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然了
1
2018年。
阮清梦是被手机疯狂的振动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个浮夸的欧式吊灯。
果然是梦吗？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现在是2018年。
可是怎么会有那么清晰的梦境，清晰到她醒来都记得发生了什么？
阮清梦靠在床头，条件反射般地想起来那个奇怪的签文。
“一觉入梦，良人自来。”所以她在梦里如意外之喜一般认识了贺星河，还和他产生了交集，是这个意思吗？
阮清梦摇摇头，嘲笑自己想多了。她不相信这个，说到底就是一个梦而已，醒来以后世界照常运行，什么都不会改变。
手机又振动起来，阮清梦低头一看，是阮清承发来的消息。
阮清承：救命！
阮清梦皱了皱眉，问他：怎么了？
阮清承：我昨天不小心把人家的车给划了，车里没人，我就留了个号码……
阮清梦：赔。
阮清承：我哪有钱赔！
阮清承：而且我现在人不在A市。
不在A市？
阮清梦：你现在在哪？
阮清承：陪圆圆姐在B市找一个大师看相。姐，圆圆姐不知道这事儿，你别告诉她。
阮清梦恨恨地在屏幕上打字，指甲和屏幕碰撞发出不小的声音，每个字都透着怒气。
阮清梦：你几岁了还要别人帮你擦屁股？！
阮清承：姐，亲爱的姐！我错了！等我回去给您当牛做马，这事求您替我去处理了。
阮清梦用手捂着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有这么个弟弟，真的是造孽。
手机振了振，阮清承发来一个地址和拍下来的车辆图片。
阮清承：T.Z公司地址××××××××，电话1××××××××××，联系人严谨行。
阮清承：就在你家对面不远，只隔一条街。姐，拜托了。
这个惬意的清晨肯定是没有了，估计今天旧渔书店也没办法开门。阮清梦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换衣，提着包包出了门。
她天生方向感有些差，出远门都会选择打车。
好在这个T.Z公司离她家很近，真的只是隔了一点点距离，穿过对面的长街再往前走五百米就是了。
阮清梦大学毕业以后买了这附近的房子，住了快两年，不至于这么近都找不到路。
她一瘸一拐地穿过红绿灯路口，看着阮清承给她发来的联系电话，决定先联系一下车主。
电话响了十几秒后接通。
“喂，哪位？”清润的男声通过手机传来。
阮清梦呆了一瞬。这声音好熟悉。
“喂，请问是哪位？”
“啊，你好。”阮清梦猛地回神，“请问你是严谨行先生吗？”
“不是，我是他朋友。”
“这样啊。”阮清梦咬咬嘴唇，有点不知所措。
“什么事？”
阮清梦道：“我弟弟把你朋友的车给划了，他现在人不在A市，拜托我来替他处理。”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会儿，说：“你现在在哪儿？”
“T.Z公司楼下。”
“上来，七楼总经理办公室。”
然后，电话就被匆忙挂断了。
阮清梦呆立在风中，嗓子里那个“好”字才发了半个音节，将说未说。
这朋友，真是个急性子。
电话刚挂断，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
严谨行这次学乖了，没有撞门。他很安分地敲了敲，随后开门朝里探了脑袋。
严谨行笑着说：“我手机是不是忘在你这儿了？”
“嗯。”贺星河指了指桌上的手机。
严谨行走进来，关了门，随手拿起手机塞进口袋。他转身欲走，被贺星河叫住了。
“你的车被人划了？”
提到这事，严谨行脸色就很不好，伸出两根手指来，恨恨地说：“对，我刚买的新车。那个小兔崽子等着吧，我非打死他不可！我那车总共才开了两回！就两回！”
贺星河指节点了点桌面，眼睛往边上瞟去，看向身后装饰用的屏风。
“你那车买来多少钱？”
“落地五十万。”严谨行的眼睛亮了亮，嬉皮笑脸地凑到贺星河面前，“你要买辆一样的送我吗？”
贺星河伸手抵着他的脑袋推开，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送你一辆兰博基尼，你要不要？”
阮清梦在前台小姐的指引下坐上电梯，畅通无阻地到达七楼总经理办公室。
她呼出一口气，伸手敲了敲面前的暗色木门。
“请进。”
阮清梦扭开门把手，慢慢走了进去。
办公室面积很大，偏右方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办公桌后面是一扇古色古香的屏风，已经有人坐在桌前等待着了。
“你好，我是严谨行。”穿着西装的男人走上前，向她伸出右手。
阮清梦蹙眉。这是她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她总觉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分外耳熟。
这张脸也是，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的样子，她仿佛在哪里见过。
“嘿，嘿！”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听得到我说话吗？”
阮清梦懊恼地皱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严先生，非常抱歉，我来替我弟弟处理你车子的事情。”
严谨行拉了拉身上不是特别合身的西装，心里吐槽——有钱人就是喜欢穿定制西装，给他穿起来浑身不舒服。
但他面上不显，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阮清梦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上。
“严先生，你……”
“喀喀喀。”严谨行捂着嘴用力咳了三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掌心里拍了拍，然后问她，“那个，在处理车子的事情之前，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向你确认。”
阮清梦点点头，说：“你问。”
“嗯，那我问了啊。”严谨行眼睛向手机瞥了一眼，正色道，“小姐，划了我车子的人叫阮清承，你说你是他姐姐是吗？”
“是的。”
“那你也姓阮？”
嗯？
阮清梦一头雾水，说：“我是他姐姐，我当然也姓阮。”
“哦，哦对，对……”严谨行挠了挠后脑勺，又看了一眼手机。
“对了，你大学是在哪里读的？”
阮清梦：“……”
严谨行笑呵呵地说：“我看你有点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阮清梦不明所以，说：“我大学读的S大。”
严谨行一拍大腿道：“果然是校友！”说完又问，“你读哪个年级哪个专业的？”
“……我2017年毕业，读金融。”
“好巧，我也是。”严谨行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不过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读的三班。”
“难怪，我读的是二班，三班离我们太远了……哎，你脚怎么回事，扭伤了？”
“严先生，”阮清梦打断他，面色严肃，“你不打算和我谈谈你车子的事情吗？”
“呃，谈！当然得谈！”严谨行干笑两声，挥挥手，“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阮清梦头疼，这人怎么跟查户口似的？
“你问。”
严谨行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了滑，过了会儿抬起头，问道：“阮小姐，你是走路过来的还是打车过来的？”
“……”
阮清梦无奈道：“走路来的，我家就在附近。”
严谨行眼神飘了飘，还想说点什么，阮清梦抢着开了口。
她说：“严先生，我不知道你问这些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来这里是为了和你谈车子的问题。如果你不想谈，那就算了。”
话音刚落，她便利落地起身，理了理长裙，拎着包包就往门口走。
严谨行赶紧拉住她。开玩笑，怎么能让她走！他的新车能不能到手就看这回了。
“阮小姐，我这人就是嘴巴大，喜欢瞎问，你别介意。”严谨行拍拍沙发，“来来来，坐下，别生气，我们这就谈车子的事。”
阮清梦沉默着坐回沙发上，深吸一口气，问：“是直接赔你钱还是我陪你去补漆？”
严谨行思考了一会儿，说：“赔钱吧。”
阮清梦认同地点点头，确实赔钱比较方便省事，她原本也是打算要价合理的话给了钱就走。
“多少钱？”
严谨行不自在地咳了咳，心虚地看她一眼，底气不足地说：“十万。”
什么？！
严谨行也看出她的震惊，羞愧地低了头，在心里默念：你不要怪我，我也是为生活所迫。
他深吸一口气，厚着脸皮开始胡扯：“我那车用的是进口原料，绝版漆！纳米材料你懂吗，特别贵！国内都没有的，要运到国外去订购，运费总要算进去吧？还有你弟弟划的那一道直接刮到车窗了，我那窗户用的是最新的防弹玻璃，反恐技术……”
“所以，”阮清梦似笑非笑地眨眨眼，“你那最新技术的防弹玻璃，被我弟弟用自行车刮破了？”
严谨行：“……”
他犹豫了一下，咽了咽口水，试探着说：“不然，五万？”
阮清梦面无表情。
严谨行挫败地低下头，说：“你还是陪我去补漆吧。”
他不适合当骗子，他过不去自己智商那一关。
他的最新款兰博基尼，就这样飞走了。
严谨行送走阮清梦，捏着那张写有她地址和电话号码的字条，三两步拐到了屏风后。
“喏，给你。”他伸手将字条递给屏风后的贺星河。
贺星河接过字条，目光在几行娟秀的小字上打量，似乎想要从中探寻出什么，指腹在“阮清梦”三个字上顿住，来回摩挲。
“阮，清，梦。”贺星河轻声念了出来。
严谨行挑挑眉，问：“你认识她？”
贺星河摇头，说：“没印象。”
“那你听了这个声音就非要我配合你整这出戏码干吗？”严谨行无语，脱下身上的西装，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
他把外套甩到贺星河怀里，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自己的针织衫套上，闷声道：“我说你既然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干什么不自己去问人家，非要发我手机上……还有，补漆哪要那么多钱？十万块，亏你想得出来。”
贺星河将字条收进口袋，淡淡道：“我说的是一万块，你自己听错说成十万。”
“那也不用一万啊！”严谨行拉了拉衣服下摆，“就一两厘米的口子，也不深，我那车才五十万，你干什么非要为难人家？”
贺星河身形微顿。
“我没有为难她。”
严谨行“嘁”了一声，从他手臂上拿过自己的外套穿上，边穿边说：“反正我不干了。你没看到刚才那姑娘看我的眼神，我的良心真的备受煎熬！下回再有这事，你自己来！”
贺星河低下头，沉声道：“知道了。”
他的手还放在口袋里，指尖摩擦着那张字条，心不在焉。
阮清梦。
她也读S大金融专业，可是他好像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但诡异的是，他对她有一种非常强烈的熟悉感。她身上好像有一种致命吸引力，诱惑着他出去见她。
他想拥抱她，想亲吻她，想和她一直待在一起，哪怕不说话也没关系。
可是……
贺星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腿上。他的西装裤刚好合身，穿的黑色短袜，一坐下就露出冰冷的一截假肢。
莫名其妙地，他一点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残缺的左腿。
那种感觉，比让他死还难受。
2
深夜十点半，白色宝马停在贺家门口。
贺星河打开车门，伸出右腿撑地，尽量把重心右移，然后慢慢挪出左腿，姿势别扭地转身关门。
严谨行坐在驾驶座上对他抛了个飞吻，说：“老贺，晚安。”
回答他的只有贺星河步履蹒跚的背影。
回到家，父亲和母亲都不在，只有年长的叶伯在大厅拖地。
看到他回来，叶伯露出一个笑容，迎了上来，说：“星河回来了。”
贺星河点点头，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慢慢地往楼梯方向走去。
叶伯赶紧跑过来，伸出双手，说：“我扶你上去。”
贺星河侧过身子躲开，说：“不用。”
“可是……”
“我说不用！”他突然厉声喝道。
叶伯吓了一跳，无措地站在原地。
贺星河满脸疲惫。他无奈地揉揉眉心，深呼吸两次，才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叶伯，刚才对不起。不用扶我了，我自己上去。”
叶伯眼眶微红，张了张嘴，没说话。
贺星河扶着扶手，一步一步慢慢地往上挪。
等距离二楼只剩下两个台阶时，他的神色才慢慢放松，刚迈了迈步子，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叶伯端着一个盘子上来，走到他身边，轻声问：“星河，你最近还有没有……需要吃药吗？”
贺星河站了两秒，余光瞥见叶伯端着的圆盘，上面放着一杯温水和几颗白色的药粒。
厌恶感一瞬间席卷而来，他用尽全身的理智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没有打翻这个盘子，克制着说道：“不用了，我最近很好。”
叶伯点点头，收了盘子，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说：“那你今天早点睡。”
“嗯。”
脚步声渐行渐远。
贺星河站在原地，捏着扶手的手，指节青白。
惨白的灯光下，他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脆弱囚徒，别人每一个眼神里温和的试探和关心，都像是在朝他身上丢石子，每一下都锥心刺骨。
看看，一个年近七旬的老人家都走得比他快多了。
他还不能发脾气，必须用平静无波的面容来粉饰太平，否则就可能会重新被关进那个可怕的地方去。
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
他再也不想在那里待上一分一秒。
深夜，是入梦的好时候。
传说中梦境是人心灵的反映。
贺星河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右腿支起，偶尔动一动，感受到左腿膝盖以下的部位空空荡荡。
他那儿没有东西。
有时候他真想把假肢给嵌进皮肉，和骨头缠在一起，那样至少可以骗自己他还是个正常人。
这些年，他伪装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骗人这件事早已成为他的拿手好戏。
他刚才骗了叶伯。他其实不好，一点都不好。
尤其是最近，他梦见她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梦境越来越清晰，多年来梦里那个看不清脸、记不清名字的人好像也开始有迹可循。
可每次醒来，他还是发现自己想不起她是谁。
没有关系，反正今晚会在梦里见到的吧。到时候，他一定要好好问问她，问清楚。
至少一定要让她告诉自己，她的名字。
梦里的女孩有着一头飞扬的长发。
夕阳将她的侧脸染成亮红色，她静静地走在校园的石子路上，身影被拉得老长。
他和她隔了一段距离，默默跟着她，脚尖踩在她的影子后，一步一步，保持着距离，却始终不愿意走远。
女孩很不满，在走过又一段青石板路后，扭头冲他喊：“喂——”
贺星河负过手，安安静静地伫立在斜阳下，听女孩喊他，就微微欠身。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他敛着眸子，看着她不说话。
因为逆光，贺星河只能看到她瘦小的身影和模糊的五官，看不清全貌。
他想了想，似乎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她气结，恶狠狠地跺脚，说：“别跟着我了，我都说了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这样？”
他淡淡道：“我无所谓。”
他果然将骗术修习到家了，就连在梦里也是。
明明嘴上说着无所谓，可颤动的眼睫、瞬间僵硬的脊背都昭示着——他说谎了，他明明有所谓。
女孩瞪他一眼，被他气红了脸。
“你好烦啊，贺星河。”
贺星河像在梦中，又像在现实中。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看不清模样的女孩子，耳边是她软糯的嗔怒声，似近似远，听不真切。
他想抓住，却是徒劳，手里除了吹拂过的暖风留下的温度，他什么也抓不住。
贺星河又靠近几步，想了想，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哼了一声，背过身去装哑巴。
周围的颜色开始变淡，不知从何处射来一阵亮光，女孩的身体渐渐开始透明。
贺星河知道，天亮了，他快醒来了。
他急了，将声音提高了些，喊道：“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皱眉嘟囔了句什么，声音如山泉般清澈，但他依旧听不真切，只依稀看见她张嘴对他说了一句话。
贺星河逆着光，努力去辨识她的嘴型。
那张嘴一张一合，说的是什么，他看不清。
她重复了一遍。
这次贺星河看清楚了，她在说——
“阮……我叫阮……”
同一时间，深夜十点。
阮清梦闭着眼睛进入梦乡，没一会儿，感到周围不对劲。
“这位同学！这位同学！上课睡觉像什么样子！”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醒了。
几十个人同时盯着你是什么感觉？
——惊悚。
戴着老花镜的教授头发花白，气得胡子都一颤一颤的。他拿着一本书站在讲台上，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阮清梦。
“上专业课还敢睡觉，你书本上的知识都学会了？还趴着！给我站起来，我倒要看看你掌握了多少！”
邹庆庆小声说：“清梦，快站起来。”
阮清梦揉着眼睛，一脸见鬼的表情站起身。
这个梦，连续包月？
教授把课本翻得哗哗作响，声如洪钟：“书本第三十页例题二，盈利是多少钱？不许坐下去，站着算！”
“……”
教授瞪圆眼睛，问：“不会算？”
阮清梦站得笔直，冲教授眨眨眼，一脸愕然。
“不会算还敢睡觉？！让你答题，你冲我放电干什么！”
教室里顿时一阵哄笑。
阮清梦欲哭无泪，这都是什么啊！
被教授气鼓鼓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有些羞耻，像是站在聚光灯底下，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
教室里笑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各种窃窃私语声。
“两百二十九万。”
在闹腾之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眼光。
阮清梦下意识朝声源看去，只看见贺星河坐在课桌后低着头，额前的刘海有些长，遮住了眼睛，没办法看到他的神情。
教授脸色不太好，看了一眼课本，发现确实是正确答案。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阮清梦又问：“例题九，净利润是多少？”
“一千五百七十二万。”
“……”
教授把书本“啪”地合上，在讲台上用力拍了几下，怒道：“我问你了吗！这位男同学！我问你了吗？你抢着答话！你话很多是不是！”
阮清梦低下头。
对于师长，阮清梦有一种天生的畏惧。尤其是岁数比较大的老师发脾气时，她会不由自主地缩肩膀，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这时下课铃声及时响起来，教授没好气地瞪了贺星河两眼，重重哼了一声。
“小年轻不要只顾着谈恋爱！不好好学习，将来有你们后悔的！”说完，教授把课本夹在腋下，大踏步走了出去。
教室里持续安静了两秒。
严谨行第一个带头鼓掌道：“英雄救美，英雄救美！”
顿时，噼里啪啦的掌声如雷般响起。
阮清梦不敢回头，背后那道炙热的目光紧紧锁着她，她感到现在比刚才更加窘迫。咬着下唇将课本匆忙塞进包里，她提起单肩包匆忙往门口走去。
邹庆庆抱着书本小跑两步跟上来，问：“清梦，你怎么走那么快？”
阮清梦不理她，脚步飞快。
邹庆庆追了上来，和她并排走着，微微喘气道：“你别怪严谨行，他那人嘴巴没把门，就是爱瞎起哄。”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生气？”邹庆庆疑惑地问，“难道是因为贺星河？”
阮清梦一时无言。
夕阳渐沉，金光四散。
她转过头，沉默地望着身边的邹庆庆。
邹庆庆的眼里很清澈，泛着温柔的光，里面还有淡淡疑惑。
晚霞作背景，火烧云下，甜蜜的红色照亮她精致的五官，邹庆庆美好得像是活在云层里的仙女。
邹庆庆不自在地摸摸脸，问：“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阮清梦扭头，若无其事道：“没什么。”
她就是突然明白了。
原来贺星河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孩子。
阮清梦嘴角扬起苦笑，笑自己莫名其妙。
邹庆庆捧着书，和她慢慢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她们都没说话，气氛静谧。
阮清梦搞不清楚状况，愣愣地走着，胡乱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似乎自从和甄圆圆去了那座破庙，抽了一支莫名其妙的签以后，她就开始做这样的梦。
和那支签有关系吗？
她想不明白，只得烦躁地叹了口气。
“清梦。”拐过小道，邹庆庆突然开口。
她“嗯”了一声。
“贺星河喜欢你。”
“……”阮清梦直起脖子，没看她，“你弄错了。”
——他喜欢的人是你。在现实世界里，他甚至为你断了腿。
“我没有，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我不会看错。”邹庆庆抬眼，坚定地说，“清梦，其实你可以试着接受他。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认真的。”
阮清梦蹙了蹙眉头。
对上阮清梦幽幽的眼神，邹庆庆吐了吐舌头，举手投降，说：“我就是当下说客，没别的意思。”
“……”
第一次见到这么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阮清梦顿时觉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
很多心思无从说起，她嘴唇嗫嚅，还没组织好语言，邹庆庆突然伸出食指示意她噤声，随后狡黠一笑，往后面指了指。
她往后看去，贺星河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得修长。
他就那么静静地跟在她们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知道已经跟了多久。
邹庆庆把单肩包往自己肩上一甩，倒退着走了几步，向她挥挥手，说：“我就不当电灯泡了。”
阮清梦无言地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
阮清梦偏过头去看，那道影子也停了下来，她不动，他就也不动。
凉风阵阵，小道两旁的桂花树散发淡淡清香，这样的夏末秋初惬意怡人。
贺星河喜欢她？
怎么可能！
这件事情，就是在她对他未曾死心的时候，在梦里都不曾肖想过。
他对她而言，是最耀眼的星河，也是最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阮清梦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手指攥紧包带，装作看不见他的样子，加快脚步往寝室楼下走去。
贺星河双手插兜，仍旧保持原距离，迈步跟上。
没多久，熟悉的寝室楼就出现在眼前。
她松了口气，总算可以逃开背后恼人的视线了。
“阮清梦！”
一道声音带着穿透网线的力道，直击耳膜，熟悉的人影站在不远处，气冲冲地对她大声吼道。
敢这么肆无忌惮叫她名字的人很多，但喊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暴躁语气的，二十多年来她就只认识一个。
阮清梦眨眨眼，疑惑道：“清承？”
“我等了你多久你知道吗！你怎么才回来？”阮清承重重哼了哼，不耐烦地晃悠了一下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快拿去，重死了！”
“……”
阮清梦真没想到，在梦里居然还能见到阮清承。
阮清承和她同个年段，只不过他读的是S大隔壁的Z大，两个学校很近，以前他的确会经常来S大找她。
梦里的人事物变得多少有些诡异，阮清承这暴脾气倒是分毫不改。
祖宗永远是祖宗。
阮清承走了两步过来，把大袋子递给她，说：“拿去！”
阮清梦接了过来，问：“这是什么？”
“你的衣服。”阮清承甩甩手臂，“阮经理难得母爱爆发，百忙之中抽空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从国外寄回来，结果忘记存你学校地址，只好寄给我，让我拿给你。”
她掂了掂袋子，不重，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衣物。
“下次记得把地址发过去，别每次都让我跑腿！烦死了！信不信下次我直接把你的快递给扔了！”
阮清承皱着眉嫌弃地挥挥手，袋子一塞就算任务完成，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去。
阮清梦目送他离开，怀抱着大号黑色塑料袋，一脸无可奈何。
——神啊，既然这是我的梦，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我祖宗也塞了进来！
看到阮清承拐过小道消失，阮清梦无奈地抱着袋子转身。结果她刚走两步，怀里突然一轻，黑乎乎的袋子被人提起，挡住了她的视线。
她往下看，是熟悉得不得了的蓝黑色球鞋。
贺星河提着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面色不善，下巴朝着阮清承离开的方向努了努，问：“他是谁？”
阮清梦不搭理他。
“我问你，他是谁。”
阮清梦仰起脖子，说：“我祖宗。”
贺星河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把抓住她的手，气急道：“阮清梦！”他咬牙切齿，“你非要这样吗？”
——我哪样了？
阮清梦很不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伸手扯了塑料袋边缘，说：“还给我。”
“不。”
一样的场景再一次上演。
阮清梦差点儿气得骂人，她拿食指指着贺星河的鼻子说：“你有抢女孩子衣服的习惯是不是！”
贺星河提起那袋子，语气不善：“这里面是你的衣服？”
“是啊！”阮清梦没好气道。
没想到下一秒耳边就传来塑料被撕裂的“刺啦”声。
贺星河竟然直接撕开了塑料袋！
黑色袋子本来挺结实的，只是阮清梦不知道贺星河力气竟然这么大。只见他手上青筋暴起，一个用力，塑料袋就裂了个口子。
从最底下那里露出来一件……白色吊带。
贺星河盯着那件白色吊带看了很久，再抬起头时眼睛里都是冷意，他手指用力地捏在塑料袋上，像捏着阮清承的脑袋一样。
阮清梦被他这个眼神盯得头皮发麻，眼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动都没动一下。
贺星河一只手提着袋子，一只手拽着她，快步往寝室后门走去。
阮清梦挣脱不开，跌跌撞撞地被他拉着走。
他们七拐八拐，拐到寝室后方一个不起眼的门前，贺星河开门进去，再打开了里面的另一扇门。
随后，贺星河回过头站到她身后，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这里头摆满了陈旧的架子，有些架子已经生锈，上面放着一摞一摞泛黄的报纸和杂志。
贺星河砰地关上门，将黑色塑料袋随手一丢，激起一圈灰尘。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凛声问：“他到底哪里好？”
阮清梦呆了三秒，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贺星河蹲着身子，与她平视，说：“回答我。”
阮清梦紧紧抿唇，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让贺星河跟着自己。
她就应该一下课就直接甩开他回寝室。
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勾得她心跳快几分，每一句话都给她带来深深的震惊。
他荒唐得要命，这个梦荒唐得要命。
贺星河偏过头：“说话。”
阮清梦不想同他解释，偏过头语气硬邦邦地说：“和你无关。”
贺星河冷冷地看着她说：“是和我无关。”
阮清梦低下头，弯腰想去捡起袋子。不料眼前人影一闪，他更快地挡在她前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阮清梦起身，嘲讽地笑起来，“还是说，你想玩些什么？”
贺星河被她直白的话讽刺得脸一黑，问：“你说什么？”
她企图越过他，说：“我说，我的事情和你无关。”
话没说完，他一把抓过她摁在自己身前，说：“和我无关？”
一只手扣住她的脖颈，强行桎梏她的动作，手指的温度微凉，传到四肢百骸却炙热得惊人。
“你……”
“既然你说和我无关，”他挑起眉头，手指在她的长发上摩挲，“那就做点什么，让它和我有关。”
“你走开！”她咬唇，伸手去掰他的手腕，恨恨地踢腿，“你给我走开！”
他防备不及时，被她一把推了个趔趄，但他手下的力道没有松，两个人推推搡搡，阮清梦手下一用力，被他拽着，两人都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
“你……嗯，咝——”
阮清梦脑子眩晕了几秒，头靠在陈旧的书架上，一时找不着北。
她磕到了后脑，贺星河也不好过，但他哼都没有哼一句，一只手撑着自己坐起来，另一只手又伸过来拉她。
阮清梦气急，恶向胆边生，一脚踹过去，喊道：“走开呀，你好烦——”
没想到贺星河竟然不躲不闪，就在那儿硬生生受了她一脚。
她穿了一双人字拖，刚才被推了一下，拖鞋掉到地上，坚硬的趾甲在贺星河的左手臂上一划而过，所划之处立刻渗出血来。
阮清梦吓了一跳，她没想到自己的趾甲竟然能把人划出血。
贺星河看了一眼血丝，冷着脸，伸出手用力摁住她的肩膀，将自己左腿抬起，整个人换了一种姿势，跪在她的身侧。
“阮清梦，你不肯理我，你看出来了是不是？”
阮清梦抵住他的胸膛，眼睛泛红，着急地说：“看出什么？！你起开！”
贺星河就着这个姿势吻了吻她的手指，揽住她的腰，低低说道：“看出来我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阮清梦怔然，动作僵住。
贺星河说，他喜欢她？
“贺星河，”她咽了咽口水，低声说，“这不好玩。”
“我知道。”他扣住她手腕，说，“我没在和你玩。”
阮清梦快疯掉了。
这个用低沉嗓音说着露骨情话的人是贺星河吗？
这是那个清冷得和天上月一样的她的初恋吗？
贺星河微微扬颌，瞳孔幽深。身前的女孩子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眼神像猫儿一样狡黠灵动，神情羞愤中带着纯洁和脆弱。他手下是她纤细的腰身，细腻的和略微粗糙的两种肤感相贴，火花四溢。
她好香，好软。
而他喜欢她。
贺星河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感情——从见到阮清梦第一眼开始，他就想得到她，想她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个世界太喧嚣，这个地方人太多，要是只有他们就好了。
他想带她去一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要她看着他，只能看着他。
可是她看起来快哭了。
贺星河败下阵来，狼狈地坐到一边的地上，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什么叫软玉温香在怀，这就是了。
贺星河没忍住，埋头在她长发间深吸一口气，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他伸手将她的长发别到脑后，吻住她的耳垂。
一丝痒意从耳垂传开，阮清梦不可察觉地抖了抖。
“你无耻！”阮清梦转过头来，拿湿漉漉的眼睛瞪他，“贺星河你不要脸！”
“呵。”他轻笑，掐上她摇摆的腰肢，拂开她的长发。
趁他分神，阮清梦迅速站起来，往后退了几大步，退到门口。
“贺星河，你不要再这样了。”她扣住门锁，轻声哀求，“我不相信你喜欢我，以后你也不要再来接近我，算我求你了。”
贺星河拒绝得干脆利落：“不可能。”
第一眼就让他爱上的人，每一个夜晚都让他辗转难眠，期待着能试一试“永远”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去接近。
如果她是国王，他就是侍臣，对她俯首称臣。
如果她是美丽的食人花，他就是最心甘情愿的贡品，甘之如饴。
阮清梦低着头说：“总归我不相信。”
“你信不信都无所谓，你总要给我个机会。”贺星河偏过头，恢复成熟悉的高冷模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追求你。”
“可你都不尊重我。”她咬了咬唇。
“我以后会尊重你。”他说，“我们慢慢来。”
阮清梦瞥到一旁的黑色塑料袋。
贺星河脸色一沉，挡住她的视线，说：“你和他断了，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断什么断，那可是她家祖宗。
刚刚还说尊重她，结果连东西都不肯还给她，骗子。
贺星河提着塑料袋，随手打了一个结。
贺星河身形微顿，回过头打量她两眼，郑重地说：“我是认真的。”
阮清梦怔了怔。
他直起身子，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他能给你的，我也能。而且我能给的，只会比他更好，好得多。”
3
阮清梦一路惊魂未定地跑回寝室，喘了好一会儿把气喘匀，才开门走了进去。
三人寝的另一个室友黄心婷原本在整理东西，看到她回来，看她一眼，随口道：“今天晚上开班级聚会。”
阮清梦点点头，游魂一样坐到自己的床上。
“庆庆是主持人，去彩排了，晚上我和你一起去教室。”
“嗯，知道了。”她傻愣愣地点点头，脑袋里还是空白一片。
黄心婷凑到她面前，伸出五指挥了一下，问：“你见鬼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阮清梦缓缓摇头，气若游丝道：“不，比见鬼了还可怕。”
贺星河居然……跟她表白了。
当晚七点半，2013级金融二班新生班会，在严谨行的闹腾、邹庆庆的配合下，如期举行。
金融班女多男少，严谨行秉持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将全班同学分成四组，每组三个男生，女生随便坐。
阮清梦的屁股才刚挨到凳子，右手边就坐下一个人。
黄心婷友善地向他打招呼：“贺星河，你也坐这儿啊。”
贺星河随意应了一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阮清梦。
黄心婷发现了，捂着嘴笑笑，手在桌子底下一直挠阮清梦的手心。阮清梦入定了一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贺星河抿了抿嘴，神情黯然。
九点左右，经过几轮游戏、表演，班会的气氛炒到高潮。
邹庆庆拿着话筒笑着说：“下面是最后一项游戏——‘当然了’！”
阮清梦趴在桌上百无聊赖。这就是年代差距，她觉得没什么新意的游戏，在他们看来十分有趣。
她都困了。
严谨行上蹿下跳地，接话道：“每个组选一个男生代表！先说好了，这把玩大的，没有底线，什么都问！必须回答‘当然了’，答不出来的喝酒，喝吐为止！不醉不归！好不好？！”
底下一群学生声嘶力竭：“好——”
“第一组，严谨行；第二组……第四组，贺星河！来，我倒要看看今天谁能站着走出这个教室！”
一排装着浮着白沫的啤酒的大号茶杯整齐地摆在最前面的课桌上。
贺星河的眉头显而易见地皱了皱。
严谨行对着话筒喊话，边喊边招手：“老贺快上来呀！赶紧地赶紧地！别扫兴！”
邹庆庆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眼神温柔。
贺星河无奈地走到了讲台位置。
“OK！Everybody，有什么想知道的赶紧问！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底下一阵闹腾，鸡叫似的。
这种光明正大探究别人秘密的机会可不多。
一个个子不高、体形微胖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拿过话筒就问：“我要问贺星河！”
贺星河微微点头，示意她问。
女孩子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问：“你有喜欢的女孩子吗？”
教室里安静一秒。下一秒，全班哄笑。
气氛就像是将要烧开的水，从锅底开始往上吐着泡泡。慢慢地，泡泡越来越多，温度越来越高，白雾缭绕，咕咚咕咚。
贺星河站立在讲台一角，浑身气质孤冷漠然，他淡淡地扫视全班一圈，接过严谨行的话筒，启唇回答——
“当然了。”
水沸腾了。
另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尖锐女声音量极高：“你喜欢的女孩子是不是我们班的？”
阮清梦背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下意识抬了抬头。
果然，贺星河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从远处看过来，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当然了。”
全班几十个人，顺着贺星河的视线看了过来。
黄心婷把头埋到臂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独留阮清梦傻不愣登地和贺星河隔着人群对望。
三秒后，水炸了。
严谨行像发现了新大陆，举着话筒激动地嘶吼：“贺星河，你是不是喜欢阮……”
他顿住，理智尚存，一口气生生地憋了回去。严谨行勾着一抹得意的笑，满脸都是即将得逞的喜悦，贱兮兮地大声问：“贺星河，你不喜欢阮清梦，是不是？”
贺星河微愣，清俊的脸庞毫无表情，只是看了看坐着的少女。
她换了衣服，穿着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橙色短袖卫衣外套，目光澄澈，深色的瞳孔有一丝彷徨和一丝疑惑，怯生生的。
这回她不像猫了，像受惊的小兔子。
她在认真等着听他的回答吗？
——那阮清梦，你想听我说是，还是不是？
贺星河收回目光，在众人的注视下，长腿迈开，走到第一排课桌前，拿起一大杯啤酒毫不犹豫地往肚子里灌。
严谨行吹了声口哨，带头鼓掌。
底下男生女生见状，一起起哄。教室里租来的彩灯转来转去，每个人身上都是各种色彩，但挡不住青春活力的散发。
青春，就是要肆意挥洒，就是要无法无天。
那个第一个问问题的微胖女孩站了起来，红了眼，扯着嗓子喊：“贺星河，你不喜欢我是吗？”
贺星河双手插袋，淡淡道：“当然了。”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双手作喇叭状，大喊道：“那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贺星河偏偏头，无所谓地眨眼。
气氛逐渐白热化，台上几个男生轮流回答问题，谁喝多了就下台，换另一个人上去。
台上人来人往，唯独贺星河屹立不倒。
严谨行打了一个酒嗝，整个人半挂在邹庆庆身上，手扶在她手中的话筒上，开心地对着话筒喊叫：“你不希望阮清梦做你女朋友对不对？”
贺星河蹙眉，走过去干了一杯酒。
严谨行开怀大笑，使劲跺脚，幸灾乐祸地叫道：“贺星河，你完蛋了！”
“你讨厌阮清梦吗？”
——一杯酒。
“你一点也不想看见阮清梦？”
——两杯酒。
“你不希望阮清梦喜欢你？”
——三杯酒。
他眼神发亮，用力指了指阮清梦，直起身子，伸出一根手指，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你老实说，你对阮清梦是不是一见钟情？”
这个问题，全班都很好奇。
青春荷尔蒙就是容易躁动，大家多少都有点对异性的想法，但像贺星河这么快、这么直接的真不多见。
贺星河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没有看阮清梦。
一片哄闹中，他的声音最干净温暖，隐含笑意。
“当然了。”
4
贺星河喝得整个人都醉醺醺的，严谨行撑着他往寝室走的时候，他的脚步都飘了。
严谨行啧啧感叹：“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就这么喜欢她？”
贺星河闭了闭眼睛，低声说：“嗯。”
“距离开学才几天，你真的对人家一见钟情？”
贺星河自嘲地笑笑，说：“她不信，你也不信。”
他顿了顿，小声接着说：“其实我自己都不太相信。”不相信他竟然会对一个女孩产生强烈的感情。
在黑暗的仓库里，她跪在地上吓到花容失色，怯生生地看着他那一刻，贺星河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得震耳。
他甚至担心她听见。
“别酸了，那么喜欢，追就是了。”严谨行拍拍他的背，“你们家的车到了。”
叶伯走上前，从严谨行那里接过贺星河，道了谢，搀扶着他往黑色卡宴走。
“怎么喝了这么多？”叶伯担忧地问。
贺星河摇摇头，说：“没事。”
叶伯扶着他坐上车后座，自己坐上副驾驶座，司机一脚油门，载着他们往A市去。
路上，叶伯转过头来叮嘱：“星河，明天是先生的生日，你……”
“知道了。”贺星河闭着眼睛，手指揉着太阳穴，“我不会耽误事的。”
叶伯缄默不语，静静转过身。
黑色卡宴驶过寂静长街。
一行人抵达贺家，打开门进去，贺母一脸担忧，过来扶住贺星河，关切地问：“怎么醉成这样？”
她一低头，看到他手臂上一道刺目的血痕，惊呼道：“星河，你的手怎么了？！”
贺星河往前走两步，自己跌跌撞撞走上楼梯。
“被猫抓了。”
贺星河打开卧室门，强烈的醉意让他眼睛都花了。他慢慢走到床边，挨到床沿，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跌倒在床上。
今天严谨行真是铁了心整他。
偏偏他倔得很，嘴硬，就是较真。酒喝了一杯又一杯，结果人家看都不看他一眼，班会结束就和邹庆庆、黄心婷直接离开了。
真的是……铁石心肠。
贺星河越想越火大，仿佛浑身都冒着火气。他跑到卫生间里浇了个冷水澡，酒醒了些，火气却一点没下去。
他穿着浴袍走出来，躺倒在床上。关了灯，满脑子都是阮清梦的脸，昏昏暗暗中，好像她张嘴对他说了什么，却听不太清。
他皱了皱眉，放轻了呼吸，再去听。
“贺星河，我不喜欢你……”
“我不在乎。”贺星河低声喃喃自语，“我喜欢你。”
——喜欢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