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她有时渴望杀戮
新元1353年12月30日,于人类历史而言,这是非同寻常的一天,主神宣告上命世界的建立,从此,十地有了第一把火炬,照亮一个全新的、伟大的时代之路。
——《世纪之约:新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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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斯帝国一线城市风叶,金碧辉煌的决议院离地近千米,是帝国最圣洁的场所,唯参议大臣可进入。建筑正底下是座祭坛,以之为中心的方圆百里把守着重兵。
决议院内,全程观看泗启变故的副总统在听到怀幸掷地有声的宣告语时终于动怒,将手中的文件重重地拍向桌子:“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她闹下去?!”
常年病魔缠身使得他愈发衰老,头发花白,形容枯槁。他颤抖着手指着画面中不可一世的女孩,额头血管凸起,声音嘶哑:“别再说收留的事,处决!必须处决!帝国的威严不允许践踏!”
“阁下,您过于激动了。”冷漠的声音响起,年轻英俊的义氿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金色的耳链随着晃动几分便静止。
副总统握紧拳头,直勾勾盯着他,眼神中带着询问与愤怒。
义氿抬眼,瞳孔是暗金色,他嘴唇微启,吐字清晰:“在执行您的处决之命前,能否解释出她的力量真正来源?”这话是问句,他却一点也没有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改变环境?只要计算准确,投入大型设备就能解决。”副总统言语透着不确定,目光扫过其余大臣,以期得到补充或第二种回答,越过一张张不显山不露水的面容,他在另一位大臣脸上看到嘲讽。
那位大臣语气轻松:“希达女神我们无需在意,但殊玛赠予的指引之神呢?顺便一说,我不会背叛殊玛。”
没有人会背叛殊玛,他故意说出口,副总统立即明白那是在挑衅自己,压住心中的火气,他说:“所以你们的做法是什么?看着上命壮大并加入其中?”
“阁下不清楚什么人会需要上命?”
副总统看向那个不吝敬称、言行举止却目无余子的义氿,沉着脸不说话。
他名白犽,古族乌世的统领,权力滔天的参议大臣,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副总统的人。
“只有那些底层之下的被奴役者才会需要平等。这些被奴役者有六成是勾汜,而后是受不平等待遇的孩子,阁下不妨想想,即使他们心向上命,该如何前往?”
白犽不疾不徐地说:“帝国每年的‘勾伎’交易数几乎呈直线上升,以那座塔而言,使用人群集中的五层以下,以一二层为最。诚如那孩子所说,这些身在底层的人将外界的不幸发泄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们清楚拥有的权利微不足道,同样清楚即使如此,一旦失去自己会成为真正的不幸者。
“胆小、懦弱、虚荣,这就是底层的贫民。阁下,只有蠕虫才会奢望平等,这件异想天开的事。”
副总统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冷静下来:“你看到的,R不在意他们是否真正臣服,如果之后她继续进攻其它城市,以殊玛之名,帝国不能阻止,岂不把领土拱手相让?”
“阁下不妨想想,十地由义氿主宰,那些生长于上命的勾汜暂且不论,若是义氿看见同性高高在上,有奴隶可供使唤,再看自己与外界的奴隶论平等,会怎么想?”他眼神微沉,“上命是座牢笼,只有奴隶身觉舒坦。”
“她不选择从南境开始,不正是因为高等人对低等人的管理严格?即使有心反抗也无任何能力。”另一位大臣接话道,“而北域——上命主要吸引的群体,孩子自是翻不起什么浪花,至于勾汜,地位未免太高了些。”
这一点自千玄成名后北域之人有明显体会,原本勾汜是有两条路的,成为勾伎履行职责至死,走义氿的路,“天使之约”满分才能被帝国认可。
十五年前,当战场传来千玄之名、各大媒体出现她的身影时,就有越来越多的勾汜争相效仿。纵然报道与书籍都写她为义氿,但人们看得到,站在决议院中的她就是勾汜身。
当年帝国就召开过会议预防此事,且增加多项几乎不可能实现的条件,可她无一不完美的递交出答卷,那个时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她进入决议院。
“不如——”那位大臣开口,“让千玄去解决此事?若完成不了……”
“不必,”白犽打断他的话,依然故我,“完成,她的地位上升;失败,他们会说那是体谅勾汜,反而会有副作用。”
他的注意力移换至显示屏,吐言:“静观其变,她只是个孩子,想法会轻易改变,能够收服最好。”
屏幕中的泗启一改往日破败模样,林木成荫,数座建筑拔地而起,也将戈壁面积占据几分。
这里的空气是从未有过的清新,蒂昭贪婪地呼吸着,目光至始至终不离高台上的孩子,她深知此事建立容易,而继续走下去无异于逆水行舟,且水流汹涌,舟则伶俜。
怀幸满意那些人看自己的恐慌眼神,有时这比全身心的崇拜更令她愉悦。她言道:“泗启的屏障本神会解开,你们可随时进出,只是以鬼肆信徒的名称,记着,每个人的身后都有双眼睛。”
望着恐惧与愤怒加深的人们,她继续说:“上命世界中的人,未成年必须来学校上课,哦对了——”她看向那位老者,“十六岁成年,你想和大人说话,九年后再来找我。”
“学校的规矩会告诉他们,那些已有身孕的,学校旁边就是医院,本神自会决定生育,最好不要,当然,如果生下来,由本神和上命中人监管。”怀幸凝视着众人,一字一顿道,“意思就是说,没有上命的思想,别做抚育者,你们那讨厌的想法还是断子绝孙比较好。”
这话触怒了不少人,有人壮着胆子道:“你是殊玛派遣的信使,现在剥夺我们一个又一个权利,与独裁者何异?”
“那我就是独裁者了。”怀幸挑眉,心中挺喜欢这个称呼。
那人无语凝噎,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好啦,没有什么事再需要交待。”怀幸想了想,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具体落实各项事宜。
这时,广场中陆陆续续有人跪下,高呼天神威武的话。阳蒙看了看,只觉得那些人面熟。
“吾神绝世无双,吾神万寿无疆!”
呼声愈高,越来越多的人被感染下跪,跪拜的人多了,站着的便格外引人注目。
男人用发抖的手关掉手机,吞声口水骂道:“狗屁天神,不过是幻象罢了!这些花草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你大概是阴女,因此我们能看到这些东西。”
突如其来的骂声打断高呼声,已经动身要离开的怀幸闻言回头看他,显然也愣住。
这一骂引起不少人共鸣,有跪下来的连忙清醒,站起来指着她咒骂,用语肮脏,粗俗不堪。
怀幸抿着嘴角,眸子渐渐充血。
一瞬间,所有骂声消失,剩余的人愕然望着场中十几堆尸体碎块,血腥味飘了几秒就被清新的空气消解。
“刚刚不是说了叫独裁者么?”她眸光深邃,一股将人压迫的杀气感自之周身传出,神色冰冷,“自然是顺本神者昌,逆本神者亡。”
言讫,怀幸转身就离开,唯留一句:“别再让本神听到类似的话。”
市政所公馆前,不同往日萧条,花坛中盛开的鲜花、喷涌的泉水、小路两侧茂盛的树木,一切都彰显着生机勃勃。
怀幸扶着树深深呼吸,眉头紧皱,完了,显示屏与改造遗婪区将精神力快消耗光,恐怕会随时晕倒。
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躲。她点点头,正想离开看见伽漓走来,不远处还跟着蒂昭等人。
伽漓嗤笑一声:“叫你休息不休息,是不是招架不住了?”
“你当我和凡人一样没用?我只是看看这个树皮怎么样,回头寄给笨果子磨爪。”她哼了声。
蒂昭脸色不大好看,只示一句自己马上离开。怀幸听了不由奇怪,试问为何,她手中出现一张虚幻屏幕:〔你将该做的都做了,我在这儿没什么职责,当然要走。〕
“走了那也是上命的人,要么出去说服别人,要么留下做你的市长,反正我重新选一个麻烦,你该不会是想我堂堂主神干这种事吧?”她得意洋洋,“凡人嘛就干这个,还挑,又不是本神……”
说话间,她向着公馆大门走,刚行一步身子就直直倒下去。伽漓离人最近,眼疾手快将人接住,看着怀中脸色发白的女孩,无奈轻语:“现在不照样需要休息?笨蛋。”
*
“我以后要做个大英雄?”
“什么大英雄?”
“就是特别有名特别厉害的人喽,姐,那样我就能保护你了。”
“好烂的愿望,我可天生就是神。鬼知道你以后是什么样,反正我一直都保护着你。”
“姐你别这样说我嘛,就是你保护我,所以我才想换过来,我不要任何人欺负我最爱的姐姐。”
迷迷糊糊间,怀幸听到说话声,声音分外熟悉,叫自己姐姐的只有小稚果,但那声音与小稚果完全不同。她想再多听一些时那声音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不真切的回声。
少许,她听到钟表走动的“嗒嗒”声,皱了皱眉,尝试着睁眼,朦胧间看到人的脸。缓了一缓,彻底睁开眼睛,虚幻的薄纱弥散,眼前清明,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她迷茫了一会儿,扭头看去,金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落下光束,光中青烟徐徐。离她最近的是床头柜,只摆着一只不倒翁装饰,再看去,墙上贴着青绿花纹图案,靠墙的两张椅子,以及亭亭而立的蓝发少女。
蓝尔莎站在那束金光外,双手抱紧放在胸前,脸色微红,慌张不安。
怀幸双手撑着床吃力地起身,只觉浑身酸痛,大脑昏昏沉沉,她试了试,还好,精神力已经恢复大半。
“大人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蓝尔莎见状连忙上前帮扶。
“我能有什么事?”她看看钟表,斟酌着用词,“我昏迷多久?”
“还有一小时四十三分就整整六天了。”
怀幸被这话噎住,臭着脸憋了半天才说:“是为上命的子民劳心竭力,出去都不要乱说。”
“嗯。”蓝尔莎笑笑,给她整理衣服。后者这才看到自己穿的是毛绒小狼连体睡衣,戴着的帽子还有布做的一排牙齿,顿时嘴角直抽搐:“这这这谁弄的?!”
“是伽漓姐给大人换的衣服。”
怀幸抬起胳膊盯着软乎乎的爪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算了,不跟她计较。你呢?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啊?”蓝尔莎惊了下,更加局促,“刚刚没有什么事啊,我也很好。”
“是嘛,你看起来不像很好的样子。”怀幸用手背拍了下她的肩膀,语气骄傲,眉飞色舞,“我忠诚的守卫者蓝尔莎,我可是上命世界的主神,问你的时候你要有种受宠若惊、神恩浩荡的感觉。抱着这样的想法,就什么都说,别不识好歹了,一般人都没这机会呢,珍惜点。”
蓝尔莎哑然失笑,握着她的手——准确来说是一只软绵绵的狼爪,温声说:“我知道的大人,我很好,我只是……”她停了停,认真注视对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那双眼睛里的自己,此刻,这一方干净纯粹的世界唯有她一人,这般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她忽地俯身抱了抱这个女孩,这个拥抱只维持了短短一秒,二人分开,她笑靥如花:“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在医院工作,不止快临产的孕妇入住,还有身患各类疾病的人。这些我都只在书中见过,对于理论熟悉,可真正操做起来困难重重,有时会力不从心。”
怀幸摸着下巴思考,不论医院还是学校,书籍与物品都是她从十地各处搜集复制过来的,迟早会用光,还有工作人员,泗启内的人可从事的工作都是些苦力活,显然不适合这些。
她倒能创造些来,可这是个世界啊,怎么能全靠自己?大家应该养活自个儿。
“有外人加入吗?”她问道。
蓝尔莎连忙点头:“有,一位北域有名的教授前来,得知大人在休息就主动去学校教书了,他也说其他势力派人在暗中阻拦,若是普通人要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还有很多人,蒂昭姐这些天给上命中人做记名,由于没什么限制,都是以个人为单位。后来洛栖说这样麻烦,就和阳蒙大哥尝试建立独立网络,日后做什么方便些。”
怀幸若有所想地点头:“有就好,反正上命还会扩张的……不得不说我真是伟大,你们这群人是不是把下几辈子的好运气耗光才碰上我?我真是太厉害了,你记得好好夸夸。”
“嗯,我知道的大人。”
至于南境,怀幸抬首望向窗外,目光深远;最后她还是决定暂时放弃那些低等人,她无法理解、也不再去挑战他们的信仰与职责。她只是想,让每个人都看见这方天地,日后某天,某个人承受生命无法承受的痛苦时,会想起那一日那一刻,在充满俯视与仰视的世界,有条名为平等的路。
选择做坏人也好,认为那才是理所应当也罢,终归会站起来。
那时,她也算成功了的,待再临南境,就欢迎他们来到上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