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她的视线
城中这一偏僻之处的居民区直到几天前才全部倒塌，小稚果倒不是第一个住在这儿的人，早他之前来的几批都陆陆续续离开，说老待一个地方不安全。
他那时将这些人当做心里慰籍，或许所有人都是这么做，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坏人，好人那么多，有这点坏人不碍事的。
小稚果瞧着蓝尔莎，心中隐隐将这位新来的姐姐当做安慰，大家都是一样的，但一想自己抢她时间，顿时愧疚，灰溜溜地跑远处修行。
以前听说这处居民楼废弃有二十年之久，因何故却不明，他唯一能找到的是生锈的铁锅和发霉的砧板，食物根本不能指望。
等修行结束再去街上找吃的！他打定主意就盘腿而坐，专心在天地间流淌的芥子度能量上。
蓝尔莎早早离开那个小小的家，事实上她一夜未眠，听着风不停呼啸，寒意如潮水涌来，像在厂房生活的日夜，蜷缩起来还是冷，但又有些不同。她双手托着下巴想了很久，一抬眼，就能看到远处石台上的两人，她嗅嗅新衣服特有的味道，移开视线望着长满苔藓的墙壁发呆。
那个喜欢黏着大人的男孩走了，她按捺不住心思向怀幸靠近，见之注意力一直在本子上，犹豫再三，拧着手小心启口：“大人饿不饿？要吃些什么？”
“神不吃凡人的食物。”怀幸说完若有所察地抬头，盯着她几秒钟，才将目光放回本子上，边写边自语，“对，你们要吃饭，那就加个食堂……吃什么呢？”
蓝尔莎环视四周，吞声口水又接近她几分距离，见得纸上的字，满心欢喜道：“大人写得真好看。”
“我知道，我做什么都好看。”言罢，她眉梢一挑，补充道，“我也好看，你也好看，但是没我好看。”
蓝尔莎诧异，旋即喜出望外，笑着嗯了声蹲在她身边。
怀幸想着大概可以了，目前要做的是信徒们的去处，这里显然不行，联想自己，她若是主宰世界定不允许第二种势力存在，所以前期得隐藏起来。
她在纸上加了段字：这是为崇拜本神的信徒着想，神可不会躲藏，连这个词都不会写！
为了证明，她特地用标音写那躲藏二字。
“你在看吗？觉得怎么样？”她问身边的蓝发少女，抬眸撇了眼，迟疑了下，伸手抚上对方柔顺的长发。
“什么？”蓝尔莎回神颇为惊讶，端详着她的面容，感受那只冰凉的手，后知后觉才想起她的问题，顿为羞赧，“我不认得大人在写什么。”
“你不认字？”
“是、是的，低等人不能上学，也被禁止识字写字，懂得序列代号就行。”她眼神闪烁，急忙低头不敢再看。
“是嘛，”怀幸用笔敲敲下巴，“笨蛋认得我还以为所谓低等人都一样，也没事，再加个学校就行，建在一起。”
“大人是要建座学校？”蓝尔莎满目惊奇，想起她说的食堂，这些都是大人要做的？
“嗯。”她点头，又想到什么，严肃地说，“你以后会认字的，然后就做神身边的……职业名等会儿我再想，是专门记载本神伟大时刻的。比如现在，就说我体感信徒悲惨境遇，殚精竭虑为你们，别写我不知道你们需要每天吃饭这种事，一定要写我很伟大，写‘伟大的神全知全能’。”
“啊，是……”蓝尔莎听得迷迷糊糊，愣愣地应了声。
怀幸又说：“这是一份很重要的工作，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写成高尚的、美好的，你不要管别人怎么想，管我就行。”
她想这在以后，现在不就是历史？从头开始才好编，时间越久漏洞越多便不好夸自己了，无论她做什么，只要书里是好的，那便不愁没有忠心信徒。
神不仅伟大，还绝顶聪明。
她想自己以恶神的身份做事，却以善者之名载入史册，不知谁会生气，但想到就觉神清气爽！
这时，小稚果从远处跑来，擦掉额角汗珠，兴高采烈到：“我发现一个好东西，姐姐绝对没见过。本来不想给你看的，但小小果说过人要有怜悯之心，看在你这么想见的份上，就给你看好喽。机不可失，快跟我来，就一眼啊。”
说话间他就抓着怀幸的手朝远方跑去，后者大为不满：“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可以用什么词概括？”
很快就到目地的，小稚果扭头用大眼睛看她，深蓝色的瞳孔干净而明亮，他说：“我‘特别可怜’姐姐？还是‘伟大而自知’？随便哪个吧，姐姐别说话闭上眼睛，我给你看个惊喜。”
“不，我就算闭上眼睛也还是能感知到，”怀幸颇为自豪，“伟大的神全知全能。”
“这样吗？那我蒙上你的眼睛怎么样？”
“有什么区别？”
“唔……”小稚果抖了抖耳朵，“哎呀你别说这么多话，闭上眼睛嘛。”
怀幸满脸不乐意，撇撇嘴敷衍地闭眼，然后就被小稚果拉着往前走，大概三四米后就停下，听人说：“好了好了，姐姐睁眼看看。”
她方才睁眼，当时就看到那簇生长在断壁废墟里的花丛。它左不过半米高，叶片枯黄，所生花朵却异常鲜艳；花有五朵，不知是不是环境缘故，五朵花各持一色，分黑、灰、蓝、红、青，本在这荒芜地花就惹眼，再之艳丽各异更引人注目。
小稚果兴奋不已：“我意外发现的，在这儿可是第一次出现，特别漂亮对不对？看了让人心情变好，你看就一眼，是不是要飞上天了？”
怀幸说：“我心情不差。”
“我知道，看见了心情当然不会变差。”他说，“我还知道有个人特别讨厌，欺负我的时候可开心了。”但只是感受，他从未见过她的微笑。
怀幸：“欺负你都不开心，还怎么会开心？这么好玩的事……哦，你体会不到。”
“……”小稚果失落地盯着花丛发呆，好想看到姐姐微笑的模样啊。有手玩弄耳朵，他嘶了声，想说什么就听人先开口：“很好看，你想摘？”
“不呀，就长着挺好的，下一年还会有，我要摘了它伤心的话可能永远都不再开了。”
怀幸嗯了声，带着他往回走：“我出去一趟，你们就在这儿待着。”
“要去哪里？”
“庆加山脉。”
小稚果第一次见那条危险又神秘的山脉，是从管理员手中逃出来后，远远的，自东而西蜿蜒盘旋的山脉仿似沉水的巨龙，在某一刻会苏醒嗥吼，吞噬一切。
他说：“那里面有数不清的变种兽，要是小小果的话，一定会说‘注意安全’之类的话，我就不会让你‘注意安全’，遇到变种兽吃了去。”
怀幸抬手拍了下他的脑袋，便准备离去。
蓝尔莎忙说：“大人小心，我、我会在这儿等您回来。”
她回头看蓝发少女，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
*
千年前一场灾难使得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灭亡、半生人降临，秩序被轻易改变。诞生于灾难中的庆加山脉——一座绵延无尽、近乎隔绝整个南北的死亡之地。
其内不但生各类易进难出的天险地，还有无数拥有擎天撼地之能的变种兽，普通战士踏入其中都难活着出来。除恶地凶兽外，山脉内亦生穷天地精华的灵物天宝，医绝症治重伤，传言起死回生也不在话下，千年来数不清的人为其趋之若鹜，却鲜少有人活着出来。
怀幸停步，举目但见四野阒寂，雁雀啼鸣未有。荒野凄清，孤风朔朔，长期多雨少晴的天气使土地泥泞难行，她双手揣兜笔直地站在野草中，野草及膝，向前蔓延直至天际，风一吹，便如浪水般翻涌，一波接着一波向远方。
她手指勾过碎发，骋目青灰色天缘，浓雾中，墨色山脉若隐若现。
那便是庆加山脉，她所勾勒的世界起点。
怀幸没有选择快速到达庆加山脉，想这片荒野在南境范畴，说不定会碰上什么人，届时就能收他们在麾下。
得让神亲自找人，实在是悲哀。
几天后，她停在一座小山坡上，望着山下大片大片的城市废墟，一匹灰狼躬起身子，警惕地后退，眨眼便蹿向废墟深处，
风中满是刺鼻的腐朽味，吹过时让皮肤都感到刺痛。她听着外套下摆发出的猎猎声响，凝望着废墟上数以万计的尸体，表面一层已被野兽啃得不成样子，从底下尸体情况能推断出死去约莫半个月时间。
在模糊不清的记忆里，她认出此地，是036区加德城，第一座被毁掉的城市？
为什么是这里？为什么是第一座？
脑中的记忆无法支撑她展开联想，她想自己似乎在这里居住过，但又对城中建筑毫无印象，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房间单调且空荡荡的，连光线都是昏暗色。
她暂且不去想这些，停于废墟外扫视其中。崩塌的高楼碎块中钢筋被熏成黑色，朝天矗立；断壁残垣间到处散落着森白的骨头，入目所见皆是暗红色的血迹，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混杂在风中，摇曳着废墟边缘生长的红花。
天穹暗沉，光线不比晴空，白茫茫的光泼下时，每一处废墟都似升起透明的屏障，将光隔于上，使一片片断壁有种迷离的氤氲感。
踏入其中，仿佛进入一处被时间遗忘的死寂之地，萧索气氛越加浓厚。她避开那些不同程度腐烂的尸体，一想这种地方不可能有活人，探索尽是浪费时间，还是走吧。
这么一想，她就想离开，风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断断续续、飘忽不定让人听不清内容，像人说话又像动物呜鸣。
她极力辨别声源，感知周遭能量变化，最后停在一座倒塌的房间前，挥手清理出空地，只见地上有块上了锁的铁板门。
怀幸一眼就知那是零号避难所的，地上的建筑只供客人使用，那些“工具”都住在地下，唯被需要时才以客人的房间号做通行证上来。
不过，这些是谁告诉自己的？像是突然冒出的记忆。
她挑眉，那挺好，自己没有完全不了解蝼蚁。
怀幸用光刃斩断铁锁，铁板门刚打开，浓烈的恶臭味扑面而来，一股墨绿色的气体升上空缓缓弥散。她用手扇了扇，轻皱眉头，并没有在里面察觉到活人能量。
这时，那声音再度响起，自铁板口内传来，更为清晰，像是有人在呼唤什么。
是一种特殊的生命吗？她蹲在门口喊道：“门开了，你可以出来了。记着我的大恩大德，如果知道自己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就说一声，然后我就走。”
等了半晌，无人回应。
怀幸啧了声，纠结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那人可能受伤了，进去找吗？下面很臭，神不是忍受不了，就是太圣洁不应该沾染污秽。
三分钟后。
“我这么好，真是信徒的福气，不知道哪些走狗屎运的会加入上命。”她一边自语，一边踏进铁板下的台阶，入目便是一具具腐烂不堪的尸体，恶臭味正源于此。
尸体的死亡时间与外面的差不多，应是同一批，这是哪里来的？她的目光从一团团蠕动的蛆虫上掠过，脚底生起白色屏障，向着过道深处行走。
过道两侧每隔一定距离就有扇木门，内里情况与过道相同。她听到那道呼唤声开始变弱，回音越加扭曲，行过几步她忽察觉不对劲，自己听到的似乎都是回声。
思绪刚起，那声音戛然而止。她扭头看着半掩的木门，它表面已经发潮生苔，上有暗红鲜血，生着密密麻麻的虫子。
怀幸眼神微敛，伸手缓缓推开木门，在拉长的吱呀声中内里场景徐徐铺展开，她瞳仁微缩，同一时间那声音再次响起，悲凄且无力的呼唤声回荡在黑暗冰冷的房间。
“姐姐，求求你不要死，别丢下我……”
*
怀幸已经离开多日，蓝尔莎蹲坐在地上默默计算她何时回来。
“蓝姐姐，我回来了。”小稚果满目高兴，“你猜我今天有没有找到食物？”
“嗯……找到了吗？”她抬头不解地问。
“嗯！蓝姐姐好厉害，你看——”他一副快夸我的模样，从破布包里拿出一条巴掌大的小鱼，“水谭里找到的，都给你吃，我去找火。”
“都给我？”蓝尔莎不明白，想说为什么找到的食物都给我，你不饿么？但她还是没说出口，点头接过小鱼。
“对啊对啊，都给蓝姐姐。”然后我抢你和姐姐相处的时间你可以少讨厌我一点，别打我。小稚果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笑得越发灿烂。
“谢谢。”蓝尔莎微微一笑，你这个喜欢黏着大人的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