第三章 音乐和起舞的少女
1599年9月24日晚,伦敦罗斯伯里大街半木质结构的奠基人大厅传来一阵响亮的欢呼声,这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伦敦的冒险商人一直在深入讨论派遣一支新的船队去东印度群岛的问题。到这时,他们终于做出了决定。大家一致举手通过了最后的决定并激动地欢呼着,他们决定请伊丽莎白一世女王批准一个项目,“这是为了我国的荣誉并在英格兰的国土上发展商业贸易”。
现已无相关绘画作品留存下来,记录那个9月之夜奠基人大厅竖框窗后的场面了,但这家新成立公司的记录员已为后世记下了这次会议每一个具体的细节,因此不难想象出一幅围绕这一历史事件展开的图景来。80余人济济一堂,讨论计划进行的航程的细节。这些人中没有贵族或地主,他们也不属于宫廷的小圈子。大多数人都是商人和市民,他们是以投机商业冒险生意谋生的。
公司这一新事业中的某些关键人物有很丰富的国际贸易经验,例如,理查德·斯泰普和托马斯·斯迈思是利凡特公司的主要创始人,曾帮助公司在东地中海成功开展业务。其他人,如约翰·哈特爵士和理查德·科凯恩都是伦敦城中的著名人物。这些人中有3个曾担任过伦敦市长,这次会议主席是现任市长斯蒂芬·索恩爵士,他头戴假发,身着华丽的长袍。参加会议的并非都是商人,除了伦敦各行会的普通市民和市议员,还有水手和士兵,这些留着胡须、饱经风霜的老水手戴着金耳环,脖子上套着好运护身符,其中还有詹姆斯·兰开斯特和约翰·戴维斯,也看得到托马斯·卡文迪什的密友弗朗西斯·普雷蒂。德雷克手下的几名船员,以及一些曾跟芬顿和霍金斯一起出航的人也来参加了会议。北极远征家威廉·巴芬和米德尔顿三兄弟——约翰、亨利和大卫——也出席了,后来他们在往返香料群岛的漫长航程中都遭遇了灾难。
公司第一次冒险之成败全系于上述这些人身上。他们熟悉满载贵重香料的葡萄牙宽体帆船的样子,也知道获得淡水和补给的最佳港口。他们还知道,尽管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在东方经营着繁荣的生意,但是他们直接控制的港口只有一打左右。这些港口散布在从马达加斯加到日本的广袤地域之间,就连果阿这个葡萄牙在东方的前哨、皇冠上的明珠,也只驻扎了一小队商人,与果阿“黄金国”的名声不相配。在“摩鹿加和香料群岛不计其数的富饶岛屿中”,肉豆蔻和丁香一钱不值,葡萄牙人在那里的影响更微弱。他们只在蒂多雷岛和安汶岛有两座堡垒,剩下的几十个环状珊瑚岛和岩石岛尚无欧洲人提出领土主张,比如出产肉豆蔻的班达群岛这类偏远的地方。
国际法有一个公认的准则,欧洲国家只能对修筑有工事或建立了某种明显可见的占领标志的地方提出领土主张,因此,许多人主张应该到香料群岛中这些孤立的偏远地区去。例如,如果能把旗帜插到班达群岛上,英格兰就可以在东印度群岛中最富饶的岛屿站稳脚跟。
当大家都有机会发言之后,斯蒂芬·索恩爵士宣布进行表决。会上有很多要事需要解决,其中包括如何保证两天前的一大笔赞助费全部以现金的形式收取。会议还决定选出15名董事进行公司的日常管理,安排并协调即将成行的航程。
会议最后结束时,天色已经很晚,水手和冒险家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到他们在肖迪奇和沃平的家中,商人们则回到查令十字和林肯费尔兹带有山墙的寓所里。所有人一定都觉得,他们终于快要成功地参与到前往东印度群岛的贸易活动中去了。
对那些把钱赌在本次航程上的出资者来说,如果这次远征成功了,他们将发一大笔财。伊丽莎白时代的伦敦是富有贵族的地盘,他们竞相追逐各种奢侈品。女王本人的衣橱中有3000件裙装,引领了这个时代的时尚风向标,宫廷贵妇则争相效仿,她们身穿织锦和花缎,缀着昂贵的花边、黑貂皮和刺绣。女王热爱身居高位所能享有的华丽、典雅和奢侈。在她圣詹姆斯、格林尼治、温莎和汉普敦宫的宫殿,充斥着大量华而不实的饰物、小玩意儿和珍贵的艺术品,女王还拥有一座用天鹅绒装饰的宏伟的希腊和拉丁诗人作品的图书馆。
她手下有几位比较清教徒式的大臣反对宫廷中的浮华奢侈之风。在一个贵族成员的婚礼上,主持仪式的教士对眼前的奢靡景象感到沮丧,决定讲出自己的心里话。他也许已经知道已提上日程的东方远航,便登上布道坛,针对伊丽莎白时代的种种艳俗之风做了一次严厉而又切中要害的布道。“在所有品质中,”他说,“有一种品质是女人不能有的,那就是追求过多的装饰。看见一艘船张满风帆、索具齐备、风帆林立、桅杆高耸、上桅顶天,几层甲板上到处都飘扬着饰带、旗帜和军旗,那是怎样一种奇妙的景象啊……”他稍作停顿,扫了一眼台下的女士,继续说道,“看到一位女士按照上帝的形象被创造出来,却又常常以其造作的法语、西班牙语以及傻乎乎的各种时髦,错误地被塑造成另一种形象,那又是怎样一个奇妙的世界啊,上帝……从她披挂的羽毛、身穿的兽皮、丝织假面,以及像风帆一样张开的皱边中几乎都认不出她来了。”
这次布道等于对牛弹琴。女王的廷臣可不想放弃他们新发现的乐趣,因为这是一个凡事都无节制的时代。他们参加露天表演、假面舞会和骑士比武等活动,都需要着装华丽,那个时代老套的民谣、颂诗和十四行诗反映出了他们轻浮的需求。他们喜欢古董和珍品,以及那些非同寻常并带有异国情调的事物。正是为了满足这种流行时尚,伦敦的商人才决定进行这次新的冒险。
伊丽莎白女王本人很想让远征队尽快出发,特别是在她得知,葡萄牙人和荷兰人已经出人意料地把胡椒价格从每磅3先令提高到8先令时,就更是如此了。胡椒已经成为一种基本商品,其价格达到除富有的少数人之外谁也付不起的程度,亟须派遣一支组织良好的远征队到它的产地去寻找它。继詹姆斯·兰开斯特远航之后,曾经有过一些尝试,但都以灾难告终。最近一次尝试是本杰明·伍德船长带领的,但他的船队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据塞缪尔·珀切斯的记载,那是“一场双重灾难,不仅整个船队可怜地全军覆没,这场悲剧的历史和叙述也悉数遗失”。消息慢慢地传回伦敦,传闻全体船员都病得一塌糊涂,相继死在了海上。“有些破碎的木板,就像船失事之后留下的那种,在西印度群岛那边被发现,让我们知道了东印度群岛发生的不幸。”只有四个幸存者想方设法游到了地平线上的一座小岛,其中三人很快就被一个西班牙凶手杀了,只有一人逃脱。但连此人也注定不能活很久,他在乘坐一艘路过的船逃离该岛时,很快因服用了毒药而死去。
1599年10月16日,公司第一次会议后不到一个月,伦敦的商人得到女王的官方许可。她指示他们从枢密院取得航行的委任状,以及一份可以把5000英镑金子带出国的许可,这是商人们谈生意所需要的。女王的热情让商人们很高兴,枢密院表面上很热心,却决心阻止这次航行。此时英国与西班牙的棘手谈判刚刚开始,如果这次远征队在女王的准许下起程——违背教皇的意愿——西班牙国王腓力三世就会以此为由撤出谈判。商人们得到明确警告,任何航行都得适应目前的公共事务状况。忽然间,这次远征在最高层遭遇了阻碍。
怒气冲冲的商人们发现,他们的事业遭到伊丽莎白宫廷中一小撮傲慢贵族的阻挠。他们乞求女王干预,女王尽管非常同情他们,却无能为力。商人们此时坚定了决心,他们全然不顾这些贵族的阻挠,“开始准备接下来一年的远航”,他们细细研读每一份地图、航海图和准备到访地区的旅行指南。所有新发现的信息被编撰成了一份文件,题为“英国商人为何要到东印度群岛从事贸易,特别是去非西班牙和葡萄牙国王属地的富饶王国和领地经商的理由,及葡萄牙在这些东方地区征服和司法权的真正限度”。他们关于要进行这次征程的理由就是要坚决拒绝《托德西拉斯条约》。商人们写道:“让西班牙人举出任何公正合法的理由来吧……说明他们为什么有理由阻止女王陛下及其他所有基督教的君主和国家利用广袤无垠的大海,进入东方如此之多的自由领主、国王和君主治下的地区和辖地。”他们主张,这些地区应该向所有的商人自由开放,“因为[西班牙人]对主权的控制或权威并不比我们或任何基督徒更多”。
女王颇有兴趣地阅读了这份文件,然后把它交给了学识渊博的海军财务主管富尔克·格雷维尔爵士。富尔克同意文章的每一个字,还援引他那座让人印象深刻的私人图书馆中的书,为香料贸易增添了参考资料,增强了文章的说服力,“特别是扬·哈伊根(范林斯霍滕)的航行记录”,他就是曾使荷兰的第一次航行成为可能的人。格雷维尔还提供了一份与西班牙有过交易的所有东方国王的名单,从中得出了必然的结论:对于尚未签订任何贸易联盟的(东方)统治者,哪个国家能够先抵达他们那儿,就可以自由和他们进行贸易。
伦敦商人于1600年9月23日举行第二次会议,此时离第一次聚会已经过去整整一年,但他们起航去东印度群岛还遥遥无期。商人们越来越不耐烦,于是下定决心,不管能否从贵族老爷们那儿得到允许,都要“把计划推进下去”。开会两天之后,他们花费了足足1600英镑,买下了第一艘船“苏珊”号(Susan),第二天又买了“赫克托耳”号(Hector)和“上升”号(Ascension)。
那些一直在商人前进道路上设置障碍、溜须拍马的廷臣此时意识到,他们走错了一步,于是他们决定不再继续采取阻挠航行的策略,转而想通过把自己人安插在领导岗位来夺取控制权。他们有一个现成的选择:几个月来活跃在宫廷里的贵族探险家爱德华·米歇尔本爵士,他一直在为取得东印度群岛专有贸易权请愿。此时,财政大臣向伦敦的商人推荐了米歇尔本,委婉地指示他们应把“统帅”位置留给他。
商人们想起了爱德华·芬顿灾难性的圣赫勒拿岛之旅,便决定拒绝接受这个指令,尽管其来自财政大臣这样的高官。他们谢绝了财政大臣的提议,意味深长地解释说,他们决定“在领导岗位上决不雇用任何出身高贵之人”,而且他们宁可“与身份地位跟他们一样的人谈生意,以免大众怀疑他们雇用贵族,这会导致大批投机商撤销他们的投资”。
遭此冷遇,米歇尔本气得面色铁青,拒绝交纳他已签名的赞助费,结果他被公司除名。米歇尔本蒙受奇耻大辱,气得七窍生烟,带着一肚子怨气走了。4年之后,他才第一次独立地进入东方贸易领域,结果造成了毁灭性的后果。
商人们此时决定准备航行的装备,于1601年春起程,但他们买的船就是依当年的标准来看也太小了。他们意识到,如果想赶走任何好战的葡萄牙宽体帆船,就需要一艘大型领航船,他们开始到处寻找更像样的船。坎伯兰伯爵的船正是他们所需要的:此船名叫“毒鞭”号(Malice Scourge),600吨的吨位,要价高达4000英镑。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该船以3700英镑成交,并被重新命名为“赤龙”号(Red Dragon)。这艘船坚固结实,经得起大风大浪,尽管比起热带地区,其结构更适合北方冰冷的海水,但它在泰晤士河上给围观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高耸的船尾和雕花的船尾楼看得出船长和助手们所住的船舱宽敞舒适。船腰很低,使船吃水很深,其凸伸的船头上装饰着一座精心制作的雕像。后来,这艘船在东印度群岛业绩辉煌,直到在1619年10月的一次残酷血腥的战斗中被荷兰人击沉。
多次争论和商讨之后,商人们决定装上船的货物包括:一批铅、铁(包括生铁和熟铁)、德文郡的棉制克尔赛粗呢和绒面呢、诺威奇羊毛,以及几箱小饰物和小玩意儿,用来赠送给路上遇到的各地统治者。其中有腰带、一盒手枪、鸵鸟羽毛、镜子、汤匙、玻璃玩具、眼镜,以及银雕水罐。
给养问题考虑得极为周密,每一粒豆子、每一根胡萝卜都各按比例进行配备。船只泊港时不供应食物:由船长去与土著以物换物的交易,弄来足够的食物供船员食用。为这几艘船提供给养的细节足以表明,商人们决心让这次航行取得成功。
16个月的面包,每月按30天计:
平均每人24磅,共150吨14磅1714英担①,价值1028镑8先令。
4个月的伙食,每人每月30磅:
共30吨224磅535英担,价值267镑17先令4便士。
4个月的啤酒,每人每天一瓶,总重不计漏掉的80加仑②:
共3万加仑,重170吨,价值510镑。
8个月的苹果酒,按以前的用量每天1夸脱③:
共3万加仑,重170吨,价值680镑。
8个月的葡萄酒,按以前的允许量每天1品脱④:
共1.5万加仑,重80吨,价值960镑。
4个月的牛肉,每人每天1磅:
共538英担2夸脱,重30吨14磅,价值428镑10先令。
10个月的猪肉,每人每天l/2磅:
共669英担2夸脱,重40吨16磅,价值669镑12先令6便士。
…………
这份清单就这样一直开了下去。与猪肉配套的还有豌豆和黄豆,3个月的咸鱼、燕麦片、小麦、“老荷兰奶酪”、黄油、食用油、醋、蜂蜜、糖和大米。甚至还让船员带上了几磅肉豆蔻、丁香和胡椒,以便遮掩肉的腥臭味,以及14大桶的烈酒。
尽管商人们忙着准备船上的给养,但他们并没有忽视几位船长和指挥官的人选。他们推选经验丰富的托马斯·斯迈思爵士任公司第一任总督之后,就把注意力转向远征队日常工作中去了,詹姆斯·兰开斯特毫无意外地被提名为船队的“统帅”或称船队司令,而最近刚从荷兰人组织的那次航行归来的约翰·戴维斯,被任命为主领航员,负责导航。约翰·米德尔顿、威廉·布伦德和约翰·海沃德都曾坐别的船走过这条航线,此时被任命分管其他3艘船。
此外,还需要选择随船商人,又称代理商。这些人都是职业贸易商,本次航行之成败全仰仗他们。精心挑选出的36个代理商,全都要在东印度群岛定居,为将来的航行建立贸易据点。会外语的人特别受青睐,尤其是那些会讲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或阿拉伯语的人,这些语言都是许多东方大港口的贸易语言。商人加船员共计480人,其中大多数都是经验丰富的海员。
很快,伦敦的码头就活跃起来,船上响彻装绳具、锚具、三角旗、成桶火药,以及火枪的声音。货物被搬上船填满了货舱,最后,一桶桶沉甸甸的麦芽啤酒和苹果酒被捆在了甲板上。
起程前,尚有最后一件事情要做:公司现已被命名为“东印度贸易商业公司”(Governor and Company of Merchants Trading to the East Indies),其特许状上需要伊丽莎白女王的签名。在商人们自己草拟的这份文件中,他们希望获得对“东印度群岛、亚洲和非洲各国和各港口,往返于亚洲、非洲和美洲各岛、各港口、各市镇和各地之间以及好望角和麦哲伦海峡之间所有这些地方”的垄断贸易权。
1600年12月31日,他们终于取得了女王的签名。特许状的有效期为15年,授予这个总共218人的小团体巨大的权力。这些冒险商人们被授予不受王国政府干预,与东印度群岛——这是一个含糊的地理术语,包括整个东南亚——贸易的特许权。他们只要有需要,想从此地拿走多少金块就拿走多少,想在哪儿建立贸易站就在哪儿建立贸易站,想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作为得到这种全面特权的条件,他们需要每年提供一支6艘船的舰队。
英格兰第一次贸易远航中不多的几条规章制度并非出自王国政府,而是由这些商人拟订的。有人警告兰开斯特,要禁止水手私下交易,“并且要对每艘船都进行适当的搜查,搜查所有的箱子、盒子、包装、包裹、文字及其他财产,以便发现是否有违反此法令的行为”。可惜这条禁令难以实行,在这次漫长而危险的航行中,水手个人的酬金几乎为零,因此许多人起航时都满心希望能够走私回来一两袋肉豆蔻。
伊丽莎白女王专门为东印度公司铸造了一种新货币。此钱币在伦敦塔制造,一面印着女王的纹章,另一面刻着城堡的吊闸,因此很快就被人们称为城堡吊闸钱(portcullis money)。女王还批准东印度公司商人们使用一种新旗帜,它以蓝色为底,有13道红白条纹,成为175年后北美13个殖民地所用旗帜的原型。
1601年2月寒冷的一天,兰开斯特率领的5艘船缓慢地驶入了泰晤士河。它们经过伍利奇码头时,呈现出一片色彩缤纷的景象。甲板上长旗飘飘,长三角旗招展,旗帜五颜六色,主桅杆上绘有血红色十字架的圣乔治旗迎风招展,沿河两岸挤满了来欢送的商人、船员亲属和怀着良好祝愿的人们,这种送行的盛况要到1610年,纳撒尼尔·考托普乘坐东印度公司建造过最大的帆船离开伦敦时才会重现。
兰开斯特的船刚到泰晤士河口风就停了,于是风帆降下了近两个月。直到复活节,这支船队才终于抵达达特茅斯。他们在托贝又耽搁了一阵,在这里兰开斯特向各船提供了一张港口和海港的列表,指示他们如有失散,可在这些地方会合。随着海风再度鼓起风帆,船队起航了,它们通过英吉利海峡,一路顺风地驶向大加那利岛。
在那里海风再度停息,整整一个多月,船队无所事事地漂在海上,缓慢地向赤道挪动。就在离赤道纬度不过2°的地方,兰开斯特交了好运。他们在地平线上发现一艘意外与同行的武装商船走散落单的葡萄牙船。这5艘英国船把它包围起来并接近上去以便劫掠。他们登船解除了对方船员的武装,并派了一队人下到货舱中。这艘船的确让他们发了一大笔横财,它装了146箱葡萄酒、176罐食用油。船队所劫掠的货物按人头计算,平均分配到各艘船上。接着他们继续前行。
就像兰开斯特的第一次远航一样,一跨进南半球,船员们就开始生病。不久,“就有非常多的人生病,以至于在有的船上,商人们不得不轮流掌舵,爬上桅杆整理中桅帆。”小船上的人身体日渐衰弱,但兰开斯特的“赤龙”号上的随船日志记录员注意到,该船的船员对疾病具有完全的免疫力。“指挥官手下的人为什么比其他船上的人身体更健康,原因在于,他(兰开斯特)出海时随身带上了几瓶柠檬汁,只要情况允许他就让每人早上喝上3匙,同时禁食,喝完之后直到中午才能吃饭……通过这种方法,指挥官治愈了很多人,又防止了其他人生病。”兰开斯特如何碰巧发现了治疗坏血病的方法,直到现在仍是个谜,也许是他注意到,手下人只要在他们吃的盐渍食物中添加新鲜水果和蔬菜,就会惊人地恢复健康。在他第一次远航中,随船记录员亨利·梅曾经观察到,有一位生病的船员吃了在圣赫勒拿岛上找到的橘子和柠檬之后,就完全恢复了健康。可悲的是,兰开斯特的疗法很快就被人遗忘,直到170多年之后,库克船长才重新发现柑橘类水果抵御坏血病的功效。
尽管坏血病和其他疾病始终令人担忧,但船上的生活也有轻松的时候。航海日志和日记都频繁地提到演戏、唱歌和小丑表演,这些活动活跃了远航中乏味的气氛。音乐极受欢迎,在一艘船上,“有人带了一架可供两人同时演奏的维金纳琴”。演奏非常成功,音乐刚刚开始,“水手们就尽兴地蹦蹦跳跳、手舞足蹈起来”。后来的一支远征队甚至有一名短号手,他曾定期为同事们演奏。他技艺之精湛,保留曲目之多,使他得以在到达印度后,在莫卧儿大帝面前演奏。
伊丽莎白时代的水手对南非的原始土著极感兴趣。“世界上没有比这些人更邪门儿、更野蛮的人了,”一位英国人写道,“她们的脖子上挂着油腻腻的动物内脏,有时候她们就直接扯下来生吃。当我们把动物内脏扔掉时,她们会捡来半生不熟地吃掉,嘴里恶心地流着带血的涎水。”
船员们还大量饮酒助兴。尽管船队领导试图控制船员们的饮酒量,但普遍无人理睬,结果有人因“毫无节制地饮用一种从矮棕榈树中提取的名叫‘佳酿’的棕榈酒”倒毙在地,死于肝功能紊乱。
一路欢闹着越过南大西洋之后,兰开斯特的远征队最后于1601年9月9日驶进非洲的桌湾。兰开斯特知道,在这儿他可以交换来一些新鲜肉类和给养。正如第一次远航中发生过的一样,船员们视土著为野人,认为他们滑稽可笑,很容易利用。双方无法交流,因为“他们完全是通过喉咙发音,他们用舌头发出咯咯的声音,我们在这个地方待了7周,但就连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人都没能学会一句他们的话”。
英国水手“用牛羊的语言跟他们说话”。他们想买牛时,就发出“哞哞”的叫声;想买羊时,就“咩咩”地叫唤。买这些动物几乎不用花钱:当地土著不要金银,似乎有几个旧铁圈就满足了。12天之后,船队买下1000多只羊和几打牛。
兰开斯特的船队最后起程时,他想必很开心,因为这次在桌湾什么意外都没发生。他意识到这里是东航船只补充必需给养的一个站点,因此他尽可能保证与土著的协商能够顺利进行。这一政策与科内利斯·豪特曼的做法形成鲜明对照,后者粗暴地对待非洲南部土著,结果付出了13名船员丧生的代价。
尽管船上每一寸空间都堆满了新鲜物资,炎热的南方气候还是造成了船员死亡。因此船队决定在西尔内岛——即现在的毛里求斯——登陆,据说那儿盛产柠檬。可惜风向出人意料地发生了改变,这支小船队被风刮到了马达加斯加。他们于圣诞节这天到达了阿通基尔海湾,一支侦察小分队在靠近水边的一块岩石上发现了一系列石刻。长期以来有个惯例,水手会把船到达和离开某地的日期刻在附近的岩石上,这样那些掉队的船就可以知道船队其他船的命运了。兰开斯特从这些石刻中沮丧地发现,两个月前曾有5艘荷兰船只到过这儿,他们锚泊在这儿时,已有200多人死于痢疾。
历史很快又在这几艘英国船上重演了。首先,“赤龙”号船长的大副死了,跟着又死了牧师、外科医生和10名船员。其他一些人死得更悲惨:在大副尸体被葬入土坑时,“上升”号的船长划船上岸参加葬礼,却不幸进入了滑膛枪的火力范围,葬礼上经常要鸣枪致哀,结果他和水手长都被打死了。“他们本来是去参加别人的葬礼,”此船的日志记录员写道,“结果自己也被埋葬了。”
这是一次极为不幸的事故。“上升”号威廉·布伦德船长在他手下的老水手中很受欢迎,因此大家很怀念他。他的亡故使人们越来越感觉到马达加斯加并非久留之地。所以,当“赤龙”号把小舢板装配好(这条小舢板从英格兰带出来时是未装配的零件),就再度扬帆起程了。
浩瀚的印度洋带给兰开斯特的麻烦要少于大西洋,那条小舢板发现了查戈斯群岛周围的暗礁和浅滩使他们避免了一场近在咫尺的灾难。到了5月的第二周,偏远的尼科巴群岛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兰开斯特第一次远航时错过了这片群岛,他们决定在此补充给养。船员们吃惊地发现,中世纪旅行者的幻想作品里谈到的那些青面长角的人似乎是真的存在的。据船上的日志记载,岛上的祭司“头上长了一对朝里弯曲的角”,其他的人则“把脸涂成了绿色、黑色、黄色,他们的角也被涂成一样的颜色,屁股上吊着一根尾巴,很像我们在国内画的那些身穿彩绘衣服的魔鬼”。
讽刺的是,正当英格兰的怀疑者们开始质疑约翰·曼德维尔爵士这类中世纪“探险家”叙述的真实性时,真正的旅行者却正在记载他们亲眼见证的更奇异的故事。沃尔特·罗利爵士就是这些怀疑者之一,他在听说从神秘东方传回的记录之后,改变了他对曼德维尔的看法。“多少年来,人们一直认为曼德维尔的叙述是寓言故事,”他写道,“但自东印度群岛被发现以来,我们发现他叙述中那些直到现在都被认为不可置信的东西其实是真实的。”
1602年6月5日,离开伍利奇的16个多月之后,兰开斯特的船队终于抵达了苏门答腊岛的港口亚齐。这是一座富裕、强盛、国际化的城市,其海上武装力量使其可以对通往东印度群岛和马来半岛的西部通道施加影响。尽管这里的船舶不能与停泊在马六甲海峡另一端的葡萄牙船队匹敌,但亚齐仍称得上是一个充满活力的商业中心。兰开斯特到达时数了一下,停泊在这儿的船只不下16艘,其中包括很多来自古吉拉特、孟加拉湾、卡利卡特和马来半岛的船。
兰开斯特的主领航员约翰·戴维斯在与科内利斯·豪特曼的那次远航中曾到过亚齐,他生动地记录了他与该城强大的统治者阿拉丁·沙阿会面的情景。他发现,这位苏丹是个英国迷,他热情洋溢地与豪特曼聊起英格兰的海上功绩,但豪特曼并未报以同样的热忱。当阿拉丁得知,豪特曼船上有一个地道的英国人时,他要求立刻接见此人。“他问了很多关于英格兰的问题,”戴维斯在日记中写道,“他问到了女王、女王的帕夏,以及她怎么敢与西班牙那么伟大的国王打仗(他以为整个欧洲都属于西班牙)。这些问题都得到了满意的回答,他看上去十分高兴。”
戴维斯在会见苏丹时,搜集了有关阿拉丁个人性格及爱好等方面的重要信息,他回到英格兰后,这些信息成了无价之宝。东印度公司不仅借此得以起草了一封伊丽莎白女王致阿拉丁的得体的亲笔信,还根据这些信息给他买了一些可能讨其欢心的礼物。他是一个喜欢铺张的人,据戴维斯讲,他“精力充沛,但肥胖无比”,“据说”有100多岁。当地传说,他由一个卑贱的渔人抚养长大,但他作战勇敢,因此得以统率军队,并与王室家族成员成婚,而后阿拉丁将国王谋杀,夺取了王位,以铁腕统治这个国家。他生来就只知战斗,自从西班牙无敌舰队被打败的消息传过印度洋,他就一直非常钦佩伊丽莎白女王。现在,既然兰开斯特的船队已停泊在海湾,他很想见一见兰开斯特,这个伊丽莎白女王最信任的臣子之一。
“赫克托耳”号船长约翰·米德尔顿第一个上岸。他告诉苏丹,他是被兰开斯特派来的,他还告知陛下他们的船队捎来了一封英格兰女王的信。苏丹非常高兴,赠给米德尔顿一条镶金的穆斯林头巾,并邀请兰开斯特休息一天之后上岸。
兰开斯特表现得很得体,如果记录属实的话,他面对苏丹时沉着自信。上岸时,阿拉丁的信使迎接了他,他们要求立刻拿到伊丽莎白女王的信,以便送给他们的国王。兰开斯特拒绝了,他说这封信来自最有权势的君主,只能由他亲自交送。
苏丹也很想让兰开斯特一睹他宫廷的富丽堂皇,他在这群英格兰随行人员身上慷慨地挥霍一切可资利用的资源:
不一会儿,他派出6头大象,在喇叭鼓乐的伴奏和飘飞的彩带之下,和人群一起簇拥着总指挥官(兰开斯特)来到宫廷,场面十分宏大。这些大象中最大的约有13~14英尺高,背上好像车厢一样驮着一座小城堡,上面盖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在正中间,放着一个大金盆,上面覆盖着一袭极为精美的丝绸,女王陛下的信就放在绸布之下。指挥官乘坐另一头大象,他的几位侍从也各自骑着大象,其他人则步行。当他来到宫廷门前时,一位贵族请指挥官暂停,等他进去请求国王进一步的指示……当指挥官走到国王面前,他按该国风俗行了礼,宣布他受命于最伟大的英格兰女王,前来向陛下表示祝贺,并且如果陛下愿意,他们期望可以签订和平友好协定,以利贸易。
首先,由兰开斯特向阿拉丁献礼:一个盛着泉水的银盆、一只巨大的银质高脚杯、一面豪华的镜子、一盒精制手枪、一顶华丽的头盔、一条精美的绣花腰带。苏丹优雅地接受了这些礼物,但一把羽毛扇子尤其引起他的兴趣,他叫来一位侍女给他不停地扇风。这件最便宜的礼物反而大获成功,成了“他最喜欢的东西”。
此时到了呈递女王信件的时候了,东印度公司期待这封信会给国王留下美好的印象。信件用饰有龙飞凤舞的美术字的绸子包着,放在一只金壶中交给苏丹,那壶安全地系在一头硕大无比的公象身上,成为最引人注目的东西。
信的内容一会儿是阿谀奉承,一会儿充满反葡萄牙的情绪,一会儿又公事公办起来,它极力迎合苏丹的虚荣心,同时祈求国王给予贸易最惠优待。女王在信中称阿拉丁为“我们可爱的兄弟”,并说早已仰慕他“世人皆知的高贵和真正具有皇家权威的名声”。把他赞扬了一番之后,又恭维他“仁慈而高贵地礼待陌生人”,接着就大肆攻击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说他们“假冒所有这些王国和地区的君王和专制领主”。整整两页开场白之后,才终于点到实处。信中说,伊丽莎白女王愿意与阿拉丁开展定期贸易,派坐商到他的都城定居,并开设一家货栈,以囤积给养。这封信以夸张的辞藻告诉苏丹,“贸易不但能促进交往和商品流通……而且能在人类之间产生爱情和友谊”。
阿拉丁读信时,被女王的情绪所感染,完全同意信中的说法。他告诉兰开斯特,他对信的内容很满意并接受女王的所有要求。协议签订之后,苏丹准备的宴会就开始了,这场宴会令人眼花缭乱,一列由苏丹的侍女和乐师组成的队伍进入了宴会厅,送来数量多得惊人的食物和酒水。食物端上来时都盛在金箔大浅盘里,亚力酒——一种酒精度极高的烈性米酒,被人们一饮而尽。整个宴会过程中,高高端坐在廊台上的苏丹不断向新结识的朋友敬酒。兰开斯特不得不向阿拉丁求饶,让他在亚力酒中掺一点水,“因为这酒只喝一点儿就让人想睡觉了”。苏丹像从前一样宽厚仁慈,立即应允了。
接着是卡巴莱歌舞表演。苏丹阿拉丁“叫他的年轻侍女上前跳舞,又让一些人为她们伴奏。这些女人衣着华丽,戴着手镯和珠宝”。这场表演是一次特别的安排。“如果不是国王想表示对客人的极大尊重,这种场面一般是看不到的。”但娱乐活动并没有到此为止。还有其他无数供远道而来的人消遣的活动,其中包括一场耗时漫长的斗鸡,这是苏丹最喜欢的活动。另外,尽管船上的日志没有记载,但很有可能有些胆子较大的船员参加了著名的亚齐特色活动——泡水饮酒,客人要坐在河中的矮凳上,等着宫廷男仆用大酒杯盛来亚力酒。
尽管兰开斯特对苏丹的接待很满意,但他很快就感到担忧,因为他一点儿香料都还没有买到。更糟糕的是,他此时得知,1英担也就值4个西班牙银元的胡椒,实际上售价几乎达到了20个西班牙银元。兰开斯特意识到,他的船不可能在亚齐装满货物,于是婉转地请求苏丹允许船队起航前去其他港口。阿拉丁同意了,却附带了一个重要条件。“你回来时务必给我带回一个漂亮的葡萄牙少女,那我就满意了。”兰开斯特微微一笑,苏丹也咯咯地笑了起来,之后这几艘英国船就起航离开了。
兰开斯特派“苏珊”号前往苏门答腊岛南部海岸的帕里亚曼港,而他则带着船队的其他船只驶入了马六甲海峡。不久,他就看见一艘巨大的葡萄牙宽体帆船朝马六甲驶去,于是他用“赤龙”号上的大炮向其开火,只放了6炮就把那艘船打瘫痪了,它主帆的桅横杆被炸成两半,轰隆一声砸在甲板上。这艘“圣安东尼奥”号(Santo Antonio)完全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便放弃战斗,向英国人举手投降了。兰开斯特看见他的战利品时揉了揉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艘船满载着印度的白棉布和蜡染的花布,这些东西在英格兰可以卖到天价,在东南亚各港口也价值不菲。兰开斯特终于弄到了一点儿可以用来交换肉豆蔻、丁香和胡椒的东西了。
詹姆斯·兰开斯特在马六甲海峡袭击了葡萄牙船“圣安东尼奥”号。他看见战利品时大吃一惊:船上满载着印度白棉布和蜡染的花布,这些东西在香料群岛价值不菲。
从“圣安东尼奥”号上卸货,花了整整6天的时间。等到所有货物全部装到了英国船上,兰开斯特才意识到,他必须找到一个补给站,作为将来贸易的基地,把布匹存放起来。他知道亚齐无法满足要求,因为它尽管是一个重要的贸易中心,但并不是他要寻找的香料源头。他决定到爪哇西北海岸的香料港口万丹去,但觉得还是先回阿拉丁那里跟他告别更合规矩。
苏丹祝贺兰开斯特成功打败了葡萄牙人,“还开玩笑说,兰开斯特忘记了他的要求,回来时没能给他带一位美丽的葡萄牙女郎。指挥官[兰开斯特]回答他说,没有值得一送的。于是,国王笑道:‘如果我的王国里有你看得上眼的,我乐意满足你的意愿。’”。对东方的君王来说,要求得到美少女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为了保证后宫的异域风情,他们喜欢从尽可能遥远的地方弄来少女。阿拉丁的继承人对其后宫极为认真,曾向伦敦提出要一两朵“英国玫瑰”的要求。这让东印度公司那些清教徒商人们有点为难:如果他们送去两个少女,人们就会觉得他们容忍一夫多妻制,这是不可想象的,而且还涉及宗教问题,亚齐是一个信仰伊斯兰教的国家,从神学上来说不能让姣好的基督教少女与伊斯兰教徒联姻。讽刺的是,董事们最难办的事情——找到一个合适的处女——却很容易地解决了。伦敦一位“出身高贵”的绅士二话不说献出了他的女儿。他解释说,她“会演奏音乐、做针线,又能说会道,而且长得很漂亮,风度迷人”。这位绅士甚至写了一篇冗长的文章,论证异族通婚的合理性。可惜这位姑娘对这件事的看法没有被记录下来,但当詹姆斯一世国王拒绝批准赠送此类异端礼物时,她很可能长舒了一口气。
兰开斯特正要离开亚齐时,越来越古怪的阿拉丁提出了一个更奇怪的要求。他问兰开斯特是否带了《诗篇》(The Psalms of David)。书一拿出来,他就恳求兰开斯特和他的王宫人员选其中一首合唱。唱完后,苏丹向英国船员送上了最良好的祝愿,祝他们余下的航程一路顺风。最后他交给兰开斯特一封致伊丽莎白女王的信,信件以优美的阿拉伯书法写就。实际上其书法龙飞凤舞,就连后来的译者,主教门大街圣埃泽布嘉教堂的威廉·贝德威尔神父都几乎看不懂。但他最终还是译出了一份英文稿,其辞藻浮夸到荒唐的地步,充满了夸张的字眼,对伊丽莎白女王用了一连串尊称。不过等到这封信被带回英格兰,女王已不在人世,无法看到了。
兰开斯特的船队于1602年11月驶离亚齐。“上升”号此时已满载着胡椒和香料,直接起程返回英格兰,其他几艘船则驶往爪哇,在路上与“苏珊”号会合。“苏珊”号在帕里亚曼港表现不错,船长以极具竞争力的价格买下了一大批香料,而在万丹,兰开斯特会发现,价格比这还要低。
万丹的国王是个10岁出头的男孩。按惯例行完礼节、呈送礼物之后,兰开斯特便找到国王的摄政官,以便确定更好的贸易点。这些英国商人受到热烈欢迎,胡椒和香料的交易价格也定了下来。当地人建立了一个“商馆”,或者叫仓库,以供英国人卸下他们的货物,于是贸易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当地的偷盗问题威胁到了生意买卖,不过在兰开斯特杀死了6个盗贼之后——这是摄政官给他的权力——偷盗问题彻底消失了。
香料买卖持续了5周,直到船上装载了满满230袋货,连一寸空间都没有了。当地土著十分好奇,很想知道英国人为何需要这么多的胡椒,他们冥思苦想之后一致认为英国人住的房子太冷了,必须在墙上糊满碎胡椒来产生热量。
一段悲哀的插曲破坏了在万丹逗留时的气氛。令人无精打采的炎热使那些上岸的人吃了不少苦头。而留在船上的人,包括约翰·米德尔顿船长,“一路上都在生病”。米德尔顿的发热越来越严重,身体同样不好的兰开斯特很担忧。他去看这位老朋友时,亲眼看着米德尔顿在甲板上缓慢地踱来踱去,每走一步身体就虚弱一分。是夜,“赫克托耳”号失去了它的船长,米德尔顿被埋葬在万丹。船员们虽然对死亡已司空见惯,但这时也都放声大哭起来。
爪哇的万丹港是英国人在东印度群岛的大本营。人们叫它“那个臭地方”。水手在那儿不得不经常冒着被猎取人头、染上疟疾和痢疾的风险。“万丹不是病人恢复身体之地,”有人写道,“而是让身体健康的人完蛋的地方。”
是时候返回英格兰了。兰开斯特意识到,想要成功在英格兰和东印度群岛之间进行贸易,关键是要在东方建立一个永久基地。因此,起航之前他指定8名船员和3名“代理人”或商人留在万丹,并把还未出售掉的所有货物都交给他们负责。
他还意识到,越往东行,香料价格就越低。香料在亚齐能卖出天价,但在万丹价格就要低得多。他敢肯定,如果他能够继续东行,到达班达群岛这个肉豆蔻的原产地,价格会进一步降低。兰开斯特在离开万丹之前,命令留下的人乘坐归他们使用的那条40吨小舢板向东航行,尽可能多地购买肉豆蔻、肉豆蔻干皮和丁香。
1603年2月,伴随大炮雷鸣般的炮声,船队起航返回英格兰。回程的前半部分出奇顺利,直到船队抵达马达加斯加,他们在这里第一次遇到了风暴的打击,船只严重受损,在“剩下的路途中不停漏水”。两周后,他们遭遇了“一场猛烈的风暴,它持续了一整夜,海水冲击着舷侧中部,摇撼着铁铸的船舵”。滔天骇浪围住了这几艘船,击打着摇摇欲坠的船身,海水渗进了货舱。第四天早上,“赤龙”号的船舵“从船尾折断,随即沉入海底”。这艘无法操控的船“像弃船一样在海上左冲右撞,随风摇摆”。船员制作新船舵的一切努力都失败了。随着雨水在“寒冷的天气下转为冰雹、雪和冻雨”,船员们开始放弃生存下去的希望。“对我们来说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一个人写道,“它使我们异常痛苦,我们的情况很悲惨,处于绝望之中。”就连兰开斯特也感到他们就要完蛋了。他走到下面的船舱里,提笔给伦敦的公司写了一封信,信中表现的不屈不挠的精神之后在东印度公司的水手中传为佳话。“我无法告诉你到什么地方找我,”他写道,“因为我只追随海与风的脚步。”写完他就把信交给了“赫克托耳”号,请它驶回英格兰,自己的船就听天由命了。“赫克托耳”号的船长拒绝执行命令,暗自尾随“赤龙”号,直到风暴最终减弱。最后,两艘船一起航向圣赫勒拿岛,然后驶回了英吉利海峡。
1603年9月11日,他们从泰晤士河出发两年七个月后,船队终于在唐斯下锚,“感谢全能的上帝,在这次漫长而乏味的远航中,救我们于无尽的艰难险阻”。
与之前相比,这次远征绝对是一次成功,无论在印度洋的何处遭遇到葡萄牙人,他们都没遇到太大威胁——对付葡萄牙人,英国人的确十分在行,动辄就把对手笨重的宽体帆船打得无计可施,在万丹这座香料港,兰开斯特几乎毫无困难地获得了满船的香料,甚至获准在海港附近建造一座小仓库,留下一批固定的工作人员。更令人钦佩的是,他的5艘船全都安全返航,100多万磅重的香料被成功运回国。不过兰开斯特还是有所忧虑。他手下的人几乎损失了一半,其中包括他的朋友约翰·米德尔顿和威廉·布伦德,而且他也没去成万丹东边的那片群岛。当他在英格兰国王面前跪下接受册封时,这位詹姆斯爵士只得希望他留下的人——8名船员和3位商人——能有勇气乘坐他们的小舢板去班达群岛。
①1英担约合50.8千克。
②1加仑约合4.5升。
③1夸脱约合1.1升。
④1品脱约合0.5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