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艾与成 相亲
谨以此文致敬经典漫画《爱与诚》
一
吕艾萤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了。她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7点38分。
居然还不到8点！
这也太难熬了吧！她在心底哀嚎着。
她硬着头皮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心里把老爹——不知道已经多少遍了——骂了个体无完肤。
她再一次抬眼端详对面坐着的男人，觉得他怎么看也就是一般般。到目前为止，他说过的话没超过五句，而且都是她问一句他答一句，像个闷葫芦，很无趣的样子，怎么到了老爹嘴里就把他夸成了一朵人间富贵花。履历倒是华丽的很：曼尼亚国立大学电子科技学专业毕业，本硕连读，毕业后在曼尼亚国内数一数二的保温器皿制造公司——舒尔茨真空器皿股份有限公司做过5年的NPI (新产品导入)工程师，负责舒尔茨新产品的工艺导入、试产安排和督导，今年已经30岁了。
这男人长相不赖，虽然是学工科的，但一看就是常年进行户外运动的那一类。他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隐藏在西装和衬衫之下的一身肌肉好像正蓄势待发；他长着一双丹凤眼，眼型细长，黑睛微藏，眼尾略微上挑，精致而富神韵；他的鼻子很挺很直，略厚的嘴唇紧抿着，嘴角稍稍下撇，是那种颇具古典气质的英俊男子。他默默的坐在对面，有一点冷淡，有一点疏离，看上去既沉静又克制。
长的还不错，可以打个80分吧！只可惜……她嫌弃的看了看他的发型，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男人会梳这种“三七分”吗？又沉闷又土气，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看着大了10岁。拜托，她才25岁，她可不想和一个大叔走在一起，免得被路人当成是父女！
老爹到底是怎么想的！艾萤在心里给这个男人又打了个大红叉。
不要磨蹭了，赶紧结束吧！
“崔先生，”她清了清嗓子开口，打算速战速决，“请问您现在在哪里高就？年薪有多少呢？”
她故意采用了这种直接而无礼的问法，就是想尽快结束这场莫名其妙又无聊透顶的相亲。
没错，莫名其妙，无聊透顶！
她实在是不明白，老爹为什么这么急着把她丢出去嫁人。其实从她读完MBA、进了老爸的集团总部学习开始，就不断有人给她介绍男朋友，明里暗里的相亲局她也参加了不少，但老爹总推说她还小，想在身边多留几年，那些媒人才一一铩羽而归；最多也就让她应付一下，给熟人和朋友有个交代就行了，在这种事上从来不会强迫她。没想到到了这个崔允成这儿，态度却一下子180度大转变，一直夸他怎么怎么优秀怎么怎么好，催着她去跟他见面，她怎么推都推不掉。
“阿成很优秀的，刚从曼尼亚回来。我都问过你崔叔叔了，他还是单身，在国外的时候一心扑在工作上，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说完这些话，像是生怕她会拒绝一样，老爹又赶紧补上一句，“崔叔叔你还记得吧？也是M市人，当兵的时候又和我一个班，我俩关系可好了，裤子都是混着穿的！我还带你去B市，就是我当年当兵的地方，找他玩过呢。他当时还没转业，已经是营长了。你那年才4岁，非闹着要他的领章帽徽，你忘了？”
感情是你的老战友，你就把他儿子往我这卖力推销啊？她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行，我可以去，但不敢保证人家能看得上我啊！”她披上大衣准备出发，“哥和嫂子今天不是要回来吗？叫他们等我吃饭。”
鑫达集团总裁吕行之，吕江涛和吕艾萤兄妹俩的亲亲老爸，老吕同志，气呼呼的瞪着这个闺女，无可奈何。
真是反骨，和她哥哥一个德行！
……
“对不起，我刚刚回国，目前正在求职中，暂时没有工作，因此也就谈不上什么年薪。”
她回过神，听见他这么对她说。他说这话的时候坦坦荡荡，语气不卑不亢，毫无一般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的卑屈。
很好！
“崔先生，有些话……嗯，该怎么对你说呢？你应该明白的吧？”她做作的仰靠进沙发，开始了她的表演，“对一个男人来说，事业就是生命。你现在没工作没收入，我怎么能放心的把下半生交给你呢？你总不能指望女人来养男人吧？”对对对，她差点忘了，这时候应该边抠指甲边说话，这样才符合规定情境，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果然，对面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听见他波澜不惊的声音。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吕小姐，打扰了您这么长时间，我很抱歉。”他缓缓站起身，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对她伸出手来，“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很高兴认识您。”怎么听怎么带着股言不由衷的味道。
虚伪！真是虚伪到家了！
“我也是，很高兴认识你！”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谁怕谁啊！“真是一次令人愉快的会面，除了咖啡难喝的要死！”她看着他微笑，火上浇油的加了这么一句，同时在心里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
相亲作战大成功！耶！
二
“……您把我从曼尼亚大老远的薅回来，不会就是让我去相亲的吧？”
崔允成拈着手上的照片，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父亲。
“……也不光是为了相亲。你又不能在国外呆一辈子，总是要回家的吧？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崔智明有那么一秒钟的心虚，但随即又指着儿子手上的照片口若悬河起来，“这是你吕叔叔家的姑娘，今年25了，刚读完研究生。怎么样，长得不错吧？小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白白净净的，没想到女大十八变，长大以后更漂亮了！”
老崔兴奋的对着儿子夸夸其谈，脑子里想的却是几天前，他和老吕在电话里的对话。
“我那个儿子，真是要把我气死了！为了个小姑娘就留在G市了，死也不回来！”在外一向指点江山、豪情万丈的吕行之吕总裁，此刻正愁眉苦脸的对着老战友长吁短叹，“我是管不了他了！还好有个女儿，又听话又懂事，刚读完MBA，要来帮我的忙。我打算把刚盘下来的那个保温瓶厂交给她，先练练手。可她刚毕业，什么也不懂，我有点不放心，只好来求你了！”
“我？我能帮你什么忙？”老崔讶异道。
“你家阿成在国外不就是搞保温器皿的吗？来帮帮小艾呗！再说——”老吕突然压低了嗓门，“你忘了，我们当兵的时候不就说好了，以后要做儿女亲家的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
“我都还没跟阿成提过啊！这样会不会太草率了？”老崔忐忑不安的说道。
“怎么着，我女儿是配不上你儿子还是怎么着，你不是也见过她的吗？”虽然她那年才4岁，还是个小不点。“还是说，我们鑫达太小，装不下你儿子这尊大佛？”
面对老战友的推脱，老吕明显的不高兴了，口气不善起来。
坏了，真生气了！老崔在心中大叫不妙，这个人的性子他太了解了，那可是说翻脸就翻脸！
“行吧行吧！”老崔头痛道，“我把他叫回来，让他们见个面。至于看上看不上，那可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了！”
……
要是把这些告诉阿成，估计他会掉头去曼尼亚吧？
老崔的背上全是冷汗。他看着儿子紧锁的眉头，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去见个面聊一聊，成不了就当认识个朋友好了。”他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好歹让爸爸跟老战友交个差，就当帮爸爸一个忙，行吗？”
……
所以，这就是老爸口中又乖又懂事的姑娘？
她长的真的很漂亮，可以算作美艳那一挂的，立体的五官略带英气，却不失柔媚。夹带傲气的姣好面容加上直视无惧的眼神，更将她自信干练的气质表露无遗。尤其是那双手，白玉一般，一看就没做过粗活。可她的行为举止却骄蛮任性，处处颐指气使，显得很没有教养，与她良好的家世完全不成正比，让他大跌眼镜。
不过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听父亲的口气，这个女孩是被父母一手捧大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应该是一点苦都没吃过。这样的人是天选之子，觉得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的，所有人都欠他们的。说实话，他挺羡慕这种活的理直气壮的人的。
他注意到她今晚不止一次的当着他的面看手表、在他说话的时候低头玩手机、打呵欠，还大肆评论咖啡馆里其他顾客的穿着打扮。服务生为她添水，她也不知道表达谢意。
这就是老爸嘴里的好姑娘？真是个高贵冷艳的公主呢！
他正在心里默默的评判她，冷不丁听见她问了一句：“崔先生，请问您现在在哪里高就？年薪有多少呢？”
来了！他在心里喊道。
“对不起，我刚刚回国，目前正在求职中，暂时没有工作，因此也就谈不上什么年薪。”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完毕，心中油然而生的是一种破坏的快感。他知道，随着这句话一出口，这次相亲就结束了，他终于可以解脱了。
“对一个男人来说，事业就是生命。你现在没工作没收入，我怎么能放心的把下半生交给你呢？你总不能指望女人来养男人吧？”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他这么想着，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然后慢慢的站了起来。
老爸，任务完成，你可以交差了！
“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吕小姐，打扰了您这么长时间，我很抱歉。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很高兴认识您。”
……
艾萤将车从地下车库开到了地面上，正要拐弯的时候，看见了允成，就在她的右前方。
他背对着她，慢慢的向前走着，那身影看起来清冷又孤独。就在这个时候，天上飘下了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头上、肩上和背上。
她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怔住了。十年前，在异国他乡的那座雪山、那片森林、那个小木屋前的情景，一下子在她眼前重现了。
那也是一个雪夜，雪花落了那个男人一头一脸，沾湿了他的衣衫。她记得她对他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嫁给你，一定要等我哦！”
刹那间，她混乱了，恍恍惚惚，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鬼使神差的，她将车子靠边，停在了他的身前，摇下了车窗。
“下雪了，我送你吧。”明明对他说着话，她看上去却神思不属，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
他明显的吃了一惊，然后看向了她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她眼里的迷茫让他心疼。
“……不用了，我想走走。你先走吧，小心开车。”他迅速回过神来，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她，同时一双腿继续不停的向前迈着，并没有跟她客气的意思。
她眼里的火光慢慢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刚刚在咖啡馆里的那份骄矜和桀骜。
“那我先走了，拜拜！”话音刚落，她一脚踩向油门，毫不恋栈的将他抛在了街角。
三
“怎么样呢，聊得好吗？”听筒那头是老爸焦急而满含期待的声音。
“还行吧，感觉年龄小了点，聊不到一起。”允成一手拿着手机，用另一只手费劲的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
“小了点？她就比你小5岁而已吧！”老崔实在是忍不住了，犹豫再三终于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么多年不交女朋友，回国之后给你介绍了几个你也一个都看不上。阿成，你没什么毛病吧？”
“不是我看不上。”他无奈道，“人家一听说我没工作，就不干了，不想养丈夫！”
“瞎说！小艾不是这种姑娘，绝对不会讲出这种话的！你在糊弄我对不对？要不就是你又跟人家摆脸子了，人家不高兴了才这么说的，对不对？”老父亲的口气里是满满的埋怨和笃定。
得得得，反正一出问题了就都是我不对！千错万错，都是我错！
“爸，很晚了，我不跟你说了，你也早点睡吧！”他头大如斗，也顾不得老头子犹在唠唠叨叨没完没了，直接挂断了电话。
整个世界瞬时恢复了清静。他端着一杯乌龙茶，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
他在招聘网上投的简历有了回复。他点了鼠标，打开了邮件。
之前没细看，只要是相关的职位他统统投了简历。如今有了回音，他才注意到这是本市一家国营老牌保温瓶厂，前几年因为经营管理不善，濒临倒闭。半年以前，本市一家著名的上市公司——鑫达集团给它注了资，重新成立了保温器皿有限公司。目前尚在招兵买马阶段，所以回了他的简历吧。
他应征的职位是NPI工程师，但对方有意聘请他为公司的CTO（技术总监），全面负责公司的技术工作，组织技术、产品开发与创新。提出的薪资条件很优渥，措辞也很客气，并且邀请他尽快来公司面试。
怎么他刚好在找工作就碰到这等好事？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会是真的吗？不会是骗子吧？
他盯着电脑显示器上跳动的字符，双手枕在后脑勺上，脑海里却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几个小时前，那位吕小姐对他说过的话：
“……你现在没工作没收入，我怎么能放心的把下半生交给你呢？你总不能指望女人来养男人吧？”
说不清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他心念一动，坐直了身子，十指飞快的在键盘上跃动着。
反正他现在没工作没收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去看看呗，万一是真的呢？
……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唐绵绵把脑袋靠在床头上，看着抱着薯片坐在床尾看电视的小姑子吕艾萤，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不上也就算了，何苦跟人家说那么多不着四六的话呢，败坏自己形象，还把老爸气个半死，有这个必要吗？”
她和江涛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从G市回到M市度周末，刚要吃饭，小艾进门了。全家人都很惊讶，不是相亲去了吗，按常理来说，这时候应该和相亲对象共进晚餐才对啊？结果一问才知道，没看上就算了，小艾还把人家损了一通，说了很多没礼貌的话，也不知道男方生没生气。公公当即摔碗离席，听说这个男的是他老战友的儿子，估计是觉得不好跟人家交代，恼火小艾给他找麻烦了吧。
“那我有什么办法，不喜欢嘛。不喜欢的人就要拒绝的干脆点啊，有什么不对吗？”艾萤不以为意，眼睛紧盯着电视机，嘴里也没闲着，“老爸也真是的，至于嘛，害我晚上都没吃饱！”
“活该！你怪谁啊，还不是你咎由自取！”绵绵劈手夺过了小姑子手里的薯片，往自己的嘴里塞，“不喜欢就实话实说好了，干嘛要闹这一出啊，搞得老爸难做，我也没吃饱！亏我和你哥大老远开车跑回来！”
“不下点猛药，他缠上我怎么办！”被人夺食的艾萤不甘心的继续从袋子里拈出薯片放进嘴里，“我又美又有钱，多少男人都盯着呢！何况他现在还是无业游民，我不这么手起刀落，怕不要被他缠死了！”
绵绵看着她大嚼薯片的样子，沉默了几秒后开口道：“小艾，你还忘不掉你的那个白马骑士，是不是？就是因为他，你才拒绝了那么多追求者，是不是？”
不断伸向薯片包装袋的手在这一刻停住了。
艾萤没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嫂子的问题。
她抬眼望向窗外，雪花正漫天飞舞，伴随着晕黄的街灯，带着闪闪的银色光华，落在窗玻璃上，落在地面上，落在岁月的沟壑里。一切都如十年前一样，那片树林、那个小屋，整个世界洁白如玉。
她的白马骑士，现在在哪里呢？
……
又是一个繁忙的周一早晨。
“雪印”保温器皿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内，艾萤对着满桌子的报告和图表，正一筹莫展。
她感到头痛欲裂。
果然，师兄师姐们说的都没错，学校里学的和实际操作根本就是两回事。不，不要说实际操作，同样是工作，在集团和在雪印，也根本就是两回事！
算算日子，老爹把她派过来管理这个公司已经快三个月了，她还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摸不着头脑，每天该干什么全都要靠助理的提示。她已经开始后悔跟老爹提出来这里了，本意是想减轻一下他老人家的负担，结果搞得自己苦不堪言，早知道就继续呆在集团了，起码不用操心啊！
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她将撑在额头上的手平置在桌上，迅速打起精神：“进来！”
门开了，是她的助理黄丽珠，一个40多岁的大姐，办事稳妥可靠，老爸特意从集团调过来帮她的忙。
“吕总，HR总监说，来公司面试CTO职位的人到了，想请您过去看看，给他们把把关。”
“知道了，我这就来。”艾萤站起身，想了想对黄丽珠说道，“正好，10点钟不是要开每周例会吗？就放在面试之后吧，省得还要一个个打电话通知。”
“好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会议室的门口，她听见HR总监侯铮的声音传出来：“……舒尔茨是曼尼亚乃至世界上都闻名的大公司，能请到您这样的行业精英，我们深感荣幸，也会尽量给您提供一个能充分展示自己能力和才华的平台。我们雪印虽然是一家新公司，但背靠鑫达集团，相信我们有这个能力满足您的一切需求！”
“谢谢，能进入雪印也是我的荣幸。”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宠辱不惊，低沉温和的语调让她不由得心生好感，“我也会为雪印贡献我的绵薄之力，和它一起成长和进步。今后还请多多指教！”
有椅子挪动的声音，看样子是面试结束了，双方站起来握手言欢。
“那么就这样吧，给您一周的时间处理一下个人事务，下周一就过来报到吧，崔允成先生！”
崔允成？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她的心里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不会吧，不会这么不走运吧？
她惴惴不安的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
“吕总，您来的正好。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雪印新的CTO，崔允成先生！”侯铮热情洋溢的为他们双方做着介绍，“崔总监，这是我们雪印的总经理，吕艾萤女士！”
她和他同时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个人就这么呆呆的站在原地对视着，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