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鸡鸣
(一)
“诸葛岐,你是死了么?!”是敖汭磨牙一般让人难受的声音。
“敖汭?!”诸葛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这个枫叶世界,即自己的心海世界。
“诸葛岐,你快要死了,你看你的手是不是越来越透明了。”敖汭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些许幸灾乐祸。
诸葛岐抬起双手,果然能透过双手看到地面的青石板,他再看脚和腿也是一样,都带着淡淡的光晕,似乎都在一点点消散。
“你再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也开始变得透明。”敖汭在玉石里的声音越发的得意与嘲弄。
诸葛岐再抬头看远处的枫叶山谷,只见原本无边无际的枫叶山谷现在已经只剩了眼前的一两山岗,再远处就是白茫茫的一片,像是一幅画被抹掉了大部分的内容,只余了人物脚下的山石小径,显得无比的凄凉。
“等这个心海世界完全消失时,你现实世界里的人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死透了……不过,如果你……”敖汭的声音透着丝丝蛊惑。
“没有如果!”诸葛岐不待他说完话就断然否决。
“怎么,你不想活下去么?外面还有你的父亲和小妹,你要他们哭着将你的牌位放在后院的祠堂里面么?”
“……”诸葛岐喉头哽塞,一串串透明的泪珠从他眼中滴滴答答落下,穿过他的手掌落到地面的青石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诸葛岐,怎么样?我并不会占用你的肉体很久,我只需要找到一个叫做阿难陀的人,然后杀了他就可以了,之后我保证不再出现。”
用双手捂着脸的诸葛岐沉默不语,半晌之后他以一种决然且刚毅的语调说道:“敖汭,你想也甭想!”他放下双手,面向封住敖汭的玉石,神色坚定毫无动摇之色。
“呵呵,小鬼!你死了,我却不会死,到时我就杀了你的父亲、你的小妹、云烟织、龙桂、杜之泰……”敖汭的声音并没有继续下去,因为玉石也开始变的透明最后消散,他的话也就杳杳无声了。
与此同时,诸葛岐的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他知道这是他意识的具象化世界,如今枫叶世界已经如此脆弱透明,那么现实中的他肯定已经趋近死亡了,说不准已经死亡了。
实际上意识的消散比诸葛岐想象的要慢很多,直至枫叶世界消散的只剩下了那座八角亭,被抹掉的内容的画作终于只剩下了人物,在整幅雪白的画纸上孤零零的八角亭显得尤为寂寥。
忽然,一曲柔和的琵琶音在空旷的世界里开始慢慢飘扬,丝丝缕缕如泣如诉,同时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飘来,轻轻柔柔地钻进诸葛岐的鼻孔里。
“这是哪里来的琵琶声?是云烟织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诸葛岐脑中涌现出各种疑问,然而他已经来不及思考,柔和的琵琶声和淡淡的桂花香组成了一种奇异的催眠效果,诸葛岐的眼皮开始发涩且沉重,最后失去意识。
经历了漫长的黑暗后,意识沉睡了许久的诸葛岐才缓缓醒来,进入他眼帘的是四张满脸欣喜的脸:云烟织、杜之泰、龙桂和诸葛青。
诸葛青哇的一声扑了上去,在诸葛岐的胸口上哭得稀里哗啦:“岐哥!岐哥!我以为你死啦!”
诸葛岐刚刚苏醒,身体还十分虚弱,被诸葛青这一扑又差点吐出血来,若不是他的血本来就快流干了,这一口血非吐诸葛青一脸不可。
没多久,趴在诸葛岐身上嚎啕大哭的诸葛青就被人拎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八字须充满戏谑的脸庞:“哎呀呀,诸葛少东家,这一觉黄粱美梦可还顺心?”
诸葛岐刚才被自家妹子又压又勒了好一阵子,现在正一阵阵剧烈地咳嗦,正在咳嗦的难受时,他忽然感觉到有只手在他的后背上温柔的抚摸顺气,同时伴有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鼻端,这股淡淡的桂花香他很熟悉,这就是他在即将消失的心海世界里最后闻到的那股桂花香,那股安抚了他灵魂的桂花香。
诸葛岐豁然转身,与那桂花香的主人面对面四目相视,是那张柳眉边带着小痣的脸庞,是那个会弹琵琶的黄衫少女,是云烟织。
就在这时,一张八字须满是戏谑的脸孔忽然插进二人中间,面向诸葛岐:“哎呀呀,诸葛少东家,你这回伤得可不轻呢,前回也是我救的,咱们二一添作五,算我五万万两黄金如何?”
诸葛岐双眼猛然间睁圆,尚未来得及说话,诸葛青的声音从后面钻了出来:“袁先生你总在我们诸葛酒店骗吃骗喝,二一添做十,您欠我们十万万两黄金,减去岐哥的诊金,您还得还我们五万万两黄金。”声音稚嫩清脆,一连串下来像是踩在鸡蛋壳上一样干脆,颇有乃父之风。
八字须的袁博庵老脸一红:“哎呀呀,那都是诸葛靖老匹夫欠我的。”
诸葛青在他背后做了个鬼脸:“呸!”
袁博庵也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呸!”
诸葛青开始向袁博庵吐口水,袁博庵亦以口水回敬。
诸葛岐、云烟织、龙桂、杜之泰面面相觑,都有些呆愣。
不知过了多久,袁博庵才从口水战中脱离出来,好整以暇地坐回诸葛岐跟前:“诸葛少东家,实际上你已经死了。”他目光幽深,神色郑重。
诸葛岐问道:“袁先生此言何意?”
袁博庵道:“你可知道人间界的凡人与真夜宫的灵魂的根本区别在哪里么?是命线,他在凡人的后脑之下,拖曳脑后长达丈余。”
诸葛岐闻言点头道:“这个我能看见,幼儿和老人的只有尺许,而健壮的青年会有一丈甚至两丈长短,而且每个人的颜色不同。”这些事他自小便知,因为他的眼睛能看见寻常凡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鬼魂。
袁博庵折扇微摇:“善!那接下来就好说了。凡人一旦死去,这条命线就会消散无形,一直以来,真夜宫的人都以为这条命线仅仅是作为凡人是否存活的证据,并没有人去了解过,为什么只有人间界的凡人有这样的特征,而真夜宫的灵魂和鬼蜮方的鬼物都没有这样的命线。”
讲到此处,袁博庵有所停顿,深邃的目光似乎穿过窗户望向了远方,他人也沉默了半晌后才继续说道:“直至有一人研究发现,其实命线是连同人间界凡人、真夜宫灵魂、鬼蜮方鬼物的重要纽带,这条纽带使得三者可以互相转化,而转化的条件即是在命线即将消失的刹那进行有目的的引导训练。如此可令人间界的凡人瞬间成为丘鬼以上的鬼物、魂力觉醒的灵魂。若引导得当,会得到一支庞大且恐怖的军队。”
“而做这样实验的人,因为涉及到了人体和灵魂的实验禁忌被惩罚、驱逐出了真夜宫,终生不得进入真夜宫!”袁博庵说到此处时,眼神低垂,声音落寞。
(二)
诸葛岐等几人都默默地听着,只有诸葛岐知道他曾经是真夜宫的司守部长,诸葛岐隐约能猜到袁博庵其实是在说自己。其余三人只觉袁博庵来历神秘,又精通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还两次救了诸葛岐,让他们三个诸葛岐的朋友都觉得此人莫测高深。
袁博庵半晌没有言语,似乎在垂眉沉思,又似乎在苦恼往事。
又过了半晌,袁博庵还是老僧入定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众人皆以为他仍旧在沉湎往事,都不忍心打扰,只有一个清脆的童音在后面高声喊道:“他睡着了!你们瞧他鼻涕泡都出来了!”是诸葛青的声音,也只有她能从下而上看见袁博庵低垂的脸正在发生什么。
诸葛岐试探着撩起袁博庵垂下的发丝,果然瞧见垂首闭目的袁博庵鼻子下面有个鼻涕泡正随着他的呼吸时而变大时而变小,忽然‘啪’一声鼻涕泡破了,袁博庵也自瞌睡中惊醒:“啊!说到哪里了?”
诸葛岐等人为之绝倒。
袁博庵拿衣袖擦了擦鼻子,又继续以一种严肃的声音继续说道:“诸葛,刚才说你已经死了是因为你的命线没了!是彻彻底底地死透了!”他的语气低沉慎重,所说之话内容亦极为惊悚,但是诸葛岐四人却怎么也严肃不起来,因为这位袁先生太不正经了,他如此耸人听闻地讲述,后面肯定还有半截话没说。
袁博庵环视了一眼在座的几位少年人,发现这四个少年人脸上都没有惊骇之色,不由得好一阵失望,他垮了下肩膀,兴致缺缺地继续说道:“方才说过,命线没了之后,人其实可以不死的,但是需要转化为鬼物,再不然就转换为觉醒的真夜宫人。如果转化为鬼物,可立时转化为释鬼,释鬼的能力不在典籍中记载,但是实力强大是肯定的,起码能和杀你的穆轻尘不相上下;如果转化为真夜宫人,便能持有自己特有的魂剑,而不是你那把半吊子的青铜剑,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我也不知道,或许还是现在的水平,或许能有质的提升,但短时间内你肯定打不过穆轻尘。”他从一侧取来茶杯,低低抿了一口,似乎在等待诸葛岐理解他的话。
诸葛岐望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脸上并没有什么疑惑之色,对于这样的奇诡的事情,诸葛岐并不难理解。
“那么,诸葛少东家,你是要变成鬼物呢?还是要变成真夜宫人?”问这句话时,袁博庵双目盯住诸葛岐,神色郑重且严厉。
诸葛岐与之对视,目光坚定:“袁先生,我选真夜宫。”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几乎是一瞬间就做出了决定,并诉之于口。
袁博庵抚掌大笑:“哈哈,善!”
这时,一个月亮门很突兀的从院中出现,从门中先探出来的是一条修长白嫩的腿,看得诸葛岐和杜之泰脸上炭火直烧,但也就片刻功夫,他们俩个眼睛就被蒙住了,耳朵里听见有个人在喊:“哎呀呀,眼睛要瞎了眼睛要瞎了!”是袁博庵的声音。
云烟织和龙桂的眼睛却没有被遮住,她们俩清楚地瞧见白嫩长腿后出现的是一位丰腴美丽的女子,女子三十余岁上下,眼角含俏带媚,一双妙目正向这边暗送秋波,可当这位丰腴美人看见仅有的两个少男都被蒙住眼睛后,含俏带媚的妙目倏然变怒:“袁博庵,你这王八蛋!”
用双手蒙住双眼却留着指缝偷瞧的袁博庵还在那里装模作样叫道:“哎呀呀,眼睛瞎了,眼睛瞎了!”
丰腴女子三两步蹿到跟前一脚将袁博庵踹飞,而后坐在四个少年男女身前,笑吟吟地说道:“我姓姒,不是一二三四的四,是‘女子同出,谓先生为姒,后生为娣’的姒,你们可以称我姒姐。”
被踹飞的袁博庵摸着被踹得很疼的下巴从院子里走了回来,问道:“事到如今呢,诸葛少东家是必然要去真夜宫的,是也不是?”
诸葛岐颔首:“必然要去,穆玥因我而被抓,她目前生死不知,我不能置之不理。”
袁博庵又将头转向其他三人:“那你们呢?”
龙桂抢先说道:“穆玥是我的同学,同学有难,我不会袖手旁观的!”她捏着指骨,发出‘啪啪’的声音,看起来她很是兴奋。
杜之泰道:“与诸葛同去。”
云烟织望了一眼诸葛岐,也点了点头。
诸葛岐连连摆手,道:“你们去做什么,龙桂你只会些普通拳脚,去了也无用,阿泰你力气大但也用不上啊,烟……云同学,那里太危险了。”他根本就不想让这些朋友们跟着他去冒险,什么事他一个人来扛就行。
三人闻言反应不一,龙桂兴奋的脸都涨红了,那还听得到他说什么,杜之泰则是默然不语表示拒绝,云烟织望向诸葛岐满是关切,也没有回应他的话。
袁博庵一敲手中折扇:“那就这么敲定了,诸葛少东家由我来训练,你们三位就由姒家主训练。”姒娘在一边很配合的招了招手,附带着向袁博庵抛了个媚眼,袁博庵以手掩面假装没看见。
三日后,诸葛岐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那一日流的血实在太多了,虽然经过袁博庵的治疗,但时至今日仍然面色苍白,走一步都要歇一下喘一口,袁博庵说只要能走就可以开始了,他着实有些怀疑,这副凄惨的身体能做些什么。
袁博庵已经站在一个木门之前等着他了:“诸葛少东家,这里请。”
诸葛岐艰难地走到近前,伸手推开木门,然后抬步直接踏了进去,谁知等待他的并不是踏实的地板,而是一脚踏空径直摔落了下来,诸葛岐惊慌喊叫,一声拉长了的“啊——”声回荡在四下里,连个回音都没有,可以想知这里是极大的。
“诸葛少东家,不要惊慌,此处还是在我的‘房子’内,只不过有点‘大’而已。”袁博庵的声音在诸葛岐耳边响起。
诸葛岐正在径直往下自由摔落,袁博庵的话让他瞬间安定下来,他开始睁开眼四下打量,果然瞧见这个所谓的‘房子’其实是一片无尽的草原,诸葛岐极目张望,瞧见的还是无边的草海。
迎接诸葛岐摔落的是一团软绵绵的草甸,虽然经历了许久的自由摔落,但这一下摔在草甸上并没有让诸葛岐感到半点疼痛,反而有些舒适。他正要拍拍草屑站起来时,忽然从四面飞来数条绳索,每条绳索像是蛇一样昂着头,不待诸葛岐作出反应,这些毒蛇一样的绳索已经将诸葛岐紧紧地缠住了。
诸葛岐挣了挣身上的绳索,想扯断这些讨厌的绳子,却不料绳索仿佛是有灵性一样,他越是想挣脱就束缚的越紧,一个念头从他脑中蹿起:“这是穆玥当初用的手段!”但是与穆玥使用时的威力强了何止百倍。
“诸葛少东家,我们来第一课,破鬼!”袁博庵的声音又想起来了,诸葛岐仍旧看不见他的身形,只能听见声音。
“所谓破鬼,即是破除内心鬼瘴,那么诸葛少东家,你的鬼瘴是什么呢?”袁博庵的声音渐趋严肃,且带着一丝丝牵引诱导的意味。
“袁先生,我不知道,请放开我!”诸葛岐还在用力挣扎这捆身的绳索,但是毫无用处。
“不,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你那显眼的红头发,你那奇怪的眼睛。”
“啊!~袁先生,请您主手!”诸葛岐能感觉到脑后的头发开始披散飘扬,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理智也开始溃散,内心更加倾向于一头嗜血的野兽,把眼前的一切,把那可恨的声音一并吞掉!
“这就是你的鬼瘴,一头藏在你心中的嗜血野兽,它猩红的毛发是鲜血染成,它的尖牙利齿是为杀戮吞噬而生,他布满狰狞的眼睛是无数生灵的噩梦,你是否要屈服于它?”
“啊——啊——!”诸葛岐感觉到一股狂野的力量在他身体里窜来蹿去,这股力量被袁博庵充满诱惑的声音引导着、冲撞着,似乎只要他一不小心就把他整个都吞掉。
在草甸的斜后方,一个诸葛岐看不见的地方,袁博庵正全神戒备地看着诸葛岐的每一次变化,在他眼中诸葛岐长发飘舞飞长,已经有一丈有余,像一团怒焰在草甸上肆意燃烧,草甸方圆三四丈的绿草被一瞬间灼烧成灰烬。
袁博庵面色凝重地望着渐渐发狂的诸葛岐,抬手点指诸葛岐:“古木苍骨白蛇,玄月照冥金镜,四穹八荒竭力,九海十三水淹之术!”一股磅礴的水汽之龙随着他的手指点出,缠绕在诸葛岐身上,堪堪与诸葛岐的火焰一样的红发打了个平手。
就在诸葛岐的嘶吼声传遍整个草原时,在不远处的草原上突兀地出现了一只蝴蝶,翩翩飞到袁博庵身侧,光华闪动间变成了一位高挑的丰腴美女,是姒娘。
袁博庵不知从何处掏出来一个酒壶,自己仰头喝了一口,又将酒壶递给姒娘:“比预想的要糟糕很多,不知道他能否挺得过去。”
姒娘接过酒壶,皱着眉说道:“所以,你让我过来的意思是……”
袁博庵目光幽深地望着嘶吼中的诸葛岐:“如事有不济,那就杀了他。”
姒娘也仰头喝了一口酒,什么话也没说,只将酒壶狠狠地扔回到袁博庵那里。
袁博庵接回酒壶,静静地注视着挣扎的诸葛岐一言不发。
(三)
挣扎中的诸葛岐全身上下都散发着黑红色的烟气,更为浓烈的灼热火气在他的发丝间噼啪作响,时不时迸发出来阵阵火星,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片火光,火光之中他赤红的双目尤为显眼和狰狞,正在一瞬不眨地盯视着袁博庵和姒娘,似乎在盯着这两团美味佳肴,嘴角上不断流出暗红色的涎液。
袁博庵见状也咧嘴笑了笑,似乎是在向正在发狂的诸葛岐打招呼,实际上他也的确开口打了招呼:“喂!红头发的,你好哇!”。
虽然现在的诸葛歧已经没了理智,但是‘红头发’三字成功还是点燃了他的怒火,他身上的黑红色烟气骤然爆发,灼热的气浪向四周推散而去,一瞬间方圆六七丈内的绿草尽都化作了黑灰,靠近诸葛岐的一些小石块直接融化成了水晶块,而他身上的衣服早已化作飞灰飘散而去,露出的皮肤上也不再是正常的颜色,而是一片接一片的红色皮毛。
随着时间的推进,诸葛岐身上正常的皮肤越来越少,红色的皮毛越来越多,尾骨上生出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尾巴不时拍打着地面,把地面砸出了一道道深深的沟壑。与此同时,他的面目也发生了变化,原本刚毅俊朗的面庞开始扭曲、脱落,继而一张狰狞的兽脸逐渐成型,那是一张有着鹿角、牛耳、豹目、狮鼻、猿嘴獠牙的诡异脸孔,十分的可怖,他脑后的头发也变成了飘扬的鬃毛,散发着强烈的危险气息。
姒娘眼见形势逐渐脱离掌控,便问道:“博庵,这样下去真的没关系么!”
袁博庵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眼睛却死盯着全无人形的诸葛岐,一瞬不眨。
诸葛岐鹿角上忽然‘嘭’得一声燃起一圈黑红色的火环,火环炙烤着着袁博庵留下的束缚敕令,一条条蛇一样的绳索起初还能坚持,不多时就开始一根根融化、崩断,就连袁博庵的水气龙形敕令也没有坚持多久,只消片刻便告消散。
姒娘见状从容起身,她将头发束成高马尾,又将裙摆掖进腰带,也不见她脚下用力,人已经飞扑至诸葛岐身前,一双矫健雪白的大长腿狠狠地横扫在诸葛岐的腰眼上,‘嘭!’一声之下,诸葛岐横着飞了出去,在无垠的草地上撞到地面上,又弹了起来,又撞到地上,又弹起来时,当第三次弹起的时候,一双大长腿早就等在了那里,‘嘭!’又是一脚,诸葛歧直接被踹进了地下三丈。
姒娘轻飘飘地落了下来,探着脑袋往深坑瞧,只见三丈有余的深坑里,一只满身红毛的野兽正龇牙咧嘴地慢慢爬起身来,它甩了甩头颅,由头发化成的鬃毛也跟着四下摇摆,带起了一阵火苗径直往上蹿来。正在探头的姒娘躲避不及,被燎到了几根发丝,吓得她连连退后几丈远,心有余悸地摸着被燎到的发梢,满脸的心疼。
深坑中黑红色的火苗忽地冲天窜起,随着火焰一起蹿出来的还有一只浴火野兽,它匍匐于地上,已经化作兽蹄的四肢正不停地踢踏着地面,满蕴火光的眼睛也在四处扫视。最后,它将目光落在正在可惜头发的姒娘身上。
姒娘也察觉到了野兽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的嘴角挂起了戏谑的笑容:“小乖乖,要来比谁凶么?!”说话间,她的身形逐渐开始变化,原本就很高挑的个子又长高了三四尺,原本饱满的胸脯也在暴涨,这使得她的衣服显得非常的不合身,就好似一个妙龄女子正穿着一个女童的衣服,几乎被撑爆了!与此同时,她的额顶上也生出了两支羊角,含着笑意的嘴巴也缓缓伸出两枚短短獠牙,乍一看去,整个人充满着野性的疯狂诱惑和危险。
在不远处观望的袁博庵老脸潮红了起来,抚掌赞道:“来了来了,罗刹鬼象!”他八字须上的鼻腔里也缓缓流出两道鼻血,十分的醒目。
诸葛歧所化的野兽已经没了理智,四只兽蹄在地面上蹬踏了片刻后,忽然疾冲了过来,奔袭之中的野兽周身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每奔一步便盛一分。他们双方本就不远,只一个眨眼的功夫,野兽已经冲至姒娘跟前,张开血盆巨口直咬姒娘雪白的脖颈。
姒娘见状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意,她待那张血盆巨口咬下来的时候,她的右腿在半空中轮满了一整个圈,然后“嘭!”得一下狠狠地砸在了野兽脑袋上,野兽的脑袋瞬间砸进了地下三尺,整个野兽的身体都扭曲了。
这一下劈腿劈得又快又狠,快到从姒娘抬腿到砸下去,野兽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只往前挪动了半寸,连她的皮肤都没有碰到就被一下子锤进了地里。
姒娘抬起裸露的脚掌踩住野兽的脑袋,而后一脚一脚地踢在野兽的腰腹之处,每踢一下,就有一团火花爆起,像极了一团团炸裂的烟花,野兽身上黑红色的火气逐渐褪去黑色,身上红色的皮毛也在一点点被踢飞,露出皮毛之下人类的皮肤。
然而,事情注定不会这么简单顺利的进行,就在姒娘专心致志踢野兽的腰眼时,一条蛇一样的黑红色尾巴不知何时来到姒娘身后,猛然缠住她的双脚将她倒提了起来,长长的马尾倒拖在地上,映入她眼帘的是诸葛歧那张野兽化的面庞,狰狞且恐怖。
姒娘看着那张丑陋的野兽脸,不由得叹道:“多好的俊后生,被折腾成这副模样!”她说话之际,还伸手要去抚摸那张脸,只是伸到那张脸前的时候,被其双目射出的火气烫了一下手,这才又缩了回去。
野兽只将姒娘举在半空看了一眼,就开始甩尾巴,柔韧而有力的尾巴向着地面左右甩动,被尾巴缠住的姒娘自然也就不停在左右两边地面上砸来砸去,不知过来多久,野兽将尾巴狠狠一甩,姒娘整个人都飞了出去,砸在地上又弹起来,弹起来又砸在地上,就如同她方才踢飞诸葛歧一般,她这次又反复弹起来好几次,才在数十丈外的草地上停下来。
但是这种摔打,对于姒娘而言就是和风细雨,半点伤害都没有。她捏着肩膀从地上爬慢慢起了来,嘴角的笑意愈加浓厚,好久没人给她这么舒服的松松筋骨了,她得好好报答一下才是,她如是想着,对面那只咆哮的浴火野兽也正在往这边冲来,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刹那间,姒娘和浴火野兽撞成了一团,双方没有任何技巧,都是纯力量的对撞,在草原上瞬间炸开了一轮巨大的气浪,气浪卷涌间将袁博庵的头发都尽数吹了起来,他连忙捂住头发,口中叫道:“哎呀呀,夭寿咯,起大风咯!”
姒娘双手擒住浴火野兽的前爪,双脚踩住其后蹄,脑袋往后仰到极大而后猛然向野兽的脑袋一头锤了下去,“嘭!”又是一层气浪,周边的青草尽数被气浪卷走,留出空旷的土石地面。她不待浴火野兽反应过来,“嘭!”又是一记头槌,紧接着“嘭!”、“嘭!”、“嘭!”的一整串头槌纷至沓来。
也不知被头槌锤了多久,浴火野兽的身子终于开始变软了,但是“嘭!”、“嘭!”、“嘭!”的头槌并没有停下来,直至浴火野兽混沌嗜血的脑袋也开始摇晃起来、原本冒着火焰的目光开始迷离、鹿角的火焰环开始消散时,姒娘才停下头槌,放开擒住的野兽四蹄,抚着胸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再看那浴火野兽时,它身上已全无火焰,脸庞也开始变化,头上鹿角崩坏脱离,脸上的野兽面孔像是瓷片一样龟裂而后破碎,黑红色的皮毛开始慢慢褪去,留下一个赤裸的少年人,正是诸葛歧。
姒娘双手一搓,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身上罗刹鬼象开始消失,渐渐变回原来的丰腴高挑的美丽女子。
这一幕看得袁博庵好生失望,他擦了擦鼻血,瞬间在诸葛歧身前出现,查看了半晌,赞道:“诸葛家的儿郎,果然不凡!”
姒娘颔首:“确实,方才他所化的鬼瘴之物其实是很厉害的,但是他每每发力都似乎稍稍有所停顿,就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制着,不肯伤我。”
袁博庵道:“是极,若非是这样坚定不移的心性、这样温柔善良的内心,我的克鬼化魂之术未必会奏效,他们诸葛家的人的确了不起。”
姒娘道:“如今他的鬼瘴已被克制,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袁博庵点头,面试凝重地说道:“第一关好歹是过去了,第二关就要转化魂力了,当日我曾经给过他一串手珠,有安神定魂之效,但是上次鬼物来袭后,不知去了哪里,如今强行转化魂力只怕又有些风险。”他虽然口中不断说着风险,但是手下却没有停,随手点指间,一张竹床凭空出现在诸葛歧身下,而后竹床生出万千蛛丝一样的细线,根根不落的插进诸葛歧的每一处穴道、经络之中。
姒娘纵身跃上竹床,伸出一只手指点住诸葛歧眉心,道:“有我在这里,他不会有事的,只是……博庵,若是他真变成什么其他的怪物,我们真要杀了他?!”
袁博庵微微颔首:“我并不知道他用过我这个术式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或许是从此失去魂力成为一介凡人,但是尚能保住性命,就如同十几年前的诸葛靖一样;或许是能成功助他觉醒魂力,彻底改变真夜宫灵魂觉醒的旧日窠臼;再或者就是变成一个我从没见过的怪物,实力强大且不知性情的怪物,那时就需要你我合力绞杀……”他言说之际,从自己眉心取出一点晶亮的玉石,双指一点把玉石点入诸葛歧胸口,随后他一边按住诸葛歧胸口,一边又念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敕令语。
在玉石和敕令语下,原本安静躺在竹床的诸葛歧开始挣扎翻转,双眼紧闭神色痛苦,由他身体内不断散发出浓郁的暗红色魂力,这些散逸的魂力借由无数的蛛丝进入诸葛歧身下的竹床,竹床微微颤动间又将魂力传回了床上的诸葛歧,这个过程中魂力的流转形成了一个闭环,以诸葛歧胸口的玉石为中心,魂力开始慢慢织就一个蚕茧,如同火焰一般赤红的蚕茧。
姒娘看着事情一切顺利,松了一口的同时,抽身而退,立在袁博庵身后全神戒备着意外的发生。袁博庵则神情严肃地颂念着敕令语,这些敕令语有些连姒娘都没有听过,只觉得晦涩难懂,但是都蕴含着难以捉摸的魂力波动。
在袁博庵的‘房子’里,时间似乎也与外面不同,比如在这个无垠的草原上,时间过得尤其快,日升日落间,诸葛歧变成蚕茧已经过了十三个日夜,期间袁博庵一直颂念着古怪的敕令语,姒娘则一直在全神戒备,神情已经带着一些疲倦。
终于,一直颂念敕令语的袁博庵停了下来,双目灼灼地望着诸葛歧的蚕茧,这让疲惫的姒娘都有些紧张起来,她又化作了罗刹鬼象戒备在侧不敢稍瞬目光。
诸葛歧的蚕茧壳开始出现一道裂纹,由上而下发出“咔咔!”的声响,继而两条裂纹、三条裂纹不停的出现,最后终于在一声脆响下,蚕茧壳完全地裂了开来,端坐在里面的是一个鹿角少年,鹿角上燃烧着一圈火焰,面庞仍是少年坚毅的脸孔,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唯有一柄散发着精光的青铜长剑横放在膝上。
姒娘看见燃烧的鹿角时,心就往下沉了一半,这种还带有鬼瘴特点的魂力觉醒肯定不是正常的形态,她悄悄地扯了扯袁博庵的衣角,低声问道:“博庵,要出手么?!”
袁博庵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却始终落在那鹿角少年身上。
鹿角少年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里面并不是人的眼睛,而是一团耀眼的火光,正扫向袁博庵和姒娘。
袁博庵低喝一声:“动手!”说话之际,他伸手点指,竹床的四周空间开始塌缩,仿佛有一股巨力在挤压着诸葛歧所在的竹床。
姒娘不知何时已闪身至诸葛歧身前,双手化作利爪径直插向诸葛歧的眼睛。
然而,他们二人的攻击尚未及身,诸葛歧鹿角上的火环猛然间大盛,冲碎了袁博庵的空间塌缩巨力,也冲飞了姒娘的爪击。
姒娘被冲飞的时候,也顺带着抓走了袁博庵,让其免遭火焰冲击之险。
诸葛歧并没有继续追击二人,而是忽然停在了当场。片刻之后,让袁博庵和姒娘惊奇的事情发生了,他们瞧见诸葛歧猛然伸出双手抓住头上的一对鹿角,咬牙弓背发力,“咔吧”一声脆响,他将一对鹿角整个都掰了下来,随后他闪烁着火眼的双目瞬间变为黑白分明的瞳仁跟眼白。
方要冲回来绞杀诸葛歧的袁博庵和姒娘不约而同的停下动作,静静地等待诸葛歧的下一步变化。
诸葛歧将掰下的鹿角丢在一旁,鹿角离开他的手后转眼变成了灰烬消失于无形,而那柄流转着璀璨精光的青铜剑自动飞至诸葛歧手中,剑甫一触及诸葛歧的手,原本璀璨精光刹那间转为暗红色的斑纹嵌入剑身之中,只余“阳燧”二字还时不时有火光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