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结下梁子
江念尔嘴唇发白,眼眶周围却有些发红,再加上乱糟糟的刘海,看上去像是某种毛茸茸又可怜巴巴的小动物。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那么一瞬间,穆深觉得心脏像被针浅浅地扎了一下。
他将视线从那双泫然欲泣的眼睛上挪开,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江念尔有气无力地问:“那你的讲座……”
“已经结束了。”
是吗?江念尔没有多疑,扶着栏杆站起来。
小腹忽然又是一阵绞痛,江念尔眼前发晕,脚下没站稳,向一旁踉跄了几步。
一只大手立刻伸出来,稳稳地扶住她。江念尔嗅到穆深身上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忽然想起前些天,他站在诊所门外,冷着一张脸看自己的模样。
凭着一丝理智,江念尔把胳膊抽了出来。
“没事。”她勉强咧开嘴,露出一个大概可以称之为笑的表情,“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你扶。”
“刚才不是还撒娇喊疼?”
江念尔尴尬了一下。确实,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一看到穆深就忍不住说自己疼。
与其解释,不如痛快地承认。她说:“对不起,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我那和蔼慈祥的爷爷,忍不住就撒起娇来。”
穆深:“你爷爷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帅?”
“那我不知道,你得去地下问问他老人家。”话刚说完,腹部阵痛袭来,江念尔暗暗“咝”了一声,没工夫再跟他斗嘴。
穆深不再说话,始终站在她的斜前方,不算太远,但又与她保持一定距离。
江念尔自己扶着栏杆,慢慢往下走。
平时两分钟就能走完的楼梯,她用了快十分钟。
万幸,穆深的车就停在附近。
当江念尔的屁股沾到车座椅时,她觉得自己仿佛打了一场胜仗,终于可以松口气,安心地休息一会儿了。
头往车窗上一靠,她呢喃着问:“你说,你是不是报复我?”
“嗯?”穆深微微一顿,疑惑地看向她,却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哼哼唧唧地打算睡觉了。
穆深沉默地靠过来。
距离越来越近,江念尔感受到两人的鼻息交汇,猛地睁开眼,提防地看着他:“你干吗,我还没睡着呢。”
穆深嘴角轻轻勾起,笑声里有些讥诮。
他一把扯下她耳旁的安全带,按进插孔里,淡淡地说:“副驾驶不系安全带,罚款二十块。”
江念尔:“……”
可以,她居然因为二十块钱自作多情了一把。
江念尔默默扭头,再也不想跟穆深对视。
穆深下班时常顺路送她回家,因此知道她家的地址,直接开了过去。这一路开得不快,车内很平稳,江念尔在阵痛的间隙打起了瞌睡。
路上,穆深接到周泽文的电话,那头向他汇报讲座后续的进展。
穆深听完只是说:“辛苦你了,麻烦你先帮我把资料都收起来,回头我来拿。”
周泽文愣了一下,问:“穆老师,您已经离开学校了?”
“对。”
“您要去哪儿?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周泽文问这个话一点也不逾越,他本科时有一次母亲生病,要做个小手术,全家人怕影响他心情,都瞒着没告诉他,后来还是他自个儿突然回家察觉不对劲才发现的。
穆深虽然只比他大几岁,却是他的长辈,只要穆深一有事,他都会担心是不是家里又有什么状况了。
穆深用余光向旁边睡着的江念尔瞥了一眼,才对他说:“别担心,是我的私事。”
周泽文便不再追问,挂了电话。
穆深已经将车开进了江念尔家的小区,却不知道门牌号,只能把她摇醒:“你家在哪一栋?”
江念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报了个门牌号。
穆深把车停在楼下。江念尔自己解开安全带,走进楼里,按了电梯。
就在电梯门要关上的一刹那,穆深忽然挤了进来。
江念尔瞪了瞪眼:“你怎么跟来了?”
“怕你晕倒在电梯里。”
江念尔哂笑:“原来是担心我。”
穆深眉头微皱,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怕你赖成工伤。”
“……”
她就知道,这个人能关心诊所里的动物,关心路边的野猫野狗野蚂蚁,也不可能关心她。
江念尔懒得理他,出了电梯就去开门,没想到穆深一言不发直接跟她进了家。
“领导,我好像没有邀请你来我家做客。”江念尔眯眼瞧他。
“嗯。”穆深一点儿愧色都没有,从容地问,“备用拖鞋在哪儿?我自己拿就行。”
要在以往,江念尔早就把他轰出去了,但今天她身体不舒服,浑身无力,实在没心情管他,就随他去了。
江念尔往沙发上一横,把抱枕捂在肚子上,蜷缩着腿,把今天的种种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明明一大早还没有这么疼,都是在萧卉卉那通电话后,她火急火燎地跑出门,在校园和教学楼里一阵奔波,肚子才疼得越发凶狠。
说起来萧卉卉也只是听令行事吧?要用资料的人是穆深,最后说不用了的也是穆深,所以,都怪穆深!
得出这么一个结论,江念尔立刻对那个正在自家厨房里瞎晃悠的身影感到不耐烦。
自从来她家以后,穆深都没问候她一声,直接奔去厨房,现在好像还在砧板上切着什么,这是要把她家厨房拆了吗?
江念尔胡思乱想一通,越发觉得穆深可恶。
没过一会儿,穆深从厨房里出来了:“我给你……”
“行了,我知道了。”江念尔截下话头。
穆深顿了顿,没继续说话。
“我知道,我抱着你诊所的猫咪拍照,你不高兴了,但是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伤害它们。”江念尔换了个姿势继续蜷缩,皱眉忍着阵痛过去,止不住碎碎念,“我是很感谢你,之前大雨天替我解围,还送我回家,可我的工作摆在那里,有些时候也是迫不得已,就一个爱猫的人设而已,真的碍到你了吗?”
穆深蹙起眉头,提醒她:“江念尔,你现在的工作跟以前不一样,你别搞错了。”
江念尔“哈”了一声,喃喃道:“原来你还记恨着这个。”
“你说什么?”
“没必要这样整我,真的。敬爱的穆老师,亲爱的领导,你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
穆深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整你什么了?”
江念尔差点给他鼓掌。穆深表情越是困惑,她心里那些不满和怨恨就越被勾了出来:“穆深,你也太会装了,你怎么可以教动物医学呢?你应该是表演系硕导。”
“江念尔,”穆深有些不快,脸色沉下去,“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能!”
“那就别说话了。”
江念尔疼得身上冒冷汗,咬咬牙,闭上眼睛,真的说不出话了。
穆深看她这样,稍微缓了口气,问:“你家有没有热水袋、暖宝宝之类的?”
江念尔摇头,今天是个例外,她平时很少这么难受,家里不备那些。
穆深找不到毯子,也不方便进其他房间,干脆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你还不走啊?”江念尔还在置气,没睁眼,下了逐客令,“你平时不是挺忙的吗?别管我了,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穆深眯起眼看了她一会儿,“原来你是个这么忘恩负义的人。”
江念尔气笑了:“你错了,我不仅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还身负一招绝学。”
“什么?”
“断子绝孙爪。”
穆深:“……”
彻底不想跟这个女人说话了,穆深干脆又去了一趟厨房,锅里的姜汤已经开了,他盛出一碗放在茶几上。
“我给你熬了姜汤,爱喝不喝。”
扔下这句话,穆深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等到他关门的回音都消失了,江念尔才疲惫地睁开眼,望着茶几上那个冒着热气的碗,发了半天的呆。
江念尔的肚子没疼多久,第二天就生龙活虎地去上班了。
她前脚刚到,穆深后脚就进了诊所,他下午还有个学术讨论会要参加,所以今天穿着衬衫西装来的,身姿笔挺,与其说是个兽医,倒更像小说里那种年纪轻轻就继承了盛大家业的年轻总裁。
总而言之,江念尔背过身,小声嘀咕了一句:“衣冠禽兽。”
穆深眼神轻飘飘地扫了过来,问:“不难受了?”
江念尔说:“托您的福,我现在可以生吞一百根冰激凌。”
穆深皱了下眉,但没有回话,直接进办公室了。
李佳霖感觉自己偷听到了绝密大八卦,指了指办公室,又指了指江念尔,睁圆了眼睛问:“你们昨天在一起?”
萧卉卉的目光立刻看了过来。
江念尔迟疑几秒,撒了个谎:“怎么可能,他胡扯。”
李佳霖“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今天他们三位医生很忙,要对前不久捡回来的那只狗进行新一轮的救治。
那只狗对人类非常警惕,抗拒治疗。昨天只剩下李佳霖一个人值守时,它带着未愈合的疮口偷偷跑了出去,等李佳霖好不容易把它找回来时,它的疮口撕裂,变成了新的伤,还有加剧感染的征兆。
一整个早上,他们三人都在后面的诊疗室里和这只狗搏斗,前厅只剩下江念尔。
偏巧今天也没人来做咨询,江念尔悄悄摸鱼,上网看起了时装秀。
她戴着耳机,看得入迷,完全没注意到穆深出现在了背后。
“江念尔。”
在第三遍叫到她名字时,江念尔才匆忙摘下耳机,关掉视频,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穆深穿着白大褂,把衬衫遮在了里面,手上戴着一副手套,上面沾满了血。
他看着有些疲惫,眉头一直紧锁着,但没有斥责江念尔上班摸鱼的事,只是说:“你过来一下。”
江念尔跟他一起去了诊疗室。
那只狗躺在那里,亮着两颗尖锐的獠牙,目露凶光。
江念尔有一点儿害怕,就听到穆深说:“过来,帮我们按住它。”
“我?按住它?”江念尔真是迷茫了,看这只“老哥”的样子,不一蹄子把她踹飞就很给面子了。
“别磨蹭了,快过来。”穆深催她。
江念尔悻悻地走过去,戴上手套,按在霸道狗总的身上。
她能清楚感觉到狗狗释放出那种欲要挣脱束缚的力量,它呼吸粗重,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江念尔有点慌,可穆深、萧卉卉他们正在高度专注地处理它的伤口,她只能硬着头皮,轻轻抚摸这只狗的后背。
“不怕不怕,我们是为了你的健康着想,等你好了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出去玩耍了,听话一点儿,好不好?”
霸道狗总扑腾了一下,眼珠转向她开始进行死亡凝视。
江念尔更加犯怵,手下的动作下意识地变得更温柔:“你别瞪着我呀,我也没办法。我要是生病了,也得去打针做手术什么的,你看你现在多幸运,我们领导不收你医药费和住院费,省下一大笔钱了。换成我就肯定不行……”
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深无奈地瞥她一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霸道狗总在听完她这番话以后,似乎觉得很有道理,逐渐放弃了挣扎,也不再使劲,任由他们处置。
活像一个丧失了斗志的战士。
它一消停,穆深、萧卉卉他们那边的工作就进行得很顺利,给它伤口消炎、缝合,再打了止痛针,终于赶在中午前全部结束。
萧卉卉摘掉手套,长舒一口气,冲穆深笑着说:“辛苦了。”
穆深点了下头:“大家都辛苦了。”
萧卉卉立刻转向江念尔,道:“念念今天出了大力。来诊所至今还从没这么辛苦过吧?”
江念尔正要出去的脚步停了下来,怎么觉得她这话说得别有深意呢?
江念尔笑了笑,心平气和地答:“我的职位与你们不同,工资也不同,所以工作内容上是有点不一样。”
萧卉卉细细地冲着手,提议道:“既然这只狗这么听念念的话,不如以后就由念念来负责照看它吧?”
别,不要。
江念尔刚要拒绝,穆深就应了:“好啊。”
江念尔立刻瞪向他,眼里发射出“你闭嘴你别说话”的光波。
穆深完全将她的眼神屏蔽在外,慢条斯理地说:“我觉得这个提议可行,就这么定了。”
报复,这绝对是报复。
江念尔深吸一口气,走到霸道狗总身边,摸了摸它的头:“狗哥,我先给你取个名字吧,以后咱们就互相关照了。”
狗狗转了转眼珠,看着她。
江念尔笑眯眯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深深’了。”
李佳霖顿时大惊,赶忙去看穆深。
但是,穆老师不仅没有黑脸,反而轻笑了一下,问:“江念尔,你骂我?”
“没有啊。”江念尔搓了搓狗头,“你看它威武霸气,气场两米八,叫这个名字不是挺可爱的吗?”
诊疗室里的温度好像低了两度,李佳霖直哆嗦。
穆深慢慢脱下白大褂,挂在墙上,对另外两位女医生说:“你们先去忙吧,我有点事要问一下江念尔。”
萧卉卉的视线在他和江念尔两人间来回转动,迟迟未动。李佳霖是一点儿也不想卷入这个战场,推着她赶紧离开了。
两人一走,诊疗室里立刻安静下来,“深深”也不再发出动静,睁着一双大眼仿佛在看戏。
穆深松了松袖扣,一步步逼近,语气很随意,但又好像藏着暗流:“就这么讨厌我?”
江念尔莫名有点紧张。
其实昨天她肚子不疼以后,反思过自己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了些。有时候她难受得厉害了,心里就有一股怨气想发泄出来,昨天赶巧穆深在,就变成了她攻击的对象。
江念尔自以为他们之前的关系还算不错,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分也很高,但自从她的“人设”被拆穿后,两人的关系就急转直下。
她甚至已经不害怕被解雇了,反正她有手有脚,总能找到工作。
江念尔思考时,一直没说话,穆深就以为她默认了。
他脸上一瞬间浮出冷笑,低低道:“江念尔,昨天是谁送你回家、又是谁给你煮的姜汤,你全忘了吗?”
“所以,你是想让我跟你道谢吧?”江念尔觉得自己懂了,立刻道,“真是谢谢老板您了,百忙之中抽空照顾我,但是您也别忘了一件事。”
江念尔抬起下巴,一字一顿地说:“昨天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至于难受成那样。”
穆深大半张脸逆隐在阴影里,似乎在垂眸看她,若有所思,不再说话。
江念尔调休这天,准备回趟老家临湖市。
临湖市是个小城,就在近海市旁边,离得很近,她爸妈住在那里。
出发赶车的时候,江念尔看到萧卉卉在工作群里发了个动物援助募捐的链接,并附言:这是我们诊所穆深博士联合海大动物医学系、动物保护协会、近海市动物救助站一同发起的捐助活动,募集来的钱款将用于后续的公益救助行动,公正透明。请大家奉献一点爱心,量力而行。
江念尔刚想点开链接仔细阅读一下,后面的人流就簇拥着她上车,她只好先把手机收起来,等一会儿有空的时候再看。
到了临湖车站,只有魏海燕一个人来接她。
江念尔有些奇怪,问:“我爸呢?”
魏海燕支吾了半天,说:“他在家给你做饭呢。”
江念尔看着她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警觉地问:“爸是不是身体又不好了?”
魏海燕没有否认,安慰她道:“其实也没啥事,老毛病了。”
江来在本地当了一辈子公务文员,每天都勤勤恳恳地阅读大量材料至深夜,以至于中年后眼睛就不大好,视线越发模糊。
江念尔有不太好的预感,虽说这个病跟了父亲很多年,但还从来没有影响过他出行。
今天得严重成什么样。
很快到了家,江念尔看到父亲坐在正对着门的椅子上,似乎一直在等开门的动静。
听到有人进来,他高兴地站了起来,眼神试图在前方聚焦:“念念吗?念念回来啦。”
他伸出手想抓住女儿的手腕,但扑空了几下,才顺着胳膊握住。
江念尔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她扔下包,用力地回握住父亲粗粝的手,问:“爸,你……你看不到我吗?”
江来用局促的笑容掩饰尴尬:“我看到你了啊。”
“我衣服上有颗扣子跟其他的不一样,爸,你指给我看一下。”
“念念!”魏海燕在一旁冲她摇头,示意她不要这样。
江来僵在原地,片刻后自嘲地叹了口气,说:“我就知道瞒不住她吧。”
江念尔心急如焚:“到底什么情况,你们别再兜圈子了!”
“放心吧,闺女,爸没瞎。”江来径自慢吞吞地坐回椅子上,以证明自己还是能看到东西的,“就是这段时间,视线变得很模糊,看不清东西,只能看到一点轮廓和大概,可能是休息不好的缘故吧。”
他说得很轻松,仿佛只是得了一场小感冒似的。
江念尔眉头紧锁:“医生怎么说的?”
“我这是老毛病了,哪需要麻烦医生啊?久病成医,抓点药每天按时吃就行了。”
“怎么能不看医生呢?”江念尔霍然站起,面容紧绷,“万一这次情况跟以前不一样怎么办?万一以前的药没用了怎么办?”
客厅里的氛围陡然有些剑拔弩张。
魏海燕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让她不要激动。
江来似乎不太愿意多聊自己的病情,稍微搪塞了几句,很快便转移话题。
“念念最近工作还顺利吗?”
江念尔没有心思闲聊,但父母问起又不能不说。
“还行吧,就那样。”
“你不要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多运动。”
“放心吧,我现在没以前那么忙了。”
“那你跟你那个男朋友怎么回事?”
江念尔困惑了一秒:“什么男朋友?”
“就是那个比你小,还没毕业的男孩子。前几天你妈妈上网看到了,你们之间好像有感情纠葛?还涉及了另一个女孩子。”
江念尔非常无奈:“首先,说了一万零一次,那不是我男朋友;其次,网上看到的东西不要信,我跟他们不熟,也不存在什么三角恋关系。”
她爸妈互相对望了一眼,将信将疑。
江念尔挽着魏海燕的胳膊:“妈,你还能不相信我吗?我要是真的找对象了,也不会找他那种长得比女孩还清秀的。”
魏海燕忍不住笑了,问她:“那你想找什么样的?”
“嗯……”江念尔思考了一下,脱口道,“长得帅的。”
江来立刻板起脸:“念念,看人不能只看外表,长得太帅有什么用?”
江念尔赶紧补充道:“等等啊爸,我还没说完,长得帅只是其中一点,还要具备其他优良品质,比如上进心、责任感。哦,对了,最好还要温柔有耐心。”
这些特质叠加在一起,在江念尔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江来哼了一声,挖苦道:“你想得倒是挺美,有本事带一个这样的回来让我见见。”
江念尔吐了吐舌头。
趁这个机会,魏海燕适时地提道:“对了,念念,这次回来要不要去见见我朋友的儿……”
江念尔立刻起身:“我去看看有什么食材!”然后逃跑似的躲进了厨房。
她洗了个大番茄,直接啃着吃,吃到一半,魏海燕就进来了。
江念尔提防地看着亲妈:“先说好,我不相亲。”
“不相拉倒,我没想跟你说这个。”魏海燕坐到她旁边,开始择菜,“你爸这些年一直在为你攒钱。”
江念尔问:“攒什么钱?”
“他知道你的脾气,去了大城市肯定就不会再回来了,他想帮你在近海市买一套房子,省得你一直在外头奔波。”
江念尔怔了半天:“这就是我爸不肯去看医生的理由?”
“我猜是这样吧。”
“看医生能花几个钱?况且我自己有钱啊,我要买房我自己买,不需要你们帮我。”
“你小声点!”魏海燕瞪了她一眼,小心地看丈夫是否听到,还好电视声开得大。
“妈,你好好劝劝我爸,别想着给我攒钱了,你们不知道这年头网红很挣钱的吗?赶紧带他去正规医生那里看看,不然我可要生气了。”江念尔觉得番茄食之无味,干脆蹲下来帮着一起择菜。
魏海燕叹了口气,就当应下了。
江念尔这次回家就留一天,睡一觉就走。
当天晚上,全家人一起看电视,江来想给她削个苹果,结果一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手指。
血珠沾到苹果肉上,刺痛了江念尔的眼睛。
江来赶紧拿纸巾擦擦伤口,笑了笑说:“顾着看电视呢,没留神。”
江念尔沉默地垂下眸,没有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她悄悄去ATM机上取钱。
她留了点生活费给自己,预计能撑到下个月发工资,其他全部取了出来,藏在枕头下面。
魏海燕很勤快,她一走就会换床单,到时候就能发现她的这点苍白心意。
江念尔回到近海市已经是周日傍晚了。
地铁站里人很多,江念尔好不容易挤上地铁,就跟别人撞了一下。
她礼貌地道歉:“不好意思,我没看到……咦?”
对面的人显然也愣了一下:“江念尔?”
“程伟?好久不见!”
程伟是她高中同学,两人坐过前后排,关系还算可以,自从上大学以后就很少见面了,每次只能在同学聚会上匆忙打个招呼。
这次能在近海市的地铁上碰到,实在很意外。
江念尔问:“我记得群里说你出国了,怎么在这里呀?”
“跟我导师回来参加个会议,过几天就走。”程伟上上下下打量她,“江念尔,你好像长开了,比高中时好看多了。”
“谢谢。”江念尔经常被人夸好看,时间久了几乎不再觉得难为情,反倒大大方方地应下。
“你现在还在从事时装搭配工作吗?”程伟好奇地问。
江念尔犹豫了一下,说:“我最近在休息,做点其他事情,搭配出得比较慢。”
程伟点点头,他本来也就是随便聊聊。
有来便有回,江念尔也礼貌地问他:“我记得你好像是学医的,主治什么方面啊?”
“眼科。”
江念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问:“眼科?”
“对啊,但我还没毕业,谈不上主治,就是跟导师研究课题,偶尔实习。”程伟看出她跃跃欲试的神情,笑着问,“你是不是有问题要咨询?”
江念尔咋舌:“你怎么知道?”
“我每次回国都会被亲戚朋友缠着问问题。”
“不好意思。”江念尔收起自己的表情,“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没事。”
毕业多年,能在异乡碰见也是种缘分,程伟提出晚上请江念尔吃个饭,顺便可以帮她做解答。
江念尔本来有些不好意思,是她有求于人,还要人家请客,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但程伟执意不让她破费,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正好快到晚饭点,他们直接在中途下车,直奔近海市一家很有名的饭店。
刚一落座,江念尔发现手机上有一条四十分钟前的未读消息,刚才在地铁里信号弱,她没收到。
是穆深发来的,问她晚上有没有空,说想请她吃个饭。
江念尔撇了撇嘴,今天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要请她吃饭。
服务生已经拿了菜单过来,江念尔便飞快地给穆深回复:“今晚不行,我有点事。”
回完,她把手机屏幕那一面扣在了桌子上。
吃饭间,江念尔跟程伟详细描述了一下父亲的病情。
程伟有了几种推断,但江来究竟是哪种情况,不借助科学仪器检测,他也说不准,只能给江念尔科普每一种病因可能导致的后果和治疗难度。
江念尔虽然听得有些费解,但花了一个多小时,大致弄明白了一些。
总而言之,江来现在这种情况光靠吃药和休息是不够的,还是得去医院检查才行。
最重要的是,程伟提到的病况绝大部分都有拖久了会致盲的风险。
程伟看到她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道:“我虽然过几天就回学校了,但是你有什么问题可以在微信上问我,不碍事的。江叔叔的情况应该没那么糟。”
江念尔疲惫地笑了下:“谢谢你,程伟。”
“不用客气,都是老同学,应该的。”
碗里还有半碗饭没吃,江念尔也不太吃得下了,低着头拨了拨米粒。
就在这时,程伟望着窗外,忽然好奇地说:“那辆车好像停那儿很久了。”
江念尔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一辆黑色的汽车停靠在饭店外面,刚好对着他们桌子的这扇窗。
江念尔觉得这车子和车牌号都非常眼熟。
当她缓缓地把目光挪到车窗上时,刚好看到了穆深冷淡地望过来的一双眼。
他的脸隐匿在黑暗中,眸中无光,漆黑幽深,仿佛触不到底的深渊。
江念尔“啊”了一声,刚想伸手挥一下,穆深就把车窗摇了上去。
车子发动,径直离开,使江念尔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
她抓起手机,果然,穆深在那之后连续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
“有什么事?很要紧吗?”
“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江念尔,看到消息回复一下。”
江念尔有些头大,礼貌地给他回了一条:“不好意思,刚刚在吃饭,没看见。你要跟我说什么?可以直接微信上说的。”
穆深没有回。
转周去上班,诊所里的氛围有些不对劲。
李佳霖一向来得比较早,她今天没有在上班前刷微博和追星信息,而是老老实实地待在自己的岗位上,正襟危坐。
这太反常了。
江念尔到她面前绕了一圈,凑上前问:“你怎么了?”
李佳霖赶紧竖起食指,在嘴边“嘘”了一下,小声说:“别这么大声,小心被穆老师听到。”
江念尔不解:“听到又怎样,这还没到上班时间呢。”
李佳霖连忙摆手:“穆老师今天心情很差,刚才把我叫去办公室,拿着我一个月前写的报告疯狂挑错。”
“这么变态?”
江念尔刚说完,李佳霖就求生欲很强地捂住她的嘴。
偏偏,穆深就是在这时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他目光凉凉地扫过来,在看到江念尔时又暗沉了几分。
就这一瞬间,江念尔猛然想到,难道是因为她没去赴约,穆深才生气的吗?
但紧接着,她就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挥去了。
怎么可能?穆深是那种缺人陪吃饭的人吗?就他那张脸,随手招一招,排队的姑娘估计可以凑个年夜饭抽奖活动。
穆深的视线很快就从江念尔身上挪开,平静地开口:“来开会。”
李佳霖松了口气,拽着江念尔赶紧进办公室。
萧卉卉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今天这个会议由她来主持。
“先说第一件事。”萧卉卉放下手里的资料,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江念尔身上,“前几天我在群里发的公益募捐活动,我们诊所里有三位员工参与了。”
也就是说——还有一位没有捐款。
就是江念尔。
完全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的江念尔浑身一震,抬头看向萧卉卉。
“捐款这种事,全凭自愿,量力而为,但我还是想要重申一下这次活动面临的巨大困难。”萧卉卉脸上挂着柔和的笑容,“这次公益援助行动的主要发起人是我们诊所穆深博士,近海市动物救助站是协助方。我们诊所是半公益性质的,几乎没有收益,海大动物医学系也给不了多少资金支持。众所周知,动物援助行动中要准备大量的药物、设备,还有其他人力、物力,如果碰上狗贩子、虐猫人士,还要做好长期搏斗的准备,做这些准备的钱哪儿来?只能靠大家捐助一点爱心,促成这次行动。”
顿了顿,萧卉卉接着道:“这次捐款公开、透明,每一分钱的去向后期都会由我详细地出示一份报告。捐款人根本不用担心自己的钱会被挪用,因为捐来的钱可能根本就不够撑一周的。”
这些话都是说给江念尔听的,她完全明白。
萧卉卉双手抱在胸前,最后才将目光重新落到江念尔身上,温柔地问:“念念,你不帮个忙吗?”
“萧卉卉。”穆深突然出声,好像在警告她。
萧卉卉摊了摊手,一脸无辜地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捐款是量力而为,不会强求。只是我觉得诊所各位是自己人,更应该同心协力,共同渡过难关……”
“全凭自愿?量力而为?”江念尔打断她,重复这两个词。
“对。”
“好。”江念尔点点头,干脆地说,“那我不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