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阴谋 4
几番处心积虑地精心算计,骊姬终于得偿所愿,心中甚是得意。不过她很明白,欲达废储之最终目的,还需推涛作浪、细细筹划。
晋侯分封三子不足两月,晋北忽传战事急报,说赤狄皋落氏屡屡侵犯边境,肆意烧杀掳掠,黎庶不堪其害。骊姬与“二五”、优施就此事密谋磋商,遂又生成一计。
是夜,骊姬卧于晋侯床侧,掩面悲泣。
晋侯问道:“卿卿因何哭泣?”
问了几次,骊姬都不肯说。晋侯再四催问,她才说道:“臣妾听说,世子在曲沃常常向人愤怨:吾君是受臣妾魅惑,所以才将他逐出绛城,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吾君……昏庸无能,将来晋国必乱!”
晋侯听了,却没有发作,沉吟半晌说道:“是不是寡人所为,对世子的确有些过分了?”
骊姬听晋侯此言,慌忙起身跪倒,哭道:“世子怨恨吾君,这都是臣妾罪过,臣妾十数年如一日,尽心尽力侍奉吾君,却被国人视作魅惑君王、驱逐世子之妖孽祸水,使吾君无端背负昏君污名,每念及此,臣妾便自责不已,吾君何不杀了臣妾!以泄世子之愤,也免得因臣妾之故乱了晋国太平!”说毕,骊姬痛哭不止……
晋侯将骊姬拥入怀中,安慰道:“世子被分封,心里难免有怨气,他也就嘴上说说而已,其实又能如何?”
“可世子人虽在曲沃,在朝中却拥者甚众,臣妾是担心,有朝一日世子羽翼丰满,将会成为另外一个……武公。”
晋侯笑道:“不会的,卿卿多虑了,世子性情好洁,做不出这等事来,难道他不惧弑父恶名吗?”
骊姬正色道:“吾君难道忘了?昔日周幽王不忍杀掉太子宜臼,只将他流放申国,不料宜臼外公申侯借犬戎之兵诛杀幽王,拥立宜臼嗣位,宜臼才成为东周始祖平王。时至今日,人人只会谴责幽王昏恶,谁还会在乎平王弑父上位的不洁之名呢?况且,申生外公乃中原霸主齐君小白,申生若向齐国借力夺位,岂非易如反掌?”
听了骊姬这番话,晋侯不禁毛骨悚然,披衣坐起,陷入沉思。
骊姬趁机悄悄将自己衣带抛于帐外,对帐外少姬使了暗号。
晋侯犹在惊惧之中,忽听帐外有寺人慌里慌张大声禀报:“君上君上!不得了不得了!大事不好了!赤狄东山皋落氏入……入侵我国北境啦!”
晋侯一把抓起几案上的银烛台灌了出去,骂道:“屁大战事,也值得你们如此慌张?”然后,恶狠狠命令:“来人!传寡人之谕,命世子接令后,即刻领兵征讨赤狄皋落氏!若不能平息北境之乱,让他死在外头!不得回来面见寡人!”
“是!奴才遵命。”
骊姬见目的达成,窃喜不已,却假意忧心道:“世子未曾单独统兵打过仗,万一力不能敌……吾君要不要另遣兵马相助?”
晋侯正在气头上,说道:“不用!寡人早些年打仗,哪次不是亲自统兵作战?他嘴上夸夸其谈,缺的正是实战历练!寡人奈何他不得,让赤狄好好教训教训他,压压他的嚣张气焰,岂不正好?”
骊姬一面听晋侯说,一面卖力地为晋侯按摩。晋侯受用不尽,感慨道:“好舒服啊!寡人的卿卿就是心地太善良!受了这么大委屈,还在为世子性命担忧!”
骊姬依偎在晋侯怀中撒娇承欢:“臣妾不是为世子担忧,臣妾是为吾君担忧,为晋国担忧。为了吾君圣名,臣妾做什么都愿意!”
“有卿卿相伴,真是寡人之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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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国屈城。
夷吾上下打量自己的府邸,又一次开始抱怨:“啧啧啧……这屈城新造府邸真他娘的粗陋不堪!差铜缇宫何止百倍?看看这居室何其逼仄狭窄?屋内梁柱、门窗不但没有任何雕花装饰,竟然都没有上漆!还有这屋内陈设,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啧啧啧啧……真是气人!”夷吾不停地摇头咂舌叹气,骂道,“狗日的司空,不知从中贪污了多少营造资费!”
骂完之后,夷吾命司会安排装潢府邸,司会说道:“装潢府邸可是得花不少钱财物力,公子刚来,没有这笔开支啊!”
“那怎么办?我堂堂晋国公子、屈城守臣,难道就这么将就不成?”夷吾问。
司会:“其实也不难,公子将屈城黎庶赋税提高几成,就什么都有了!”
“当真这么容易?好!那你去办吧,多提几成,给本公子弄得像点样子,最好和绛城一模一样!”
“是!小的亲自督办!”司会领命欣然而去。
这时,膳宰引两名送膳侍者进入,屈身将八碟菜肴一碗汤羹取出,依次摆放于茶几之上,请公子用晚膳。
夷吾看看碟中膳食,指着其中一盘蹙眉问道:“这是何肉?”
膳宰答道:“是鸡肉,公子。”
“我说我今晚要吃鸡肉了吗?”
“哦,公子说想吃大雁肉,但后厨暂时没有食材,所以……”
夷吾一把将食盘推到地上,骂道:“没有食材?你们都是吃屎的?没有为什么不去找?难道让本公子亲自去猎燕不成?本公子好歹也是屈城之主!你们有没有把本公子放在眼里?啊?”
膳宰赶紧跪地求饶:“今日天色已晚,小的明日一定出去猎回大雁。”
“明日?明日本公子兴许就没这胃口了!来人!”
“是!”门外应声进来两名侍卫。
“将膳宰绑了,拖出去痛打五十大板!”
“是!”
“公子!公子饶命啊!公子!”
膳宰被拖了出去,在场的其他侍者无不面如土色、胆战心惊。
夷吾吃饱就寝,睡至半夜,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响惊醒,他问值夜侍者:“这是什么声音?”
侍者点起灯烛,回道:“小的没听出什么声音。公子,这屈城正闹鼠患,可能是老鼠?”
“什么?这屋里有老鼠?”夷吾惊得跳了起来,叫道:
“快!传我的命令,从今日始,在我寝室外增加侍者轮班值守,专门负责驱鼠,听到没有?”
“是,公子。”
此时,离天亮还早,夷吾便躺下继续睡。
朦胧之中,他仿佛听到一阵轻微细小的沙沙声,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像是屋外在下小雨……
“屋外下雨了?”夷吾问。
侍者跑到院中察看后,回道:“公子,屋外没有下雨。”
“那……这是什么声音?”
侍者仔细听了半晌,说道:“小奴觉得,这大概是……蛀虫啃噬木头的声音吧。”
“什么?”夷吾又惊叫起来,“我天!这是什么鬼屋子!原来本公子在与蛀虫同寝?快将蛀虫给我赶走!”
侍者为难道:“公子,这蛀虫在木头里面,不好赶啊!”
“混账东西,那让本公子如何安睡?”
寻思半晌,侍者想出一个主意:“要不,小的给公子做一个吊床如何?那虫子吃木头,断不会爬出来到吊床上侵扰公子。”
“好吧,那本公子将就一夜,明日务必想办法将这些蛀虫赶走,否则先打断你们的狗腿!”
“是是是!”
最后,夷吾又命增派侍者十人在屋内值夜,以缓其恐惧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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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退尽,天色发白,晋国蒲城在一片鸟鸣鸡叫声中苏醒。
“公子,公子!”重耳尚在梦中熟睡,便听见谷儿在小心翼翼喊他,“公子,该起床了,待会儿狐大人他们就该来叫公子出去晨炼啦!”
重耳哼了一声,没有睁眼。
见公子赖床不起,谷儿眼珠一转,说道:“瑄儿姑娘……说不定今日就到了!”
“嗯?瑄儿?在哪里?”重耳立刻睁开眼,一骨碌翻身爬起,睡眼迷离地问。
谷儿忍俊不禁道:“狐大人派去绵山的人走了已有多日,说不定,瑄儿姑娘今天就到了呢,公子快起吧。”
被谷儿的话一激,重耳彻底清醒了,因为这才是他最惦念的事儿,于是开始穿衣服。
谷儿一面帮公子系腰带,一面问道:“公子昨夜睡得可好?”
“还好。”
“公子半夜有没有听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
“沙沙声?昨夜下雨了吗?”
“没有。”
“那此声从何而来?”
“小的想,可能是这房屋的木头里有蛀虫。”
重耳恍然大悟:“哦!难怪我昨夜梦到下雨呢!梦到我在雨中登绵山!”
“不是一个人吧?”谷儿笑问。
“当然不是,一个人游山玩水多无趣!”
“说实话这蒲城府邸造得也忑粗陋了,屋内木料都没上漆,难怪蛀虫肆虐。回头小的让人上一遍漆就好了。屋内再摆放几件樟木家具,就能彻底祛除蛀虫。”
“嗯,是有一点粗陋,不过,我倒是喜欢闻这种原木的清香气味。依我看,蛀虫噬木之声也不用去管它,这样说不定我夜夜可以梦到雨中游绵山呢!话说……瑄儿也该到了呀!谷儿,绵山离这里有多远?”
“小的不知,小的去给公子问问?”
“好。子推他们再不来,我就亲自去接他们。”
“那……要走了两岔路,岂不更不易相见?”
“嗯,说的也是。”
狐偃每天雷打不动地早早过来叫重耳与先轸、贾陀、魏犨他们一起出去跑步、骑射,督促公子不间断进行训练。他也提醒大家督促守卫蒲城的将士们日日操练,说是为了预防秦军或西戎入侵。而重耳作为蒲城之主,日日锻炼是为所有蒲城将士做榜样,这样一说,重耳便无理由偷懒松懈,每日被舅舅叫去晨练,不出两月,重耳明显高大、结实了许多,整个人更加英气逼人。
一日操练已毕,重耳忍不住问狐偃:“舅舅,子推他们何时才能到蒲城?”
狐偃:“怎么?想子推啦?”
“舅舅!”
“哈哈哈!大概明日吧。”
“明日复明日,总说是明日!却不知是哪个明日!”重耳抱怨。
狐偃的目光越过重耳,忽然笑道:“兴许是今日?也许……就是现在?”
重耳见大家都看着他身后笑,不由得回头。
天哪!竟然是子推!
重耳惊喜地问子推:“都……都来了吗?”
子推点点头。
“哦!好!那我……先回了!”重耳说完,飞一般地就往自己府邸奔去……
狐偃注视着重耳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孩子,心思总是如此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