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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竹屋听琴

“对了,国强,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何春山说。

“被何教授的笛声吸引过来的呀!吹的是雷恩·可伯的《心灵秘境》?”六叔说。

“看来你是懂哨笛的?”

“不不,我就会一点吉他。第一次听人用中国竹笛模仿爱尔兰哨笛的音色,中西结合,这也是一种美妙的‘跨界’啊!”

“哈哈,不要这么说。你会吉他?”

“会一点吧,古典的。”

“那太巧了!”何春山说,“我这儿就有一把古典的,一个福建制琴师的手工吉他。”

说着,何春山又走进里屋,拿出了一把吉他。

看来,那屋子真是个藏宝库,简直就是“蓝胖子”哆拉A梦的口袋!

我叔接过吉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打量着,翻来覆去地摸了一个遍。又用食指在面板、侧板、背板上地弹击着,一边眯着眼,仔细分辨那咚咚嗒嗒的击打声。

“好琴!好琴!什么牌子?”

“没牌子,全手工的。”何教授说,“制琴师是我一个学生的朋友,据说琴弹得很好,最擅长将中国古典音乐改编成吉他曲,在吉他界小有名气。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由‘弹琴的’变成了‘做琴的’。如今,反而在制琴界的名气更大,许多吉他大师的演奏用琴都是找他订做的。”

“国强,试一曲吧!”万清远笑道。

“好,那我就来首《阿斯图利亚》吧。”

又是《阿斯图利亚》?叮叮当当的、很吵人的那首西班牙曲子?

我叔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小雨,又要嫌吵吧?这样,你闭上眼睛听一遍看看。”

于是,我闭上眼。

大家也都闭上了眼睛,用耳朵捕捉周边的响动。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唦唦声。

音乐在一阵阵叮叮当当声中开始了,像摇泼浪鼓似的。

我依然听不进去,但还是努力闭着眼睛,听着这似乎完全没有旋律的音乐。

听着听着,我的耳膜竟然捕捉到了弹琴人的手指与琴弦摩擦的声音。是的,没错,而且越来越清晰!右手拨弦的摩擦音是低频率的,悉悉索索;左手在指板上移动时与琴弦的摩擦音是高频率的,叽叽吱吱……

呵呵,真是滑䅲!人家在欣赏音乐,我的耳朵却在关注着这些噪声!

看来,像我这种凡人的耳朵,估计只适合听那种有着如歌旋律的音乐。

伴随着这些悉悉索索、叽叽吱吱的声响,我仿佛清晰地看见一双“繁忙”的手:左手上下腾挪、左右爬移;右手勾扫轮拂、指掌翻飞。渐渐地,悉索叽吱的杂音没有了,急促如雨的乐音越来越清晰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白居易的诗句,说的就是这般景象吧。

激越的节奏,快速的轮指,铿锵的扫弦。

如雷霆,如疾风,如骤雨。

不知为什么,我眼前竟然再现了那场“人芋大战”的画面:芋妖们的奔腾跳跃,人群的擂鼓呐喊……

音乐越来越快。

突然,雨收风停,万籁俱寂!

少许,琴声又起。

这一回,节奏变缓,琴声也苍凉起来,似乎有位老者在轻声诉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场缤纷的“火雨”:可怜的芋妖们在火焰中纷纷坠落的……

接着,前面激越的旋律再次出现,只不过更暗淡一些,大约是对故事的回忆吧。

最后,在一串急促却轻柔的闷音中,音乐结束了。

竹屋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小雨,你听出了什么?”

我哪里听得懂什么高深的古典音乐!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刚才胡思乱想的画面说了出来。

“哈哈,小雨,这就对了!”

想不到我叔竟夸起了我。

六叔说:“不要将音乐想得那么深奥,其实音乐本就是一门抽象的艺术,看不见,摸不着。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雷摩托’!”

哈雷摩托?!

大家哈哈大笑。

六叔接着说:“你‘看’到的形象可能跟作者想表达的大不一样,但只要你感受到了这音乐所表达的情绪——或热烈,或平静,或快乐,或悲伤……你,就听懂了音乐!”

“哎呀呀,弹的真好!”何春山竖直了大拇指,“尤其是那一下轮扫,干脆有力,斩钉截铁!比赛戈维亚的大拇指单扫更合理……”

“过分了啊,赛哥,多大的牌!我不过是业余级的N次方的业余爱好者。”

何教授说:“国强,不要那么谦虚。你看你,一个中专生,后来进修读的是生物,出来却把语文教的这么好!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样样精通?样样稀松!”六叔哈哈大笑。

“你就是‘跨界’太多!应该好好钻某一行。”

“荀子曰:‘螣蛇无足而飞,鼯鼠五技而穷’。能飞不能上屋,能爬不能上树,能游不能过涧,能走不能先人,能挖洞不能掩身。技艺虽多,逢凶却难以摆脱困境。‘跨界’太多,终不成器!”我叔说。

“哈哈,自比鼯鼠!你既然明白这道理,何不专其一而精之?”

“唉,我家祖祖辈辈是农民,怎么能‘跨界’玩文人士大夫们的琴棋书画这套‘高雅’的东西!”我叔笑道,“艺术之缤纷一如大观园。亭台水榭,奇花异草,金银细软,美酒佳肴……你想想,从未见过世面的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哪样能不稀罕?!就像东北人说的,我啊,如同熊瞎子闯进苞米地,见一个掰一个,啃一口扔一个,那个糟践呐,一塌糊涂……”

我叔模仿着东北腔,一屋子人笑喷了。

“你这是瞎说!我们家祖祖辈辈是农民,到我头上不也出国留洋,‘跨界’玩起所谓‘高科技’了?”何春山说,“说真的,《阿斯图利亚》我听过好多人的,你弹的这个版本真的最动听!”

“‘阿斯图利亚’是什么意思?”我问。

“这支曲子全名叫《阿斯图利亚斯传奇》,是西班牙作曲家阿尔贝尼斯创作于1896年左右的一首钢琴曲,是钢琴组曲《西班牙之歌》的前奏曲。但在吉他大师泰雷加、塞戈维亚、罗梅罗等为其改编为吉他曲之后,才广为流传。阿斯图利亚,位于西班牙北部山脉,曾为伊比利亚半岛上的独立基督教王国,拥有三千多年历史。这一地区历史上经历过多次大规模惨烈的战争,传说这首曲子就是描写当年的战争场景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六叔说我这次听懂了音乐。

“对了,何教授,你也来一首吧。”

“哈哈,我是业余级的N次方的N次方!”

“别骗人了,拥有好琴,必是好手!”

“不是谦虚,我什么技巧都不会,只是觉得古典吉他音色好听,拨弄着好玩而已。”

……

一番推托之后,何春山终于接过了吉他:“首先声明,高难的曲子我一支也不会。”

我再次闭上眼睛。

琴声再响起。

奇怪了!明明是吉他发出的声音,怎么听起来像古筝、琵琶之类的?那琴声哀婉凄切,如泣如诉,有着非常明显的中国风。这曲子我没听过,居然也耳熟,大概中国人的耳朵就适合这种音乐吧。

一曲终了,我立即鼓掌。

却发现大人们都沉默着,眼角湿润,静坐不动。

旁边的大磊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为我鼓掌后的尴尬而幸灾乐祸。

……

我搞不懂为什么一支曲子让大人们那么感动。

许久,有人叹道:“一曲《葬花吟》,千盅曹公泪啊!”

原来,何教授弹的是电视剧87版《红楼梦》中的插曲,二十年年前王立平先生的经典,是六叔那代人集体的记忆。

《红楼梦》小说我看过几页,却实在看不下去。

“何博士,春山舅,你才是真正的高手啊!揉弦、推弦、轮指的运用,还真有中国古筝、琵琶的味道!这个编曲简单、干净,没有复杂的和弦,没有炫技的指法,却能深深地打动人心!尤其是变奏部分,高音弦和低音弦的交替演奏,浅唱低吟,如同黛玉与落花之间喃喃对白……”

“对,跟小提琴《梁祝》里的‘楼台会’有异曲同工之妙!”万清远说。

“跟层次丰富的西洋音乐比起来,中国音乐更重旋律,重意境,表达情感更细腻。”何春山说。

“赞同!”六叔说,“你看你啊,用东方的竹笛表现西方音乐,又用西洋的吉他表现中国音乐,这不也是一种‘跨界’嘛!”

“哈哈,跨界的,总是不完美的。‘鼯鼠五技而穷’,你说的。”

“也不全是啊!比方说,书法中的‘二爨’,非隶非楷,不就是处于从隶书向楷书过渡的跨界阶段吗?‘小爨’拙态奇逸,‘大爨’古雅朴茂。哪个不是妙趣横生,精彩绝伦!”

“可是,这种非隶非楷的‘跨界’奇葩,注定就是小众偏门!除了书法爱好者,普通老百姓哪个知道?!老百姓只知道王羲之、只知道颜柳欧赵。”万清远说。

何教授说:“不过,我认为,其实‘跨界’是好事,就是跨‘多界’也行。但跨多少,怎么跨,得有个度。不能一直骑墙,要努力向更有优势的那一界跨过去,跨过去就好了。”

我叔说:“对对对,跨得好,就是‘阔姐儿’!跨不好,就是‘垮鸡儿’!”

屋子里又是一阵哄笑……

大人们有说有笑,但有许多谈话内容我们不懂,也不感兴趣。

于是,我和大磊提出先去睡觉。

躺在凉席上,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个奇怪的疑问——

“大磊,你看啊,我叔,聪明过人,三十好几,还没结婚;何春山,人家可是科学家哦,四十多了,也听说也还没结婚;万清远、梅姨,颜值多高的一对!婚是结了,但还没要孩子……这么好的基因,岂不是都浪费了吗?!”

“是啊,国家应该强迫他们多生孩子!哈哈……”

“要是地球上所有优秀的人都跟他们一样,岂不完蛋了?!”

“唉,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

“嗯,那是我奶奶操心的事。”

……

说着说着,我们迷迷糊糊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