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逃亡 7
抵达卫国已经指日可待,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接下来的几天,一场持久而强劲的暴雨不期而至,使行程变得举步维艰。
在经过一处不知名的山谷时,起先重耳一行人沿着河岸走,冒雨走了两个时辰后,忽见山坡上有人冲他们拼命挥手呐喊,子推首先顿悟:“不好!低处危险!赶紧往高处撤离!”于是,招呼大家立刻往旁边的山坡高地闪退……
一行人刚刚行至半山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巨大轰鸣,紧接着从上游转弯处以排山倒海之势横空泛滥而出一股巨大的泥石流!只见泥石流夹杂着树木石块,不断翻滚咆哮,迅猛如一条黑色游龙,瞬间把他们刚才走过的河岸吞噬殆尽……
天哪!众人无不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脊梁骨直冒冷汗。好险!若不是刚才及时转移,所有人这会儿恐怕都已葬身泥石流!
待他们四处寻望刚才提醒他们的那个恩人,哪里还看得见!除了迷蒙雨雾,已然了无踪迹。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住,纯粹停下来等雨停也是被淋,还要忍受无休止的饥饿,于是大家索性拄着棍子、冒雨在泥泞中艰难跋涉……
中间有好几次,有人在大雨迷濛中失足踏入泥沼不能自拔,其他人赶忙用树枝、木棍、破席千方百计从旁搭救,互相拖拽着、搀扶着、挣扎着走出泥潭,艰难前行……
从小在钟鸣鼎食之家养尊处优长大的晋国公子重耳,何曾吃过这般苦头?!被迫流亡的他,觉得自己恓惶如一只被弃逐荒原的羔羊,在风雨中拼命逃窜、凄厉哭喊、垂死挣扎,却茫然无措、无奈他何。在漫漫苦旅、烈日炎炎下,重耳变得皮肤粗糙、面目黧黑;在餐风露宿中,变得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形同乞丐;在食不果腹、饥渴交迫下,面呈菜色、形容憔悴,完全失去了往日侯门公子的如玉皮囊和俊逸神采。
好在,有舅舅不离不弃陪伴他,有赵衰、子推、先轸、贾陀、魏犨等忠义之士追随他,有日夜牵挂的母亲、妻儿在内心深处抚慰他,给他以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他才没有被重重苦难击垮。
舅舅说过,只要用心找、不停地找,他心中向往的那个依山傍水、草木丰饶、幽静清雅之地,可以让他和家人、从人及家眷立足之所,总能被找到。有了这个信念,苦也好、痛也罢,重耳都咬牙默默坚持着、忍受着。
再者,眼看就要到卫国了,看在晋卫懿亲(同姓侯国)的份上,卫君至少会容纳他们修养生息一段时日。说不定,他们能在卫国安顿下来,从此远离一切纷争,岁月静好地安闲度日,也未可知!
想到这儿,重耳便仿佛忘记了脚上伤痛和腹中饥肠,信心满满地朝卫国方向迈步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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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一天,卫国界碑出现在众人眼前。大家无不欣喜若狂、欢呼雀跃、感天戴地。
然而,进入卫国后,他们一个个儿却全都傻眼了……
因为展现于他们眼前的,到处是满目疮痍的荒凉之象一一官道上杂草丛生、坑洼不平、泥泞不堪;农田里无人劳作,有稼无实,且处处烧痕斑驳,遍地狼籍;偶尔路过的几处土坯茅屋坍塌破败,杳无人迹……
重耳心中不禁讶异一一卫国因何如此残破不堪、一片死气沉沉?
大家吃惊地边走边看,天上突然又下起一阵急雨,正好路过一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他们便决定先进去避雨后再走。
茅草屋内其实比外面好不了多少,茅草顶棚多处滴漏,土坯墙壁摇摇欲坠,屋内遍地积水,昏暗潮湿,除了墙根处、灶台上有几个破瓮烂罐,似乎无人居住。
颠颉和五壮四下仔细查看,奢望找到一点可吃可用的东西,两人顺着墙壁往里走,突然,冷不防从昏暗的里间闪出一人,手举一根手腕粗的木棍,颤颤巍巍朝他俩劈头打将下来,且打且喊道:“强盗贼人!老汉跟你们拼了一一”
颠颉、五壮急忙闪身躲开,老汉扑空倒在地上。
魏犨上前一把夺下木棍。只见老汉骨瘦如柴、须发皆白,喘着粗气,抬头惊恐地瞪着他们……
子推连忙说道:“老人家别害怕!我们不是强盗,就是进来躲雨的。”
老汉打量了他们半晌,见他们确实不像劫匪那般粗暴蛮横,便大哭起来。
“老人家,您怎么了?”赵衰和子推将老汉扶起。
老汉哭道:“我老婆子……我老婆子……被活活饿死了……呜呜……”
众人这才发现,在隔墙里面,有一老妇直挺挺躺在地上。子推忙上前查看,见老妇不仅毫无气息,且身体已经冰冷僵硬。
大家只好安慰老汉节哀顺变,并问老汉卫国因何如此这般残破荒凉。
老汉唉声叹气道:“你们有所不知啊,前不久,北狄贼人入侵我国,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简直就是一帮劫匪暴徒啊!”
“那卫君呢?没有发兵抵抗吗?”
“唉!就别提那卫君了,见狄人凶悍势大,索性脚底抹油一走了之,逃到齐国避难去了。幸亏后来齐国出兵相救,卫君才得以复国啊!”
“原来如此。那您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唉!别提了,我原本有五个儿子,充军打仗的打仗,服役的服役,至今都杳无音信,生死不明!后来北狄终于撤兵,但我的粮食、牲畜全被他们掠走了,我们只能以草木树皮为生,我这老婆子就是被活活饿死的呀!”说罢,哀泣不止。
重耳听了,十分难过,说道:“老人家,人已经去了,只管这么放着也不合适,还是让逝者早点入土为安吧。”
老汉点点头,又抱住老伴儿痛哭了一回才罢。
雨停后,大家遵照老翁意愿,在一棵大树下一起挖墓坑,安葬老婆婆。
不成想挖到尺深处,突然挖出许多白白胖胖的核桃虫和筷子长的蚯蚓,五壮和贾陀、子推、先軫惊喜不已,一阵手忙脚乱,竟有了大半罐子的收获。
等安葬了老人,他们回到茅屋里时,老汉已经用家里仅剩的一把小米熬了一大锅清汤寡水的稀粥请大家喝。五壮将虫子一股脑倒进稀粥,做成一餐虫米粥。
重耳只看了一眼漂着一层白白肉虫的米汤,便摇头推说自己不饿不肯吃。其余每人吃了一小碗,给老汉留了半锅,而后辞别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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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停了,太阳重新发威炙烤着大地。很快,空气开始闷热得令人窒息。重耳一行人在荒凉的官道上行走,见往来的卫国流民无不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形同乞丐。
重耳注意到一名年老羸弱的乞者拄杖摇摇晃晃、趔趄独行,其身后三四步远的地方,尾随着四五个蓬头垢面、面露凶色的壮汉,一面走一面盯着年老乞者的后背,仿佛在等待什么。大概是过于饥饿,老翁走着走着突然“啪”地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倒下的声音很大,众人不禁都超老翁看去,只见后面那几个壮汉立刻上前七手八脚将老者拖进旁边的蒿草丛里,身影起伏,石砸斧劈,发出阵阵诡异声响……
重耳及从人眼睁睁目睹这一切,不禁面面相觑,越琢磨越感觉蹊跷诡异,等恍然大悟,立刻冲上前拨开草丛想阻止非人行径,却见几个壮汉满脸、满手、满身都是鲜血,已经在分食老翁的尸体,血腥场面令人惨不忍睹……
重耳大惊,胃里一阵恶心,赶忙转身跑开,扶着一节残树桩呕吐不止……
天哪!人食人,公子重耳何曾见过如此悲惨、悲惨到令人发指的场面啊!他最直接的生理反应就是呕吐,直吐到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
吐完,重耳哭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呜呜……”
狐偃说道:“公子是在替卫国流民悲悯伤心吗?公子可知道,晋国有多少黎庶也是这样残死的呀?”
“晋国?晋国也……呜呜……”重耳大哭起来。
“是的!如今的晋国,又何尝不是水深火热、哀鸿遍野、民不堪命?公子看到的卫国就是晋国现状啊!救晋国黎庶于水火,除了公子,还能有谁呢?晋国黎庶需要公子!盼望公子复国做明君,只有明君可以使他们免受冻馁之苦,才不会发生这样惨绝人寰的食人悲剧啊!”
公子只是无力地摇头,悲泣……他哪堪忍受这样的良心谴责啊!
众人无语,赶紧扶着公子离开,继续往卫国都城方向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