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爹随红军走了一个月了,我问妈:“爹怎么还没回来呢?”妈说:“仗还没打完哩,打完仗就回来了。”
又过去一个月了,爹还是没有回来。
我问妈:“爹打完仗了吗?快回来了吧?”
妈妈说:“呃,你到大路上看看去,看回来了没有。”
我跑到庄头的路上去望,连过路的队伍都没有看到。又过去一个月了,爹还是没有回来。我问妈:“爹还回来不?”妈妈说:“回来。”我说:“什么时候回来呀?”说着哭了起来。妈把我搂在怀里,说:“冬子,莫哭,爹打完白狗子就回来。”说着指着南边的山给我看,“冬子,你看,山上再开花的时候,你爹就回来了。”
“什么时候再开花呀?”我问妈妈。
妈妈说:“春天。”
噢,春天,春天快些来吧!
红军走了以后,开始时,庄子里还有赤卫队和乡政府,人们还是常常开会。可是过了两个月之后,赤卫队都上山里去了,庄子里也不大有人开会了,只是到了晚上,人们才聚在一起说些什么。
自从妈说南山上花再开的时候爹就回来,我就常常跑到山上去看。山上的花一开,爹就会回来的!
一天,我又跑到山上去,站在山上向那山下的大路望去。我希望看到一队人马忽地走过来,说不定那里会有我爹的。可是路上没有队伍,只有一两个人背着柴走着。那大路上,过去可热闹哩,有送军粮的,有过路的红军,有下田的人,来来往往的,人好多啊!怎么都看不见了呢?我看着看着,猛然见大路那边出现一群人,还有几个扛枪的。我心里不由得一振,心想,红军回来了,便大步地向山下跑。我一气跑到山脚下,猛不丁地站住了,原来,我见那些穿灰军装的人,和红军不一样:红军戴的是八角帽,他们戴的是圆顶的;红军的帽子上有颗红星,他们帽子上是个小白花花。我心里一跳,哎呀,是白狗子!我再仔细一看,原来那个戴高帽子游乡的大土豪胡汉三也在当中。白狗子来了!坏种回来了!我忙转过身来往家跑。
我跑进家门,见妈正在收拾东西,床头上放着两个包裹。我说:“妈,白狗子来了!胡汉三来了!”妈一听,便警觉起来。我拉着她的手问:“怎么办哪?妈妈!”妈妈把我拉到她跟前,把我褂子上的衣边撕开,从床头的席底下把爹留给我的那个红五星拿出来,在我面前亮了一下,把它塞到衣边里,低头就给我缝起来。
我问妈:“那个子弹头呢?”
妈指着院子里那棵石榴树说:“在那石榴树根下埋着啦!”
我又问妈:“我那小学课本呢?”
妈指指小包袱说:“在包袱里。”
我说:“妈,白狗子来了,我们怎么办?”
妈说:“不论是谁,问你什么,你什么也不要说。”我点点头:“我什么也不说。”
妈把我的衣边缝好,坐在床沿上想了一阵子,正要到外边去,忽然门外一阵噪嚷,胡汉三带着几个白狗子走进我家来了。
胡汉三大模大样地往屋中间一站,用他手里的小棍子指着我妈:“你男人呢?”
“他北上打日本鬼子去了。”妈镇定地回了一句,连看都不看胡汉三一眼。
“是听说我来,吓跑了吧!”胡汉三翻着白眼说。
“孬种才跑呢!”我妈是从来不骂人的,这回却骂了一句。我想起来了,胡汉三就是偷跑了的。
胡汉三头上暴着青筋,又咬牙又瞪眼,一把抓过我妈妈:“你说,你男人到底跑哪儿去了?”妈妈不回答。他打了妈一巴掌:“说,他还欠着我好大的一笔账呢!”
妈推开胡汉三的手,直挺挺地站在屋中间,没有理睬他。
胡汉三忽然看见了我,过来把我抓住:“说,你爹跑哪儿去了?”我记住刚才妈教给我的话,什么也不说。胡汉三见我和妈妈一样,他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一下子把我推倒在地上,照着我的肚子踢了一脚。我痛得喊了一声,但是我没有哭,站了起来,什么也不讲。胡汉三又按着我的头问:“说,你爹跑哪儿去了?”
我抬眼见胡汉三的手就在我的头上,突然把两手一伸,狠命地抓住他的手,使劲往下一拉,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头。
他像杀猪似的喊叫起来,乱摆着手,要想挣脱。我狠命地咬着,一心要把它咬断。他见我不松口,另一只手就去掏身上的枪。旁边的几个白狗子也过来扯我。妈妈见势不好,过去喊我松了口,把我拉在了她的身后。胡汉三手指头呼呼地向外淌血,他痛得直抽着脸,想用枪打我。妈妈用身子遮住我,一面高声喝道:“你要干什么?向着孩子使什么厉害,有本事找红军去!”这时候门外围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见胡汉三拿着枪要打我,全都拥进屋里,一齐向他喊着:“你敢!凭什么打人!”
“红军走得还不远哩!”
“伤了人,要拿命抵的!”
众人一吵嚷,胡汉三势头软了。他掏出一个手绢来把手缠上,一面喊着问众人:“啊?你们说什么?谁说的?”他一问,大家反而一句话也不说了,全瞪着眼睛看着他。他哼了一声:“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往后日子长哩,欠我的账,我要一笔一笔和你们算!”他叫扛枪的白狗子把众人赶开,给他让出一条路来,铁着脸,抱着手,走开了。
自从胡汉三来了之后,妈和我随时提防着。晚上,妈带着我在后面院子的墙脚下挖开一个洞,准备一有动静就爬出去。洞外面有一丛毛竹挡着,外人看不见,那是通向一个大山沟的。里面的洞口上用一块青石板挡着,还盖上一堆茅草。
几天过去了,胡汉三再没来过。可是夜间妈妈时常出去,天不明时,又回来了。有一次我问妈出去做什么,她说:“大人的事,你莫问,莫胡说哟,妈哪儿也没去,你好好睡吧!”我知道她不肯向我说。
自从胡汉三回来之后,柳溪就变样了。赤卫队没有了,街上常晃荡着几个穿灰皮的保安团的白狗子。乡工农民主政府没有了,胡汉三当了“团总”。红军临走时在墙上写的标语,胡汉三叫人把它涂掉了,在上面写上另外的字。白天,街上没有人唱歌,没有人喊口号,也看不见鲜明耀眼的红旗。就连那天也变了,天空灰灰的,阴沉沉的。
这时我更想念爹,想念红军,盼望他们赶快回来,来打这些白狗子。过了旧历年,快出正月了,我想这已是春天了,花该开了吧!一天傍晚,我又爬到南山顶上,去看山上花开了没有。我是多么盼望着花快点儿开呀!我察看着山上的花,花还都没开。我眯上了眼,希望再一睁眼时,山上全变了,所有的花都开放了。
忽然,有人在背后喊了我一声。我一惊,回头一看,见一个打柴的人站在我身后。他把头上的竹笠向上推了推,我一下认出来了,是修竹哥!
“修竹哥!”我又惊又喜地叫了一声。
修竹哥问我:“你妈在家吗?”
我说:“在。”
他又说:“回去告诉你妈,就说今天半夜我到你家去,听见门上连敲三下,就开门。”
我点头说:“知道了。”又问他,“修竹哥,我爹什么时候回来?”修竹哥说:“他在很远的地方打仗,怎么能一时就回来?”
我说:“胡汉三又回来了!”
修竹哥抚摸着我的头,眼望着冷冷清清的庄子,停了一会儿,深沉有力地说:“一定要消灭他们!”后来,他见山下有人走,便轻声地向我说,“记住我刚才的话,回去告诉你妈,千万莫跟别人说啊!”说罢,他就转过山头,向山里去了。
我见修竹哥已经走得没影儿了,便跑回家把他的话悄悄地跟妈说了。妈听了这话后,脸上有了点儿笑容。自从胡汉三回来,妈从来没有笑过的。
晚上,妈妈收拾我睡下,她自己却坐在床沿上等着。她把小油灯用个竹篮遮着,外面看不到一点儿光。我原来也想等着看修竹哥来,可是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在睡梦中,似乎听到什么声响。因为知道修竹哥夜间要来,我猛地一下睁开了眼,借着那小油灯的微光,见妈正和修竹哥在小声地说话。
修竹哥说:“现在环境是艰苦了,但是我们必须坚持斗争。”
妈说:“众人都盼望红军回来哩!”
修竹哥说:“红军北上抗日了,暂时回不来,千斤担子现在就落在我们身上了。”
停了会儿,妈说:“胡汉三想笼络人心,现在还没下毒手。大家也都和他顶着,他想成立民团,要粮,要枪,要人,可是众人什么都不出。我昨夜去串了几家,大家的心都很齐,拼死也不出粮,不出枪,不出人。”修竹哥说:“对,要把革命群众组织好,坚决抗到底,粮、枪、人,坚决不能出。”随后修竹哥又向妈说,“你入党的事,党支部已经批准了,从现在起,你就是党在这个村子里的一个战士,你要领着大家同敌人斗争。”我见妈紧紧握住了修竹哥的手,稳稳地说:“我听党的话,党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修竹哥说:“现在宣誓。”
我见妈妈跟着修竹哥站了起来,修竹哥举起了拳头,妈妈也举起了拳头。修竹哥低沉有力地说一句,妈也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一句。
夜静静的,墙壁上映着他俩举起拳头的影子。我觉得这时刻那么庄严,修竹哥和妈妈的身影那么高大。我压住呼吸,不敢出声,浑身上下感到热腾腾的。一下子,我对“革命”比以前懂得多了:革命就是靠这些共产党员带头干的,他们就像修竹哥和我妈一样,白天黑夜领着人们开会,风里雨里带领队伍打白狗子,一个心眼儿专为穷人办事,在坏种面前不说一句软话。他们一个一个都那么刚强,原来他们都举着拳头宣过誓啊!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他们一样,也举起拳头说刚才修竹哥领着我妈说的那些话呢?宣完誓,修竹哥又和妈说了一些怎么领导群众同敌人斗争的事。后来妈问修竹哥:“你知道冬子他爹这会儿到了什么地方吗?”修竹哥说:“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四川了。”说到这里,修竹哥着重地说,“在长征路上,党中央在遵义开了个会议,纠正了‘左’倾的错误路线,确立了毛主席在党中央的领导地位,红军在毛主席指挥下,接连打了许多胜仗,扭转了被动的局面。”
妈说:“还是毛主席领导得好哇!”
修竹哥说:“听传来的消息说,行义同志带领的那支部队打得很好,他现在已经当了营长了。”妈似乎笑了笑。我想爬起来问修竹哥,四川在什么地方,爹带领的那支部队消灭了多少白狗子。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外边狗叫了起来,妈忙吹灭桌上的小灯,听着外边的动静。这时就听有一阵脚步声奔我家门口走来。妈忙到床上来摇我,其实我早已醒了,妈一摇我,我急忙就起来。妈摸着黑刚替我把衣裳穿好,就听有人来敲门了。妈没回声,把小包袱向我怀里一塞,臂里抱着我,一手拉着修竹哥就往后院里走。到了通外面的墙洞前,妈把我放下,拉开了茅草,掀起了石板,小声地向修竹哥说:“你快爬出去!”
修竹哥顺着洞子爬了出去,妈又把我也推出了洞。当她自己的身子也探入洞口时,前边的大门已几乎被撞倒了。妈忽然把身子撤了回去。
修竹哥在外边着急地问:“你怎么不出来?”
妈说:“不行,这样敌人会发觉的,你快带着冬子,顺着山沟跑吧!”
修竹哥说:“不行,你不能留下!”
妈听外边门打得更急,也没理修竹哥,只从洞口递过来她的一件夹袄,说:“给冬子披上,你们快走吧!”说罢,忙用青石板把洞口堵上,把茅草盖好,回身就向前院走去。就在这时,我听见大门让人撞开了,几个人闯进我家里。我替妈妈担心,想喊又不敢喊。
忽然我听见一个家伙喊着:“你为什么不开门?啊?”
这时我的心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我埋怨妈妈:你为什么不从这个洞里出来呢?白狗子要是抓着你怎么办?
接着就听到一个很熟的声音问道:“有个人到你家来没有?”
没有回答。
“你家孩子呢?”
没有回答。
接着还是那个声音说:“他咬了我,今天我要把他的牙全敲掉!”
我听出来了,这是胡汉三。
“说,你把那个人藏哪儿去了?你的孩子呢?”胡汉三凶狠地逼问着。
还是没有回答。
我知道妈妈让他们抓住了,急着要从洞口钻回去。修竹哥紧紧搂住我,他的脸紧贴在我的脸上,附在我的耳边说:“莫动。”说着他把我放在一块大石后面,从身上掏出了匣子枪(中国民间对德国毛瑟兵工厂生产的一款半自动军用手枪及其系列衍生品的称呼),轻轻地爬上了墙头。
这时我又听到院子里胡汉三说:“不说,给我搜!”接着就听见有人在院内翻茅草。我正在着急,忽听见墙头上“啪”的一声枪响,是修竹哥开枪了。接着又是一声、两声、三声枪响,我好像听到墙内倒下两个人。
这时我听修竹哥在墙头上大声喊:“一班从左,二班从右,包围!”我又听到很多脚步声慌乱地向前边跑。接着修竹哥又放了两枪。我当时很奇怪,修竹哥不就是一个人吗?怎么还有一班二班呢?我正想着,忽然见妈妈一下子从洞口出来了。这时修竹哥从墙上跳下来,妈妈说:“他们都吓跑了!”
修竹哥说:“快走!”说着背起我来,和妈妈一起,拨开竹丛,顺着山谷大步走去。
天快亮的时候,修竹哥把我背到老山深处的一片林子里。在这里我见到几个熟人,他们全是柳溪赤卫队队员。还有许多人,我不认识。我问修竹哥,赤卫队员都到老山里来干什么,修竹哥说:“我们打游击了!”
打游击是什么呢?我也不大懂。经过一夜的周折,我累了,修竹哥让妈妈把我放到一个山洞里,我不知不觉地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我醒了,睁眼一看,见头底下枕着小包袱,身上盖着妈的夹袄。我翻身喊了声“妈”,再四下一看,见是在山洞里。洞里没有人,我便走出洞来。这时我才看清,四下里全是高山大树。在一棵大树下,修竹哥正和赤卫队员们谈话,妈也在当中。
修竹哥说:“现在各庄的敌人要搞反革命武装,想用这些武装来对付我们。所以我们必须发动群众,和胡汉三这群白狗子斗争,不出枪,不出粮食,不出人,让敌人什么也抓不到手。荆山、柳溪、彭岗,都要去几个同志。”修竹哥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分派几个人到这三个地方去。
这时我听妈说:“我也去柳溪吧,那里的人我熟。”
修竹哥说:“昨天晚上你跑了一夜路,这会儿休息一下吧!”
妈说:“多去一个人,就能多做一点儿事,不用休息,让我去吧!”
修竹哥说:“也好。”又向身旁的一个叔叔说:“陈钧同志,你和冬子妈去柳溪,晚上进去,下半夜就出来。”说着拿出一颗手榴弹给陈钧叔叔,陈钧叔叔把手榴弹掖在腰里。
妈过来看了看我说:“冬子,莫乱跑,妈有事去,明天就回来。”妈妈刚才向修竹哥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就高高兴兴地看着妈妈向山下走去。
第二天上午,妈还没回来。我问修竹哥:“哪儿是柳溪呀?”修竹哥指着一个方向告诉我:“在那边,远着哪!”我就坐在一块石头上,不断地向那个方向望去。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见山下走来一个人。我一看,正是和我妈一起到柳溪去的那个陈钧叔叔。我就问他:“叔叔,你是从柳溪来的吗?我妈妈呢?”陈钧叔叔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就把我抱了起来。我想,这叔叔好怪哩,为啥不说话呢?
他抱着我来到一棵大树下,见修竹哥在那里,把我放下来,还是什么也没说,一下子就坐到了石头上。修竹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然后才问陈钧叔叔:“柳溪的情况怎么样?”陈钧叔叔长长地抽了口气,又把我拉在他的怀里,还没说话,眼泪就流出来了。
“怎么啦?”修竹哥的脸色白了。
“冬子的妈牺牲了!”
“啊!”我先是一愣,立即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向着柳溪的方向跑去。陈钧叔叔忙过来把我抱住:“你去哪儿呀?”
“我去找妈妈!”
“你不能去!”
我要去看我妈,我不愿陈钧叔叔抱住我,他不放我,我就乱踢乱蹬,陈钧叔叔还是把我抱了回来。
“妈妈!”我大声哭着。陈钧叔叔把我安放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修竹哥向他说:“陈钧同志,你快把具体情况谈谈。”
陈钧叔叔说:“我和冬子妈是夜间进的柳溪,我俩串了几家,把当前的斗争情况和群众讲了。大家心都很齐,要坚决和胡汉三斗。可是当我们串完了最后一家,准备出庄的时候,一下子碰到胡汉三带着一群白狗子向我们包围过来。我扔出了唯一的一颗手榴弹,和冬子妈向庄外跑,可是敌人死死地追着我俩。正在紧急的时候,冬子妈一下把我推到一条小河沟里,让我顺着河沟往山边跑,她就伏在河沟旁,从地下摸起石块向敌人打去。我喊她快跑,她却高声地向我说:‘快回去向组织报告,别管我!’说着,她一面向敌人扔着石头,一面朝远处去,把敌人引到她那边去,掩护我脱离了危险……”
听了陈钧叔叔的叙说,站在我周围的赤卫队叔叔们全都显出敬佩的神情。
陈钧叔叔接着说:“为了探听冬子妈的消息,我没有立刻回山上来。天亮的时候,我装作一个过路的人,又转到柳溪的庄头上。听乡亲们讲,冬子妈不愧是个共产党员,从她被捕起,一直没张过口,什么也没说。胡汉三对她没办法,就把她吊在大树上,下面架起一堆火。庄里的乡亲们高喊着向大树下涌,要救冬子妈。可是胡汉三让保安团白狗子端起了枪,四下里站了岗,老乡们都闯不过去。这时冬子妈见来了很多群众,她张口说话了。她高声说:‘乡亲们,莫要害怕,白狗子天下长不了,红军会回来的!你们不要听胡汉三的话,不要给他们粮,不要当保安团……’后来,树下的大火烧起来……”
陈钧叔叔讲不下去了。
这时,我的眼前像燃起一堆火,在那火光里我看见了我妈妈:她两只眼睛大睁着,放射着明亮的光芒。她的一只手向前指着,在她的手指下面,胡汉三害怕地倒退着。妈妈的另一只手握着拳头举起来,像前天晚上那庄严的宣誓。火光越来越大了,妈妈浑身放着红光……
赤卫队员们一个个铁着脸,握着拳,忽然一个同志说:“吴书记,下命令吧,下山去把胡汉三他们消灭掉!”
“打吧!吴书记!”高山上爆发着赤卫队员的喊声。
“给我妈报仇!”我向着修竹哥哭诉着,“下山把胡汉三和白狗子全杀死!”
修竹哥考虑了一下,下了决心:“对胡汉三这样凶恶的敌人应给予狠狠的打击,一来可以杀一杀敌人的凶焰,二来对周围的群众也是个鼓舞。”他下达了命令:“集合!”
赤卫队员们立即雄赳赳地在大树下列好队伍。他们把乌黑的钢枪扛在肩上,把雪亮的大刀提在手中,梭镖的红缨迎着山风抖动,人人脸上闪着复仇的火焰。
赤卫队要战斗去了!要去杀胡汉三了,要为我妈报仇去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泪,大步走到了队伍的末尾,也直挺挺地站在队伍里。
队伍出发的时候,修竹哥让一位上年纪的赤卫队员和我留在山上,他说:“冬子兄弟,你留在山上吧,现在你还扛不动枪,等你长大了,再和我们一起去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