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心有不甘
风萧萧,落叶散,裴意站在门前望着院中的古树出神,古树真的老了,月光下的古树透露出沧桑的气息,但不悲不喜,不惊不怒,十分恬静,方寸之间,韵合天地,守神自用,不做身外争,似乎也悠然自舒。可在裴意的眼中这样的生活显得有些消沉,江湖多舛,人非草木,身为当朝官宦,岂能偏安一隅,尸位素餐,不思索进取之道,不虑养民之政,不行为民之事?他长舒一口气,也正因为他有如此执着的精神,这才让他敢接手肩挑长运的局面。
天色渐暗,裴意捋了捋胡须,自言自语道:“不知今夜平安否?”
这时,唐龙走了进来,启禀道:“大人,我们的人都安排妥当了。”
裴意道:“这样的安排可以挡住多少江湖杀客的进攻?”
唐龙毫无底气道:“能......能挡下不少......”
唐龙当然知道他们这些官差的手上功夫,与寻常民夫较量自然无输,倘若来得都是一群江湖高手他们哪有抵抗的本事?他身为府寺官差,职责使然,身不由己也没办法。
裴意听出他的不坚定,还有犹豫的情绪,问道:“你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唐龙道:“有些......,不过,江湖奇怪的很,有时候怕死反而死得更快,向着死亡走去反而活得更好。”
裴意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宁可相信这是个奇妙的江湖,也不相信自己?”
唐龙尴尬地笑了笑,言道:“有些......”
裴意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的性命其实本就不属于我们?”
唐龙道:“大人说得,卑职知道,皇恩浩荡,我们的命属于皇上。”
裴意道:“我们的命是属于脚下这片土地。”
唐龙听候不由得讶然一惊,他道:“大人,为官之人难道不是上报国君,下安黎庶?”
裴意道:“为官之人应该是让这片土地更肥沃。”
唐龙心中一想,瞬间豁然开朗,他道:“大人一语惊醒梦中人,我这才茅塞顿开。”
裴意道:“那你现在可还担心?”
唐龙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担心。”
裴意道:“可还不相信自己?”
唐龙道:“有一份力便多一份力。”
裴意道:“很好啊,长运有你们在何愁将来不太平?只是今夜要苦了你们。”
唐龙道:“大人尚且不惜己,我们若还言苦岂非辜负长运百姓?”
裴意会心地点了点头,言道:“你们盯好,如果真有老鼠,务必将老鼠放进笼子里。”
唐龙道:“卑职明白。”
藏匿在暗处的金镶玉静静地看着他们,木马道:“他们今夜这是要做什麽事?”
憨牛道:“看这架势好像在防备什麽似的。我想应该是最近死的人太多了,他们心里害怕再有人闯府寺,故做此安排。”
木马道:“有点儿道理,你说会不会与白天被判死刑的那个人有关系,所以防备有人来劫狱?”
憨牛道:“这就没处猜去了,说实话,真有人来劫狱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拦得住。”
木马道:“有人敢在府寺劫狱也用不着他们出手。”
憨牛道:“这倒是,这不是还有我们金镶玉。”
裴意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听着动静,没过多时随他而来的官员也赶来陪他,众人虽是文官,手中却都握着一柄差刀,这气氛好似逢大战一般。他们同裴意打过招呼,裴意不语,只是点头示意他们寻个地方坐下。火烛燃尽了一支又一支,屋子内仍无人讲话,周围是一片寂静,屋外也没有传来任何刀剑的碰撞声。
裴意心想道:“都这会儿工夫了莫非没有人来?”
裴意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身上压着千斤的担子,这个担子挑着的是许多人的性命。他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前来劫狱,如果没有人劫狱那麽就不会有人受伤,可是这又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到希望有人来劫狱,如此谭钱的事情便可尘埃落定,纵使除不尽恶党,却也除他们一首脑。
夜在睡梦中飞然而过,可清醒着等待的滋味却是一顿漫长的煎熬。当黎明来临时,屋内所有的人齐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无事发生,一切平安。只待天光大亮,裴意对众人言道:“你们下去休息休息。”
裴意说完便快步走出屋子,他要前往监牢去看看,正好唐龙向他这里走来,唐龙道:“大人,一夜平安。”
裴意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道:“莫非这不是条大鱼?”他道:“去监牢看看。”
裴意来到监牢看到躺在草席上盖着棉被的谭钱。
裴意道:“谭先生,睡得可好?”
谭钱站起身来道:“牢中潮湿阴冷,寒气逼人,睡得一点儿都不好。”
裴意道:“可惜,今日就是你的问斩之日,你现在对本官还有什麽可以交代的?”
谭钱道:“大人,小民真是冤枉啊,蒙受这不白之冤看来只好下去对阎王爷诉说了。”
裴意冷哼道:“谭先生,本官劝你老实交代,同谋者都是有谁?”
谭钱唉声叹气道:“要斩就斩麽,还让我供些子虚乌有的人出来有什麽意思?”
谭钱在戴缈生手下做事,江湖上什麽风浪没有经历过,对于裴意的口中的斩首他尚且还能稳得住心神。
裴意道:“执迷不悟本官也难救你。”
谭钱沉默不语。
裴意吩咐唐龙道:“好好给谭先生送上一顿断头饭。”
唐龙道:“是,大人。”
谭钱不管裴意怎麽说就是两耳不闻牢外事,其实他对自己近来的盘算也并不十分笃定,他心中暗想道:“不知坊主何时来救我,自从我被关进大佬来,怎麽一丝消息都没有?”
裴意走出大牢,吸一口清新的冷气吐出,好似要将憋在胸腔内的那股牢气连带着吐出去,在牢中带了这麽久,天上还是没有太阳,抬眼望天,天空高远却显得是那样寂寥,问斩谭钱一事他要亲自操办,他真的就如此相信他的判断?难道他就没想过他的判断可能是错的?在他眼里身在这个位置他必须要追求正确的判断,他绝不能容忍自己犯错,因为他是监法正司,所以他对自己的判断十分相信。
不久,唐龙端着饭碗来到监牢,言道:“你要知道,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们现在能吃上一顿这麽好的饭菜都成了奢望,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趁热吃了,别浪费。”
谭钱道:“你们现在碗里吃的米也有我贡献的,你们难道就不怕吃了会噎着?”
唐龙道:“本来,我们是要感激谭先生出手相助之义,可是,从我们知道你就是向长运售卖毒肥的奸商后,我们就觉得你这是应该的,喏,这里还有坛小酒,吃饱喝足过后准备上路,裴大人亲自监斩。”
谭钱道:“你们大人是在诬陷我。”
唐龙道:“如果你不想让他诬陷你,你就说实话不行吗?”
谭钱道:“实话可以说,但谎话说不出口。”
唐龙道:“有骨气,我敬你是条汉子,我不为难你,这顿饭吃好喝好。”
谭钱瞥了眼唐龙,在他已往的生命中从没有与唐龙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他反而觉得唐龙在说风凉话,有些惺惺作态。谭钱冷笑道:“我吃与不吃就不劳你惦记着了,我们这些无权无势之人不值得你来敬,也当不起你来敬。”
唐龙将饭碗搁下,向牢外走去,他寻思道:“这就要被斩头了,人还能如此镇定,了不起,不过裴大人断的这个案子说实话是挺让人......难以琢磨的......这位谭先生怎麽看都不像坏人,给长运捐粮是在做好事,怎麽一夜之间就成杀害颜古富和贩卖毒肥的人了,真是想不明白呐......”
唐龙找到谷涣笠希望谷涣笠可以为他释疑,唐龙道:“谷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不是很明白,特来向先生请教。”
谷涣笠道:“唐差领只管讲来。”
唐龙道:“谷先生,这位捐粮的谭先生真的是贩卖毒肥的奸商吗?为何裴大人如此笃定?”
谷涣笠皱着眉头道:“裴大人断案的依据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似乎又不想给我们说。”
唐龙道:“原来谷先生也琢磨不透。”
谷涣笠道:“既然是大人亲自断的案子,那他定会为此案负责的,何况他连颜古富的冤屈都要洗刷,可见做事还是很慎重的。”
唐龙点点头。
午时,不慌不忙地迈着步伐走来,城内的问斩台早已搭好,就搭在府寺府寺门前向南百米的十字路口处,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跑出来看热闹。
谭钱被推上问斩台,裴意来到他身边道:“事情总有转机,只要你老实交代本官定会量刑处罚。”
谭钱道:“无话可说。”
唐龙听着他们说话不作声,心中却想道:“这麽硬的骨头可惜了......”
谭钱跪在问斩台上,谷涣笠宣读着谭钱的罪状,百姓们这才明白谭钱竟然就是贩卖毒肥的人,对他纷纷指责开来。谭钱充耳不闻环顾四周他发现了眼熟的人,木法香也看见了谭钱在看他,他轻轻地冲谭钱点了点头,幅度不大,谭钱却看在了眼里,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人也更加镇定起来,心头一阵狂喜,眼睛里也散发着炙热的光芒,这是心中所愿化为现实才拥有的得志之色。
谭钱罪状述说清楚,裴意看看天时,丢下令牌,喝道:“斩......”
谭钱期盼着木法香赶紧出手救他出牢笼,可是木法香迟迟没有动手,谭钱那炙热的眼神继续去炙烤他,坚定地示意木法香可以动手了。木法香只是微微点点头,然而,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手指尖夹着一枚钢针。
刽子手接到令牌,一切准备就绪,来到谭钱身边,收手紧握怀中的斩首刀刀柄,将刀高高举起。天高阔远,黯日无光,愁人涌聚,更添悲廖。刀带着一股天地肃杀之气,死亡的气息疯狂涌下压在活人身上,叫人紧张不安。
谭钱眼睛瞪得如铜铃,目不转睛地看着木法香,其中夹杂着一丝丝疑惑。木法香再次向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在人群中轻咳了一声。接着从四周涌上了几位蒙面人,他们朝着刽子手冲去,局势开始陷入混乱,台下百姓四散逃离,此时谭钱心中更是大喜。
裴意见此情形心中喜道:“该来的总算来了。”他喝道:“不可放过他们,杀。”
官差们纷纷拔刀向他们冲了过去。这些江湖中人,必然身怀武艺才做得出这劫法场之事,官差与他们交手丝毫讨不到便宜吃。
台下金镶玉自是不能置身事外,只见十手蒙面,长剑出鞘杀向那帮人,剑起剑落,横尸伏地。
木法香躲在远处暗中观察着,心中想道:“只有一位,其他人还不打算露面?”
黑衣人被十手一气解决后,转身而去。这让裴意有些出乎意料,竟怔在了原地,他想不明白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怎麽会帮着他们出手?
谭钱身边还有官差押着他,他根本无处可逃,当他见到来救他的人都成了一具一具尸体后,对死亡的恐惧更甚了,心头有些焦躁起来,天地之间的寒意凉不平心中这份焦躁,他人不安起来,心中的满腔怨怒仿佛在撕扯着他,明明生路就在眼前了,怎麽突然之间又消失了,疑惑如凶洪倒倾,他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企图挣扎,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他对未来的人生充满着期待,怎麽能死在这里?他身体里似乎钻进了一头猛兽,他要反抗,反抗强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切,谁给他的强压?裴意,戴缈生,他的眼神由方才的炙热变得狠厉凶残起来,但是他还是咬紧牙关没有透露出一个字。
四五名官差控制他的手脚将他按下,他的脑袋被搁在不知道送走了多少死刑犯而由血染红的木墩上。
谭钱喊道:“救我......救我......”
无人回应,裴意道:“救你者已死,莫再有痴心妄想。”大喝一声道:“斩......”
谭钱道:“不......”
可仅仅说完一个字,他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他瞬间感觉一阵绞痛袭遍全身,方才苦苦挣扎的他瞬间痛苦不已,可是他什麽话也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都因这股绞痛而皱缩成一团,他的心也逐渐凉了起来,此生为人竟也心存遗憾?木法香抢在谭钱发疯前躲在暗处出了手。
刽子手重拾斩首刀,刀落,鲜血向前方喷涌而出,生命在此终结。
裴意心头并没有因此而豁达,反而一团疑云压在了心上,谭钱最后说的那两句话一直萦绕在耳变,让他胸口有股郁气不能发出。
木法香默默地转身离去,下手无悔,身后之事,身后之人再与他无关,他的人,他的心早已被铸成了一柄刀,唯有藏在心底的深渊处对未曾寻到的武功的执着。
木法香见到戴缈生,戴缈生笑着迎接他,言道:“法香回来了。”
木法香道:“事情已经了无遗憾,坊主算无遗策。”
戴缈生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笑道:“世间若只有戴缈生而无木法香,那就好比只有弓而无矢。这份功劳法香最重。他们可现身了?”
木法香道:“我只看到一人。”
戴缈生道:“跟他们过招千万要小心,马虎不得。”
木法香道:“坊主接下来有何打算?”
戴缈生道:“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喝喝茶,捐捐粮,法香,你就好好养伤。江湖事太累人了,这人一老心就用不上力。”
木法香道:“繁杂之事由我们代劳即可。”
戴缈生道:“现在没有繁杂事了,有的都是数不尽的好时节,你现在身体还未痊愈,正好趁这个冬天好好调养调养。对了,老柳是不是该回来了?”
木法香道:“按道理讲应该是要回来了。”
戴缈生道:“到时,劳烦法香给他送个信,让他只管捐粮之事,莫要打听咱们的踪迹,这些日子我们就不见面了。”
木法香道:“明白。”
问斩台有官差在清扫,唐龙身上也挂了彩,可当他看到地上躺着的官差时,真想抱头痛哭一场,可是又哭不出,骨鲠在喉。
裴意对谷涣笠吩咐道:“将已故的官差好好安葬,给他们的家人拨些银子过去,还有粮食也送些。”
谷涣笠苍白的脸还没有红润,方才的惊吓不小,他道:“是,大人。”
金镶玉又聚在一块儿,河清道:“我总觉得被斩之人有些奇怪。他在台上的时候一直在注视着一个地方,那里除了人就是人,我感觉里面有他的人。”
十手道:“这都不是我们关心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