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远方来客
八月初,暑假过半。
晚上,六叔来到大磊家,找陈龙生借车。
“你不是有车吗?”大磊爸说。
“是这样,我的一个大学同学两口子从南方过来。这不,我那车太那个……你看……”
“哦,车,我明天刚好要用呢。这样吧,用车不行,但你同学来了,住帝苑大酒店免费,我这就帮你安排!”
六叔不再说话,取下眼镜,低头擦拭镜片。
看着六叔那尴尬样,我心里有些难过。
以前陈龙生对他可一直是很客气的呀?
也许是他们的“神仙肉”生意今后没得做了,再不需要六叔了;也许是因为下半年大磊在县城读书,不再是六叔的学生了……
“小雨,我的新房子弄好了,今晚去我那边住啵?”六叔边擦眼镜边说。
“好啊好啊,我还从来没去过呢!”
六叔的房子是商品房,小区不大,没电梯。房子也不大,在三楼,才两房两厅,而且几乎没有装修,只铺了地砖,粉了四壁和天花。
我们刚进屋,六叔的电话就响了。
“小雨,我去接人,你在家呆着,别乱跑啊。”
六叔一边接电话,一边往楼下跑。
半小时后,楼下就传来汽车喇叭声。
一听就是那辆破吉普,我赶紧去开门。
只见六叔领着一对穿着运动衣的青年男女进来,俩人各背一个大包,放下来比桌子还高,那男的还拎着个皮质吉他琴箱。
“小雨,快叫万叔叔、梅姨。”
“万叔好,梅姨好。”
“哦哦,小雨,好好听的名字啊。”梅阿姨冲我笑了笑。
他们放下行李,四下打量着我叔那简陋的新房。
“可以呀,刘教授。有车有房啊!”
“万总,你这年薪百万的,就别调侃老同学了!”
“不过,好歹你有个第二职业呀。”
“第二职业?呵呵,哪来什么第二职业,没了!”
六叔一边说,一边给他们沏茶。
……
我没心思听他们拉家常,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两位从南方“大城市”来的客人。
我叔这同学俩口子长得可真好,跟电视里走出来的明星似的!不管身材还是五官,还有那气质,一看就是从“大地方”来的人!看起来比我叔至少年轻六七岁,光凭外表,我真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跟我叔是同学。
“清远,你都结婚七年了,我可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啊!”我叔说,“对了,为什么还不要小孩?二人世界没玩够?小心‘七年之痒’啊,没小孩,系不住哦!”
“唉,不是不想要,是要不起呀。”
“说的是人话吗?就你,还养不起小孩?!”
“不是钱不够,是时间不够啊。”
原来,这个“万总”叫万清远,老婆叫梅林,俩口子与六叔同年,虽说不是同一个县,但都是八十年代的中师生。三人是大学进修时的同学,读的都是师范类生物专业。万清远祖籍在南方,毕业后,在他爸的安排下,直接去了南方一个有名的制药厂。进厂才六年,就当上了部门副总。
万叔叔和梅姨刚毕业不久就结婚了,但一直没要孩子,因为俩口子最大的爱好就是云游天下,没时间要小孩。这些年国内国外都玩遍了,听说连北极都去过两回!
“信息时代,地球上任何地方,地形地貌,风土人情,我们坐在家里通过网络、电视就能看到。加上专业的器材、专业的摄影师,有着比现场更加精彩的视角,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到处奔波?”
“为什么流浪?为什么流浪?……”万清远笑着唱了起来。
“为了,那,梦中的——橄—榄—树……”他们同学三人居然同时笑着哼起歌来。
“清远,记得啵?当年就是因为在元旦晚会上合唱了那首《橄榄树》,你们才走到了一起。”六叔说,“当你眼泛泪光唱这首歌时,我才知道:不管是像我这样的乡巴佬,还是像你这样的高富帅,心中都有着一个流浪情结。”
是吗,什么叫“流浪情结”?
我突然想起一个场景:那天江老板来大磊家,和陈龙生喝多了酒,在客厅里高声K歌。拥有豪车豪宅的江老板腆着大肥肚,居然“深情”地吼唱:“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
当时,我觉得画风是那么的怪异!
“所以说,人,其实都一样的。”万清远说。
“能一样吗?万总,毕业十年了,我们一帮同学还一直在‘为稻粱谋’,而你却早早的在追逐‘诗和远方’了!”
“可别说了啊,读书时你成绩好,字好,吉他也弹的好,什么都走在我们前面!”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人与人的血统不一样,生命的轨迹注定也不一样。”我叔神色有些黯然。
“对了,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万清远说着,打开了那个皮质琴箱。
“全单的,‘阿拉贡’。知道你喜欢玩古典的,特地从西班牙带回的。”万清远敲了敲吉他面板,“面板,德国白松;背板、侧板,巴西玫瑰木;桃花心木琴颈;正宗乌木指板……”
“哎呀呀,消受不起呀!”六叔接过琴,两眼发亮。
“来吧,试试琴。”
“听点什么?”
万清远说:“《斗牛士》?《雨滴》?……反正不要整什么《魔笛》、《阿尔汗布拉宫》之类的就行。”
六叔看了我一眼,出人意料地说:“那,来首《天空之城》吧。”
太好了,这可是我听得懂的。
六叔架起左腿,斜抱吉他,随着左右手指的轻拈漫抚,几串空灵的、钟磬般的音符从指间弥散出来,一下子把我带到了那部我至少看了五遍的宫奇骏电影中。接着,熟悉的主旋律缓缓奏起,如同讲故事一般,美丽的拉普达城、神奇的飞行石、巴鲁与希达……电影中的场景一幕幕呈现在我眼前。
正当我沉浸于美妙的乐音之中时,琴声渐弱,在一串空灵的、钟磬般的音符中结束了。
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听懂了古典吉他。
几个人同时响起了掌声。
“前奏、间奏,都用上了泛音奏法,最后又以泛音结束,真好听!间奏用的是人工泛音吧?”
“咦,不错呀,万总,你后来练过古典?”六叔说。
“哪里!记得不?当年看你弹古典吉他,我也买了一把古典的,学了三个月,还是换了把民谣的!”
“呵呵,民谣指弹也不错呀,看人家高手,轮扫、点弦、拍弦、打板……炫酷得很!你现在练得怎么样?”
“练个锤子!我就哼个歌,伴个奏,至今还是‘四个和弦走天下’!”
“说实话,有副好嗓子就是管用!来,yesterday once more!让你们俩口子重温昨日吧。”
说着,我叔又弹起琴来,三个人再次哼起那首《橄榄树》,估计那是他们学生年代最流行的歌吧。
人声,琴声,在几乎没有陈设的新房中,共鸣效果竟然非常不错。
也许是他们的动情的歌唱感染了我,那个遥远年代的歌,我竟也听得入神。
“对了,这么晚了,我给你们弄吃点吧。”我叔说。
“正是,差点忘了,我们带了许多小吃呢!”
梅姨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一大袋吃的,说:“小雨,看看,阿姨给你带了什么?”
一听说有好吃的,我马上直起身来。
一看,都是散装零食,不管是形状还是气味,都是我不熟悉的。
万叔叔逐一介绍:“都是广东小吃,这是老婆饼,这是叉烧酥,这是鸡仔饼……”
大家一边品尝,一边喝茶。
我最喜欢的是那个叫“鸡仔饼”的,又香又脆,甜中带咸。
“鸡仔饼,里面是不是有小鸡的肉啊?”我问。
“老婆饼里面还有老婆呢!”万清远哈哈大笑,“这个‘鸡仔饼’的馅里真没肉,主要原料是面粉、花生、芝麻、核桃等,我奶奶就会做。”
我不好意思,也跟着笑。
这么多配料混在一起,非常香,还带咸味,而且又起了这么个名字,我还真以为里面有肉呢。
十一点多了,我开始犯睏。
万叔叔并没有去帝苑酒店,而在客厅支起帐篷,打起了地铺。
睡梦中,我迷迷糊糊觉得他们好像聊了一整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