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真诚的感情
蒂昭是第三天下葬,墓地选在遗婪森林内的学校不远,和很多人一样,她没有亲人,朋友寥寥。
前来送殡的人不多,宣读经文罢便陆陆续续回去。她的死因对外宣称是遗传疾病,不治而亡,妖北泠却知没那么简单,再看怀幸不到场,就更加肯定。
她拦住位于人群外的蓝尔莎,询道:“究竟发生什么事?”
蓝尔莎失魂落魄地抚摸鲜花花瓣,轻声说:“我不知道……也不该知道。”
妖北泠没多说什么,拍拍她的肩膀朝市政所而去。
洛栖望着蓝发少女魂不守舍地离去,转眼看向那尊巨大的主神雕像。
通往居住房间的楼道很冷清,妖北泠刚过转角就看见星缺从怀幸的房间里出来,她象征地问了句:“怎么样?”
星缺冷漠地瞧了眼,便回自己的屋子。她习以为常,这类侍者绝不会和除了主人外的人交流做事,恪守规矩。
她敲敲门,语气轻快:“小幸在吗?妈妈要进来喽。”
门没有锁,一拧就开。
房间里拉着窗帘,光线暗淡,气氛逼仄,妖北泠一眼就看到缩在被子里的小孩,阴沉地盯着被单印花,紧紧地瘪着嘴巴。
“我的宝贝女儿很不开心诶,”她脱了鞋子也坐上床,把小孩手里的被角拉过盖自己身上,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小孩,“可以和我说说吗?”
怀幸移开视线:“没什么好说的。你想问她的死因?是我杀的,要报仇吗?快点。”
妖北泠笑了笑,揉着她的脑袋:“如果是你杀的,就不会因为小昭不开心,是什么让你心情不好?”
怀幸一言不发。
“好吧,握猜一下。是不是因为小昭喜欢阿玄没有在意你这件事?”
她抬眼,愣了几秒摇头道:“不是。”
“那就这事儿了,”妖北泠打了个响指,“我以为你会理解的,上命里的孩子以你为首,没有北域没有殊玛;那些生于从前的人看到的只有天师或是庆天使。一个人如果没有能力将自己当做依靠,总得有些寄托,你不能叫他们抛弃十几年的信仰。”
怀幸吸了吸鼻子,还是摇头:“不是,”停了停,补充道,“很多时候我会嫉妒殊玛、希达女神或是千玄,甚至现在有些讨厌殊玛,但它不会影响到我。”
“那是因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我会解决。”
妖北泠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睛,忽而笑道:“反正在床上,不如妈妈教你一些实用技巧。”
怀幸:“……你可以出去了。”
“乖女儿,若是靠自己就能愉悦的话的确不再需要什么,可一个人达不到想要的程度就学着适当接纳他人,没有坏事,反而会更好。”妖北泠弯着眉眼,风情万种,“永远不要压抑自己,好吗?”
怀幸全然无视,自顾自下床穿鞋,走了几步回头说:“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寻求他人的帮助?”
“一举两得。”
她干脆出门,听身后传来声音:“可以在你的床上睡觉吗?”
“不可以,也不许带奇形怪状的人来。”
“宝贝儿,我的审美一直是顶尖。”
*
“请等一下。”
蓝尔莎回首看去,发现是洛栖,便问道:“有事吗?”
“有,去那边的椅子坐坐。”她还说着就率先走过去坐下,也不管其人答不答应。
“好。”
这条路从市政所通向图书馆,最初改造泗启时并没有,后来怀幸觉得去图书馆的路上是很好的思考问题时间,但徒步去太远,索性建了条出来,然后警告所有人别指望以后的事她会插手,
午时路上空无一人,清风吹拂着路畔的杨柳,窸窸沙沙的声音好像数不清的雪瓣相撞。
蓝尔莎将书放在膝盖上,观察封面的烫金字,任风玩弄发丝。
洛栖握紧手中长剑,面无表情道:“最近发生什么事?你在因为蒂昭姐的事而难过吗?”
“有些,但不是全部。”她的声音很低,似乎惧怕只要稍大些声就会将某种隐藏的感情尽然倾泄出。
“我能知道吗?”洛栖动作不变,心意却全在余光里的少女身上。
蓝尔莎安静俄顷,带着自嘲笑笑:“其实没有多大的事,无非关于大人罢了。”她神情失落,“那个时候我有些心寒,我不知道蒂昭姐做了什么,可她竟然认为我与蒂昭姐一样。”
“怎么会这样认为?”她眼神闪烁着看向洛栖,“你说在大人眼中我们是一个整体吗?只有‘上命子民’的名称,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一个人的行为就代表了整体。蒂昭姐在上命的时间没有我久,说我受她影响的理由不成立。”
洛栖避开她的视线:“或许吧,大人很喜欢蒂昭姐。”
“为喜欢的人污蔑另一个喜欢她的人?归根结底是没那么重要,对吧?毕竟蒂昭姐很能干,很厉害,说不定可以成为上命的骨干。”
洛栖犹豫着握着她白皙的手,停在封面的烫金字体上:“你能够不需要大人活着,你会很好,因为……你令人向往。”
蓝尔莎抽出手拭掉泪珠:“我想不到。”她起身道,“谢谢你愿意倾听,不要告诉其他人,我不想大人被这些东西影响。我还要去图书馆,再见。”
“没关系,再见……”洛栖握紧手,试图留住残存的温度,怅然若失地闭上眼睛。
图书馆的面积与学校相等,书籍全是演讲那日怀幸从各地搜来的复制品,那时有人找上门说能不能将收藏品还回来,怀幸却说自己搞来的不够多,谁再有意见就扩大图书馆,那人只好悻悻离开。
蓝尔莎来到医学药理一区,有时遇到疑难杂症就来此研究,希望推算出解决办法。她曾经向那位新来上命的妖北泠学习过,直到有天开门看见不该看的场面就再也没去找。
寻了个僻静地方读书,直至月上梢头被宁惜打断。
“莎莎姐,幸姐姐她找你。”
“找我?”莫非是要测试忠诚?蓝尔莎沉声道,“哪里?”
宁惜说:“上命学园的食堂,我路过时她叫我帮忙给你说一声,我先走啦,待会儿去找莎莎姐。”
“嗯,等我看完这本书就去。”她抿了抿唇,“我现在就去。”
蓝尔莎心不在焉地望着道路两旁摇曳的树,这种白日里生机盎然的景象到了夜间居然有些恐怖。看了看时间,刚好十二点。
找她做什么?
如果其毫不掩饰怀疑,她该怎么做?
恐怕也只有自证清白了。
她苦涩地笑笑,极力理解大人的想法,一个心思单纯小孩突遭背叛,很难不怀疑身边的人,她应该要理解大人,假如到时候来的人很多,更不能对大人表现出异心。
她必须得站在大人的身后,永远支持着。
出乎意料的,食堂里空空如也。蓝尔莎怔然环顾四周,听见开门声,发现怀幸从后厨里出现,顿时心里咯噔一声,恍恍低下头。
“我、我有打扰到你吗?”怀幸表情别扭。
“没有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你离我好远。”
蓝尔莎抬首,讶异着走近,说道:“大人需要我做什么事?”
“啊,这个,嗯……”怀幸咬了咬下唇,拉长尾音,转身去后厨,不多时就端着盘子出来,庄重地放在桌子上,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转而揭开餐盘盖,憋出一句,“你看!”
白色盘子里盛着很多肉,又黑又红,一股肉香与焦臭混合的味儿齐入鼻中,蓝尔莎不解其意:“这是?”
“这次我没有乱搞发明,全是照着菜谱来,”怀幸眼珠转转,又心虚地说,“就改了几点,问题不大。我、我本来是想让人帮忙尝尝味道,但一想做的菜自始至终都属于一个人,就不想,也没自己尝,你试试好了,应该和书上的味道差不多。”
这道菜是做给自己的?蓝尔莎以为听错,看了又看面前的女孩,确认这事是真的,受宠若惊又疑惑道:“为什么?”
怀幸的表情更加别扭,扶着桌沿踢着脚尖,鼓了鼓嘴巴,纠结地压低声音道:“我那天不太清醒。”
蓝尔莎一听就明白这是为三天前的话道歉,心里百感交集,眼前这个人可从来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道歉,哪怕挽回也不说对不起之类的话,这么拐弯抹角地表达方式,考虑了很久吧。
“我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她决定逗一逗她。
“就三天前呀,然后那样,嗯……你别想那么多。”
对于“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之类的句子怀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之前散步时偶然听到她与洛栖的对话,心中不是滋味,她没有那么想过,没想伤害蓝尔莎。
怀幸知道这件事只是内心愧疚蓝尔莎会一直误会下去,她得表示清楚。说“对不起”的话可以免了吧?提个醒,蓝尔莎那么聪明定想得明白。
“大人,你……”蓝尔莎细细回味那句话,她听到那场对话了?念及至此,顿时惶恐,启口要解释,就听人说: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记得你穿新衣服的样子很漂亮,记得你拉我手时只碰手指,我会贴近你的掌心。”怀幸拉起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看,现在我的眼睛里只有你,不是什么整体:即使在人海中,我会第一时间看向你的方向,你所代表的能量是我记忆的一部分,有属于自己的房间,不是整体;你叫蓝尔莎,我起的名字,你站在这儿,是我身边唯一的人,不是整体代表也不是其中一份子,你就是我的蓝尔莎。”
“大人……”
蓝尔莎惘然,是在做梦吗?大人竟会对她说这些话?好不真实的感觉。
她抬手捧着怀幸的脸颊,看着那双漆黑瞳孔里自己清晰的倒影,是的,这双眼睛里只有她。这是她的大人,将她带离地狱的人,像太阳一般的存在;如今她们相距这么近,她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清香,感受到扑在脸颊的轻轻气流。
那一刻,蓝尔莎觉得自己摘到了太阳。
如此温柔亲和,使人沉迷。
待她回过身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再次慌张起来,焦急地说对不起,打算擦掉对方额头的并不存在的吻印,听到怀幸迷惑不解的声音:“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应该这么不尊重大人。”
“叫不尊重?”怀幸弯着眼睛笑笑,踮脚亲了下蓝尔莎的嘴角,“没关系呀,我又不介意,没什么好介意的。”
她向来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想来并非所有人拥有全知全能的本事,唯有清晰表示才能叫人知晓。
过了三秒,在蓝尔莎愣神时怀幸忽然板起脸来:“不不不,我超级介意这件事,你刚刚说的那三个字就当我说的,咱们扯平了,休想让我背叛神格!”
蓝尔莎“噗嗤”笑出声,倾身紧紧地抱住她。
怀幸安静地陪伴,心乱如麻。因为能够感受到蓝尔莎对她的喜欢,所以在意其想法;她同样在蒂昭身上察觉到这份喜欢,将人当做朋友,以为与喜欢自己的人是一体,永不会崩塌。
可那天她彻底迷茫了,明明一直有感受到喜欢之情,为什么蒂昭临死前却不讲一个字?难道她所察觉的他人情感都是幻觉?
蓝尔莎、宁惜抑或小稚果对自己的感情是假的吗?若他们借此利用她呢?她要怎么办?
倾尽所有只为一张张面具?
怀幸用了很长时间平复心情,就在打算以后再不要对别人好时听到蓝尔莎对洛栖说的话,恍然想到,这些感情要是真的自己的做法不就很过份?
她不想对蓝尔莎几个人过份,大的过份不行,小的可以。
那就再试一试吧,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你是在拖延时间不想吃菜吗?”
蓝尔莎莞尔,拿起筷子吃了口,表情凝滞三秒后笑说:“很好吃,谢谢大人。”
怀幸:“反正你也不能说不好吃。”
时间绥绥,少女们单纯的心思坠入寂静河流,万物万景温柔可爱。
怀幸双臂做枕趴在桌上,说要陪她的蓝尔莎吃完再离开,她说这就像画一样好看,末了加了句她才是画的中心。
蓝尔莎笑而不语,细嚼慢咽那道味道猎奇的菜,时间一久她就觉得在做梦,只要做出某个特定动作或说出什么话,梦就会醒,如很多个从梦中惊醒的夜晚,冰冷空荡的房间,井然有序的钟表,她想将精灵娃娃叫出陪着,转念一想只会更伤感。
这样的时光真好,以后还会有吗?假如表现出自己的患得患失大人是否会更在意?不,只会厌烦,已经很不错了,还想期盼什么呢?
哪怕是梦也好,至少是甜蜜的梦。
“我来啦!”
一道欢快的声音传来,宁惜和精灵娃娃蹦蹦跳跳地进来,瞧见桌上的菜,睁大眼睛道:“哇!看起来好好吃,我可以尝尝吗?”
“当然可以。”蓝尔莎笑眯眯地取出一双筷子。
“谢谢,那我不客气啦。”宁惜挑了个肉块放入嘴中,表情顿时精彩,“这个菜……”
“是大人做的,好吃吗?”蓝尔莎接话道,满眼关心。
“特别好吃!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吃到,太神奇了,怎么做出来的?”宁惜脸上堆满笑,重重地嚼着肉,紧闭眼睛用力咽下去,看向小秋,“你也尝尝。”
精灵小秋沉默一秒,果断钻入印记中。
怀幸咕哝了句没福分就说:“有事吗?”
宁惜“咕嘟咕嘟”喝完满满一瓶水才说:“我比较喜欢待在这边的学园里,放学后去帮老师的忙,结束时想到大人和莎莎姐,不知道你们还在不在,就过来看看。”
“学园?”
“直接叫‘上命学园’。”她说,“有钱之后让人在建单独的医院,代理市长的几位姐姐一直在讨论这样拒绝接触的办法好不好。”
“再怎样也才两个月大,都是婴儿,先杜绝。”怀幸咂咂嘴,说起婴儿总觉得似曾相识,看看宁惜,抬头想想,猛地记起亦绝!
还……活着吧?
储藏空间里,鬼头哼了声扔下奶瓶:“自己带来的人看好了!”
“幸亏食物够。”怀幸心说你完全可以提醒我呀,到底没有出声。
外界。
蓝尔莎和宁惜呆呆地望着小巧的婴儿,不约而同奇道:“这个孩子是?”
怀幸用指腹揉揉小家伙的鼻尖,说:“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把她姐姐杀了,她自然落入我手里,长大些我会送回去。可以帮忙照顾吗?”
蓝尔莎迟疑了下接过小家伙,轻抿着唇,默然无话。
又来一个。
*
推门,房间里空无一人。
怀幸奇怪那家伙竟然真不在这儿睡,前脚刚入门槛另一边,妖北泠的房间的门就打开,其人懒懒地倚在门挺上:“心情变好了?”
她没有回答,听着下话。
“我和阿玄聊天,说起小昭的事儿,你要不和她亲自说说?”
“聊天?不是因为别的特意去拨通号码?”怀幸反问。
妖北泠耸肩,浴袍从肩膀滑落:“怎么说呢,我们是很要好的同学,经常联系。”
“我知道了。”
“诶,乖女儿?”
怀幸停下脚步,看着她。
“我们什么时候能做要好的朋友?”妖北泠语气诚恳。
“你能够对我坦诚相待时。”她漫不经心答道。
“现在就可以。”妖北泠松开浴袍的带子。
“再见!”
关上门,怀幸发现窗帘被拉开了,月光泄进来,使房间里装满静默;她发现月光中游动的颗粒,像鱼儿一般跳跃,带着皎白的光芒,再眨眼,那束光偏离了位置。
她拿出手机,反反复复编辑短信,按下发送键,顿然天旋地转,月光、黑暗揉和着滚入黑洞,银河愈来愈远。
一道短信提示声出现,世界恢复了原样,她低头看去,方方正正的字是:
谢谢你关照过小昭,为她所做的一切,谢谢。
一瞬间情绪崩溃,怀幸扔掉手机直摇头,那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在意!
所做的什么?关于英雄团么?
她无力地靠着门,颤抖着手拿出墨绿色的融灯,一滴泪落在上面,她握紧融灯,两行清泪从脸庞滑落。
其实最担心的是被欺骗后无法挽回。
她还没有放下臭脾气坏蛋。
她还深深地在乎着她啊!
怀幸瘫坐在地上,泪眼朦胧望着那束月光。恍惚间看到蒂昭的身影,她抬手欲去抚摸熟悉的面庞,缓缓阖上眼睛,自语:
“你那么讨厌我,做的事那么过份,我才不委屈自己无可救药的想你,我依然会去寻找英雄团,等哪天我不想你、不在意你时就放弃。”
那样安静下来就不会被思念折磨
“你看,你讨厌的人在寻找你喜欢的人欸。”
“很傻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