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斯坦豪普酒店
早上七点钟，斯坦豪普酒店十二层的行政套间里散发出诱人的弗兰的斯香肠，英式蛋卷，和浓重的摩卡咖啡的味道。泽君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见早晨的阳光照耀在圣彼得教堂和子爵古堡的塔楼上。外面的街道冷冷清清，出奇的安静。昨天下过雨，空气异常清澈透明。欧罗巴古城就是这样保持其寂寞清净的美丽！十年前，泽君来到G市法学院研习法律，十年后回来发现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橱窗里还摆着从东方C国淘来的瓷器，方格条石堆砌出来的路面又磨光了一层，只有远处有轨电车的叮当声打破了早晨的寂静。
泽君端起咖啡，切下一片香肠，习惯的翻开当天的伦敦《金融时报》。最近几年，关于次贷金融危机及其后遗症的报道和讨论占住了各个主流媒体的主要版面，随之而来的是各种“Conspiracy Theory”（阴谋论），有说次贷是某灯塔国输出危机挽救其内部经济困境的，有说是某神秘族裔制造全球危机获取巨额利润的，亦有悲观末世论者煞有其事的宣称，次贷危机乃“世界末日Doomsday”“天启Apocalypse”的前兆。于是乎，人们从写在玛雅象形文字里的玛雅历里找到了一个甲年的终日，某年12月某日将是“世界末日”。有信誓旦旦的天文爱好者说，究其原因，乃是当日，太阳系之所有行星将在天空组成一个十字，又或者，这一日宇宙时空裂缝打开，外太空之“妖魔鬼怪”将入侵太阳系和地球。这种天文现象很多很多年一次，有说5000年的，有说一万年的，十万年的，总之，上一次的地球末日和灾难已经写在传世天书《圣经》里，记录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传说中。
在报纸第二版的右下方角落里，还附带这样一侧报道：
哈里耶每日消息报 20XX-12-XX
玛雅历法20XX年12月XX日的“世界末日”快到了，成千上万的信奉者们蜂拥至特拉其斯利斯镇，这是位于安娜托利亚区艾兹密尔省的一个小镇，信奉者们认为这里是唯一一个可以逃离‘世界末日’之“天启”事件的唯一安全角落。无独有偶，在C国临海的某个地方，人们似乎也相信一个古老的关于“祭天”的预言，而这个“祭天”的意义及可能发生的时间与玛雅“世界末日”有着惊人的相似....
泽君不相信阴谋论，也不相信所谓“预言”，但他很佩服这些记者，有时真能“挖出”人们想象不到的“爆炸新闻”“奇谈怪事”。他是C国人，从来没有听说国C国还有“天启Apocalypse”的传说？他不自觉地看了一下鸿蒙手表上的日历，离“天启”“世界末日”还有一年的时间，但他不相信这一年后会有什么特别事件发生。
他于是放下《金融时报》，再翻开当天的弗兰的斯华文电讯报，这里的头版头条消息当时就让他震惊了：
昨天晚上，G市华人EverRich恒富集团实际控制人，安普钻石银行ADB董事局主席老 A先生在离开ADB银行，经过St.Jacob大桥时发生汽车事故，汽车冲破大桥护栏，连车带人坠入Schelde河中，老A被救起时已经丧生。至于这起事故是纯碎车祸还是蓄意谋杀正在调查中。但事件发生后，警方逮捕了两名亚裔，一男一女，很可能与此次事件有关.......
读完消息，泽君一阵错愕！他认识这位老A，G市华人圈子里的老大。他是一个有文化，有爱国情怀的企业家，正是他此次回G市要办理的一桩并购交易的主角之一。这个变故看来让这个本来就有点棘手的交易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一个星期前的周五，泽君的一位做并购基金的老朋友张波带着一位企业财务总监找到自己，二话不说冲进办公室，急匆匆从他的 ThinkPad包里掏出一大叠材料递给泽君，有点诡秘的告诉他：“这是绝密.......”。泽君感到意外，惊奇，继而心动：C国近些年崛起的天赢集团看上了欧罗巴ADB安普钻石银行？
从看到那些资料开始，泽君的脑海里就翻腾着这些画面：非洲丛林，奢华会所，超级邮轮，灯光走秀，阴谋，欺骗，私欲，野心，夫妻亲人反目，生意伙伴谋杀，走私集团火拼，江洋大盗惊天悬案，部族冲突流血战争…….。
还没等泽君开口，张波兴致勃勃的说到：
“世界钻石生意场里，虽然开采被跨国公司德比尔斯(De Beers)垄断，但钻石切割，贸易，和融资渠道却攒在小小的欧罗巴人手里，而这最后一环就是ADB钻石银行。您知道吗？钻石贸易是欧罗巴的第五大产业，全球最大的钻石交易中心就建在Schelde河西岸，中央火车站后面。每年的钻石成交量超过五十亿欧元。欧罗巴人自豪的宣称，世界上每十颗钻石就有八颗送到G市加工，而一半的成品钻石都要流经G市人的手。”
泽君何尝不知道欧罗巴的钻石生意？据他的了解，ADB银行创立于二百多年前，比印度人发现第一颗钻石，比奥本海尔家族创立钻石贸易王国德比尔斯集团还早。旅居欧罗巴的裕泰商人最早于欧罗巴G市成立典当行和钱庄。当时的典当品主要是贵族富豪人家的珠宝，后来随着欧罗巴钻石切割加工和珠宝商业的兴起，裕泰商人将典当行和钱庄合并，将业务发展到钻石贸易和融资。后来家族因战事流离迁徙，ADB控股权几度易手，后来转入Bernstein家族，再后来有欧罗巴华人和印迪人加入。媒体报道说，ADB钻石银行由于欧债危机和监管机构对洗钱和恐怖融资的打击陷入亏损，坏账，和流动性困境。国际《人权观察》披露，尽管欧罗巴实行严格的合规监管，但是每年都有大量的“血色钻石”经过欧罗巴洗白，进入非法融资通道，这其中，ADB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但是，泽君没想到ADB这么快就被股东抛弃？他更没有想到天赢集团的反应如此迅速！
C国人传统上热衷于翡翠，这些年，经济发达了，国人又开始炒卖各种石头。中产阶级的兴起更是掀起了一股西方珠宝首饰的热潮，首当其冲的就是钻石。于是“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似乎成了颠扑不破的真理！除了集开采，加工，和销售为一体的垄断寡头德比尔斯以外，国际品牌蒂芙尼，哈里温斯顿，卡地亚，格拉芙，梵克雅宝，以及多个世纪深耕C国大陆市场的港式老字号无不争先恐后，抢滩登陆C国市场。于是乎，在各大商场里人们对奢华名贵的钻石首饰趋之若鹜。
张波介绍说，天赢集团从石雕和宝石业务起家，现已经在南非和南美拥有钻石矿，在东南沿海盖起了大型宝石加工厂，在北上广建立起大型宝石展示与批发中心。但想要与国际品牌一争高下，收购海外钻石融资渠道，建立完整的上下游的价值链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目前正值国际大银行和印度银行的钻石融资由于次贷危机而跌入低谷的时候，利用C国的资本优势，通过ADB银行将欧罗巴超低利息的资金引入钻石行业是一件大有可为的事业。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C国企业已经开始走向世界，过去几年海外兼并收购如雨后春笋爆发。只是由于经济结构的原因，这些收购集中在自然资源，设备制造，房地产与娱乐行业，而进入奢侈品及融资领域天赢很可能是第一家。
现在天赢集团收到卖方投资顾问的邀请，收购ADB的大股东之一，裕泰商人Bernstein在ADB银行的15%的股份。泽君很清楚，天赢集团的领导人谢天是少有的有魄力有远见的企业家，他一旦启动交易，最终目标不是参股，而是全部收购，重组，然后适时重新上市。
泽君很快给他在欧罗巴的老同事，欧罗巴国际银行董事会董事伯纳德去了电话。伯纳德说，欧罗巴国际银行曾经是ADB的最大股东，但是很多年前，欧盟监管机构收紧了对银行信贷的合规及尽职调查的监管，同时强化了对“超高风险国家”制裁措施的实施，国际银行已经撤出所谓的“血色钻石”融资业务，出售了其所有ADB银行股份并退出管理层。虽然ADB银行仍在布鲁市证交所上市，但目前的大股东已经变换为不同背景的企业集团，包括华人，裕泰人，印迪人。欧罗巴最有势力的华人集团” EverRich”（恒富集团）是最大股东，恒富的实际控制人老A任董事局主席。
在对天赢财务总监提供的材料做初步分析后，泽君很快看到此桩收购的难点。首先，从财务角度分析泽君就觉得这笔交易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目前ADB银行在欧罗巴布鲁市证券交易所上市，股价已经从发行价的10欧元跌到2欧元，但出售股东要求按发行价出售，100%收购的最终对价应该在11-12亿欧元。泽君看了ADB过去三年财报，其每年EBITDA税前利润不到五千万欧元，这意味着20倍的超高杠杆！第二，天赢目前只能提供一亿欧元的收购资金，要完成超10亿欧元的交易，这不是蛇吞象嚒？
如果上述困难可以通过股权架构，私募，及结构性融资解决的话，还有一关，即收购的尽职调查与合规性。钻石贸易和融资多年来已经被国际人权组织，非政府组织，各国政府监管机构严格监测和监管。小小的奢侈品如钻石很可能被不法分子利用，进行非法交易，漂亮的外表很可能隐藏惊天秘密和阴谋，稍不谨慎，很可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
但泽君相信，天赢老板看准的交易一定有其道理，有些考量不是外人能轻易猜透抑或能理解的。欧罗巴之于泽君就像是他的第二故乡。G市是他认识西方世界的开始，也是他走向事业的起点。那些神秘的中世纪历史，迷人的弗兰的斯风情，那一段难忘的求学的日子，还有很多年前参观钻石交易市场时留下的记忆深深的吸引着泽君。他与欧罗巴律师，金融界，及政要建立起来的关系明白的告诉他，这个收购他不助推谁更有资格？
正当泽君陷入苦苦的思索寻找切实可行的收购方案时，他接连收到两个让他大感意外的电话：
一个是泽君很多年前在G市留学时认识的华人餐馆《中华酒家》的年轻老板张平原，他是恒富集团老板，ADB主席老A的女婿。泽君很钦佩这个没有上过大学的餐厅老板，年纪轻轻却有不同寻常的经历，而且勤奋好学，对历史，经济，哲学都有自己的独到看法。后来平原受当时一件沸沸扬扬的刑事案件牵连离开欧罗巴，去南美发展，自此没有联系。但听说平原已经放弃餐饮而进入C国房地产生意，前些年又开始涉足自然资源市场。平原的电话说，他正在计划重新发展欧罗巴的业务，听说泽君服务于欧罗巴最大的金融机构，在海外自然资源融资方面有经验，他希望有机会与泽君见面并探讨合作。
另一个电话是平原内弟的妻子Daisy Chen打来的，她是平原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老A的儿媳妇。Daisy Chen在当时G市的华人及留学生圈子里很有名气，但绯闻不断。有名气是因为Daisy长得很漂亮，到达欧罗巴几个月便打入时尚圈子，走起了T台，并一举成名。绯闻不断是因为她与她自己丈夫的姐夫平原的暧昧关系，有同情的，赞美的，羡慕的，也有讽刺的，嗤之以鼻的。后来Daisy因为一件刑事案件被判入狱六年，前几天才提前出狱。Daisy在时装，珠宝，奢侈品行业联系广泛。她得知泽君将代表天赢集团来欧罗巴谈判ADB收购，希望能见到他。
他们曾经都是泽君的好朋友，现在一个是自然资源的玩家，一个有奢侈品和珠宝行业的关系。至于过去六年，他们两个之间，他们与老A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他们都谈及ADB安普钻石银行，都提及裕泰人股东想出售股份，天赢集团想收购的意向，这让泽君大感惊喜。虽然有点意外，但心想他们不但能帮助泽君了解此桩收购的背景，而且很可能成为天赢的收购战略伙伴。想到此，泽君很快答应与平原和Daisy在G市见面。
但就在去机场之前，泽君又意外的接到天赢董事长谢天亲自打来的电话，他详细询问了泽君已经跟张波和财务总监讨论过几遍的收购方案，融资安排，以及可能的合作伙伴。最后，董事长说，“据我们收集的信息，ADB银行背景复杂，交易盘根错节，此次收购很可能要动某些人的奶酪，如果有节外生枝我一点也不奇怪。但此次收购意义重大，上面非常关心！我不认为静水微澜的收购有什么意思，惊天动地才叫事业...你熟悉欧罗巴市场，做探路先锋，天赢团队随后就到！”
董事长的这个电话让泽君感觉到ADB收购扑朔迷离，至于后面隐藏什么更深的背景，泽君不好猜测，张波也说不出所以然。泽君只好按计划坐上了来欧罗巴的飞机，约好第二天与平原和Daisy见面，并想通过他们说服老A。但是没有想到发生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
泽君放下报纸，急匆匆吃完早餐，喝完咖啡，马上给他的研究生同学，弗兰迪斯知名律师Karel打了个电话。Karel的父亲曾任G市总检察长，人脉广泛，他很快打听到昨晚被抓的人就是平原和Daisy。泽君没有犹豫，与Karel约好，打车直奔Schelde警察局。
路上经过中餐馆《中华酒家》，泽君看到自己提写的匾额还历历在目，只是橱窗和门面都变了。
泽君在这里认识了平原和Dais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