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坚定的锡兵
从前有二十五个用锡做的士兵。他们都是兄弟，因为是用一根旧的锡汤匙铸出来的。他们肩上都扛着毛瑟枪，目视前方。他们的制服一半是红的，一半是蓝的，但是非常好看。他们都待在一个匣子里。匣子盖一掀开，他们在这世界上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锡兵！”这句话是一个小孩喊出来的；他拍打着双手。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些锡兵就是他得到的生日礼物。他把这些锡兵从匣子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所有的锡兵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有一个稍微有些不同：他仅有一条腿，因为他是最后铸出来的，锡不够用！但是他仍然用一条腿稳稳地站着，跟别人用两条腿站着没有区别，而且后来最引人注目的也就是他。
他们立着的那张桌上还摆着许多其他的玩具，不过最吸引人的一件东西是纸做的那个美丽的宫殿。从那些小窗子望去，一直可以看到里面的大厅。大厅的前面有几株小树，它们都是围着一面小镜子立着的——这小镜子代表一个湖。几只蜡做的小天鹅在湖上戏水，它们的影子倒映在湖里。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不过最美丽的要数一位小姐，她站立在敞开的宫殿门口。她是用纸剪出来的，她穿着件漂亮的布裙子。她肩上飘着条小小的蓝色缎带，看起来像一块头巾。缎带的中央插着件亮晶晶的装饰品——简直有她整张脸那么大。这位小姐伸着双手——她是一个舞蹈艺术家。她另一条腿举得非常高，高得那个锡兵简直看不见它。因此他就以为她和自己一样，只有一条腿。
“她倒可以做我的妻子！”他心里想，“不过她的地位太高了。她住在宫殿里，而我却仅有一个匣子，而且还是二十五个人挤在一起，恐怕她住不惯。不过我可以跟她认识认识。”
于是他在桌子上的一个鼻烟壶后面地挺挺地躺下来。他从这个角度可以完全看清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条腿站着的，丝毫没有失去平衡。
当到了晚上的时候，其余的锡兵都走进了匣子里，家里的人也都上床睡觉了。玩具们这时就活动起来：它们相互“访问”，闹起“战争”，或开起“舞会”来。锡兵也在他们的匣子里面吵起来，因为他们也想出来参加，可揭不开盖子。胡桃钳翻起斤斗，石笔在石板上乱跳乱叫。这真像是魔王出世，结果把金丝鸟也弄醒了。她也发起议论来，而且出口成章。这时只有两个人没有离开原位：一个是锡兵，一个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笔直地用她的脚尖立着，双臂向外伸。他也是平稳地用一条腿站着的，他的眼睛一会儿也没有离开她。
忽然钟表敲了十二下，于是“嘭”！鼻烟壶的盖子掀开了；可那里面并没有鼻烟，却有个小小的黑妖精——这鼻烟壶原来是个伪装。
“锡兵！”妖精说，“请把你的眼睛放老实点！”
可是锡兵装作没有听见。
“好吧，走着瞧！”妖精说。
第二天早晨，孩子们都起来了。他们把锡兵放到窗台上去。不知是妖精在搞鬼，还是一阵阴风在作怪，窗子忽然开了。锡兵从三楼倒栽葱地跌到了地上来。这一跤真是痛苦不堪！他的腿朝上，倒立在他的钢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基石缝里。
保姆和那个小孩急忙走下楼来找他。虽然他们差点儿踩着了他的身体，可还没有发现他。假如锡兵喊声“我在这儿！”的话，他们就发现他了。不过他觉得自己穿着军服，大声喧哗，是不合礼节的。
现在天空开始下起了雨。雨点越下越密，后来简直是倾盆大雨了。雨停以后，有两个野孩子从这儿走过。
“你瞧！”一个孩子讲，“这儿躺着个锡兵。咱们让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们用一张报纸折一条船，把锡兵放在了里面。锡兵就这样沿着水沟顺流而下。这两孩子在岸上跟着他跑，拍着手。天啊！沟里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下过一场大雨毕竟不同。纸船一上一下地起伏着，有时它急速旋转，弄得锡兵的头晕目眩。可是他立得很牢，面不改色；他肩上扛着毛瑟枪，目视前方。
忽然这船流进一条又长又宽的下水道里去了。四周是一片漆黑，和在他的匣子里一样。
“我倒想看看，我究竟会流到什么地方！”他想。“对了，对了，这是妖精搞的鬼。啊！如果那位小姐坐在这船里的话，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这时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老鼠来了。
“你有通行证吗？”老鼠问，“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
可是锡兵一言不发，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枪握得更紧。
船继续往前急驶，老鼠在后面追着。乖乖！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他朝干草和木头碎片大声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他没留下过路钱！他没有出示通行证！”
激流越翻越大。在下水道的尽头，锡兵已经看到前面的阳光了。不过他又听到了一阵喧闹的声音——这声音把胆子大的人都可以吓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的尽头，水流进一条宽大的运河里去了。这对他说来是十分危险的，正好像我们从一股巨大的瀑布上冲下去一样。
现在他已流进了运河，没有办法停止了。船一直冲到了外面去。可怜的锡兵只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身体稳住。眼皮不眨一下。这船旋转了三四次，里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里——它要下沉了。直立着的锡兵全身浸在了水里，只有头露出水面。船在渐渐地下沉，纸也慢慢地松开了。水现在已经淹到锡兵的头上了……他禁不住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娇小的舞蹈家，他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她了。这时他耳朵里响起这样的话：冲啊，冲啊，你这战士。
否则，你只有一死！如今纸已经破了，锡兵沉到了水底。然而在这时候，一条大鱼突然把他吞到肚子里去了。
啊，里面是那么的黑暗啊！那比在下水道里还要暗，而且空间不是那么狭小！不过锡兵是坚强的。当他直直地躺下来的时候，还紧紧地扛着毛瑟枪。
这条鱼东奔西撞，做出许多奇怪的动作。后来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一道如闪电似的光射进它身体里来。阳光照得很亮，同时有人在大声地喊：“锡兵！”原来这条鱼已被捉住了，送到市场里去卖掉了，带进厨房里，而且女仆用一把刀子把它剖开了。她用手指把锡兵拦腰掐住，拿到客厅里来——大家都要看看这位在鱼腹里做了一番旅行、了不起的人物。不过锡兵一点也没有露出骄傲的神色。
他们把他放在了桌子上——在这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也真多！锡兵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个房间里！他看到那些小孩，看到桌子上那些玩具；还看到了那座美丽的宫殿和那位可爱娇小的舞蹈家。她仍用一条腿站着，她的另一条腿仍然是高高地跷在空中。她也是同样地坚定啊！这精神使锡兵受到感动，他简直要流出眼泪来，但是他没有这样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是谁没有说一句话。
正在这时，有一个小孩把锡兵拿起来，把他一使劲儿扔进火炉里去了。他没说明任何理由：这当然又是鼻烟壶里那个小妖精在捣鬼。
锡兵站在那儿，全身都亮起来了，同时他感到一股恐怖的热气。这热气不知是从实在的火里发出来的，还是从他的爱情中发出来的。现在他的一切光彩都没有了。是他在旅途中失去了呢，还是悲愁的结果？谁也不知道。他望着那位娇小的姑娘，而她也望着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熔化，但他仍然扛着枪，坚强地立着不动。门这时忽然开了，一阵风闯了进来，吹起这位小姐。她就像西尔妃德一样，飞向了火炉，飞到了锡兵的身边去，化为火焰，立刻就不见了。这时锡兵已经化成了一个锡块。第二天，当女仆把炉灰倒掉的时候，发现锡兵已成了一颗小小的锡心。可是那位舞蹈家剩下来的那颗亮晶晶的装饰品，但它现在已经烧成一块黑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