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阿耳戈斯系的传说
一 狄尼斯的女儿们
在广漠的希腊全土,你们找不到一个地方比之阿耳戈斯城有更多的古老的圣地了。这座城是赫托所爱的。但在阿耳戈斯的圣地中,那些最古的最为人所敬的却在城外,在城市与海岸之间。这是一个巨大的满生绿草的土丘,从平地上高拔而起,外形看来,似是一个天然的小山,但其实却出于人工。因为这个土丘,乃是一所大墓,在那里,远古的英雄们,他们的姓名,已为时人所忘,每个人都在他自己的狭穴中长眠不醒。然而那些睡者却很能保佑着,卫护着他们生前为它攻战却敌的国家;更有甚者,他们在死者的朦胧意识之中,还能听见祷语,消受祭品,也还能觉得快乐,当百姓们为他们的故事而举行的纪念,特别是在他们墓旁举行的那种高尚的竞技会;在他们的少年时,他们也是喜爱竞技的。在英雄时代,竞技是人人熟悉的游戏;他们的风俗是,当一个大战士死亡举葬时,必要举行一次竞技,每年在他的周忌时也要如此。到了后来,在希腊的许多城市,便没有一个不为了纪念他们的死者而举行地方竞技的。其中有四个竞技会:奥林匹克,皮提亚,伊斯米亚,尼米亚,赢得了世界闻名,这四个会独称神圣的竞技会。但当这些节宴愈变得绚丽,他们的为了纪念死者的初意却消失了,不为人所知了;以后,无论是这四个大的,或其他许多小的竞技会,都不再成为纪念英雄,而成为祭神的一种典礼了。最早的阿耳戈斯的英雄们的大墓,便足以证明此说。在土丘的基上有一个低的神坛,刻着“献给英雄们”几个字,每天都为祭献的酒所湿;但在它的高峰上,却立着宙斯、波塞冬、阿波罗及赫尔墨斯的像,在像础之上,于神名之外尚刻有“阿戈尼奥斯”一字——“竞技的保护者”。
在一个夏天的早晨,从海边的路上来了一队之前未见的旅客,向这个圣丘而来。她们是五十个美女,每个人都装饰得如一个国王的女儿,且每个人手中都高执着一支绿枝和一束白羊毛——表示乞求的符号。一位尊严的白发老人率领着她们;她们没有一个跟从的人;更可怪的是,在这个和平的大道上,她们却如被追的动物似的慌慌张张地急走着,还不时地惊顾着后面。这些逃亡者似乎直向城中而去,但走近了这所土丘时,她们的老年的率领者却停了步,以他的行杖指着土丘说道:“女儿们,我们且上了前面的高耸的圣地上去吧,我们可避于其上,否则,在我们到达阿耳戈斯城之前,我们的敌人们也许会追上我们。”他说完了话,引路上山,尽力地急走,女郎们跟随在他后边,如一群白羊跟在牧羊人之后。当他们到达了山峰时,一个女郎叫道:“看呀,父亲狄尼斯!从这个地方,我们能见我们的来路及海口——全都是空的!谢谢宙斯,那些恶徒离此还远着呢!”但别一个女郎却叫道:“我在海面上看见了一个黑帆……这是我们宗人的船!唉,但愿波塞冬扬起了一阵大风涛,将它吞没了下去!……但不,不,它正顺着风驶来呢!……看呀,看呀,姊妹们,它是如何快地驶近于岸呀!”她们全体都惊吓纷乱地挤在一块,哭泣着,高声地恳求着上帝的帮助。但老人立刻尊严地阻止了她们的惊扰;她们既镇定了喧哗之后,老人便说道:“如果你们这样惊慌失措,一切事便都要完结了,我的女儿们;因为我们唯一的希望,是阿耳戈斯人能够看在你们祖先的面上允许给你们以保护。但如果他们看见你们那么惊泣着不像王家公主的样子,他们怎么会相信你们乃是伊那科斯的王家血统呢?大哭,惊叫,无秩序的举动都是奴隶的行为,而非公主们所应出的。”女郎们愧惭地低了头,她们的父亲又说道:“当你们向海面上看时,孩子们,我却向阿耳戈斯方向看着,我们的帮助究竟来了没有。你们来看那边:你们看见大路上尘云卷起,正向我们而来吗?这告诉我,我们的进程已为人从城墙上看到,而国王或者别的大人物便带了战车及骑兵而来,察看我们是谁,为什么而来。现在留心听着,如我所吩咐的做去。你们全都坐在这些神像的脚下,成列地排着,高执着你们的神圣的标记。看呀,这里的诸神们都是熟悉的:波塞冬执着三股叉站在那里;赫尔墨斯,埃及人也崇拜着他;在那边,是弓手阿波罗;这里是我们自己的宙斯,我自己却最近地坐在他的足下。那么——你们都排列好了没有?那很好,现在你,我的大女儿,站到我的右手来,预备答应前面的来人,要客气,要机警。因为现在我看见了他的王冠,这乃是当地的国王自己前来了,我自己也是一位国王,不便以这个低下的乞求的姿态和他相语。所以你,要代表我们全体说话,表示我们为什么要到阿耳戈斯来求保护。但要记住,说的话要简捷,不要多说;因为阿耳戈斯人是有名的寡言的人。”在这个时候,车子和跟从的马队到了土山之下了,一个人的声音高叫道:“嘎,山上的客人们,你们是谁,从什么地方到这里来?”说话的是一位金冠的有须的人,他在他的御车者之旁,倚了一支王杖立着。狄尼斯的大女儿许珀涅斯拉被她父亲低声催促着,便以清朗的银铃似的声音答道:“说话的是阿耳戈斯的国王吗?我要对于他,不对别人,说出我们的经过来;因为我和我的妹妹们是来求他的保护的,为的是,也是阿耳戈斯人。”
立在车上的人说道:“美丽的女郎,我确是此地的国王,从河神伊那科斯的儿子福洛尼斯一脉传下来的。但你和你的同伴们是我的同邦的人,却超出于我所能相信的以外。啊,一个人只要一望着你们,便知道你们完全不是希腊人了!看你们的多色的衣服,蛮邦的装束,你们的棕榄色的皮肤,黑色的头发,大约你们乃是克卜里亚人,或者印度人,或者埃及人;假如你们肩了弓箭,我便要将你们当作一队东方的女战士阿马宗人了呢。但你们却没有一点儿希腊人的痕迹,除了你们所执着的我看见的乞求者的标记,那是我们种族中所独有的风俗。现在让我立刻听听你们的实情,因为我很觉得惊奇,什么事乃使一大群的外邦女郎,没有侍从,也没有使者来到了我国。”
许珀涅斯拉温柔地尊庄地答道:“国王珀拉斯戈斯,我并不曾说过半句的伪言,因为我不仅是你的同邦人,且还是你自己的一家骨肉;如果你愿意让我问几句话,我便可说得明白。”
国王答道:“很愿意。但第一,我们要交涉得便利,我必须走得快些。”于是他跳下了车,登上了圣山。他看见五十位女郎排列在圣像四周,有如一群羽毛新妍的外国鸟,而一个尊严的老人坐在她们当中,宁静不言,有如石像之一。然后他回向对他说话的少女,叫她说下去。
“你追迹你的前代,”她说道,“直到河神伊那科斯的儿子。现在,告诉我,你知道不知道这位伊那科斯有一位女儿,名为伊俄的,她乃是伟大赫拉的庙守与祭师吗?伊俄不是那么美丽,竟使赫拉的丈夫,神之王也爱上了她,因此,使她得到了奇祸吗?”
“这是一个传说,”珀拉斯戈斯答道,“父子相传地流传到我们之时,他们说,那妒忌的女神,将伊俄变成了一只牛,还给了她一只牛蝇以扰苦她,驱使她愤怒地由阿耳戈斯奔出而到了远地去,但这一切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等一会儿,国王,你便将听见,”许珀涅斯拉说道,“这位伊那科斯的不幸女儿在漫游了全个世界之后,最后憩息在,被释在……一个远地呢?”
“在埃及,在圣尼罗河的岸上,”国王答道,“因为宙斯在那里出现于她的面前,用他的手一触,不仅复了她的人形,还使她生了一个儿子,此子即名为厄帕福斯,即‘手触而生’之意。”
“你们的传说不还说着,”这位女郎再问下去,“那位神奇的儿子的运命吗?”
“他成了埃及的王,这是宙斯允许了他的,”珀拉斯戈斯说道,“据说,他的子孙,仍在埃及他所建的城市中为王,但他们的名字我却不知道,因为我们的海外贸易者很少和埃及人往来交易。”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吧。”许珀涅斯拉说道,“厄帕福斯的第一个继承者是他的女儿利必亚,一位伟大的女王;继之而即王位的是她的儿子柏罗斯;柏罗斯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分了国土,长子取得了所有尼罗河省的膏壤,以他自己的名字称它为埃古普托斯,而将利比亚的海岸给了他的弟弟狄尼斯。这两位国王各娶了许多的妻,依据着尼罗河住民的风俗。埃古普托斯生了五十个男子,而狄尼斯则生了五十个女儿。现在,我已说完了,国王呀,你总可以将我们当作你的同族吧!虽然我们是生在国外的,你所见的这位老人便是狄尼斯,我们都是他的女儿。”
“同族的小姐们,我祝贺你们全体,”珀拉斯戈斯恭敬地答道,“也祝贺你们的尊严的父亲。但,小姐,你似是代表了全体说话的,可否让我问问你们为什么乔装了乞求者的样子到了这里来呢?是否不幸在埃及犯了血罪,所以不得不逃出来吗?我不能相信。然而这种的罪,最常使乞求者到了神庙中来躲身。”
“不,国王,我们不是杀人者,也不曾为任何罪过所污染。”许珀涅斯拉骄傲地答道,“我们诚是乞求者,但却是最没有罪的;我们诚是流亡的人,但却不是因为破坏了一个圣律,而是因为我们不肯破坏了圣律。简言之,我们是逃离了家乡,以避免和我们的堂兄弟,国王埃古普托斯的五十个儿子的不法结婚的。是的,那些强暴不逞的少年却要用暴力来迫娶我们,不惜违抗着近支亲属不能结婚的古代禁律。他们以大军侵略我们父亲的国土,他知道势力不敌,只能立刻将我们搭上了船,逃到海外来。唉!我们还没有驶行三里远近,他们便察出了我们,用战舰追了来;谢谢宙斯,他们并没有追上我们。但他们总跟在我们之后,直到阿耳戈斯的海面。无疑的,他们不久便要上岸追我们了。现在,国王呀!我们唯一的希望便在你身上了。看在同宗同国的面上,看在不破的乞求者的权利面上,看在你国内的那些神圣的保护者面上,我们恳求你的是不要让我们的敌人掳劫了我们而去。”
于是珀拉斯戈斯愁容地说道:“我绝不会推却你们这种请求,唉,狄尼斯的女儿们!但如果你们的堂兄弟——王子们,也有一种请求将怎么样呢?你们所执持的是血族不能结婚的古律,我们的阿耳戈斯也是这样;但在希腊的别的城市中,在埃及也是如此,据我所知,却发生了一种不同的法律,即,一个妇人的父亲的最近亲人有娶她为妻的权利。这个法律,有一个利益,便是保存了一家的势力,财产,不让女儿的遗产,转移到他人之手。所以,如果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根据这个法律来要求你们为新妇时,我看,你们除了服从之外,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女郎们呀!”
于是她们同声地叫道:“要我们顺服了那些无耻之徒,还不如死去。”许珀涅斯拉松下了她的衣带,向国王扬着道:“这里是我的办法,珀拉斯戈斯,如果你拒绝了保护我们。”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安地说道,“你使用这衣带做什么?”。
“我要使用它来自己吊死。”她说道,“这个宙斯的神像将成为我的绞架。唉,不仅是这一个天神,其余的神也都将有同一的效用呢!因为我知道。我的妹妹们也都是和我一心的。”
“不要说了,无顾忌的妇人,”珀拉斯戈斯耸耸肩,说道,“不要以恐怖的说不出的罪恶来玷污我们的圣地吧。现在,如果你们所计划的行为果真那么可怕——这一个行为将使阿耳戈斯的全境蒙了不洁,永远洗涤不去——且使阿耳戈斯决定了它吧。这是国家必须接受而且判决你们的案件,不是我。”
“但你便是国家,”许珀涅斯拉叫道,“你的意志便是百姓们的意志;只有你不对一个人负责,是每个案件的最高法庭,不管它是内政的,或宗教的。国王之责,此外还有什么?”
“你说的是一个埃及人的话,”珀拉斯戈斯说道,“你们不知道希腊的国王不是和你们一样的专制一切的,他不过是共和政府的首领而已。阿耳戈斯的人民向来便妒忌地争执着他们的权利与自由;在和他们有那么重大关系的事件上,我如果独断独行,不和他们商议,他们便将深怨着了。你们看,这里只有一个两害必取其一的路:如果我保护你们,反抗着你们的族人,则我便要驱使阿耳戈斯和埃及的有力的王宣战了;如果我不保护你们,则你们又要自杀,使我对着乞求人的保护者的神道们犯罪,而带了他们的诅咒到这国中与人民身上来。无论走哪一条路百姓们必须受苦,不仅是我国王,所以你们要向百姓去请求。来,我们直到城中去吧!”
但女郎们全都大叫起来。说她们不愿离开圣山,因为她们不知道一离开这避难所便有什么事会发生。“那么,让你们的父亲去代表你们去请求吧。”珀拉斯戈斯说道。狄尼斯站立起来,庄重地说道:“我要去的,国王。我请你告诉我,我怎么才能完成这个使命,不致失败呢?”
“尊敬的狄尼斯,”国王说道,“告诉你,你要如一个乞求者般地坐在市场上的城中保护神的祭坛之前,人民看见你的白发那么低垂,一定会怜悯而且愤怒的。你就投向他们,仿佛是你出于自愿地向他们求保护,不要说出一句话,说已和国王先办了交涉;因为共和主义,顶爱找它的统治者的错儿,且常疑心君主是妨害他们的。阿耳戈斯人如以为你之向他们乞求,并不曾得到我的暗示,则他们当更热心地帮助你。因此之故,我自己不便领了你们进城;但我的从人们将在城门口等候你,仿佛是偶然遇到的,否则,你的异邦服色将受到我们下流的市民的欺辱。”阿耳戈斯王说完了话,便坐车向城去了,狄尼斯步行着随之而去,他的力量超出于他的年龄以外。
焦急的女郎们眼巴巴地在等候她们父亲的归来,时间格外地长,好不容易,才看见他乘了骡子,由大路而来。他在山下停了骡子,便大叫道:“好消息,女儿们,全体阿耳戈斯人的集会已经决定要援救你们了,下到这里来,我的孩子们!一切大难都已过去了,且来听这些高贵的人民对于我们所做的事。”于是女郎们全都欢呼着,如飞鸽似的下了山坡——全都下来,只除了许珀涅斯拉。当大众围拥了她们的父亲时,她是留在山顶上,看望着海上的来船的举动。
狄尼斯说道:“现在赞颂宙斯,乞求者之神,我的孩子们,请求他赐给阿耳戈斯以最厚的福,给他的人民,特别是给他的可敬的国王。因为,因了他的指示,我才在他们之前得到了胜利;而当我在人民大会中,将我们的事,恳求着他们时,他便站立起来,叫他们想想看,他们如果拒绝了我们所必须遇到的两重罪过,因为我们不仅是他们的乞求者,且是他们的宗人。他看见他们已经感动,便捉住了机会在手,如一位机警无伦的政治家一样,提出了这个决议:‘现在决议狄尼斯和他的孩子们可住在阿耳戈斯,为自由的住民,不纳税,在国家的保护之下。他们不被国人或异邦人逐出此土。在他们被任何外来势力所压迫时,全体的市民都要起来帮助,否则,便要罚以违抗之罪。’珀拉斯戈斯这样地说着,不等到使者正式宣告表决,人民大会中已是这里那里地举起手来了。所以我们应该特别敬重这位聪明正直的国王;而在天神们中,我们要赞颂成功者宙斯,他给国王的友谊的帮助冠上了成功。”当狄尼斯说完了话时,快乐的女郎们扬声赞颂宙斯,歌声甜蜜可爱。但许珀涅斯拉突然在山顶上尖声叫道:“父亲呀,姊妹们呀,不要让仇人们急急地将你们袭取而去呀!看呀,他们的大队已在海港中了,领舰已向岸划来,我能够看见白衣的水手们在它甲板上如蜜蜂似的稠密。”
“勇敢些,勇敢些,我的孩子们!”狄尼斯叫道,这时女郎们脸色苍白,全身颤抖地围绕着他,“记住,现在没有人能加害于你们了;阿耳戈斯将不让恶徒们以一指加于你们身上。哈,哈,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你们乃这样地带了一群人来取老人和他的女儿们去吗?你们以为是一个容易的俘虏物吗?但你们知道,你们所必须争斗的却不是无助的妇人们,我的勇敢的侄子,不,乃是比你们更强的人。”
“唉,我的父亲!”一个女郎插上去说道,“我们的堂兄弟,个个都是有力的武将,你自己也在战阵中看见过他们的凶猛了,阿耳戈斯人能抵抗得住他们吗?”
“呀,如果狼能够抵抗得住狗!”狄尼斯答道,“我现在看见阿耳戈斯的矛兵了,一个狼头是他们盾上的标记。我告诉你们,孩子们,如狼在力上凶猛上胜过狗一样,这些希腊人也必能胜过尼罗河的儿子们,那么,你们可以不用害怕了;我将再回到城中去,召集了我们的勇敢的防卫者;同时,我要你们留在这山上避难。”
“唉,不要离开我们,不要单独地留下我们,父亲!”女郎们哭道,“我们不敢住在这里。在你走后,那些恶徒会袭来的。他们将拖了我们去,虽然我们攀住了圣像……”
狄尼斯安慰她们道:“不用害怕,我将告诉你们何故。你们的堂兄弟们,到了这个异邦来,必要先将他们的军队登岸安置好了,他们没有余力来为暴——这是要费很多时间的,我们自己知道,前面的海岸是很难登涉的地方。且他们所最要办的,乃是派遣了一个使者向阿耳戈斯人要求将你们献出来。假如那位使者,发现你们在这里,想要捉你们时,你们极力地抵抗他,我在埃及人能够列队前进之前,必可带了援兵而来。”狄尼斯这样地安慰了女郎们,便急鞭骡子而去。她们仍旧在山中各守其位置,各在诵念乞求之词,求神道给以帮助,不使她们落在敌人手中。但当她们跪在神前专心祷告时,王子们的一位使者,如狄尼斯所预料的,走到这里来了。在她们注意到他之前,他已上了山,立在她们之中了。女郎们惊喊起来,紧紧地挤在一块,有如小鸡看见老鹰在它们上面翱翔着一样。那位埃及人冷笑地叫道:“啊,逃走者,你们是被捉住了?啊,你们尽管惊喊、捶胸吧,愚蠢的处女们,那是一点也没有用处的。来,站起来离开这个地方,干脆和我同到我的主人们那边去吧!站起来,我说,走呀,否则,我便将用这个棒子驱逐你们到船上去了!”
但处女们并不服从他,大家都推推挤挤地紧攀在圣像上,其余攀不着神像的,则紧握了她们姊妹们的衣服。许珀涅斯拉从众人中勇敢地说道:“要使我们离开了这个地方,除非用暴力来拖。走开去,否则这些神道们的愤怒,将降临于你们身上,我们乃是他们的乞求者。”
“我管什么希腊人的神道们呢?”使者答道,“我想,他们的权力达不到尼罗河的岸上的。但我不再和你们说废话了,因为只有力量才能使你们走动,我便要拖了你们的头发而走了。”
他说了话便粗鲁地捉住了这位女郎。她尖声叫道:“救我,救我,否则我要完了!到这里来救我们,国王!”
埃及人讥笑道:“你们不久便有不少的国王了。啊,国王们与新郎们,给你们五十人全体!所以,走吧,不要多说废话了!”
但许珀涅斯拉向她所看见的走近来的一个人呼喊着;她看见了这人,使她更有力地抵抗着她的捕捉者;她用力尽了,挣脱了他的握捉。正在这时,阿耳戈斯王满脸怒容地向他走来,他大喊道:“现在,你这个人,有没有意识?你敢在阿耳戈斯的国土之内肆行强暴?你以为你是到了一个女人国吗?下流的野蛮人,我要教训你,使你知道希腊人!”
使者说道:“我做了什么事呢?我一点也不曾损害到阿耳戈斯人。我只不过要收回我的主人们,埃及的少年王子们的合法财物而已。对于一个和平的旅客加以这样恶狠狠的接待,难道有什么别的原因吗?或者对于客人的礼待,还是贵国所不知道的一种道德吗?”
“对于虐待妇人的客人,是的!”珀拉斯戈斯严厉地答道,“现在听我说,埃及人!你去告诉你的主人们说:阿耳戈斯的人民将不许任何人加暴害于这些女郎身上,她们乃是市民的乞求者,且在她们的神与英雄的圣地中躲避着。但如果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要求对于同家妇人的结婚权,则让他们同样在我们市民大会之前控诉,由他们去决定。”
“如果他们拒绝不来控诉,将怎么办呢?”使者说道。
“那么让他们或者立刻退出海岸,或者预备打仗。”国王答道。
“我用谁的名义去传达这样不客气的一个消息呢?”使者说道,“真的,阿耳戈斯人,在你们传达这样消息之前,你们最好先三思,因为你们的小国是不足抵挡埃及的大军的,如果你们和我们挑战,则你们将会知道你们的损失的。”
“那只有听由天神们去决定,”珀拉斯戈斯答道,“但我们是披上了盔甲,预备要打的。你不要想用恐吓的话来惊退我或我的百姓们,我们的武士是吃面包、喝葡萄酒的;像那样的人还和尼罗河上的全军相见吗?不,对着阿耳戈斯的诸神!你可以把阿耳戈斯的国王的话,告诉给你们的王子。至于我的名字呢,你说,他们不久便可知道了……他们将在战场之上好好地记住它。”
埃及的使者走了,沿途自言自语着,因为看见一长行的矛手从城中出发,正在大路上走着,觉得不便再逗留下去了。但被救的女郎们则围绕了珀拉斯戈斯,快乐得又笑又哭;有的吻他的手,有的攀他的衣,全部谢他赞他。“不,现在女郎们!”他说道,“不如先赞颂天神们,然后再赞颂阿耳戈斯的国民们,他们是列队来救护你们来了。看呀!这里来了好老人,你们的父亲,他是来领你们到你们的新居中去的。他们在城中已为你们预备好住宅了。至于我,我本欲将你们全都迎接到王宫中去住;但他却有远见的,宁愿接受了人民大会的好意,将你们当作了公共的客人。”
“是的,我的孩子们,”他这时已上山来,站在她们之中,“因为国王珀拉斯戈斯还没有结婚,而少女们的美名有如一株嫩花,很容易为坏人的呼吸所破坏。兼之,我们是旅客,又是居民,最好是一点也不忤违了国民们。让我现在告诉你们,亲爱的女儿们,你们再不要忘记掉,你们在阿耳戈斯乃是客人与新来者,所以特别要防备他们的讥评;当以你们的小心谨慎的言行,赢得我们的主人们的好意。现在,我们快进城去吧,因为我看国王已加入他的军队的前锋去了;当战士们在战场上时,妇人们最好留在家中祷告着。我知道,你们将不倦不息地祷求着你们高尚勇敢的阿耳戈斯人的得胜。”
狄尼斯从绿草满生的大坟上,领导了他的女儿们进城而去;长眠于此墓中的阿耳戈斯英雄们,不为人所见,也没有人嘱咐,曾在女郎们危急的时候,默默地呵护着她们。
当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听见了阿耳戈斯的国王与人民拒绝交出狄尼斯的女郎们给他们的消息时,便急急地预备着战事。但他们不敢立时便开战,他们将船驶到了库普洛斯岛,这个岛乃是他们父亲的属地。他们在那里搜集了三千名弓箭手与投石手,又由埃及调来了五千名矛手。他们率领了这一阵大军,侵入阿耳戈斯。在一次猛战之时,以军兵人数的众多,压倒了阿耳戈斯的国民防军,珀拉斯戈斯也死在战场上了。于是埃及人列队前去攻城,城中只留下了老弱的人在防守。但当他们走近了城墙边时,一行列的妇人,各穿着嫁时衣服,从城门中出发,向着诧异的王子们迎来。她们乃是狄尼斯的女儿们,她们鼓足了勇气,决意自献于军前,和王子们结婚,以救赎庇护她们的城邑。本来爱着她们的埃古普托斯的王子们,听见说如果他们肯和阿耳戈斯人讲和,他们的美貌的堂姊妹们便愿意立刻嫁给了他们,他们便全部恳切地答应了下来,立誓于明日离开阿耳戈斯。于是埃及大军从城边撤退,立寨于海滨过夜。那一夜,便是狄尼斯的女儿们的结婚之夜。
但当第二天黎明时,埃及军的全体都惊扰而恐怖着,因为他们的五十位王子,只除了一个大王子之外,全都死在他的军帐之中,胸前插有一把短刀。大王子名为林叩斯的,则四觅不见。五十位新婚的夫人也都不见其踪影。迷信的埃及人便决定,这乃是此土的诸神的复仇;他们全都惊吓不已,陆续地上了船,逃命而去,遗下他们的王子们的尸首,而他们所有的财宝、军器、行囊也都落在阿耳戈斯人的手中。但在城中,则凡逃出战场的市民们,和他们的妻子们,都在热烈地欢迎狄尼斯的女郎们的归来,有如他们之欢迎天神与得胜者一样;鲜花与贵重的地毡都垫在她们的足下,香烟缭绕于她们的四周,千万众的声音,欢呼她们为阿耳戈斯的救主们。当她们走过时,老人们则致颂语,母亲们则举起了她们的小孩子叫他们看,吩咐他们至死不忘记这些毁灭了他们敌人的光荣的女郎们。因为现在全城才知道,狄尼斯女郎们之自献于埃古普托斯的儿子们之手,是别有计划的,当她们出发时,每个人衣带中都藏了一柄短刀,预备当她的新郎熟睡时,下手杀害了他。这个计划果然成功了。
那一天,阿耳戈斯人既乐又悲。他们的敌人果然是逃走了,但他们的国王和许多的勇士则都死了。珀拉斯戈斯没有留下一个儿子,市民们便公推狄尼斯为王。狄尼斯即位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光荣地葬了阿耳戈斯的战死者;然后他去察看埃及人的遗营,将埃及人的遗物都分散给市民们,又命他们掘了一个大坑,将已死的埃及人都埋于其中。但当林叩斯的尸身没有找到时,狄尼斯却忧闷不已。他回到了城中,立刻严厉地质问许珀涅斯拉,因为他知道,她是被林叩斯所娶的。许珀涅斯拉跪在地上,哭着自认,她赦了她新郎不杀,乘夜带他到山上的圣地里去,现在他还躲藏在那里。“因为,”她说道,“林叩斯待我异常地和善,他告诉我,直等到他能胜了我的心时,他方才娶了我为妻。我不知道怎样的……但从那时起我便爱上了他。”
狄尼斯叫道:“好不可羞呀,叛徒!我不曾忍受放逐之苦,海涛之险;勇敢的阿耳戈斯人不曾战死在平原之上,为了要救你出于此人之手吗?你不曾立誓要杀死他,为他们,为你自己复仇吗?而你如今乃敢告诉我说,你已释放了他,完全为了爱恋?自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女儿了,我将把你交给市民们,他们将判决你以反叛之罪,如果他们已判了罪,我将亲自去看你受死。至于你的情人呢,他也得死;如果他离开了圣地,则死在我们的刀上;如果他留在那里,则将死于饥渴。”
于是许珀涅斯拉说道:“你有权取去我的生命,父亲,却取不了我的荣誉与好名望。如果我死了,我死为一个无垢无污的女郎;阿弗洛狄忒可以做我的证人,证明我与林叩斯之间,除了纯洁之爱外,并无别情。唉,但愿那位女神,转移了我们彼此相结的心,可怜我们俩!”
现在,阿弗洛狄忒听见了这个祷语,真的现出了神迹来。当许珀涅斯拉在阿耳戈斯的市民大会中受审判——她父亲自己成了原告者——他问她有没有替她自己辩护的话时,一位头戴玫瑰冠的王后却到了她的身边,她的美貌是世上所未之前见的,她的金头上放射出非凡间所有的光明与芳香来。她对为惊怖所中的裁判官们说道:“阿耳戈斯的人们,这是我,必须替许珀涅斯拉求情。因为我,阿弗洛狄忒,转移了她的心,使她赦了她的情人。所以你们细想一下看,如果你们判罚了这位女郎,你们便将触犯了祸福之力不小的一个神了。但你们如果判她无罪,则你们不仅使我高兴,且也使你们自己的神后赫拉高兴了,她乃是结婚的神。因为我可以做证,林叩斯和许珀涅斯拉是彼此以纯洁光荣的爱相爱着的。他们自己禁抑着,直要到了正式举行婚礼之时,不尝试我的秘密之乐。狄尼斯的这位女儿,诚然是没有服从他,且破坏了她复仇的誓言,然而这是一个从古便有的法律:一个妇人可以弃了她的父亲和宗族而跟从她的丈夫。据埃及的风俗,你们已知道,林叩斯乃是许珀涅斯拉的合法的丈夫;虽然这个风俗在你们国中是不许通行的,然而她却是生长在埃及的,她有给他为妻的义务。至于说到她的破誓呢,我告诉你们,阿耳戈斯人,天神们却以为那样的破誓,在她不成罪而反为光荣。我已说完了话;在你们下判词之前,先细想我的话一下。”
阿弗洛狄忒如一阵金雾似的消失了,阿耳戈斯人不再见到她。他们互辩了一会儿,便依据于希腊的风俗,投票以决定此案。每一个市民都要在票缶中投入一粒白色石子或黑色石子,白子为无罪,黑子为有罪。当倾出石子计数时,白子和黑子的数目恰相同。于是大会的主席——拈阄而举出的一位老人说道:“依据于我的职权,我有投一个决定票之权,我将这票献给了阿弗洛狄忒。以她的名义,我宣告许珀涅斯拉无罪。让铜号作声,使者布告大众知悉。”
这判决一通告出来,阿耳戈斯的妇人们便蜂拥到了大会地方,围住了许珀涅斯拉,叫她快活,且念赞歌以赞阿弗洛狄忒。但这位女郎在等候裁判,性命悬在呼吸之顷时,却站在那里不动,也没有泪,这时反号啕大哭,跪在审判者之前,以最动人听闻的雄辩,并为林叩斯乞命。阿耳戈斯的妇人们也怜恤地哭了。她又请求有丈夫或有情人的妇人们也都加入恳求。市民们的心肠都柔了,不能拒绝这么挚切的一个恳求,他们不仅答应赦了林叩斯的生命,且还力劝国王狄尼斯和他重和,以他为女婿。于是许珀涅斯拉与林叩斯结了婚,同住在阿耳戈斯;她在此地建立了一所神庙献给“胜利的阿弗洛狄忒”。这两个人一生和谐无违地同居着,深为阿耳戈斯人所敬爱。狄尼斯死后无嗣,他们便举了林叩斯为王。
但其余的狄尼斯的女郎运命如何呢?这些杀人的新娘虽然救全了阿耳戈斯,但人民一反省这流血的行为时,他们的感谢却变而为恐怖。他们觉得,如果阿耳戈斯容留了这些杀了血亲的流人,此城必要得祸。他们想将她们放逐出境,但她们宗族的保护者宙斯却派了雅典娜和赫尔墨斯来,在阿耳戈斯他的神庙中洗清了她们的血罪。他以这个责罚代替了女郎们的放逐:她们要为这城市汲水、担水七年。现在,这个工作却不是容易的;因为波塞冬在河神伊那科斯的时代,已将此地的泉源都枯干了,所以,狄尼斯的女郎们必须跋涉得很远,从泥潭、水池中汲水。有一天,她们姊妹中最少而且最美的一个,名为阿密摩涅的,到了近海的洛那潭中,她不自知地惊动了一只睡在芦苇床上的萨蒂尔。这毛发鬃鬃的野人跳了起来,以龌龊的手捉住了她,她一点也没有自御之方,但她的悲叫却招引了一个天神来救她。这神乃是海王波塞冬。萨蒂尔一见了他熠熠发光的三股叉,便逃走了。但可爱的阿密摩涅正要感谢他的援救时,却又重新地在他的贪婪的眼光之下战栗着了。然后波塞冬握住了她的手,那么温柔地向她求爱,她才不复惊恐,只是低了头红了脸听着;在她的心中,找不出话来拒绝他。在他们分离之前,他在黑黑的丛林中指示一所清泉给她,说道:“波塞冬给你以这个清泉,美丽的女郎,以后,你便是此泉的主人了,不再杂在狄尼斯姊妹中受苦了,你将有了仙女们为姊妹,也和她们一样的不朽。”阿密摩涅于是不再回到阿耳戈斯去。
其余的狄尼斯的女郎们,过了七年的刑期后,她们的父亲设法要遣嫁了她们。他于是想了下面的一计:他使使者们通告各地,他要举行一次伟大的竞技会,以祭宙斯及其他阿耳戈斯的保护神。此会非同小可,极为宏丽华盛,每一项的竞技都有最绚美的奖品为酬。这招致了许多年轻勇敢的王子们到阿耳戈斯来。到了开会之日,全城的市民都来到土丘之下,看他们角技;相扑、比拳、掷矛以及其他筋力的比赛,国王狄尼斯拿出了黄金的器皿、盔甲,作为奖品。
在竞技结束的一天,使者宣告举行一次赛跑,国王将供给最美好的奖品给他们;那时,四十八位狄尼斯的女郎,打扮成新娘的样子,全身珍宝耀煌,由她们父亲引领了她们到目的地,排列成一行。“现在,朋友们,”他对会集的王子们说道,“这里站着我的女儿们,她们身上各具有王后的嫁妆。这些,乃是这次赛跑的奖品;第一个跑到的人可以选择他所最喜的一个为妻,其他仿之,直到全体都被占有了为止。”与赛的全都是国王之子。这一夜,狄尼斯便举行了一次空前未有的结婚宴,宴请赛跑得胜者和他们的新娘。他这样地在一天之内,全嫁了他的女儿,她们全都离开了阿耳戈斯,各到了她们的新家,才得以忘记了她们在此地所做的事,所受的苦。
但她们第一次流血的可怜的阴影仍挂罩于她们的一生。不,歌者们还说这恐怖在地下还罩着她们呢。她们死后,被放在不可恕的犯罪者的鬼魂之中。狄尼斯的女儿们又如她们生前一样地做着苦工,即每个人都要带了水瓶去汲水,要汲满了一巨大的石水缸。非等到此缸水满,她们不能得休息;但这缸却永远不能满,因为缸底有许多的洞,如一个米筛一样。即宙斯他自己也不能从血的复仇者依里尼斯之手解放出来。他生于诸神之前,而诸神如果灭绝,他却不灭。
二 杀戈耳工者珀尔修斯
国王林叩斯年老死亡时,他的儿子亚伯斯继之而为阿耳戈斯的国王。亚伯斯是一位聪明正直的国王,如他父亲林叩斯一样;在他在位的时候,四境不警,人民繁富;良好的国王招致天神们福佑他们的子民及国王。亚伯斯的妻,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亚克里修斯,一个是柏洛托斯。这两个兄弟从在摇篮中时,便已互相仇视,有如生死之敌。据说,他们在他们母亲腹中时便已互扭互斗着了。国王亚伯斯死时,这两个兄弟恰到成人之年;因为他知道他们俩永不能和和平平地同居于一城之中,便在死榻之前,将国土公平地分配为二,二人各取其一。但阿耳戈斯的王城,他说道:“必须给了亚克里修斯,因为他是长子。”他严嘱他们彼此各守疆界,不准以兵戎相见,否则他便要诅咒他们。于是兄弟俩将阿耳戈斯分为两国,一个东国,一个西国,以伊那拉斯河为他们的国界。亚克里修斯占了东国,王城即包于其中;柏洛托斯占了西国,包有米狄亚及底林斯诸村及欧玻亚山下的古代赫拉庙。上文所叙的接待柏勒洛丰为客,后来却送他到吕喀亚要他岳父杀害了他的柏洛托斯,便是这位柏洛托斯。他的故事,下文还要提到,这里说的是国王亚克里修斯的故事。
亚克里修斯在阿耳戈斯统治了整整十五年,诸事都很如意,只有一件事苦恼着他,即他的独养子乃是一个女孩子,她的母亲在生产时便死了。然而这个孩子乃是那么娇憨可爱,竟成了她父亲心中的至宝,眼中的爱悦;为她之故,他不再娶妻。他决定,当达那厄——这位女郎的名字——到了结婚的年龄时,他要为她寻一个王家子弟做丈夫,将他的国家交给他们和他们的子孙。
但当十五年过去之后,国王到得尔福的阿波罗神庙中进香,阿波罗借了女巫之口,给他以预警:“人家都以你为有福,国王亚克里修斯,但我却不然,因为你命中决定,要死在你自己女儿的儿子手中。”于是亚克里修斯心中忧闷地归去。他想了许多,要想逃避那个运命,他自言道:“最安稳的方法是达那厄不活在世上;但我却不忍置她于死地,我将幽闭她于一所狱室之中,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男人的眼能够看见她。如果她没有丈夫或情人,这神示所言的事便不会实现了。”于是他命令精良的工人,在他的宫苑中建造一所铜塔,塔上最高的一间房子,没有一扇窗,只屋顶开了一扇天窗,以进日光。在这间房子中,他将女郎达那厄幽禁了进去,她的老年忠心的乳母和三个侍女,则住在塔的下层以服侍她们的主人。食物每天由大门的洞中传递进去,这一扇大门的锁匙,是亚克里修斯自己保管着的,只有他一个人能够走进此门。
达那厄的性格是最温柔、最忍耐的。当她发现她自己被囚于这所装潢富丽的狱室中时,她曾哭了几场,但她父亲的意志对于她便是法律,她一点也没有怨恨不平地服从了它。从引导她到塔中的卫队那里,她只知道她父亲是有意囚她于此的。她的侍女们也不知道以外的事。他自己,在他第一次到塔中看她时,便严峻地却又温和地禁止她质问他,命她安心住此,只要知道,他之所以如此对待她,并无恶意,不过为了对于他们俩都有极大关系的理由。他还说,她心中要什么,她都可以向他要——只除了自由。
达那厄囚入塔中之时,正是春光明媚的当儿。她正当年华灿烂之岁,心里渴想看见森林与田野,和平常一样地在绿草上散游奔跑,偕了她的小女伴儿同游同戏,采集野花或静听鸟儿的欢歌。在白天的时候,她坐在纺织机上自遣时光,或用她的黄金纺竿来纺纱,而老年的乳母则对她说着无穷尽的神奇故事;但在晚上时,这位温顺的女郎却躺在她的象牙床上,不能合眼入睡,她常常为苦闷与绝望所烧灼,但求速死,比之囚在这所活墓中还好些。
在一个夏天的清晨,达那厄躺在床上,凝望着由天窗中射入塔中的朝阳的曙光。囚人的一个喜悦便是双眼盯望于嵌在雕花的天花板上的一块方形的蔚蓝天空,这便是她所见的唯一的外面世界了;除了下大雨之时以外,她永不将这扇天窗闭上。中夜的熠熠的明星,升在高天中的明月的半影,奔驰的云片,都是她所爱的;而最可爱的是将近玫瑰色的曙天。那时,她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喜乐得笑起来,伸出她的双臂,以迎接投射于她的没有遮蔽的胸前的金光。她本来很喜爱去迎接太阳的第一次吻的,但以前从不曾感受到那么甜蜜而奇怪的颤觉。她的双臂垂下了,她半眩晕地躺着不动;然而,如在一个梦中似的,她看见太阳光变了,当它们射下来时,变成了一片片的黄金……是的,这必定是黄金。她觉得轻轻地落在她身上,还铿铿地微响着……黄金蔽盖了她的床,有如一阵黄雪……“但我是在做梦呢!”她咿唔道,“这是黄金……那么温热,那么柔软。”一个幸福的大浪,溺没了她的意识,她不再知道什么了……
当达那厄恢复了神志时,金光已经消失了。看呀!站在她身边的却是一位貌若人王的人,他的脸部和衣服如太阳似的明亮。这位女郎十分地害怕,但他对她说道:“不要怕,温柔的达那厄,你还要喜悦着呢;因为我,神之王宙斯,乃是你的爱人,将永远和你为友,心中永远记住我现在所得的快乐。你伸出的你的嫩臂,是向着我伸的,我自己便是那阵降到你胸前来的金雨。现在,温顺的心,我留下了一个比之黄金还可贵的秘宝给你,这会渐渐地为你开了囚狱的门。你要求死,但我却给了你一个新生命。勇敢的,不要害怕,不管有何困难;因为在世上没有权力会危害到你。最后,你便可以得到大大的和平。”大神这样地说毕后,便消失不见了,无云的晴空上,霹雳地打了一声焦雷。
达那厄从此日以后,不再焦急了,她快快乐乐地和她的乳母及侍女们闲谈着,坐在织机上时,口中也和谐地歌唱着,有如一只鸟儿在笼中唱着。她们觉得很可怪,不知道她心中所怀的希望。有时,她懒懒地坐着时,她双唇便如梦地微笑着分开了,默想着那潜藏的秘宝,将使她出了囚室。她想,这秘宝难道是一种什么神灵的不可见的神符,当她严父下次到塔中来时,足以咒移了她严父的心?她现在渴望他的来临;然而他来了又去了,有许多次,却总不见有半个字说起释放她的;她仍然忍耐而有望地等待着,相信宙斯的允诺。不久之后,她便觉得,深深地私自喜悦着,在金雨之中所给她的是什么一种秘宝……
同时,国王亚克里修斯安安稳稳地住着,自以为他已逃出了神示所言的恐吓了。后来,自从建了铜塔以后,一年过去了。那时,一个使者战栗而愁苦地到他那里去,这人所带来的消息直使他的血为之冷凝:他的女儿在她的囚室中生了一个孩子。她的侍女们将这个消息从塔中报告了塔外日夜在那里守望着的卫士们,她们吩咐卫士快去报告国王这个奇迹。亚克里修斯心里知道,这诚是一个奇迹,一个神的工作,因为没有一个凡人能够走进铜塔,除非他得到了那把巧妙的锁匙,而这把锁匙是日夜挂在他自己的颈上的。但在他的既愤且恐之中,他便为一个毁灭达那厄与致命的婴儿的计划所捉住。“你们之中必有诡计,坏东西,”他叫道,“我将把你们全都杀了,将妇人们全都绞死了!永不要告诉我,我是被骗了,有人和公主在一处——爱神笑着锁匠。现在,对着阿耳戈斯的全部神道们立誓,我的女儿既将这个羞耻带到了我们家中来,她便将因此而死,她的私生的婴孩也将和她同死。”
国王这样咆吼着,但他虽然恐吓着他们,他却并不想责罚他的仆人,他很明白她们的无辜,心中想永远地除去那么神秘地生出来的毁灭。命中注定要杀死他的婴孩,必须死……母亲也要死,因为,这是很明白的,他没有别的路能够打败神示。然而要他动手去杀他自己的血肉,则将沾染上不可恕的罪恶……经过长久的思索之后,亚克里修斯发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他命人知照达那厄的乳母,一到了她能够起床散步时,便立刻让他知道。
老乳母快快乐乐地将这个消息报告了她的小姐,她说道,现在国王真的想要释放她出狱了。“只有神道们才知道,心肝,”她说道,“他为什么那么久那么残酷地囚禁了你;但我知道,这个大奇迹竟使他的心柔化了。”达那厄微笑着,吻着她的孩子,想道:“真的,宙斯说得不错,他的这个赐物将打开了我的狱门。”但当希望释放的那天已经到了的黎明时候,国王的一队矛手到了塔下来,队长严厉地吩咐达那厄抱了婴孩和他们同走。他们默默无言地率领着她,不领她向王宫而去,却领她到了海岸的一个寂寞之所。她柔顺地跟随了他们走去,紧抱了她胸前沉睡着的婴孩,虽然她十分明白,在这些男人们的脸上,她能够看得出她是注定的要死。到了海边时,他们又领到一个耸出深海上的岩尖。达那厄看见一只大箱子放在那里,这箱子是王宫中所有的,雕饰得很精工,箱盖是开了的,箱中除了一个面包、一点水、一领铺在箱底的席之外,一无所有。她一见了这箱,血都冷了。然而当她的卫兵们将她放入箱中,合上了弯形的高盖时,她并不挣扎,也不哭泣。那时,她十分苦闷地晕了过去,箱子被放在涨潮的水上,被带出了海外时,她是不知不觉地躺在里面。
她胸前的婴孩的啼哭及他的小手触着她要想吃乳,使达那厄回复了知觉。她温柔地安慰着孩子,给他乳吃,她一点也没有想到别的事,直到他吃得满足了,又沉沉地睡去。在她的浮泛于海面的狱室中,并不十分黑暗,有好心的人,在箱盖上打开了一个洞,给她以空气。她从这个小洞中能够看见一线的青天,不时地为浪头所撼动;一阵爽风从西方吹来,她的木箱无帆无舵的,在风前吹去有如神灵在呵护着。但达那厄却坐在那里,栗栗地恐惧着,四周的浪声哗哗地推涌着,头上的风呼呼地吹啸而过。当她望着婴孩安安静静地睡在她的怀中时,眼泪成行地流下她的红颊。“啊,我的儿子呀!”她说道,“当你甜蜜蜜地睡在你的母亲怀中时,你一点也不知道你母亲所受的痛苦。沉沉地沉沉地熟睡着……深深地静静地呼吸着——一点也不怕在你的金头之上风的啸号,浪的高涌!唉,亏得你一点也不知道我们所要遇到的毁亡,你这可爱的儿子!……睡着,我的爱,母亲将对你唱一支摇篮歌……
睡吧,孩子,催眠歌!
睡吧,风浪那么高!
一切有害的东西,沉睡吧,
都不要走近来!”
达那厄一边流泪,一边唱着,然后,举起了手,说道:“唉,宙斯呀,到底多少时候,你所给我的苦厄才能过去呢?为了这个无辜的你给我的小人儿;是的,神之王呀,我们是你的,我和他,你怎么不救我们呢?唉,但愿我所相信的你的允诺不至于无用!”
达那厄这样地说着时,宙斯却使她长久地熟睡着。木箱和岩石嘭的一声重重地相碰,这使她重新惊醒过来。她看见箱子已经打开放在海边了,一个人俯身向她望着,露出诧异之色。“夫人,”他说道,“或者我应该称你为女神——因为我从不曾见到过那么美貌的一个凡人——你是谁,你从什么地方来,为何以那么可怪的方法到了我这岛上来?”
“好先生,”她答道,站立了起来,“我不是女神,不过是一个最可怜的妇人,我的名字是达那厄,阿耳戈斯是我的本乡,我被他们送到这个箱中,预备要将我溺死在海中,为的是他们以为我犯了罪;但我实在是无辜的。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岛,我怎么会上了岸的?”
“这是西里福斯岛,美丽的夫人,”那人答道,“我长兄柏里狄克特斯的国家。我的名字是狄克堤斯,今天早晨去打鱼,正在那时,当我将我的网抛入水中时,我的机会很好,却将你这个箱子拉到我的船上来了,相信我,我十分高兴你的奇异的逃脱,因此要谢谢天神们。但你是又弱又疲,来,我要带你到国王的宫中去,你将在那里得到食住,他一定会高兴地欢迎这样的一位客人的。”
达那厄被带到岛王那里去。他很殷勤地接待这可爱的客人,叫她忘记了她以前的忧闷,因为她是到了一个新家,到了朋友们的家中,如国王的女儿似的不缺乏一点东西。他给她一所美宅,一队的奴隶,许多必需的东西,所以她快乐而光荣地住在西里福斯的岛上,直到十八年如流水似的过去了。
从活的金雨中生出的孩子现在已长成人间最美丽的孩子了,他是他母亲心中的喜悦。她名他为珀尔修斯,那便是“太阳王子”之意。——因为他在太阳光中来的。他的闪闪有光的俊眼,黄若纯金的美发,都足以当此名而无愧。岛中的人无不爱重珀尔修斯,他风度既美,性情又谦和。但国王柏里狄克特斯则心中私自恨他,他不仅妒忌这位少年之得人心,且也因为,他久想娶了美丽的达那厄为妻,而达那厄则始终坚拒着他,告诉他说,她的全心都已给了她的爱子。
国王每一年必在宫中举行大宴一次,岛中的男人全都要赴宴。这个大宴的风俗是每一个赴宴的人都要带一件贡品给国王。当珀尔修斯十八岁时,他便也和其余的少年同去赴宴,但因为他没有自己的东西,他便空手而去。大众都坐席上时,国王投他以一眼,口中咕噜说道:“今年有几个乞丐似的异邦人,自来杂于他们之中。”于是少年站了起来,他的美脸上羞涨得通红了,说道:“国王呀,我实在是一个异邦的人,在你的国内养育着,我自己一点的东西都没有,所以我不能像你的别的客人们一样,带了贡物来送你。但因为你既以此为不敬,则我愿对着天上的宙斯立誓,我要给你以你所欲的任何礼物,我即要到天边地角去找,也得找来送你。”
“你这么说吗,勇敢的少年?”国王叫道,“那么你带了美杜莎的头颅来送我!”他说了这话,大笑起来,大厅也回应着。他很明白,他已将达那厄的儿子陷入于一个致命的寻求中了。
“如果你说的真话,”珀尔修斯说道,“请告诉我美杜莎是谁,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我活着,我一定要带了她的头颅来给你的。但这又似乎是你故意地和我开着玩笑。”
“不,不,”柏里狄克特斯说道,“如果我笑了,那是因为我很高兴看见在你那样年龄的人乃有那么勇敢的精神。这很值得你的寻求,完全不是一件开玩笑的事。因为你必须知道,在极西的西方,住有三个姊妹,人家称她们为戈耳工们。她们是极可怕的东西,既不是人,也不是神。她们的形状是妇人,但她们的肩上却长着鹰翼,她们头上的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条毒蛇,她们中的两个,是长生不死的,但第三个却是会死的,这个便是美杜莎,去杀她乃是最高贵的英雄的一件值得去做的事。所以,珀尔修斯,我选择了那位怪物的头颅,作为你允许给我的礼物,相信我,我很确知,你母亲的儿子必将赢得这样一个行为的名誉的。”
珀尔修斯他自己是坦白无私的,所以他以为别的人也都是坦白无私的。他谢了国王的好意,便请他再仔细地说,戈耳工们到底住在西方的什么所在。“不,那我不能告诉你,”柏里狄克特斯说道,“因为据人家的传言,她们是住在尚未为人所发现的地方,远在大洋的西门之外,但对于像你这样的一位勇少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说你能够旅行到地角天边吗?起来,走去,那么,我知道你是很热心于这个冒险的……祝你顺利!但在你走之前,请你以此杯中酒为质——你们,我的客人们,请你们全都为杀戈耳工者珀尔修斯干一杯。”于是他自己干了一杯,举着空杯向珀尔修斯,一边对着他的熟悉的人们点头,使眼色,他们也便扬起酒杯来,高叫道:“祝福你,勇敢的人,祝你前途顺利!”但少年偷偷地望着他们的微笑的脸和国王的冷漠的眼光时,他看见,他是被他们全体所讥嘲着了。他回过身来,不说一句话地走出了大厅。现在是沉寂无声的午夜,但他并不归家,他走下了海边,在那里走来走去,心里苦思着。他想不出什么原因,国王柏里狄克特斯要当众羞辱他,且更以人力所不能办到的事命他去办。他现在看得清楚了,然而为了他已立誓之故,他绝不退缩……他要在太阳初升之时,雇了一只渔舟,渡到了一个较大的岛或一个大陆的海港,在那里,他可以找到一只大船,驶向西去……运气很好,前面有一个老渔夫,坐在他的小舍旁边,在明月的光下,修补他的破网。他要和这位老人家商量雇船过海的事。
渔夫当珀尔修斯走近之时,抬头细望着他。当他听完了他的请求之后,说道:“我想,我认识你的脸,少年,你不是达那厄夫人的儿子吗?”“不错的,”珀尔修斯答道,“但你是谁,老人家?因为你虽认识我的脸,我却不曾见过你,虽然我认识我们小岛的一切人民。”
“如果我如你所求的渡了你过去,我是谁没有什么关系,”渔夫说道,“但在我渡你之前,你必须告诉我你为了什么缘故离开西里福斯岛。”
于是珀尔修斯告诉他一切在国王宴席上发生的事,且说,他已决心要去寻到美杜莎而杀死她。“什么,这是仲夏的狂病呢,”渔人叫道,“我告诉你,好孩子,你也可以答应国王将前面的明月从天上取下来给他,而你现在是到一个必死无疑的路上去了。”
“这也许如你所言的,好心的老人家,”珀尔修斯说道,“但无论如何,我是要走的,为的是话已说出口了,所以不必多费话了,但请你直接地告诉我,我能否雇了你的渔船,雇价是多少?”
“意志坚强的人必定有他的方法,”老人家改变了口气说道,“而我爱那勇敢的人……我借给你渔船,不要一个钱,珀尔修斯……不过……我有几件东西在这里,这些也许可以供你必需时之用。”
他说着,站起身来,俯身于船上,从那里举出一个行囊,如旅行者所常用的一样,又回身向着珀尔修斯,将这行囊给了他。但这少年这时见了他却大吃一惊,因为在那个时候,老渔人的样子完全变更了。他高大挺直地立着,不再是老年人弯背曲腰的样子了,他的粗布衣裳溜下了,现出一身熠熠的胸甲;他的渔夫之帽,变成了一顶绚丽的金盔,而金盔下面的脸——啊,好不可怪!——乃是一位处女的脸,年轻美貌,而神威凛然,双眼之锐,直可刺入人心。于是珀尔修斯知道他所见的乃是神圣的雅典娜。他恐惧着,说道:“啊,宙斯的光荣女儿,你为何到我这里来呢?”她带着又庄严又温柔的微笑答道:“我来帮助你,珀尔修斯,受了我父亲的吩咐——他也是你的父亲。好好地放胆前去,取了我手中的行囊,在这囊中有三件东西可以帮助你这次的冒险。第一件是赫尔墨斯有翼的金鞋,这鞋可带了你在波涛上行走而不被水所湿;第二件是地下国王普路同的隐形帽,这帽可使戴者不为人所见;第三件是一把尖利无比的钻石镰刀,这是赫菲斯托斯所造,用此刀来斩美杜莎的头有如割稻者收割黄金粒粒的稻秆。现在听我说,你要如何地去找到她,如何地去杀她。当你飞行到地球的西边时,跟了太阳的行程而走,你将到了‘微光之地’,在大洋的边界上。在那里,在海边上的一个洞中,你将寻到‘灰妇人’们——三个与时间同寿的皱纹满面、女巫似的老妇人,她们三个人只有一只眼。这些人乃是戈耳工们的姊妹,她们可以告诉你到戈耳工们住处的路径。但她们将不肯告诉你,因为她们是有先知之力的,会知道你及你的来意,所以你必须偷偷地戴了隐形帽到了她们的当中,当她们如常地把眼珠由这个递给那个时,夺去她们的独眼,然后你恐吓她们说,她们如不说出她们的姊妹住在何地,你便要将这只眼毁坏了,她们必定会因恐惧盲目而屈服的。当你到了戈耳工们那里时,你将由美杜莎的翼而认出她,她的翼,白如天鹅,而其他的两个姊妹,则都是鹰翼。她们都是极凶猛可怕的,假如她们能看见你,英雄,你的生命便完了,她们将捉住你在臂间,以她们的蛇发来绞你,因为她们的力气是非凡的,我借了地狱中的隐形帽来以救你脱了此厄。但还有别一个危险呢,为了要渡过这个难关,我再借给你第四件东西——我自己的盾。因为美杜莎的双眼是具有那么可怕的能力,凡是看着它们的人都要立刻变成石头。所以,你要小心,不要与那眼光相接触,只能向后退着走,走近了,举起盾来,当作一面镜子,使她的影子指导着你攻击。击下了她的头颅之后,又要小心,不去看她的头部,为的是她的双眼虽在死后仍有那种能力。将它立刻纳入你的行囊中,飞快地逃走而去,以避其他两个戈耳工的复仇。现在,再会了,我的珀尔修斯;勇敢前去,不要怕,因为当你危急时,雅典娜总在你的身边。”
女神说完了话,一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珀尔修斯心中充满了感激与诧奇,跪下去吻着她的足所踏的沙。然后,他打开了行囊,吃惊地看见天神们所借给他的东西:赫尔墨斯的金鞋,鞋跟的两边,长着黄澄澄的金羽翼;普路同的魔帽,是一种黑而柔的兽毛制成的;熠熠有光的镰刀,是天上神匠赫菲斯托斯所造的。他穿戴上了这些东西,便将行囊背在背上,取了雅典娜的盾在他的臂上,开始起程,飞得高高的,经过地中海向西而去。
当达那厄的儿子离开了这个他在世界上所知的唯一的所在——小岛时,短促的夏夜已经是快尽了。他在高空中飞行了不久,大地与海便都已浴在朝阳的光中。那时从南方来了一阵狂风,驱逐了一群的白云,在前飞奔着。这风的力太猛了,竟将珀尔修斯吹出了正路而到了极北的希卜波里亚人的地方去。在那地方,终年没有雨,没有冰雹,没有雪,树木也不落叶,四时气候皆是温和,因为这个国家的疆域乃在北风的冰冷的呼吸之外。那个地方的人民也与他们不同,他们不知忧闷疾苦,也不会老,但康康健健地活到了一千岁之后,他们便一点也不痛苦地入于不醒的长眠中。这个有福的人民乃是属于阿波罗的,他们以音乐与歌崇拜他,又祭他以野驴的牺牲。当黑暗的寒冷的冬天到了时,阿波罗便离开了他的得尔福的住宅而与希卜波里亚人同住着,直到第二年春天再回到大地上。许多人出发去寻求这个神奇的地方,但没有人达到那里去。其实在的原因是:通到那里去的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却是一个隐路,除非为天神们所保佑,没有一个凡人能够走到这条路上去。现在,宙斯为了给光荣于他的儿子,使他先于一切凡人走到这条神秘的路上,于是珀尔修斯便到了阿波罗的快乐的人民之中。他们快乐地接待他入室;那一天,他看见他们杀牲祭神,还和他们同宴。但当太阳西斜时,他便站起身来和他们告辞,说道,他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呢,即要到大洋的门去,于是他又飞到广漠无垠的天空上去了。他跟随了赫利俄斯的熊熊的车辙,翱翔过半个世界;而在远远的远远的下方,山峰、森林以及蜿曲如带的河流都清楚而细小,如在一个图画中。正当太阳沉入它的大洋床上时,珀尔修斯也到了地球的最边岸了,便降到“微光之地”的雾与阴影中去。
他看见了雅典娜所说的洞穴,“灰妇人”们正坐在洞口,她们咿唔着一曲怪奇的小歌,她们的盲然而苍白的脸在微光中看来如鬼魂似的。一个妇人手中执着她们所共有的独眼,这只眼如红宝石似的灼灼有光。当她将这只眼传递给她的隔邻时,珀尔修斯冲向前去,从她手中抢了去。她高声哭叫道:“唉,姊妹们呀,我们所恐惧已久的他,已经来了,不为我们所见地将我们的独眼劫去了!”那两个妇人也如冬天的风似的呻吟着。但珀尔修斯叫道:“因为你们知道我,老太婆们,你们一定会猜得出我所求于你们的事。告诉我到哪里去找戈耳工们,我便还了你们的眼睛。如果你们拒绝不言,则我便要将此眼踏在脚下,或投入大洋中了。”
“除了此事之外,别的随便你问,宙斯的儿子,”“灰妇人”们哀求道,“光荣,财富,国王——这些我们都可给人家,虽然我们似是,且实是那么穷苦可怜。你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还了我们的独眼!”
“不,我一点也不注意那些东西,”珀尔修斯说道,“因为在我的心中,除了我所要寻求的东西以外,别的全不注意。回答我,妇人们,否则你们将终古地瞑坐在黑暗中了。”
“灰妇人”们见他不为所动,便指示他沿了大洋岸向南而去,直等到他到了一个岩石的小岛,紧靠在一个高岩之下。这小岛乃是戈耳工们的巢穴。现在,珀尔修斯依言到了那地方,看见一片黑色的险岩,由海由陆都不可近;在微光中,只见危峰四耸,险浪在岛边澎击不已,浪沫白而有光。他隐隐约约地看见有三个有翼的人形,共伏在岩岛的平顶之上,有如巨大的海鸟们栖憩于彼。于是他飞憩在她们上面的危岩上,等候着明月的东升,才得看见三个之中,哪个是他所欲杀的。但,为了疲倦过度之故,他躺下身去,睡了一会儿。当他醒来时,明月已经如圆盘似的升上在高天之上。熟睡着的三个戈耳工的形状,在月光之下如在白昼似的一样看得清清楚楚。珀尔修斯执了钻石的镰刀在手,轻悄无声地飞到了她们的岩岛上,极谨慎地走近了她们,专心地凝视在明镜似的雅典娜的盾面上。他在盾上看见了白鹅翼的美杜莎的影子,她的蛇发,她的美丽而可怕的脸部。正当他在盾中看着时,她忽然睁开了灼灼的双眼,以说不出的恶狠的视线四望着……仅是她的影子已足够冷却了这位英雄的血液了。他耸耸肩,心里震跳着持刀斩下去……当他割稻似的扬下去,那柄弯刀的锋口在空中熠熠地发光……一阵可怕的咝咝之声……一声重击……这个戈耳工的头颅已滚到他的足下了。当他握住滑腻的死蛇时,颇有些栗惧,然而他竟握住了蛇发,将这个戈耳工的头颅塞入他的行囊,如一支箭似的向天空冲飞而去。正在这时,一阵非凡间所得闻的呼叫,告诉他美杜莎的姊妹们已经醒过来了。这两位姊妹飞上了空,鼓拍着她们的鹰翼,四面地狂飞着,要寻找杀了美杜莎的仇人。不可见的英雄却注意到雅典娜的吩咐,轻悄悄地飞过了她们,向东而去。
现在,这位女神她自己,也不为人所见地站在岩岛上,珀尔修斯的身边,鼓励勇气于他心中,使他的手臂格外有力。当戈耳工们猛冲着要来复仇,晕倒在美杜莎的无头尸首之旁,高声地痛哭着时,雅典娜还逗留在那里未去。那个悲歌是那样的惨美,连雅典娜听来也为之感动悲伤了。不久,她便创造了笛,用以模拟戈耳工们的悲戚的音乐。她将这个乐器给了凡人们为娱乐之用后,还教他们模拟蛇发女郎们的挽歌的调子。
但当她们还悲歌着,美丽的女神还不为她们所见地站在那里时,一个奇迹中的奇迹在她们眼前出现了。从流注成一个黑泊的美杜莎的血中,涌出了一匹神骏异常的马,如冬雪似的洁白,一对天鹅般的大翼伸出它的肩部。当戈耳工们诧异地望着这个生物时,它已翱翔于空中,离开了它的宗人逝去了。然后雅典娜出现于她们之前,说道:“神与人所同憎的姊妹们,美杜莎的儿子是一匹有翼的马,你们为什么觉得可怪?你们不知道她的情人乃是驯马者波塞冬,而他和她结合时乃变了马形的吗?看呀!我现在已经对她报复了她玷污了我的利比亚神庙的仇了;她乃敢在处女神的庙中作恋爱的拥抱。这乃是我帮助了珀尔修斯到这里来的,他已经将美杜莎的头颅斩下取去了,美杜莎的神奇的儿子,他的神父已留养了他,过了不久,便要他到一个凡间的主人那里去了。但过此以后,他便要留养于宙斯的黄金的马厩之中。”
雅典娜说完了话,自行前去,不顾戈耳工的悲泣。据水手们告诉人说,他们驶行过西班牙的沿岸,在明月光下,还可以在风中听见她们的悲鸣,且还可以在岩上看见她们的黑影,俯伏在一具无头的尸上。
珀尔修斯转身背了大洋河而飞行,飞过了山脉,飞过了平原,飞过了地中海许多路。他足上为赫尔墨斯的神鞋所托住,比鸷鹰还疾地飞行着,在灰白色的黎明时,他已飞过了库瑞涅的高山,尼罗河的为迷雾所封的河口。在太阳初升的时候,他已看见埃塞俄比亚的岩石的海岸线在他的面前了,在那里从海边扬起了一阵大哭之声。珀尔修斯飞近了,去看看这哭声究竟从何处而来。他看见一大群的男男女女,站在高耸的红色岩的边上,全都以恐怖的脸向海而望,高声大哭;危岩之下,在一条窄长的沙地之上,有一个白色的人形站在那里僵直不动,有如雕成的石像……但飞近了一看,珀尔修斯却见她乃是一个活的女郎,被铜链缚在水边的一具桩上,她的玫瑰色的肢体是赤裸无蔽的,只有黑色的长发披到了她的膝盖。她的头向后仰着,她的眼睑紧紧地闭着,假如她的红唇不时时地如一个人在极痛楚中似的颤动着时,珀尔修斯一定要以为她是眩晕过去了。
见了这个情景,英雄的心又怜又怒,他飞停在沙地上,脱下了他的隐形帽。“啊,最美丽的女郎,”他温柔地叫道,“什么坏人胆敢这样地使你受苦呢?不顾他们是谁,他们都要重重受罚!”她睁开了她的温柔的黑眼,诧奇地凝望着他,微声地说道:“我所见的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神道吗?唉!但愿你是居住在奥林匹斯山上的一位神。不要讥笑我,因为你很知道我是在这里等候着我的运命。”
“我不是一个神,不过是一个妇人之子。”珀尔修斯急忙答道,“然而我却有神道们帮助着我,我很相信,是他们送我到这个地方来,用了他们的一件赐物,我可以把你从这个可羞的束缚中解放了。”他从行囊中取出赫菲斯托斯所铸造的镰刀来,斩断了缚着她的铜链,有如斩断朽绳那么容易。她的美手一被释放了,这位女郎便将她的黑发,更紧地裹蔽了她的身体,她脸上如玫瑰似的羞红。然后,她突然悲哭着说道:“唉,和善的少年!你斩断了我的铜链是没有用的,因为我无处可逃……我被放在这里要残酷地死去……时候到了。唉,立刻逃开这个地方吧!我请求你,否则,你也要可怜地死了。”
“你以为我是那么卑鄙无用吗?”珀尔修斯叫道,“不,我要救你,如果天神们愿意。如果不,则生而为一个懦夫,不如死好!现在快快告诉我,你所说的这个运命是什么呢,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乃是从海中而来的,前面有大群的人在等望着它呢。但说呀,且让我知道我所要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
“一个从海中来的巨怪,”女郎说道,“为的是波塞冬和我们生气,送来为害我们国中的。唉,勇敢的少年,所有你的勇力对于它是一点也无所施的!它比五十支桨的大船还巨伟……没有刀刃能够刺进它的黑而巨的腹中……它的大牙床上,有三排的铁齿,而且喷吐着一种致死的蒸气。每一天,太阳升起时,这个怪物便上岸来寻求食物,每天都来——因为它在岸上也如它在水中一样行动敏捷——它捉了牛畜、男人、女人,生吞了他们下去。一只牛,他们说,不过只够它一口。它为害了一天,害了不少的人畜!……后来,昨夜,一个神示说出这乃是因为波塞冬的愤怒之故,除非将国王的女儿献给了这个怪物,它的怒气才能够平息下来。”
“而你便是她吗?”珀尔修斯叫道,“告诉我你的名字,小姐,和你父亲的名字,他所统治的是哪一族的人民?一个野蛮的民族,然而一个更野蛮的国王,竟将他自己的女儿送到了这样的一个结局!”
“不,他也无法可想,”公主说道,“一个女儿死了总比全个埃塞俄比亚国家都灭亡好些。因为,你要知道,这个地方之名乃是埃塞俄比亚。至于我父亲之名呢,是刻甫斯,我自己则名为安德洛墨得。”
正当她说话时,他们上面的危岩上的人众都同声怖叫起来;在他们足下的海水如一只锅水似的滚沸着,有一个大动物向沙地而来。这是一只如黑船倒翻过来的东西,由海中现出来,哗哗地登了岸。一个可怕的头,紧近于珀尔修斯所站的地方;那么近,它口中的腥气竟温热地拂到他的脸上。但英雄如思念之快,将安德洛墨得拉到了他身后,从行囊中握出了戈耳工的头颅,正向着这只怪物的小而恶毒的眼冲去。看呀,当它们与已死的美杜莎的眼相接触时,它们便连瞬也不能一瞬地固凝着了;它的大嘴,仍是大张着,但嘴中却不再有呼吸透出了,所有它的巨体都变成了石!据说至今还在那里。
站在高处观看的人——他们乃是邻近城中的全体人民——并没有看见有一个外来的少年和安德洛墨得谈着,因为她为悬岩所蔽,他们几乎看不见她,且他们也只专心地望着巨怪的出现。他们为他们的惨死的公主而悲哭着,然而大众又都偷偷地希望着要知道,这可怕的牺牲的告成,让他们得以逃出了天神送来的恐怖的掌握之外。但当他们伏身于岩边,向下望时,却看见这个怪物上了岸,又见到继于其后的奇迹,便都大声欢呼,感谢天神,大叫道,一个天神幻化为一个凡人,来救全了公主。全体人民都由最近的路奔到海边,拥挤于珀尔修斯的身边,跪在他的足下,赞颂他,祝福他。但他在这时,却将安德洛墨得包裹在他的大衣之中,握扶着她在臂间。她几乎要晕过去,脸色苍白异常。他不耐烦地叫道:“朋友们,不要谢我,我也和你们一样的是一个人。你们去谢天神们去吧!特别要谢雅典娜,因了她的福佑,我才能将这可怕的怪物毁灭了。现在,请你们中的几位,将你们的公主抬到她父亲宫中去,至于我呢,我还要赶路前行呢。”
于是安德洛墨得从他的肩上抬起了头,挺立在那里,以坦白感激的眼光望着他,说道:“你不要离开我,人类中的最高贵者,等到我父母看见了他们孩子的救主——没有别人的手,只有你的,才能将我还给他们,如从死中还给他们一样。请你现在就和我们同走吧!我是强健的,不要人抬,只要依靠在你的臂上便够了。”
“随你的意吧,美丽的安德洛墨得,”珀尔修斯说道,“因为我不是一个鄙夫,会拒绝你的那么细小的一个希望的。”
于是全体的人民都欢呼着。当他们望着刚才还是他们的恐怖而现在已化成了石的怪物时,他们便匆匆地飞奔进城,要将这个惊人的消息报告给国王知道。但珀尔修斯和安德洛墨得却走得比较慢;因为他们一路上有许多话要谈。起初,她问他的姓名及父母,她热切地问着他,温柔而好奇地望着他,一层层地问着,直将他所有的身世都知道:达那厄的故事,他在西里福斯的幼年的事,以及他为何要去寻求戈耳工的头颅,以及以后所发生的神迹。然后珀尔修斯也回问着她;问她波塞冬为何对于刻甫斯及他的人民发怒。“唉!”安德洛墨得说道,“我们全都为了一个人的罪过而受害,那个人便是我的母亲,王后卡西俄珀,因为她长得异常地美貌,她也以此十分地自傲,她夸说,她自己比之时游于我们海岸上的海中仙女们还要美丽。不,她还禁止我和我们城中的女郎们依照着向来的风俗,献花于建在海边的她们神坛上。她说,她自己比之她们更值得受此光荣。于是,如神示所指出的,仙女们便向她们伟大的宗人波塞冬控诉我们。他送了这个怪物来害此土,俾卡西俄珀不得不献出她所爱的女儿作为牺牲以献给被违侮了的海中诸后们。”
此外,当他们在绿草地上走着时,少年与女郎还谈了许多的话。他们到了城边时,他们的谈话已成为如熟悉的朋友似的谈话了,他们的心已彼此地固结在一起。国王刻甫斯和王后卡西俄珀在城门口迎接他们;贵族们和人民拥拥挤挤地站立着,全都穿了宴会之衣,头戴花冠;当她的父母们喜得出涕地抱着安德洛墨得时,他们也欢迎珀尔修斯,热切地感谢他。国王问知了他的名字之后,便对他说道:“啊,珀尔修斯,我要给你什么报酬呢,你这位救了我独生女的人?你有广大的土地,或我们的最胖美的牛羊,或装载了埃塞俄比亚的黄金的一只船吗?尽管向我要你所欲的东西,且取了它,取了半个王国也不惜。”
于是珀尔修斯说道:“唉,国王,我既不欲也不配接受报酬,为的是,我之做此,纯因了雅典娜的保佑。但你既允许给我以任我所择的赠品,那么,便给我以这位女郎为我的新妇!”
“那我很愿意,”刻甫斯答道,“因为谁能更配娶她呢?她将有一个高贵的丈夫,我也将有一个女婿能给我家以光荣的名誉,我们知道人神们显然地注定要你为著名的历险的。但愿他们祝福这个婚姻,给他们以如他一样的儿子,当我去世之后,承继我的王位。至于你自己呢,我将使你成为一个王子,为嗜战的埃塞俄比亚人的一个领袖。”
“你不要以我为忘恩背义,埃塞俄比亚国王,”珀尔修斯说道,“但我不能住在你的国内。因为第一件要事,我必须回到西里福斯的小岛的家中;我已和那个国王立了誓,要带了戈耳工美杜莎的头给他。那个头我已放在我的行囊中了,海兽之化石即此头之魔力所致。但当我实践了我的允诺之后,我便要回到我的生地,著名的阿耳戈斯,为的是我是那个地方的继承人;我是达那厄的儿子,而她则为老年国王亚克里修斯的独生女;现在,我已成人,我便要到我没有见面过的外祖父那里求我应得的权利了。他是一个凶猛无人心的人,以一个不名誉的虚罪乃投我无辜的母亲于海中,那时,我还是一个无知无识的婴孩呢;现在他必须偿她所失,否则将有所不利。”
刻甫斯听了他的这一席话,心里很悲戚,说道:“虽然你所要做的事是很聪明、很好的,阿耳戈斯王子,但要回到你的远地的祖国去,假如不是为了我已允诺之故,你不该带了我的女儿和你同去的。”王后也高声地插上去说道:“唉,英雄,你忍使这位女郎,那么娇养的一个美人,当你寻求幸福时,跟随了你跋涉各地吗?”
“让她去选择吧,王后,”珀尔修斯微笑地说道,“如果她不愿意和我同去,那么,我将国王所说的话给还了他,不作准。”
“说得不错,”刻甫斯叫道,“现在,女儿,你怎么说?你要和你的父亲母亲及宗人们同居着呢,还是跟了这个异邦人到异邦去?”
女郎垂下了眼,脸上羞现出爱神自己所有的红色,轻轻地说道:“我将跟随珀尔修斯去,我的父亲,虽到了地之末端也愿意。为的是,我现在是他的了,不是你们的——啊,求你们原谅!——你们已将对于我的一切权利都给新郎‘死亡’了。我给他以他所救的生命;他到哪里去,我也要去;他住在哪里,我也要住在哪里;天神们给他以祸以福,我也将同享同当。”
“随你的意吧,女儿,”国王说道,“我今天看见这位少年得到了双重的胜利了;不仅雅典娜保佑着你,阿弗洛狄忒也和你友善呢。娶了你的新娘,王子珀尔修斯;我很高兴地联合了你们。现在我们要到宫中去,谢了神之后,你们的结婚宴便将举行了。”
那一天,全城都休假庆祝。国民们由远由近而来,他们听见此地的恐怖已不再有,都热心地要一见结果了它的英雄。国王刻甫斯终日开宴,以接待一切进他宫廷中的人;宴席是那么丰富,你们将以为天下了肉与酒来。到了黄昏时,珀尔修斯和安德洛墨得的婚礼便依据了埃塞俄比亚的风俗,严肃、宏丽地举行着。国王与王后都恳留他们的女婿住七天,一边他们可以预备一只船,装载了财宝、珍奇、美冠、佳服,以及一切属于一个公主的嫁妆之物,俾安德洛墨得在她未来之家中可以安适如常,一物不缺;在这七天中,婚宴仍继续地举行着。但在第七天上,国王和他的男客们宴后正憩着时,宫门外却有喧哗的声音。突然地,一队盔甲绚烂的兵士冲进了大厅,喊叫着,扬着他们的矛。他们的领袖是一个巨伟的黑髭的埃塞俄比亚人,全身武装,闪闪炫目。他走到国王座位之前,恶狠狠地望着他,说道:“虚诈的刻甫斯,我怎么会听见你将我的未婚妻又嫁了别一个人的消息呢?你不曾立誓给我以你的美貌女儿为妻,以酬我的战功吗?啊,你活该发抖了,脸色苍白了!我对着一切天神们立誓,我必要杀死你,虚诈的王!但看在我们同宗的面上,如果你立刻交出安德洛墨得给我,我便放了你。”
“高贵的菲纽斯,”国王说道,他真是不能隐匿了他的恐惧,“我破坏了婚约,这是真的,但此外我何能为呢?当这位异邦王子救了她时,我的女儿已是当作已死的人了。他要求娶她为妻以作报酬,诚然的,这不算是夺了你的本已永远失去的东西以给予他吧?请平心静气些,好宗人。为了补偿你,我将允许给你以两倍于公主的嫁妆的纯金。但至于她自己呢,她已经结了婚,你知道,这已经不可挽救了。”
“为何不可?这将要,这必须。”菲纽斯叫道,“你想想看,自从这个消息来了以后,我和我的兵士们从你的边界上日夜奔驰回来,为的是什么?不要再废话了,我说!你看,你们在这里的全都是身无披挂的——你的百姓们如羊般的怯弱——我已置你于我的权力之下了。立刻去唤了那位女郎来,让我们和她和和平平地并骑而去,否则我便要使你的宴厅流血如一家屠场一样的了。”
于是珀尔修斯从他的席上站了起来,他的利眼在他的紧皱的额下,如钢铁般有光,当下他叫道:“威吓放纵已经足够了,野蛮人!现在听我说,因为这是由我引起的争端,你所要斗的乃是我,宙斯之子,而并不是这位和善的老王。你且及时地觉悟吧!走开去,不要再扰乱我们了,因为你如果表示一点强暴,你和你的兵士们便将都是死人了。”他说了话,便拿出放在他身边的行囊。
“啊,你相信你的魔术,年轻的巫士,”菲纽斯冷笑地答道,“但这一次你将无所施技了。”他喊着他的战号,拔刀在手,向珀尔修斯冲去,他的矛手随于其后。
珀尔修斯高叫道:“全体朋友们,静静地闭上你们的眼睛!”突然地他一手执了可怕的美杜莎的头颅,直伸出去,如盾似的挡了他们的恶狠狠的脸……喧哗与兵器之声立刻死寂了下去……厅中一切都沉寂无声,呼吸可闻……然后珀尔修斯以平静的声音叫刻甫斯和他的客人们睁开眼来,他们看见前面所站立的不复是恶狠狠的战士,却已是石的敌人了!菲纽斯的手臂正扬了起来要击过去,愤怒的脸正凝固着,永远不变,在他左右的从人,每一个都执了一矛,作势欲投,头向前,眼专注……他们无生气地站在那里,那样神采奕奕,没有一个雕刻家能够雕得出。他们将永远地站在那里,直到“时间”的大手扫开了埃塞俄比亚的古国,荒芜了刻甫斯的城邑,而这些石像仍然存在。国王为这些人可怕的结局所震骇,不叫他们将这些石像移开,却将这个宴厅的门用墙堵塞了,自己另外去建了一个。
第二天,珀尔修斯和安德洛墨得拜别了刻甫斯和美丽高傲的王后,走到了海港,他们的船已在港口等候着了。这船为许多精壮的奴隶所驾驶,公主的一队侍女也都上了船。一大群的人民祝着祷着,送了他们上船,眼看着他们扬帆而去。他们沿途顺风,几天之后便到了西里福斯,抛锚于此岛的寂寞的小海口。于是珀尔修斯跳上了岸,匆匆地向城而去。他所遇见的第一个人乃是善良的渔夫狄克堤斯,他自从由海中救了达那厄和她的婴孩上岸后,始终善待他们,为他们之友。少年快乐地招呼着他,说道:“和我一同快乐着吧,最好的朋友,因为我已得到了我所寻求的东西,而且还有许多许多别的!你将会听到一切的——但先让我们快到我母亲那里去,她看见我安全无恙地归来,将要如何地快乐呢!以后,我带了我的礼物到国王那里去——这件礼物在这里,在这个行囊中。但是,朋友,你为何半声儿不响,那么忧郁地望着我?唉,天呀!我的母亲……有了什么不幸的事吗?”
“是的,珀尔修斯,”狄克堤斯忧郁地说道,“很不幸,虽然不是最坏的——不,你要镇定些,她还活着呢!但我这个最坏的兄弟,最后却掷下了他的面具了。你离开西里福斯不久,他便到了达那厄那里去,要她在两者之间选其一:嫁给他,或者在狱室中受饿。当他看见恐吓不动她时,这坏人便将她用铁链锁了起来,投入黑暗的狱室中。他以面包及水度她的生命,每天去看她一次,恐吓她说,如果不答应,将有更坏的侮辱在后呢!但没有东西能够动摇她的高贵的贞心。我久已疑惑他对于她有恶意,现在是很明白了,他差你到那样的危险的寻求上去,一定是希望你永不归来为她报仇的了。”
珀尔修斯听了这一切的话,如被焦雷所击的人一样,但当狄克堤斯说完时,他以愤怒得颤抖的声音叫道:“他要看见他派我去寻求的礼物的,他要看见它的来到,狄克堤斯,我们且到宫中去,一刻也不要耽搁!”他如一只鹿似的飞奔前去,一边跑,一边将行囊解开了。
“但愿天神们帮助那个孩子!”诧异的渔夫说道,“实在的,这些噩耗竟使他丧心失志了。他乃以为柏里狄克特斯会因为他带给他一个戈耳工的头颅,而释放了他的母亲吗?唉,毋宁说他是要杀死了他呢!但我要跟了去,尽我的微小的力量去卫护他。”
狄克堤斯也尽力地向城中狂奔而去,他是那么好心好意,虽然珀尔修斯立刻便远越过他的前面而去。他在少年进宫去之后,在国王的宫门口站了一会儿。柏里狄克特斯坐在厅中的上端,许多友人依次而坐,酒杯在手,他的面前有一张银的圆桌,他的双眼,闪闪着死憎之意,凝在达那厄儿子的身上。他站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默默不言,右手伸出,执着行囊。国王以低微的不自然的声音对他说着话。狄克堤斯听不见那话,但他看见国王说完了话,他的友人们便忍不住地一个个带着侮辱地大笑不已。于是,当大厅中还响着他们的讥笑之声时,珀尔修斯却快步而前将打开了的行囊抛在桌上,叫道:“这是你所欲的礼物,柏里狄克特斯!好好地望着它,国王,告诉我,这究竟是不是戈耳工的头颅?”
但柏里狄克特斯却永远不能回答一句话了,因为当他的眼睛与盲了的向上翻的美杜莎的眼睛一望时,他便凝固而为石了。至于他的快活的同伴们呢,有的惊喊着逃出大厅。有的则恐怖得半死,跪在珀尔修斯的足下,恳求他的赦免。“愚人们!”他说道,“我为什么要害你们呢?宙斯的鸟肯和啾叽的麻雀们宣战吗?”他疾掩了行囊转身走到门口,狄克堤斯在那里遇见他,颤抖而且迷惑着他所眼见的奇事,然而心里却高兴着那位专制魔王是不再有的了。
这两位朋友匆促地到了达那厄所囚的阴暗的狱室中去,但守卒们已经听见了那个消息,他们深惧着珀尔修斯,已匆促地将那位温柔的囚徒带出了狱室……据说,只有一次,眼泪从这位神似的英雄的眼中流出,而这次便是当他看见他母亲为铁链所锁,死人似的苍白,为忧苦与乏食弄得只剩了一个影子,被他们抬了出来时……但所有的可怜的境遇,都如做了一场噩梦似的过去了,当达那厄觉得她儿子的健臂再度环于她的身上,且看见额前的胜利的光……
现在,西里福斯岛上的人全都到珀尔修斯那里去,要请他为此岛之王。因为大众见了以铁棒统治着他们的柏里狄克特斯已死,心里全都十分快活。但珀尔修斯却答道:“好朋友们,那是不能够的。因为我还要到另一个国中去,即著名的阿耳戈斯,那一个国家乃是我所应受的土地。我必须立刻别了此地;但在我扬帆告别之前,我很愿听见你们立誓公举,拥戴一个更有价值的国王——聪明正直的狄克堤斯。”
所有的百姓们都同声地答应道:“我们愿立誓,伟大的英雄!因为你必须离开我们,狄克堤斯要成为我们的王。”于是珀尔修斯和他的母亲与新王亲爱地告别了,也别了所有岛民中的他们的朋友们而上了宏丽的埃塞俄比亚船上。他们两位如此地离开了西里福斯,乘了一只和十八年前来时大为不同的船;他们带去了那只木箱,作为那个神异的旅行的纪念。
当他们驶行了一天一夜时,便可看见阿耳戈斯的海港了,但一阵狂风吹了起来,将船吹离了正路,远远地向北而去,直到船主不得不将船停留在底萨莱的一个海湾中。有几个农夫跑来看这只外国船,从他们的口中,珀尔修斯知道了这国的名称;离此不远,便是拉里萨的古城,他们的国王条太米斯为了祭献他的亡父,那一天正举行一次竞技会,允许一切的来人参与此会。珀尔修斯为神灵所催促,竟决心要跑去看看,且参加竞赛。他独自一人到了坚墙的拉里萨。他在比拳、相扑、赛跑上,都战胜了底萨莱的少年之花。所以条太米斯和所有他的人民都诧异地不知这位神似的客人是谁。但当投盘时,珀尔修斯那么有力地将盘投了出去,这盘竟远离了竞技场而落到观众之中去了。尖锐的钢边击中了坐在国王右手的一位老人,正中了他的太阳穴上。他跌倒在地,他的银发全沾了血,没有呻吟一声就绝了呼吸。珀尔修斯心中充满了悲闷,他问旁立者这老人是谁,他们答道:“这人是我们国王的客人,阿耳戈斯的国王亚克里修斯,他昨天才到这里来。”这使他更为恐怖着。
于是珀尔修斯自己通名于底萨莱的国王,将他母亲的故事全都告诉出来。开始于那么多年以前的得尔福的神示所说的话,而现在却竟于不意之中实现了。“运命的工作诚是神怪无比的,”条太米斯说道,“任何凡人要想逃避了它所预示的运命是绝不可能的。亚里克修斯逃到我这里来,为的是一个奇怪的谣言传到了阿耳戈斯,说,达那厄的儿子还活在世上,他要回家来为他母亲复仇。他年纪已老,精力渐衰,他的唯一的希望,如他所想的,乃是弃了他的国,逃到这个希腊的僻壤中来以求安全。凡人的眼怎么会预先看出,他竟会在这个异域,遇到了神巫所久已示警于他的时间与人呢!”
于是珀尔修斯知道,狂风吹他到底萨莱海岸来,并不是偶然的事。他的似乎不幸的投盘却正对着天神们所指定的鹄的而落下。但他却忧郁地离了拉里萨,又扬帆而去。因为,虽然这全是不自知的完全出于不幸的机缘,他却究竟自己沾染上了亲人的血在身上,为了这个缘故,当他最后到达阿耳戈斯时,他竟不欲接受他外祖父的国家。他和他的亲属米格潘西斯交换了一个城与领土,米格潘西斯乃是底林斯国王柏洛托斯之子。
现在雅典娜她自己来洗清她所深爱的英雄的血罪。他在还给她赫尔墨斯和普路同的神物之外,还献给她以美杜莎的蛇发的头颅,这个头颅自此以后便永饰在这位战士的女神的胸甲之前。此后,珀尔修斯听从了一个神巫的话,由底林斯出发,建筑了伟大的坚城迈锡尼,在他国境的北部。他和平富裕地统治了许多年,他的温柔的母亲,死了葬了。在时间届满时,他和他的美貌的王后也都离开了世界。但宙斯却不让这两个人住在地狱之中,他将他们的灵魂飘泛于依里西亚草场之上,又将他们的身体,变作了那些光明的星宿,至今我们尚名之为珀尔修斯与安德洛墨得。在他们的左近,神之王也安置了卡西俄珀坐在王位上的形体。
三 墨兰浦斯
亚克里修斯的兄弟与仇人,国王柏洛托斯,生了三个美貌的女儿,这三个女郎,乃是未之前见的傲慢的人。阿耳戈斯的赫拉古来有名的神庙,就在她们父亲的底林斯城的左近,所有国中的妇人们,都一年一度地到这庙中去,举行祭献的典礼。那时,赫拉的女祭师将抬出她的圣像,如一个新妇似的幕着脸,戴着冠,坐在一辆金色车中,车拖以白牛,驱过了城中;而妇人们与女郎们则成列地带着花圈火炬,随在车后,口中唱着结婚歌,以荣这位宙斯的王后。但三位傲慢的公主则自以为不屑杂在一个卫送女神的队伍中行走,也不欲听见人们除了她们之外,还赞颂着任何神或人的美脸。在举行大祭之时,她们都留居宫中不出。有一天,当她们从一个窗中看着外面的送神队伍时,她们就对着经过窗下的圣像讥嘲着,使一切人民都听得见。神后赫拉很快地便报复了这一场侮辱;就在那一夜,三位公主俱为疯狂所中,从城中冲跑出去,在山间狂走大叫着。国王柏洛托斯和所有他的人追在她们后面好几天,都不能将她们领回;也没有人能够捉住她们,因为当任何人走近了时,她们便如野鹿似的迅奔而去,于是国王智穷力竭,只好派遣使者四出宣告,如有人能医治了他的女儿们的狂病,便将给他以厚酬。于是有一位先知从西方的米西尼亚到他们国中来,他的名字是墨兰浦斯。
这个墨兰浦斯乃是埃俄罗斯系的小孙,他是伊俄尔科斯城的国王埃宋的弟弟阿密塔翁的儿子,他在米西尼亚已获得了国土与王位;他是他家族中第一个具有先知的权力的人。这乃是他怎样会得到这个权力的原因:有一天,他打猎倦了,便在树林中倒身入睡,当他熟睡时,一对蛇从它们的洞中爬出,以它们的柔软歧出的舌头舔着他的眼皮和耳朵。墨兰浦斯被舔而醒,那两条蛇立刻游开去了。但在它们走去之前,他却听见它们彼此互语道:“现在我们已报了去年救了我们的命的恩德了,那时他的仆人们在我们的巢中杀死了它,还要杀死我们。”当他还静静地躺着,觉得诧怪不已时,他又听见有两只啄木鸟在他上面的树上互语着,完全听懂了它们所说的话。从那一天起,墨兰浦斯同时成了一个先知和一个大医士。因为被蛇舌的魔力所中,他的眼睛能够看见他人所不能见的幻影,他的耳朵能听他人所不能听的禽兽的一切对话,这些话比我们自己更近于大地母亲之心中,且更为知道她的秘密的花草河泉的医病的能力——到什么地方去找某种石块,能够抗治某种疾病与毒药——这一切,墨兰浦斯俱以勤恳地听着林中动物们的谈话而获得。
他到了国王柏洛托斯那里,便说,他可以治愈他的女儿们的狂病,只要他许他自己说出他的报酬来。国王问他这个报酬是什么,先知便答道:“你国土的三分之一。”柏洛托斯愤怒地拒绝了他,而且命他速去。但现在,一切底林斯的妇人都犯了同一的狂症,她们也逃出了城,在山中漫游着。国王为百姓们所迫,不得不去请了墨兰浦斯来,答应给他以他所要求的东西;因为百姓们知道了此事,群起暴动,要求国王柏洛托斯不惜任何代价,以免除赫拉被他的女儿们的罪过所激怒而给他们的狂疫。墨兰浦斯又被追回了,但他现在却说,若非柏洛托斯给他以三分之二的国土,他便不能医愈那些妇人;一份给他自己,一份给他的兄弟比亚斯。当国王怕人民的叛变,连这个也允许了他时,墨兰浦斯便吩咐底林斯的所有男人都跟他到山上去,他使他们将妇人们追赶着,如一群鹿似的,向一条溪流赶去;那些发狂的妇人们一经过这条溪水,她们便立刻神志恢复过来。但三位公主中的最大的一位在渡过溪时滑了一跤,川流带了她去而溺死了她。至于她的两位妹妹呢,国王柏洛托斯则给了先知和他的兄弟为妻,因为他想:“虽然这些埃俄罗斯的子孙占据了我的一大半土地,但如果他们的儿子是我女儿所生的话,这个土地仍不会由狄尼斯家中失去的。”
过后,墨兰浦斯和比亚斯在阿耳戈斯快快活活地住了好几年。人们常常地说起,这两位兄弟的友爱之挚,正可与孪生的国王柏洛托斯和亚克里修斯的互相仇视遥遥相对,举世无两。阿耳戈斯人还说,弟弟比亚斯如敬重父亲似的敬重他的哥哥墨兰浦斯,什么事都去请教他,这是很有理由的。如比亚斯自己所爱告人的,墨兰浦斯不仅代他在阿耳戈斯得到了一个国王与王位,当他们俩还都是年轻的少年,同住在米西尼亚之时,还因他之故,而冒了一次最奇特的险。
这场冒险是这样的:皮洛斯的国王涅琉斯,阿密塔翁的同母异父的兄弟,有一位可爱的女儿,名为辟绿的,比亚斯要娶她为妻。这位女郎对他微笑,但当他向涅琉斯求婚,愿意给他以许多的牛羊为聘礼时,国王却说道:“我只要菲拉考斯的牛为我女儿的聘礼,不要别的。”
比亚斯听了这话,忧闷地走开了。因为首领菲拉考斯住在米西尼亚的边界上,不仅因他有了一群红牛著名,还因他有一只看守它们的奇狗而得名很大。这只奇狗如人似的机警,如狮似的壮猛,虽然西方的许多机警的窃贼常想试着去盗窃这些肥牛,一个个都被它所获了。使比亚斯更为忧虑的:菲拉考斯一捉到这种窃贼便置之于死地。在这个困难之时,他到了墨兰浦斯那里,求他为他想一个方法以获得这些牛,“因为我如果不能够娶得美丽的辟绿,”他说道,“我将终身没有快乐的日子了。”
“我要自己去取得那些牛来给你,弟弟,”先知说道,“但你必须等候一年,为了你的新娘起见,你应该极力地忍耐着。因为我今夜便要去偷窃它们,而为看守的狗所获,但它不会伤害我,当它的主人看见了那事,一定会将我下于狱中,却不杀我。他将把我囚于狱中一整年,拒绝取赎,但过了一年,他却要放了我自由,还要自动地将他的牛给我。”
这一切都如先知所预言的经过了,又是由于他深通鸟兽之言,他最后竟得到了胜利。因为当一年快要完毕时,有一夜,他不能入睡地躺在狱室中,听见蚀虫们在头上屋顶中互语着。“在我们蚀断了这根梁之前,还有多少时候呢?”一条虫说道。“不到一点钟,姐姐,”别一条答道,“然后这根梁将堕下去,屋顶也将随之而下。”墨兰浦斯大叫一声,跳了起来。这叫声惊动了他的看守者,当他们跑进去时,他对他们说道:“快点把我移出这所房子之外,朋友们,你们自己也要快些逃走,如果我们再在这里留一个小时,屋顶便要压在我们身上了。”他是那么恳切地祈请着,竟使看守者不能拒绝他,虽然他们在笑他。他们带了他,仍然缚着铁链,到了一块空地上,将他幽闭于此。他们刚刚这么做时,狱室的屋顶果然压塌到地上了!
当菲拉考斯从狱卒那里听到了此事的经过时,他便看出墨兰浦斯乃是一位大先知者,立刻释放了他,如果他能说出他的独子伊菲克勒斯为什么还不生儿子的原因来,他还要重重地酬谢他。
“如要我能说得出,”墨兰浦斯说道,“且还医愈了你儿子的不育症,你愿意将你的红牛给我吗?”
“那我愿意,”菲拉考斯答道,“我虽很爱惜它们,但一个孙儿对于我却比这些牛的价值更高十倍。”
于是先知命将两只牛宰杀了,将它们的皮剥掉,抛散在田野的中间;当鸷鸟们飞来啄食尸身时,他对它们叫道:“聪明的鸟儿们,如果你们能够告诉我我所要知道的事,则我欢迎你们赴我宴席。”一只鸷鹰直接答道:“伊菲克勒斯将被治愈,且能得子,如果他在十天之内连喝你磨下刀锈的水,这把刀,你可在前面的橡树干上寻到。因为,有一天,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时,伊菲克勒斯在那株树下遇见了他的父亲,那柄刀那时正血淋淋地执在他父亲手中,为的是他刚用此刀杀了羊。孩子见了这刀便惊吓着,哭着逃开去了。菲拉考斯将刀刺入橡树,跑去安慰他。他忘记了这柄刀的事,所以这刀这许多年便留在那里,而树皮也长没了它。但那株树是有一个德律阿德住着的,她怒着菲拉考斯污了它,便迷咒了他的儿子。除了我教给的这个解脱咒之外,别的都不能破她此咒。”
墨兰浦斯谢了聪明的鹰,留下它和它的同伴们悠意地啄吃牛尸。他依据了鹰的指示,果然医好了菲拉考斯的儿子。于是就如他所预言的,得到了有名的牛群,而给了他的弟弟。当国王涅琉斯接受了他所约定的聘礼时,比亚斯便和可爱的辟绿结了婚,举行婚礼,大众都异常地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