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秋之颜（三）
晚上十一点，邵争春带着一身的酒气和疲倦到了家。
他懒得掏钥匙，直接按门铃，等了半晌也没有动静。待按了几遍都得不到反应之后，他怒了，狠命的用拳头在门上大力锤起来，一边锤一边嘶吼着：“开门！开门！开门！”完全无视对门邻居恼怒的瞪视。大半夜的，对方也不想和一个醉鬼一般见识，低咒了一声“神经病”，就重重的掼上了房门。
门终于开了，展翼站在门口看着争春，真的像在看一个神经病一样。显然，从弟弟不悦的脸色和杀人般的眼神看来，他真的是打扰到他了。
“干嘛锤门锤的像要抢劫一样，你不是有钥匙吗？”展翼望了一眼挂钟，“现在几点了你知道吗？你这样会打扰到邻居的！”
“我都难受的快死掉了，哪有心情在乎会不会打扰到别人！”争春摇摇晃晃的走进玄关，也不介意弟弟冷淡的问话和无礼的态度，跟在他身后进到客厅，像往常一样拉开冰箱。
冷藏室里放着一大罐柠檬气泡水，金黄色的果皮和透明的冰块之间，有气泡混杂其间，灵动的上下跳跃着，一如往昔，仿佛所有的事都不曾改变一样。
他呆住了，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阿妍……邱老师来过了吗？”
“怎么可能！她说以后就在办公室给我辅导，我和她一块吃饭，吃完了各自回家。她不会再上我们家来了！”展翼瞪了一眼像雕塑般杵在冰箱前的争春，烦躁的挤开他的身子，拿出水罐往自己杯子里倒，“这是我自己做的，你不许喝！”
是啊，她肯定不会再来了，在他对她说了那么狠的话之后，她怎么还会来呢？更何况她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说不定现在正和那个男人在看电影或是压马路呢，又怎么会来这里？来看他的脸色、受他的气吗？她自尊心那么强，她怎么肯呢？
他摔上了冰箱门，转身仰躺在沙发上，眼睛随意一瞥，就看见了墙角放着的那个装香水柠檬的箱子，里面大概还有两三颗柠檬。
真烦人！
“阿翼，明天把那几个柠檬连箱子一起丢掉！”他粗声粗气的对着展翼的房间嚷嚷，将一根香烟衔进了嘴里，“放在那里碍事，还容易招灰！”
“那柠檬好好的，又不是坏掉不能吃了，为什么要扔掉？你天天这么晚回家，回来就睡觉，它会碍着你什么事？”展翼看都懒得看他一眼，“自己不爽别拿东西撒气！明明是你自己把邱老师气跑的，你有什么好不满的！我才不爽呢！天天到家晚不说，连饭都不能在家里吃！然后这么晚了还不能睡觉，还要给一个醉鬼开门！”
展翼越说越气，把书一合，冲回客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哥哥：“哥，你说实话，是不是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把邱老师气走了，所以她再也不来了？我仔细想了一下，大概就是上礼拜你从外地回来那天，就你让我出去给你买烟那天，我回来以后你跟我说邱老师有事走了。那天之后，她跟我说班上事太多，不能花太多精力在我一个人身上，以后再也不会来咱家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了！肯定是你干的好事！你说，是不是你？”
“关我什么事！她来不来是她的自由！就像她说的一样，她不是你一个人的老师，她也有自己的事，怎么可能把时间和精力都花在这里！”他懊丧的坐起身，用力扯下领带摔在地上，只觉得心力交瘁，“她来是情分，不来是本分。别人对你的好都应该记着，但不能把别人的一时好心当做理所应当，明白吗？”
“可是邱老师不是别人，她是你女朋友不是吗？”展翼对他的说法颇不认同，“你女朋友生气了不理你，你就这么晾着她不管？你还是不是男人啊？”
“什么女朋友，别胡说八道了！”他呵斥道，“她和我根本就不是那种关系，小孩子不懂别瞎说！”
“你俩都一样，都把我当小孩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我全都知道！你喜欢她，她也喜欢你，彼此喜欢的就是男女朋友，我才没胡说呢！”
争春听着弟弟的话，心情再次跌落到谷底。
她说了，他们不合适，也说到做到了，再也没有出现在他家里。她是这么绝情，这么现实，他也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应该觉得轻松和解脱，然后继续过他原本的生活，把她彻底的忘掉，再也不要想起。然而，这一个星期以来，他却过得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辛苦。他辛辛苦苦的伪装，辛辛苦苦的遗忘，辛辛苦苦的纵酒甚至买醉，辛辛苦苦压抑见她的欲望……他甚至同意了上司的提议，今晚和一个女人相了亲。对方也是Z市人，在本市的一家事业单位工作，收入不高，但稳定，最重要的是工作时间很固定，朝九晚五，可以保证把工作以外的时间全部放在家庭上，人看上去也很勤俭，会做家事，作为妻子是最理想不过的人选了。可他只觉得内心毫无波澜，对对方完全提不起兴趣，甚至还产生了一种度秒如年的感觉，只因为，那不是她。
他和对方不咸不淡的聊了一个钟头，喝的咖啡比说的话多，感觉自己快喝到胃穿孔了。然后，他推说有事，就从咖啡馆出来了，没叫任何人，一个人坐在常去的小饭馆里喝闷酒，一喝就喝到了将近半夜。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以前她会给他做饭，他赶不及回去吃她也会给他留着；还有她每天留在冰箱里的香水柠檬气泡水。这些都让他觉得，他这庸庸碌碌、平平无奇的人生，也可以有期待、有指望、有动力。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有了意义，而不再是任由光阴虚度，让它无声无息从指缝中溜走。
但是现在，她不会来了，他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和目标，下了班都不知道该去哪里。
“喜欢又怎么样，她还不是说走就走了！”他的心抽痛着，“我也想让她给你当嫂子啊，也努力挽回过，可又怎么样呢？你说的没错，她就是看不上我！”
“所以你就泄气了，想让别人来当我嫂子，是吗？”遇到点挫折就打退堂鼓，一点勇气和毅力都没有，他邵展翼怎么会有这么丢人的哥哥！“你相个亲为什么会把自己喝成这样？人家没嫌弃你吗？”
“喝了几杯咖啡，然后就散了，我自己去喝的酒。”真没劲！没劲透了！要是她在的话多好，他一定会再找她喝酒，他这次可不会那么容易的就被她喝趴下了！
完了，他这哪是要忘了她的意思！他在心里咒骂着自己，邵争春，你现在就是个蠢货你知道吗？瞅瞅你这幅德行，想忘忘不掉，又拉不下脸去找她，难看的要死，难怪她不要你！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太满意？”展翼不怀好意道，再接再厉的落井下石，“她没有邱老师漂亮，是不是？”
“你个毛孩子你懂什么叫漂亮！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争春起身欲打，被展翼灵巧的躲开，又听见弟弟提到了邱妍，心情越发郁结，“再说了，你们邱老师就快结婚了，她再漂亮也跟我没一毛钱关系！”他负气说道，重重的再次倒在了沙发上。
“邱老师快结婚了？你听谁说的？”展翼诧异道，“没听说她有男朋友啊？”
“你的信息滞后了，邵展翼同学。”他又点上了一支烟，目光随着袅袅上升的青烟定格在天花板上，“她亲口跟我说的，有了个理想的结婚对象，准备和人家进行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不可能！她肯定是瞎编的！”展翼不假思索的否决道，“我今天和她在办公室的时候，罗老太太……就是我们语文老师，还跑过来说要给她介绍对象呢，她没答应，说她现在不想交男朋友！”
她……没男朋友？
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动作之迅速让毫无防备的展翼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避了一下。
“你说她不想交男朋友，是真的？”争春瞪着弟弟，感觉自己的心跳快的像敲鼓点，咚咚咚咚，就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是真的！虽然她们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邱老师说她想先把我们送走，等我们全都考上了高中，她再考虑自己的事情，所以她现在不想交男朋友，怕分心。”
“她真这么说的？你没诓我吧？”这倒是像她说出来的话，可她为什么要骗他她有男朋友了呢？
“啊，我想起来了！”细细回忆了半天，展翼突然大叫起来，“你去Q省的那个礼拜，有一天晚上，邱老师问我你去哪了，我说你和一个姐姐一块去Q省了，去干嘛不知道，然后她就再也没说话了……”
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发现了很不得了的事情，连忙捂住嘴，转而用内疚的眼神看着争春：“哥，我是不是说错话，给你惹麻烦了？邱老师是不是因为这个才生你的气？可……可这也不能赖我呀，谁叫你每次出远门什么都不跟我说……”
争春恍然大悟，闹了半天，是这样啊！她生他的气了，因为她吃醋了，她以为他不要她了！
她虽然被学生叫“冰雪女王”，外表伪装的那么坚硬冷傲，其实内心脆不可当。她害怕被他嫌弃、被他伤害，所以才编瞎话骗他，对他说那样绝情的话，只是为了让自己不被他伤害！
“还不赖你？就赖你就赖你！”争春气的在展翼头上连拍了两下，也不管弟弟被他拍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都是你个大嘴巴，没事就跟她胡说八道！还说是我把她气走的，我看气走她的就是你！这下好了，你说怎么办！怎么办！”
“什、什么怎么办啊，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大不了我帮你一块求她回来好了！”到底还是个孩子，胡搅蛮缠的本性瞬间暴露，“我不管！哥，你必须把邱老师追回来！我只要她做我嫂子，其他人谁都不行！你快点想办法啦！要是追不回来的话，那……那……”展翼鼓足勇气，对着自己的监护人大喊，“那你也别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