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序
关于开封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战国时代。魏国为避强秦,从安邑(今山西运城夏县)东迁,筑大梁城为新都。孟子曾来大梁见梁惠王——梁惠王即魏惠王,因大梁而经常被称作梁惠王,可见大梁城的影响。公元前225年,秦大将王贲攻魏,决河水以淹大梁,破城。秦统一后,大梁地界被拆分为浚仪、启封二县。汉代为避景帝刘启名讳,改“启”为“开”,这就是开封一名的由来。
汉文帝封二儿子刘武为梁孝王,起初都开封。梁孝王曾在开封筑梁园,便是“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那个梁园。
隋炀帝时开凿大运河,中段是沟通黄河与淮河的汴河,开封位于汴河要冲而得以迅速发展,汴州、汴梁等名由此而来。
唐时,汴州节度使李勉扩修汴州城,进一步促进了城市繁荣。
五代之中有四代以汴州为都城,后周世宗修外城,扩城区,宋建国后继续以此为都,迎来了空前的兴盛繁荣。
宋是一个颇具争议的朝代。宋国土面积小,军事力量不强,党争严重;南宋更是偏安一隅,贪图享乐,腐败堕落,不思进取。但同时,宋代尤其是北宋,又是经济繁荣、文化普及、科技发达、风气宽容的盛世,是古代中华文明的一个巅峰。
王国维认为:“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陈寅恪也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
经历过后唐时的军阀割据、五代十国的战火离乱而建立起来的宋,基本上实现了国家的统一,与北方少数民族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战争后,又通过外交手段以金钱换来了长期的和平。国家稳定、民间富足,全国上下欣欣向荣。而都城汴京作为全国政治、经济、交通、文化的中心,更是达到了辉煌的巅峰。
汴京是没有历史先例可比的大都市。唐代长安不过50多万人口,而北宋汴京人口达150万以上。这在全世界范围也是最大的城市。同时期的欧洲,人口超过5万的城市都不足10个,伦敦人口直到17世纪初才达到20万。人口密度大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
北宋时,打破了旧有的里坊制和封闭的市,取消夜禁制度,政府鼓励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城市全面繁荣,百业俱兴。商铺、酒楼鳞次栉比,勾栏瓦舍歌舞升平,御路天街整齐庄严,市井巷陌人潮涌动,处处盛世景象。
然而,世事变幻,彩云易散,开封汴京城的繁华倏尔倾覆。
北方的金国对宋发动战争,渡过黄河,攻破开封,宋皇室南迁,开封城被金兵洗劫掳掠。
后金国迁都到开封,这里有过短暂复兴,但20年后又被蒙古攻陷。宋军想趁机收复开封,元军决黄河水淹城,死伤无数。
明末李自成起义攻打开封时,明军为抵抗闯王,再一次以水淹城,水深数丈,城中人口几乎全部死于大水。昔日繁荣就此无踪可寻。
清代时,开封城的人口仅3万人。宋时的建筑,如今只留下了铁塔、繁塔等屈指可数的几座。曾经的繁华之都,盛世气象,如今只能到宋代文人留下的作品中去寻找。
有宋一代最具有代表性也最广为人知的,有两个作品。
一是张择端的名画《清明上河图》。这幅长卷用5米多长的篇幅、全景式的构图和丰富细致的细节,囊括了汴京城的方方面面,从郊野到城市到皇宫,近千个人物形态各异,展现了市井百态、各行各业。
另一部作品便是孟元老在宋南迁后回忆昔日在汴京所见之繁华而作的《梦华录》。因汴京一般被称作东京,所以这部书被后世称作《东京梦华录》。
中国古代,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均存在迁移过程。这个过程,在很多地名中都有所体现。
周代、秦汉时期,都城均在陕西。隋唐之后,靠东的洛阳因交通便利而兴盛起来,许多世家大族为生活方便迁居洛阳,皇室亦有很多时间在洛阳居住,而被称作“东都”。
而开封随着运河而崛起,因毗邻联通黄河流域与淮河流域的汴河而成为要冲,吸引统治者进一步东迁。至宋代,“东都”“东京”已经无人再指洛阳,而是指开封。
“梦华”二字,典出《列子》,黄帝梦游华胥之国;不知道这个典故的今人,若简单粗暴地将其理解为“梦忆旧日繁华”,亦无不可。作者孟元老作此书,是在兵火离乱之后“暗想当年,节物风流,人情和美”。
全书前半部分以空间为维度,介绍城中的重要建筑、街市、商铺、酒楼、食肆、勾栏等;后半部分以时间为次序,描写城中不同年节时令的风俗习惯和生活画面。
孟元老笔下的东京,是街头巷陌能随处发现惊喜的城市,是一年四时都能安闲生活的家园,是皇家威严与市井烟火并存的华都,是熙熙攘攘中能从容享受的乐土。
作者孟元老在序言中以短短篇幅勾勒出了东京的昔日盛景,以及如今心中的怀念向往。
序言五百余字,是全书最华彩的段落,尤其是第一部分,铺陈叙述作者所亲历的东京旧时盛况,文藻典雅,对仗工整,气势贯通,兼有骈文之华丽考究与汉赋之恣意铺陈,令读者身临其境,仿若身处熙来攘往的车水马龙之中,尽览太平岁月繁华人间。
转折写“一旦兵火”,寥寥数语间见物是人非,不尽唏嘘。由序言可管窥作者之文字功底。然而正文部分,作者没有继续使用这样的写法,“语言鄙俚,不以文饰”,乃是希望“上下通晓”,“开卷得睹当时之盛”的人更多一些。
1187年,《东京梦华录》由赵师侠刊刻成书,并作刊书跋。
祖宗仁厚之德,涵养生灵几二百年,至宣、政间,太平极矣。礼乐刑政,史册具在,不有传记小说,则一时风俗之华、人物之盛,讵可得而传焉?宋敏求《京城记》载坊门公府、宫寺第宅为甚详,而不及巷陌店肆、节物时好。幽兰居士记录旧所经历,为《梦华录》。其间事关宫禁典礼,得之传闻者,不无谬误;若市井游观、岁时物货、民风俗尚,则见闻习熟,皆得其真。余顷侍先大父与诸耆旧,亲承声欬,校之此录,多有合处。今甲子一周,故老沦没,旧闻日远,后余生者,尤不得而知,则西北寓客绝谈矣。因锓木以广之,使观者追念故都之乐,当共趁“风景不殊”之叹。淳熙丁未岁十月朔旦,浚仪赵师侠介之书于坦庵。
赵师侠应该是在宋南迁后才出生的,并没有经历过昔日东京的繁华,然而他是宋宗室子弟,心中所怀故土之思、对北宋盛世的向往,可能远超旁人,所以他对于孟元老希望后人“庶几开卷得睹当时之盛”的心思是非常能感同身受的。
我们今日的读者也得以借此书尽览追念千年前的东京繁华。由于孟元老“语言鄙俚,不以文饰”的写法,理解文意并不存在什么障碍。只是终究千年之隔,书中所录名物皆有争议,更何况其真正原貌,梦中之华,终究难以想象,又只能依靠想象。
译者限于才力,加之因时间较为紧迫,难免还有不少错漏之处,恳请读者指正。
王秀莉
2021年8月15日于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