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暗涌
雪还在继续落下，所有的树上都蒙了厚厚一层银装，放眼望去，世界满是纯洁的白色，一望无垠，天空与地面在地平线的方向融合。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漫过膝盖，但并没有人去清理，事实上，那里早已没有道路的概念。
这里是废土城，人类唯一一座被遗弃的理想城，也是一片阳光无法照进的山谷。
废土城确实是建在一座山谷中。
曾经，这里被称为大驿城。大驿，顾名思义，取其“四海通衢、大道广驿”之意。这里是东西方文明的交通要道，每天都有无数的贸易商队要由此经过，过往的行人、车辆皆需在此停靠。即使是到了信息化时代，也有大量的网络线路、卫星信号要在此中转。
五十多年前，飞船取代了汽车成为人类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人们突然发现，曾引以为傲的交通网络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再宽阔的道路都无法承受飞船的高温引擎与重力，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交通枢纽陷入没落。
但这种没落充其量是让一流的城市变为二流，真正让废土城被遗弃的，却是另一种更为可怕的进步。
月球硅晶的开采，为人类带来了从未见过的高强度建筑材料。人们发现这种全新的材料相比于原有的金属合金密度更小，硬度与韧性却更大；最重要的是，月硅拥有一定的自我修复能力，对于细小的裂纹可以缓慢“愈合”，而那些裂纹恰恰是维护人员最头痛的地方。一场建筑行业的革命就此爆发，原本象征最高建筑水平的摩天大楼一时间如雨后春笋般霸气而起，城市的面貌就此改变。
当所有的建筑都高达几百米上千米之后，城市本身也随之改变。这一点在大驿城中格外明显。这座城市本身就是建立在山谷之中，城市四周是高耸的山峦与坚硬的岩石。当建筑不断的加高之后，人们突然能够看得见山后的景色，能看得见空中的云霞。这对生活了几百个世纪的人而言，那种震撼难以想象。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搬到几百米的高层中居住，政府机构、集团总部、有实力的医院与学校等都纷纷向上迁移，渐渐的，高层的房价水涨船高，进入高层的门槛也愈发困难，权势可以向上攀爬，而贫困的社会底层只能在地表徘徊、承受永无至今的窒息。社会分化第一次在物理层面彰显的淋漓尽致。
原本这种改变也无可厚非，城市的进化总是这样造成着贫困分化。但若干年前，大驿的社会顶层们却提出了一个新的工程——天空公路。
飞船为主的时代，公路的作用大打折扣，但这些社会顶层们不满足于只能在自家的房顶上散步，也不想在回到地面呼吸浑浊的“穷人气息”，于是一道道天空公路被搭建起来，链接着富人们的生活与娱乐。公路交叉相错，很快变成了一道屏蔽在城市上空的巨型平台。平台之上是干净的空气、舒适的阳光、清澈的雨水，平台之下，只剩下了无尽的绝望。
有两千万的社会底层从此失去了阳光、空气、雨露，他们的声音甚至无法传到高空、
高层的人剥夺着本该属于全体市民的那些资源，无视底层的呼声，但他们却渐渐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无论多高的建筑，底部都需要扎根在泥土中。疯狂的底层想要光明，于是点燃了一场大火。火势承载着人们的愤怒呼啸蔓延，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便将这座理想城化为焦土。
这就是废土城的故事，大火燃烧了整整三十五天，高空平台上沸腾的铁水沿着城市边缘缓缓留下，冷却为一道几百公里长的围墙，从此将这座城市与外界隔绝。几十年过去了，有人说里面的大火依旧没有熄灭，也有人说其中还有人生活，还有传言说废土城中存在着几个神秘的黑帮组织。但却没有任何人愿意去一探究竟。那里是禁忌之地，也是人类不愿意揭开的伤疤。
此刻，废土城的某一条下水道内，水滴声敲开恶臭的气息。下水道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昏暗的灯光勉照亮地面。房间正中央，两个黑影正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从表情上看两人的交流并不愉快，语言中也充满了火药味儿。就在两人准备动手打一架的时候，隧道的深处传来的沉闷的咳声。两个黑影见状立刻退到一旁，识趣地安静下来。不多时，狭窄的房间内陆陆续续挤进了十多个人。
“都准备好了吗？”为首的黑影望向四周，征求众人的意见。
一位满头白发的妇女点了点头，额头的皱纹内布满灰尘，干枯的双手不停颤抖。但她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坚毅：“两支主力已全部动员，战舰也分配完毕，只等下命令了。”
“不愧是旧时代的元首，短短几个月就重新集结了部队”，黑影对这个回答十分满意，“要不是项云那个老狐狸一炮击毁了我们的特遣小队，行动早就该结束了。多亏先知您还站在我们这边，让我们的行动得以继续”。
这些称赞是由衷而发的，但那位老妇人却并不领情，只是硬生生地回应到：“我从不站在哪一边，这次不过是环一个人情罢了”。黑影倒并不在意这种回应，他继续问身边的一位白衣服的中年人：“太空军那边怎么回答？”
“他们可以保持中立，只是……”，白衣人冷笑一声，“那些人的胃口有些大，开口要三十亿吨硅环”。
黑影也笑了出来，笑声中透露出几分不屑，“看来这群人也渐渐和那群资本家一样的贪婪了。不过这些原料对我们也没有太大的作用，想要就给他们吧”。
白衣人没有反对意见，但他的眼神中同样看得出来对军方的延误。
“对了，顾先生那边的意见如何？”黑影突然想到些什么，看着手边的一个小跟班，“你最近有和他联系吗？”
小跟班摇摇头：“最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些总裁们都异常的安分，很少主动与我们接触。但当前的订单仍在继续，后续我跟踪一下吧”。
听到这里，白衣男子哼的一声，“到底是一群墙头草，等行动结束了我们要好好清理一下……”
黑影挥挥手打断了他。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一两个人物的犹豫不足以代表什么，重要的是大势所趋，势在必行。他继续询问着身边的参谋们：“智脑系统有办法应对吗？”
白衣男子稍稍的面露苦涩：“蝎子们有点手段，现在初步攻陷了主控系统，但老家伙埋下的钉子有些难拔，可能还需要几个月时间才能……”
“没时间了，就现在开始吧”，黑影正襟危坐，老迈的眼睑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望向桌面的地图。端详了一会儿后，黑影指着地图上一个红点：
“我宣布，革命的第一炮，就在这里打响！”
下水道内响起阵阵欢呼，人们发出了压抑了几个世纪的怒吼，自由的愿景震天撼地。他们曾是最伟大的战士们，愿意用鲜血奔向领袖指向的方向。那里是联合政府的中心据点，很快也将是这场风暴的中心！
理想城—东方之都，这里有世界政府引以为傲的九州会议大厦，有控制世界命脉的东方集团总部，也有太空军在地面唯一的从属机构“近卫军”……在这里的起义一旦成功，将直接影响世界的格局。
“去吧”，望着众人的呼啸，黑影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缓缓趴坐在破旧书桌上，喃喃自语道：“去拯救我们的子孙吧”。
……
此刻，东方研究大楼内，在王柏杨与其他两名T2级工程师的帮助下，第一轮映射实验的分析报告终于摆到众人面前。
“记忆干扰？”望着眼前的报告，萨沙感到不可置信，“你是说智脑会修改映射对象的脑结构？”
“不不不，还没到那种程度”，王柏杨摇摇手，“这更像是一种暗示，通过环境对映射对象进行的感官进行强化。你知道，人的认知是一个整体的存在，因此某一种感官接收到异常信号后，人也会对其进行修改或赋予特殊意义以保证自我意识的完整，这是人脑最重要的自我保护机制之一。但当异常的感官多于正常的感官时，人也会陷入错误的认知中，就这么简单……”
……
王柏杨与萨沙两人逐项梳理着报告内容，报告涉及到心理学、脑部生理学、信息工程学、伦理学等等几十门跨学科的内容，在两位天才眼中似乎只是饭后杂谈，但旁边的易牧却感觉陷入童年时上课的恐惧中，自己虽然也读过大学，但现在仿佛就是一个小学生。听了有一个多小时，他终于忍不住插了一句：
“两位大佬，这件事解决起来是不是特别复杂呀，现在需要我做什么呀？”
“先给你做个心里催眠”，王柏杨风轻云淡的说。
“然后呢？”
“没有然后”，王柏杨用一脸无辜回应了易牧的期待。
“额……要找卡洛斯博士来吗？”易牧倔强地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不用”，萨沙搓了搓手，径直站起身，“简单的催眠，我都可以”。
直到催眠结束，易牧都不相信这件事情这么简单。他本以为上一次的实验后自己至少需要修养个十天半个月，但萨沙只是让自己躺了小半天，就紧接着启动第二轮映射实验。用萨沙的话说，在映射中实验对象本来就是休息的状态，还有全时段的营养供给，因此额外的休养并不重要。对萨沙的这种剥削式的命令，作为下属的易牧向来只能在背后抱怨，但纵然内心千万种不满，最终也只能乖乖的坐回实验椅上，不情愿的带上那一堆厚厚的仪器。
启动前，萨沙为易牧注射了一毫升纳米通讯机器人，这种机器人可以直接附着在大脑颞叶上，实现神经级别的通讯。其实这种技术出现也有一百多年，但绝大多数人类现在还是选择了用电话这种古老的通讯工具，易牧对此也不甚熟悉，只是感觉脑袋更大了一些。随着仪器的启动，第二轮实验也正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