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你?
黑暗中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渐渐发亮,耳边隐隐听到哼哧哼哧的奇怪声响,随之而来,一股难闻的臭气钻入鼻孔。
罗科心中纳闷,不知自己到了什么地方。
当洞身越来越低矮狭窄,几乎直不起腰来,一道光忽然从头顶缝隙间倾泻。
他伸手推了推,将挡在上面的木板移开,眼前陡然一亮。
他正要探头出去,忽然横过来一只臭烘烘湿漉漉的大嘴,不停地嗅着,喷出团团热气,淌下的涎水沾了他一脸。
罗科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肥硕的大黑猪。先前他推开的并不是木板,而是猪的食槽。
那猪此刻大概也正诧异,明明是可口的美味,怎么忽然间变成人脸?它仔细嗅了嗅,索然无趣地转过身,肥硕的屁股对着罗科,尾巴啪嗒啪嗒地甩着。
罗科用力推开黑猪,两臂一撑,敏捷地跃出洞口,随后将食槽拉回,重新将洞口挡住。
“抱歉,猪兄,你继续用餐。”罗科说,用袖口抹了抹脸。
这是一处院落,四周阒无一人。
初秋的阳光暖暖地照着。他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翻过猪圈的木篱笆。
篱笆外有棵桃树,结着稀稀落落的桃子,已经熟了。
他摘下一个桃子咬了口,嗯,很甜。
他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在树干上做了个标记,然后朝猪圈看了眼,最后确认一下位置,向远处人来人往的方向走去。
期间,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发现表盘指针均微微扭曲,已经停摆,称不得‘表’了。
他苦笑着摘下,扔进路边水沟。
那块旧表还是两年前曲景天给他的淘汰之物。如今人还在,物已非。
这是城郊的一处市集,人流熙攘,叫卖声此起彼伏。
罗科一边走,一边好奇地望着周围。他庆幸自己临出门前,换了身寻常装束,若还穿着那双旧皮鞋,此刻就显得格格不入,难免引人注意了。
市集上很热闹,卖什么的都有。罗科饥肠辘辘,买了包糕点,边走边吃。
沿途经过的人大多盯着他瞧,仿佛他是什么怪物似的,让他极为不自在,却不明就里。
市集尽头就是城门入口,上方飘着白底红边的旗子,迎着风策策作响,上面的字却看不清楚。
迎面走来一位慈祥的老者,罗科上前深施一礼,请教这里是什么地方。老者诧异地上下打量他。
“这里就是林城啊,客官从哪里来,怎么到了城门口都不知道?”
罗科连忙致谢,转身欲走。
“等等,公子!”老者望着他头顶,“你的辫子呢?”
罗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些人盯着他瞧,原来是因为这个。
“呃,前阵子家中起火,烧掉了。”罗科胡乱解释。
老者也不多问,摘下背上的草帽递给他。
“戴着这个吧,这几天官兵查得紧,遇到会盘问你的。”
罗科连表谢意,将草帽戴在头上。
进了城,罗科逢人就打听林宅。人家问他哪个林宅,他回答家中有位小姐叫林若水的,对方总是上下扫他几眼,一脸讥笑,转身就走。
罗科顿时有种被人瞧不起的屈辱感。
他索性不再问,决定自己找找看。想来林城再大,也不过是百年前的旧城,放眼望去,抛开几条繁华宽敞的路段,唯有横七竖八的若干条胡同而已。
他想起林若水鄙夷的语气,“连我家最下等的奴仆都不如呢。”再联想到路人的讥笑,他断定林宅定属豪宅,气势不凡,不难寻找。
然而很快,罗科就轻松不起来了。
穿过一条又一条胡同,他走得两腿发酸,也未找到林宅。
经过一处幽深僻静的隐蔽院落时,正欲过去细看,两个家丁从门内出来,厉声呵斥他走远些。
罗科不知对方是哪路神仙,心想犯不上惹那个麻烦,于是顺从地走开了。
前面是座茶楼,上写‘青花’二字。他决定进去喝口茶歇息片刻,顺便和跑堂的打听一下。
几块碎银子放在跑堂面前,对方立刻满脸堆笑,殷勤地告诉他,林宅远在城东,至于他方才经过的地方,是豫亲王在青花胡同的府邸。
“亲王府不是应该在京城吗?”罗科好奇地问。
“京城离这儿也不过两三百公里,再说,王爷的府宅还不多了去了。”跑堂小二笑嘻嘻地说。
罗科和小二聊了会儿,便对整个林城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除了豫王府,林城最有名的就是城东的林宅和城北的宋宅。
前者罗科不用问也知道,是林若水的家,后一个想必就是她念念不忘的宋青卓府邸了。
果然,他刚一提到‘宋青卓‘三个字,小跑堂就一脸得意地告诉他,宋家公子常光顾青花茶楼,是这儿的常客。
“东林北宋,林城人没有几个不知道的,”跑堂的来了兴致,“听说两家有意联姻,这可是轰动整个林城的大事儿。”
“林小姐定然貌美如花吧?”罗科故意漫不经心地问。
“那是,不要说方圆百里,就连京城也有富家公子慕名而来,向林家提亲。眼下林老爷之所以没定下亲事,就是犹豫着要不要送林小姐入宫哩。……”
一边听着小跑堂的絮叨,一边将最后一口茶饮干,罗科抹抹嘴,又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起身告辞。
离开青花茶楼,经过一处商号,他信步踅进去,买了个假辫子戴在头上,将草帽背在身后。他琢磨着先找家客栈住下,规划一下,然后再去找林若水。
刚走出商号没几步,一个人影从对面冲了过来,差点将他撞倒。
幸亏罗科身手敏捷,及时闪身让开。
那人影嗖地与他擦身而过,后面几个人吵吵嚷嚷地冲了过来。
“抓住他!小偷儿!抓住他!”为首的人边跑便喊。
罗科感到好笑,走了几步,忽然感到不对,伸手去怀里一摸,果然,林若水给他的那包银两不见了。
丫的!这不是顺手牵羊吗?
他恨恨地骂了声,后悔自己太大意,拔腿追去。
然而那人早就没了影儿。不只是小偷,就连抓小偷的人都找不到一个。
罗科翻遍了周围好几条胡同,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一无所获。
他站在河岸旁一棵柳树树荫下,抹着额头热汗,一筹莫展。
这事儿若放在从前应该报警,以抢夺罪论处,眼下只能报官。可报官有用吗?他根本没看清那小偷儿的模样,该如何描述呢?
这会儿一文钱都没了,拿什么住店?看来必须在天黑前找到林若水。
林若水若不肯见他又怎么办?这是很可能的,堂堂林家大小姐,怎么可能说见就见,搞不好会像方才在豫王府大门口那样被毫不客气地轰出来。
他越想越沮丧,一屁股坐了下来。
“喂,你是谁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罗科回头一看,树后站着一个人,抱着双臂,白白嫩嫩的脸上眉头紧蹙,正歪着头,狐疑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
“我是——”罗科站起身,正要报出名字,忽然一转念,“路人而已。”
“哼!我看你是贼吧?”
“何以见得?”
嗤地一声讥笑,目光一闪,手一扬。
罗科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的钱袋吗?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原来是你!赶快还给我!”罗科喝道,大步过去,伸手便夺。然而那人反应极快,一个灵活的闪身绕至树另一侧,罗科的手抓了个空。
“急啥,先说说,这钱袋你是打哪偷来的?”那小白脸斜倚在树上,翘起一条腿,上下抛着手中的钱袋,瞟着罗科。
“什么偷!本来就是我的!”罗科怒道,“你贼喊捉贼吗?”
“你的?”白脸少年昂起下巴,“就连林城街头最末等的乞丐也认得出,这是林家小姐的东西。”
罗科微微一愣。
“你怎么知道是她的?”
“很简单,整个林城,唯有她用得起这种蜀锦,舍得用它缝制钱袋。这东西就算皇宫也找不出几件。”
罗科这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不识货。还好遇到的不是衙门里的人,否则这会儿他已经被当成贼抓起来,跳进大海也洗不清。
他仔细打量对方,忽然感到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转念一想怎么可能。
这个地方除了林若水,他不认识任何人。而且他认识的是死了的林若水,不是活着的林若水。
就在罗科打量那人时,那人也在好奇地端详他,眯缝着小眼睛上一眼下一眼,煞有介事的样子倒挺可爱。
“我们——好像见过。”白脸小贼慢吞吞地说。
罗科微微一笑,“好像是。”
“你不是本地人吧?”
“可以这么说。”
“作‘黑钱‘的?”
“什么?”罗科问,有点懵。
白脸小贼似乎得出了结论,懒懒道,“不是就算啦。”
罗科脸一沉。
“钱还我。”
“不给!”回答倒挺干脆。
罗科一愣,还真有如此无耻之人,都已经承认不是自己的东西了。
“小心吃不了兜着走。”罗科威胁道。
“怎么个兜着走哇?”白脸小贼笑嘻嘻地瞧着罗科,换了条腿站着,依旧靠着树身。
罗科也不答话,默默瞧着别处,忽然间一个电闪般的错步,靠近对方,抓住手臂,猛地向后拧去。
这招儿还是曲景天教他的,从未失过手。
随着一声惨叫,罗科已探手入怀,轻松将钱袋掏出,松开手,跃至一边。
白脸小贼蹙眉抚着手臂,一脸痛楚。
“动作倒挺漂亮。”他低声嘟囔着,撸起袖口查看。
罗科将钱袋揣进怀里放好,抬眼看了看对方,不禁惊呆了。
白脸小贼左上臂除了五条泛红的指印外,肘部内侧还有一个清晰的月牙形胎记,与自己的一模一样!
罗科震惊地后退一步。
“你——是陈箔?”罗科失声道。
“你咋知道老子姓名?”陈箔活动着胳膊,痛得咧了咧嘴,“不就几十两银子吗?至于下这么狠的手。老子胳膊都快断了。”
罗科难以置信,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