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高一上

高中学校有宿舍楼，寝室是四人间。我所在的寝室在三楼，我是第二个入住的，选了个左侧靠门的床位，书桌紧靠宿舍门。妈说这个位置不好，别人进进出出经过门口，影响自己，但是我仍然坚持要了那个床位。三个室友都是同班同学：张运兵、徐开轩，还有一个已经忘记名字了。这天妈把我安顿好以后就去上海父亲打工住处了。由于我不善交际，加上很少主动和室友们往来，他们三人却经常一起聊天、打水、吃饭，于是我很快就被孤立了，那种滋味非常难受。怎料到，三年后的大学寝室里，我竟再次体会到了这种窒息般的感觉。

高一年级都被安排在五楼的教室。刚进高中，新的学校，新的同学，新的老师，新的环境，给了我一种久违的新奇感，但是与三年前刚进初中时的那种感受却无法相比，可能跟年纪和经历有关。因为八月份在一起军训过，所以大家对周围的同学并不感觉陌生。班主任根据中考进班成绩排名给我们每个人编了号，我的是1233。1代表高一，2表示2班，33就是我的成绩排名。其实这个学号没过多久基本就作废了，并没有什么用处。

回想起三年前，我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考入初中，是多么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现在，刚进班就显得这么平庸，内心的不甘化为学习动力，于是我开始努力听课、做题。学校旁边就有个大鹏书店，开学第一个周末，我就去那买学习资料。因为我每个月有大概三四百的生活费，所以不用像初中时那样需要偷家里的钱买书了。高一上学期有九门课，我就主要买数学、物理和化学的习题册。由于初中时期尤其是初三年级，数学成为我的劣势科目，所以刚进高中，我就花了大把精力在数学上。而高中数学最开始的集合、函数等章节，与初中数学并不连贯，学起来较为吃力，班上许多同学都觉得难，甚至听不懂，我也不例外。每天下晚自习、每个周末，我都在宿舍的书桌前努力看书刷题，慢慢地终于学得有点眉目了，几次测验，数学都名列前茅，有一次还考了136分。记得那次老师报到自己的分数，我去讲台取试卷时，明显感受到周围投来羡慕和惊诧的目光。而物理科目，由于初三时期成为我的梦魇，我也对其非常重视。有次测验，卷子比较简单，班上四五个考满分，我就是其中之一。不过那次也是我的巅峰，随着学习的深入，之后的物理大小考试，分数每况愈下。做物理题时经常需要进行受力分析，而我又对此掌握不足，很容易出错。有次，我们几个考得差的同学，被物理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老师说：“我是女的都能学好物理，你们男的还怕学不好吗？”大家都无言以对。而化学科目的学习中，需要记忆的内容较多，知识的广度要求明显加大，技巧性也强，我这才发现，初中化学只是入门，稍微深入学习就需要下功夫了，我的分数也一直提不上去。离子反应、金属化合物、各种反应方程式令我头疼不已。不过，正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班上化学成绩好的，每次考试都是九十多。而英语作为我曾经的强项，到了高中因为难度的上升，我在班上不再拔尖，大概处于中上游的水平。开学没多久，英语老师就进行了课堂测验，总分150的卷子，我得了116分。记得考完，发下卷子，英语老师还说道：“我看你们中考英语成绩都接近满分，还以为你们多厉害，这一测试，就露出原形了。”他不知道我们那次中考时的英语卷子有多简单。

最后，关于语文老师，也就是我们的班主任胡殿红老师，开学之初的第一个晚自习，他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我有一个梦想，让我们以此为题即兴作文。我很快就在笔记本上写好了，约六七百字，具体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大概说要好好学习，报答父母养育之恩这样的陈词滥调吧。写完后，我就在那翻看数理化的课本。老师踱步到我旁边，看到我不在写作文，就立刻质问我。自小就内向胆小的我，战战兢兢地回答说写好了。于是他拿起我的笔记本，就站在我身旁，静静地看起那篇作文来，但是我的内心却汹涌澎湃，不知道老师即将会作何反应。不一会儿，也许是怕打扰到其他同学，老师把我叫了出去，在走廊处问了我几个问题，可惜我现在一个都不记得了。

期中考试很快就来了。高一考九门课，语数英总分各120分，其他的科目各100分，所以所有科目加起来共计960分。成绩下来了，我得了821分，排名班级第十一名。班级第一名杨涛，九百多分，年级第二；第二名查宇，879分。这次考试年级第一是八班一个叫鲍鲲的学生，只比杨涛多两三分，可谓不相上下。仔细看他们的各科分数，除了语文、历史、政治这种主观性较强的科目，其他各科都接近满分。因为高一上学期要学九门课，任务繁重，所以这次考试题目并不难，但是毕竟学生的精力和时间有限，想每门课都拿高分就比较难了。

由于这次考试我比进班时的成绩提升了22个名次，所以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加上开学头天晚自习那次我所写的作文内容，他可能觉得我是个懂事又刻苦的好孩子。记得有次，我在学校食堂排队买早餐，我只要了份面条。这时班主任也正在旁边等候，他见状立刻对着老板说了句:“给他这份加个鸡蛋。”我非常惊讶，自己见到老师不仅没有打招呼，只想快点逃离，却受到这般厚待，心里感觉既温暖又内疚。老板给我加完鸡蛋后，我也没有对班主任说声谢谢，做贼似的离开了。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懂礼貌，加上从小性格内向、孤僻、偏激，现在的我回想起来，竟对当时自己的无礼行为感到可以理解。

没过多久后的一个语文晚自习，老师把我叫了出去，跟我说了一番话后，竟然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我，叫我平时补充点营养。我非常震惊，并不敢要，他强塞给我。其实那时自己内心还是很乐意接受老师的这番好意，因为经常买书，导致我花钱很快，平时都是省吃俭用，不敢乱花。

因为晚上经常学习到十一二点，所以早上起床困难，经常迟到。针对此事，班主任找我谈了几次话，我便道出实情。他问了我室友是哪几位，我如实说了。没想到，老师又单独找了我那几个室友谈话，要求他们早上起来或者出门上课前要提醒我起床。这又令我倍感意外，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班主任会对我关怀至此。没过多久，我在学校门口买了台闹钟，定好了时间，从此才不再迟到。仍记得那台闹钟每天早上都会不停地喊：“懒虫起床！懒虫起床......”

2006年11月底，也就是期中考试结束没多久，这天下午我正在教室上课，突然班主任在窗外叫我出去一下。我疑惑地从后门走了出来，却惊奇地看到爸爸来了。他告诉我，奶奶不久前去世了，等会请假一起回去奔丧。爸和班主任在说着请假的事，我站在一旁想起过去和奶奶短暂相处的岁月，想到再也见不到她老人家，泪水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记得在我六七岁的时候，爸妈去上海打工，我们姐弟三人被托付给奶奶照料。奶奶对我最好，好菜都让我多吃，还嘱咐我，如果看到两个姐姐朝饭桌上夹肉，就敲她们的筷子不让他们夹。大姐和二姐站在门口吃着素菜，我和奶奶则坐在桌前享用所有佳肴。当然，那时候奶奶生活也清苦，也难得有肉吃。年幼的我竟傻傻地听从了奶奶的话，真的对两个姐姐恶语相加，不准他们吃荤。奶奶重男轻女的思想可见一斑。

奶奶生于公元1924年，一共养大了五个儿子，另外还有一儿一女因病早夭。兄弟五人中，爸爸属老幺，比大伯小整整23岁，而我是奶奶最小的孙子。爷爷在1992年就驾鹤西归，此后很长时间里奶奶都独自生活。在我们姐弟三人住在奶奶家的那一年，她眼睛得了白内障，在吃药调养。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那种药的瓶身上有幅大眼睛的图片。那时候她的生活还能自理，视力也不影响日常起居。

1997年初秋，到了开学的日子，奶奶带我上街回来，路过村小学时，就进去帮我报名。我本应读二年级了，但是那次学校根据一年级学生年龄的划分，又要求我们这些1990年以后出生的同学再读一遍一年级，那时候被学校称为“大一年级”，之前读的算是“小一年级”。奶奶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跟负责报名的杨老师争辩了几句，无奈妥协了，又帮我报了一年级。这么多年了，这事我仍然依稀记得。

1999年村里发大水，奶奶在大埂上的土房靠埂一侧破了个大窟窿。每天都有许多人在奶奶屋子前看水势涨跌，我透过破洞处能清楚看到奶奶家屋内的摆设，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后来，屋子不知被谁修好了。我和姐姐经常撬开奶奶家后门，在里面找东西吃。记得每次进屋都能看到一条长凳上坐着一只被拴住脖子的大黄猫，我们也会忍不住上前抚摸它。

2001年下半年，我正读五年级。那年奶奶眼睛已经几乎看不见了，就轮流在五个儿子家讨生活，我们这称之为“吃挨饭”。那时奶奶轮到二伯家吃住，有天晚上，她托人叫我去二伯家一趟。我急忙跑过去，原来不久前她结束了铜陵大伯家的挨饭，带了些补品回来。奶奶给了我一大袋麦片和一些冰糖。我兴冲冲地跑回家告知妈妈此事，她却叫我别要这些东西。婆媳自古多半水火不容，妈和奶奶的积怨很深，经常在家说着过去奶奶对爸妈的各种“恶行”，我自小耳濡目染。可是我印象里奶奶对我很好，难道自己的记忆都是假的吗?我非常反感妈这种将上一辈的恩怨强加到下一辈身上这种行为，所以一般都不会听进去她那些话，于是麦片被我全部吃完了，有时候干吃，有时候热水泡着喝。

2003年和2005年的上半年，奶奶轮到我家生活了。因为过往的积怨，妈每次递饭碗给奶奶时，语气都非常难听，有时候也由我盛饭给她。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会主动要求这件事由我来做。不知道奶奶每次听到妈妈那种语气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后悔、自责、气愤还是平静?不过，自始至终她都显得若无其事，没有抱怨半句。2003年的某天，奶奶在我家门口晒太阳时，不小心从一米多高的台阶上摔了下去，不过好在没有大碍，我也是放学回来后才听说此事。

2006年夏天，也就是我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有天下午，我和龙军及其堂弟从二伯家经过，看到奶奶一个人坐在后门口，我便上前叫了声“奶奶”，她握着我的手并问了我几句话，我一一回答完后便离开了。谁能想到此后竟是永别！

奔丧期间，我却没有再流泪，也许那时我对奶奶的情感还不够深厚。而伯父们和爸爸也没怎么哭，倒是二婶和四婶哭得厉害。火葬那天，奶奶的遗体被推进火炉的那一刻，我看见妈居然也随即失声流泪。我估计她可能是出于本能或者这一幕使她想起了十年前外婆去世时的同样场景。如果我猜错了，请原谅儿子的不孝之言和小人之心。

火葬回来，几十人的送葬队伍排得很长，其中有好几个还是曾孙辈。路过四叔家门前，我看见他跪在路旁一边哭一边烧纸，此情此景令我鼻子一酸，心里涌过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四叔多年前因为盖房子从楼上摔下，从此腿脚残疾，因此无法亲自送奶奶最后一程，他的内心感受谁又能体会？

在家的那几天，我跟爸妈说了最近期中考试自己的排名情况，他们听了都很高兴，对我的期望又大大地提高了。奔丧结束后，我又回到学校，继续寒窗苦读的日子。没过多久，每次做题，时间一久，头就发昏、难受，大脑空洞。这种感觉之前初中也有体会，不过没那么严重，这次明显加强了。于是临近期末时期，每天下晚自习后我也就不再看书写字了，除了因为脑袋的缘故，还有自己内心的惰性。同寝室的张运兵有次还当面问过我：“你现在放学回来怎么不看书了？”我谎称快寒假了，想提早休息休息。

临近期末，我们就开始进行文理分科，班主任叫我们把各自的分科意愿写在纸条上，由学校进行统计而重新分班。我举棋不定，因为自己的记忆力较差，而且觉得文科比较枯燥，加上地理学得又不好，所以想选择理科，但是想到糟糕的物理和化学成绩，又不敢下定决心。最后我还是犹豫着在纸上写下了“文科”两个字。第二天，班主任把我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问我选文的原因。我怯懦地答道：“文科比较简单，而且我姐姐学的文科，可以请教她问题。”忘记老师当时是如何劝说我的，最后自己还是改成了理科而留在本班。

期末考试结束后，学校还补了两周的课。补课结束，期末考试成绩也早就出来了，老师把全班同学的成绩和排名打印出来发给大家，要我们回家后给父母看看。因为我们班已经被定为理科班，所以这次的班级排名册是按理科成绩来计算，我排名第八。放学后，拿着那张排名表，我是以无比激动的心情走下楼梯的。全班第一名依旧是杨涛，同样还是年级第二，总分1009分；年级第一也还是鲍鲲，总分1011分。我看到杨涛的文科成绩同样优秀，尤其是地理，居然得了96分。高一上学期的地理偏理科性质，比较难，可见其学习能力之强。

在回家的公交车上，巧遇初中同学左铭。我和他坐在最后一排座位，聊了一会，我把手中的排名表拿给他看，他看到我的分数，面带失望，说了句:“比我考得多。”而我内心却是高兴的，毕竟他中考成绩比我好，而且我初三时的成绩已经不如他了。

寒假正式开始了，我把考试结果给父母看，他们都很开心。谁能想到，我初中成绩每况愈下，到了高中反而进步了呢？我还跟父母说了班主任经常给我生活费的事，他们都很吃惊，嘱咐我下次要拒绝老师的好意。

没过几天，二姐也放假回来。她见到我头一件事却是让我教她高一地理。说实话，这门课我也没学好，许多知识点都不太懂，于是我便如实相告，无奈婉拒了。二姐高三上学期都结束了，居然连高一地理还不会，除了说明这门课确实有难以掌握之处外，也能看出二姐学习能力实在差强人意。

寒假在家这些天，我也没有认真学习，一来家里没有书桌，我也没有自己的房间，二来前段时间头昏的折磨令我对学习或多或少产生了排斥感。所以整个寒假可以说被我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本应该预习下册课本内容的。

高一上学期就这样结束了。通过自身的努力，我又重新找到了学习的快乐，考试成绩的进步又给我带来强烈的满足感，这学期也成为了我脑海中整个高中时光唯一令自己感到难忘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