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声的理想社会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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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引导者

西山南路有时候也被泛指这个社区,就像人们说去北京南锣鼓巷逛逛,然后指的是旁边的胡同也会走走。

就像是建筑设计师的竞技场,社区服务中心是缩小版的佛罗伦萨大教堂,对面纯玻璃外墙建筑刚拍卖出去,第一条岔路的两侧按每年流行色建房,有人仿制了《飞屋环游记》里卡尔的房子,也有人弄了一座寺庙样式的住宅。

梧声北边还有一个很大的社区,连接的两个地铁站,拥有各动画电影里建筑的现实版合集,用门牌标注以示致敬。

梧声原住民很缺乏实物层面的自主创新能力,这也带来了他们顶流的模拟技术。

西山南路十号是地中海式房屋,蓝顶白墙,长廊上摆圆桌,有秋千式沙发。花园里有铺满蓝白瓷砖的圆形泳池,没有水,积了落叶。

谷燚住在风格截然不同的十一号复式公寓。中国传统建筑的变式,卷棚悬山顶,红色外墙,双开大门外加了玻璃门廊。

两层打通,客厅天花板吊着线条组合灯,书柜嵌了整面墙,弧形楼梯通向二楼。卧室和客厅由一道上至天花板的白漆网架分隔空间,网架脚放了一只由整块岩石雕刻的圆凳。

卧室右墙一半被灯草线边亮格的核桃木书柜遮住,一半打穿,连通更衣间。更衣间有存放唱片的柜子,玻璃窗可以推出去,分解组合成玻璃全景阳台。卧室左墙的窗户正对西山南路十号。她不怎么打开这窗户,对面已经很久不亮灯了。

谷燚这套房子的监控无死角,包括地下室和目前用不上的车库。有一天她去地下室搬花盆,突然想到,会不会有人猜测她杀了男友然后藏尸在此。

杰弗里·韦斯特的《规模》中写:“城市规模越大,工资越高,GDP越高,犯罪案件越频发,艾滋病和流感病例越多,餐厅越多,产生的专利数量越多,等等。全球各地的城市系统均在人均基础上遵从‘15%法则’。”

梧声是一个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却没有遵循这个规律。在进化者的设计下,梧声的犯罪率很低,有一定“大同社会”的特征。仅以西山南路在的社区举例,比如这里没有保安,独栋住宅的住户很少紧闭大门,家长不用预约,可以直接将孩子送到社区托儿所,每个孩子都能得到照顾,物业会有专门的人员定期到访独居老人家,为老年人生活提供帮助。

所以总是处在警惕状态谷燚,让她在这个社区里像个怪人。

不过,《规模》已经被梧声的进化者列为禁书,所以梧声普通居民无法看到更无法理解它阐述的世间规律。

整理好二楼书柜,她听见有人在按花园门铃,李颉昊来接她了。谷燚上车翻出护颈枕准备睡觉,李颉昊说:“又差不多半个月没见,你一上车就睡觉?你和我没话可说吗?”

谷燚摘下颈枕丢到后座,“你吃饭了吗?”

“震惊!好友分别半月,再见竟说出这番话,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很尬,要不多去看看脱口秀之类的。”

李颉昊捂住胸口。“哦,太沉重了,我心上总是明显作痛的伤口,这会让我怀疑我是不是哪儿做得不好,哪里触了你的霉头,甚至怀疑起人生……”

谷燚习惯了,虽然经常因李颉昊的行为无语,但谷燚的包容心态和李卿相似,又都有洁癖般的价值取向,两个爱好性格相差甚远的女生就此维持了脆弱的友谊。

李颉昊看上去很蠢很不靠谱,但他每次说他是一个要成为化学家的男人时,大家都会想起《海贼王》里同样看上去很蠢很不靠谱的路飞。

李颉昊够到后座拿一本杂志给谷燚,“你那篇写得很不错。”

谷燚在一本小说杂志上登了短篇小说,她也会给杂志、公众号和公众广播等供稿。今年有家杂志对李卿进行专访,李卿和专题组想了个新花样,于是谷燚与专题编辑合写了专访文,她成了那本刊物上出现的第一位高中生作者。

杂志主编不敢相信这是十七岁学生的文字,毕竟这行的专题编辑都是苦熬实习期,战战兢兢度过试用期,好不容易转正还要再练练才能操作大专题。

“我不容许有我不认识的字,所以看这篇的时候翻了两次字典。”李颉昊说。

谷燚点点头,“大学生活怎样?好玩吗?”

“我从不逃课从不迟到,大部分课程坐前三排,每天都吃早餐。参加了辩论赛,虽然初赛就因为骂人给刷下来了,然后参加足球赛,但不小心把球踢进自家球门,最近参加的全市大学生棒球联赛,我们梧大赢了。”

“嗯,brilliant,我看了新闻。”谷燚赞叹。李芩的口头禅里有感叹词带英文单词的组合,这群人里唯有谷燚模仿得出神入化,她靠这一点又维护了和健谈的李芩脆弱的友谊。

“我高中同学总爱问我有没有谈恋爱,不过问了也没用,这好像是另一个伤口。”李颉昊摸摸胸口,找个位置装模作样地停住,“这里,霍莲不会下了什么诅咒吧?不过她也再没有过男朋友。”李颉昊得意:“曾经沧海难为水。其实好多人以为我女朋友是李卿,可我想都没想过,她大我几个月,我总有一种跟在她身后长大的感觉。我没希望过自己有个姐姐,独生也不是很坏的事,啊,还不是因为她从小个子就高,但后几年又不长了。”

谷燚微微打个哈欠,“我外放歌好吗。”

谷燚尾缀带“好吗”的语句百分之八十是通知,让她的强势变为理所当然。她点了一首歌。

“这是什么?”

“共和时代,《Secrets》。”

“我喜欢听他们的《Say》。”

“哦,电影《红酒烩鸡》的插曲。”

“你这是要成为人工百科全书嘛”李颉昊偶尔对她所知事物的量保持震惊,似乎无论说什么,她都有衍生知识。

谷燚切换到那首《Say》,这时车遇到第一个红灯,李颉昊慢踩刹车,旁边车道上骑着马等绿灯的男人认出副驾驶的谷燚是隔着一幢楼的邻居,但他没有打招呼。

因为在程奶奶去世后,谷燚更不搭理周围的住户了,之前跟在老人身边,她至少不会把那些邻居当空气。

这是很和谐友好的社区,过年过节邻居间会走动,有新住户了,老住户也会去串串门送花篮或者菜之类的。不过,谷燚虽是孤僻的存在,邻居们也不会背后议论甚至孤立针对、恶意揣测,因为梧声居民大部分就是这么和善。

两人走进包厢时,李卿正和霍莲合唱。

李卿对围观梧声大学体育馆的命案没有兴趣,上午她叫李颉昊把车停到女生宿舍楼下,她去换衣服,对朋友聚会很有仪式感。

彩色条纹长裙,银色夹克和蓝色短靴。李卿上午和下午的穿着会分开。

宿舍已经被衣架塞成仓库,李卿每天花十分钟想第二天上午下午分别穿什么就不再浪费时间了。她不会一件件衣服试上身了问别人意见,日常生活中,要不是提问,她也讨厌非朋友的人用“你应该……”或“你最好……”的句式和她说话,不然她脸上会出现“你以为你是谁啊?”的表情。

在梧声,“名媛”这个词还没有污名化。名媛李卿去公共场合基本有镜头迎接,私人聚会中,朋友很会保护她的隐私。要问这位受关注的姑娘是否喜欢参加派对,其实相比于在派对认识毫无用处的人,她更喜欢待在宿舍玩显微镜或者学法语,她和李颉昊相约考双学位。

李卿随和也严格,班上有个女生热衷媚男,同时交往几名男友,又偏爱勾搭同学的男朋友,甚至喜欢在社交平台鼓吹雌竞行为,诱导女生在外貌和身材上竞争。李卿觉得太可笑了,倒也记住了这个人。

后来那女生对颜勋宇发起攻势,曾装作摔跤,倒向颜勋宇,他退一步绕道而过,曾用抱枕占座,想和颜勋宇用同张桌子上课,结果李颉昊过来挪走了颜勋宇的东西,才去自己的教室。

李卿也总是冷脸面对那女生讨好的笑容,不仅要让对方知道她的态度,还要让所有旁观者知道。在梧声的学校,思想品德是要纳入学校考核的,最终教务处也知道了这人三观不正品行不端,公示其网上言论,并劝导回家反思。

李卿像人品鉴定仪,她还拥有太多美好的东西:美貌、积极、自律和正义等等,必是得到造物主的倾尽心力。略显持才傲物,但不会让身边的人觉得有失尊重。

因为长辈是朋友,所以霍莲和李卿在五六岁时就认识了,李卿和刘妍在高中认识,现在念不同专业,一起住宿舍,吃饭去健身房逛街都同行。李芩是李卿的妹妹,苏堇洛是李卿的发小儿,也在这个朋友团体,但存在感不高。

大家觉得他就是李卿的跟班,有李卿在,大家会见到他,李卿不在,大家也很少会想到约他玩。

看见李颉昊和谷燚进来了,李芩在单人沙发上招手。

金惠羽在点歌,刘妍和颜勋宇在看手机,然后苏堇洛将颜勋宇一胳膊捞过去看手机里新游戏设备的照片。

杨启皓在和谷燚不认识的人聊天,杨启皓有优越的眉眼,大家会叫他杨大眼或者大眼哥。因为这个外号,他深度研究过南北朝时期的名将杨大眼,因此确定了志向。他在离梧大不远的国防大学。

杨启皓还有一个弟弟叫杨启鹤,相比于李氏姐妹恍眼可能认混的外貌,他弟和他分辨度挺高。

新面孔两个,聚会是李颉昊李卿组织的,他俩不会带太多人“入侵”自己最牢固的好友团。

人到齐,李卿和霍莲唱完,李芩大喊:“宣布正事。”

“众所周知,”霍莲站到灯光最亮的地方,“今年的梧声市大学生全能竞赛里爱卿获得亚军,选择和铭晋旅游合作。”

掌声齐得和有人在一旁举牌提示一样。

“收!”李卿做了一个手势,“我会是这一年梧声旅游广告的设计者之一,有种做指挥官的感觉啊。”

大学生全能竞赛是梧声市年度活动,优胜者会得到以奖学金名义颁发的物质奖励,还有未来事业的机会。半决赛和决赛的项目由参赛者自定,试图从这场比赛里找所需人才的企业并不少。

但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学生更不少。

李卿高中学服装表演,大学学医。她在半决赛时请了学校模特队,自己担当舞台策划,办了场秀。众人猜测她要把大学专业元素融入到决赛,结果她选择唱歌,并在赛后和铭晋集团牵线。

铭晋旗下有二十几个杂志刊物,也涉足梧声经济支柱产业中的旅游业。

这场比赛前,李卿就解锁过几本刊物的封面,人物专题的亮点基本都是“著名建筑设计师、艺术家的女儿李卿”。赛后,李卿抓住热度,利用现在更高的知名度来发动社会力量寻找路绍。

不久前的采访里,她就正经说过这事:“我的目的就是更出名,拥有更多粉丝所以更有影响力,我希望大家能帮我找到我的朋友……”

但事与愿违,在找起人来很方便的梧声,没有人能提供路绍的消息。

“奇怪,怎么没有唱片公司来找?”有同学说。

“我只是唱得好,但并不喜欢唱歌。”李卿用手指绞着头发,“最早找来的是娱乐公司,堇洛不希望我去,思想考核挺难的……并没有说我难以通过的意思,其实我也不希望我虐杀小动物的照片流出。”

苏堇洛点头。

“虐杀?”颜勋宇说:“机能实验学解剖兔子吗?”

“颈总动脉插管,气管插管没什么,但后面的就血腥啊。”李卿试图让实验课听起来凶残点。

“她成了公众人物,比以前更公众。”刘妍吐槽,“我素颜不敢和她出门,不然有人拍照我捂脸都来不及。”

“小嘟这么多肉的脸,真没办法一下子全捂住。”李颉昊补刀。

“我怎么就控制不住我的手呢?”刘妍一巴掌拍到李颉昊肩上,她有着圆脸圆眼睛,大家就给她起外号为“小嘟”。

“今年铭晋旅游的广告主题是什么?”颜勋宇想起李卿参与的广告已经制作了一段时间。

李卿说:“寻人启事。”

包厢安静下来,连李卿和李颉昊邀请来的新同学也沉默。

“哈哈!”李卿突然拍手,笑弯了腰,“再说吧,我们再说。”

“为了找人,才立志进入竞赛前三强,真是太励志了。”李颉昊缓和了一下气氛,带头鼓掌。

颜勋宇稍微尴尬的对谷燚笑了笑,但两人待得不近,也没有说话,霍莲则是看了看颜勋宇的反应。

李卿说:“广告主题的话,比赛前我就想过,如果能给梧声旅游做策划,我会设计什么,我准备得比工作人员想象得还久。留个悬念,等公布了再看吧。”

“我们还是得和全城市民同步?”李芩问。

“嗯哼。”

“噢,brilliant,你真不偏私。”李芩问刘妍,“你知道什么吗?”

“她真的不会偏私。”刘妍搂过李芩,埋首颈间表示她们待遇同样悲惨。

金惠羽问:“以后我们坐在教学楼里看铭晋大楼,那就是你的作品了?”

“铭晋每年宣传广告出那么多个,只会选最好的挂在自家大楼上。来,都跟我抱一下,我把好运传给你们。”

金惠羽第一个抱上去,“李锦鲤,祝我考上梧大。”

抱完后金惠羽坐到点歌台前的转椅上去,她本来和李卿同一级,高一因病休学一年成了霍莲的同级。

下个节目变成了李颉昊的成名曲《孽海记》(注:由歌手黄诗扶作曲并演唱的歌曲),他很喜欢这个小尼姑爱上小和尚的故事,总不分场合的哼哼。

刘妍拿了零食,等点进梧大校园论坛的时候,一条置顶的新鲜帖子引起了她的兴趣,是上午旁观的体育馆命案。

同一家KTV,卢泽承和室友徐博岩给另一个室友庆祝生日,室友叫了他之前的同学,很多人卢泽承都不认识。

有女生在和徐博岩聊天,卢泽承一个人待在角落,看上去懵懂地发着呆,其实在思考前几天托念和他说的计划。

托念最近和键盘侠杠上了,他想借用《黑镜》第三季第六集《全民公敌》的概念。那一集讲了一个技艺和理念超群的程序员,通过机械蜜蜂杀死了三十八万在网络上带着#某某去死#话题的网络暴民。

梧声城里有一批年纪过百甚至过千,但是以年轻样貌存在的“进化者”,他们设计并运营着这个城市,托念就是其中一个。

都说托念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因为他看上去十来岁。

卢泽承看上去十几岁,也真的就十几岁。

卢泽承觉得引用《黑镜》的理念不错,但要真实施了,他的工作量会非常大。他虽然不是进化者,但与托念算同事。

徐博岩是一个进化者,待会儿有别的事忙,等吹了寿星的蜡烛,徐博岩拿着外套,和大家告别一声就出了门。

卢泽承倚在沙发上喝着饮料,等到霍莲通知他可以走的时候,他找了个不错的理由离开。

灯光覆盖走廊,卢泽承不喜欢这种娱乐方式。这是人们消磨时光的常态,有人厌恶这颓废般的浮华或者浮华般的颓废,但卢泽承只是单纯讨厌嘈杂。

卢泽承喜欢安静点的消遣方式,例如和萧辛戊在河岸散步,或者坐在半山腰的长椅上,看太阳落下,家乡被夜幕覆盖,路灯亮起,然后萧辛戊会站起来,说如果能成为超级英雄就拯救世界,如果只能成为Anpanman(面包超人),就分享红豆面包。

他来梧声后,总是思念这个他主动远离的好友。

“陪我玩——”卢泽承经过一对男女身边,刚判断出是骚扰不是情趣,下意识准备出手,后者的话就被打断。

女生一拳对着男人的脸打,抬脚踢对方膝盖,男子吃痛弯腰时她抓住对方的头发下拽,捡起烟头,将他拖行几步后把烟头放在垃圾桶顶部的白石槽,揪着头发把他的脸对准白石槽摁下去。

卢泽承伸到一半的手有点尴尬,他顺势鼓掌,就像伸手只是为了鼓掌。这是长廊尽头的一个转弯,通道很短,保安并不在这儿。

谷燚见到卢泽承也不惊讶,说:“如果不想和工作人员废话,你也得走。”

“好啊,你在这儿玩吗?不回包厢?”卢泽承抬脚从昏过去的男子的腿上跨过。

“出来抽根烟,忘了是哪间,手机借我好吗?”谷燚已经伸手了,就像卢泽承的答案肯定是同意。她给霍莲发短信,因为不想这件事影响到聚会的朋友,所以她打算说有点事,得离开,包还在包厢,她让霍莲记得给她带走。

“你受伤了吗?”

“没有。”

卢泽承想了想,说:“如果没什么事,要不带我在梧声随便走走?今天还有很多时间呢。”

“以前没来过?”

“来过几次。”

“我在你奶奶家旁边住了五年,从没见过你。”

“我哥哥去世了。”

谷燚皱眉,又是他哥哥。

“怕奶奶看见我就想起哥哥,然后伤心,所以来得少。现在想起来很遗憾,因为这想法一开始就错了,哥哥去世前说过考完就来看奶奶,他总说梧声很好,奶奶则说从没想过会有孙子在她之前去世……”

担心遇到男版祥林嫂,“嗯,很遗憾。”谷燚打断卢泽承的话。

她还是作为导游,带卢泽承去了最近的郁垒山。

《山海经》写:“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幡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云溪区的郁垒山名是这么来的。

山上有地标建筑之一的梧声塔,高度凑巧是二百五,塔身每晚会有探照灯在空中变幻出各式花纹,象征着梧声的繁荣和平。隔江对望有两百三十多米高的梦泽塔,晚上亮度不及梧声塔。

梦泽塔下有留言墙,写满了人们对这个城市的祝愿和热爱之辞。

因为,工作人员每晚都会把其他主题的话擦掉。

谷燚带卢泽承去了梧声塔的瞭望台,塔内有梧声历史名人纪念堂,这里不建议说话,卢泽承租了个讲解器。从梧声塔下来,两人来到漓池钓鱼。

年轻人少见的消遣方式。

青溪在石山矶东侧汇入漓河,然后向南流淌,山南侧的湖名为漓池,湖西南近岸有三座亭子。两人坐在其中一座亭子的外侧钓鱼,有游客对他们拍照,卢泽承对镜头挥手微笑,对面拍照的游客心情大好,以为是她叫不出名字的某个明星。

梧声有多家造星工厂,在这里很容易遇见明星。娱乐业也是梧声文化的输出途径之一,很多年轻艺人的谈吐深刻到观众觉得他们不符合当下年纪,影视业相应繁荣,谷燚和卢泽承在来的路上还碰到了电影拍摄。

“她叫孟庸?”卢泽承指的是亭子里的雕像,匾额上刻着“孟庸亭”。

谷燚看着水面浮标,“对。”

一路过来,有什么问题谷燚会跟他解说,因为“程奶奶孙子”的身份可以加分,也让谷燚减少了对他的反感。

谷燚开始好奇这个突然冒出的霍莲好友,她以为自己知道霍莲的一切,知道霍莲的朋友都是谁。

“漓池有什么传说吗?”卢泽承想到了贝加尔湖,淡水湖里生活着海洋生物,还有长成丛林状的海带,贝加尔海豹,以及湖底的几十万尸体。

漓池里,有多少人呢?

谷燚说:“传说中,漓池本来很小,有天地面沉陷,大批附近的民居沉入水底,后来常有船行到中部沉水。”

“有没有去挖掘沉下去的房子呢?”

“很多下潜的人失踪,回来的精神失常。你看,漓池上没有游船,传说这里被亡灵占据,只有踩在神灵保护的地方才安全。”说这话的谷燚晃了晃悬在湖面的脚。

卢泽承身体稍微前倾,只有他看得清楚,灰白影子在水下游动,形态与这个世界的先民相当。

也就是说,梧声人的祖先其实是这些梦幻泡影般的东西,但没有一个梧声人会知道这个真相,因为托念那批进化者,在所有梧声居民的眼前遮住了这个世界的本相,也因此才打造出这个现代人的桃花源,或者说理想社会。

有的灰影如水母轻盈跳跃,有的如飞梭快速掠过,他们无法离开水面,更无法惊怖世人。

可怜的……抓住过去不肯放手的人啊。

可怜的秘密。

“你会掉下去。”谷燚的声音才差点让人吓到掉下去。

卢泽承调回原来的端正姿势,谷燚远眺,视野宽阔,能见到青城中学高大的建筑和桃止山的线条。

她以前常和路绍来漓池钓鱼,有时聊天,有时沉默,沉默到太阳落山,晚风起凉意。

路绍有时会睡着,任凭鱼线晃动,有时在谷燚身边神侃,他知道很多东西,谷燚也喜欢听。谷燚会把钓到的鱼提回去,程奶奶做汤给他们喝,喝完后路绍给奶奶刷锅洗碗,然后回家写模拟试卷。他活得充实热烈,人人对他的印象都是意气风发径情直遂,但他曾对谷燚说:“真棒啊,你居然会喜欢我,不过还是觉得,不够真实,有时我思考,我何德何能让你喜欢呢?”

然后,那家伙就把自己变成了不真实,让谷燚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知道他的消息。

现在对她来说,在漓池钓鱼没有什么特别意义。谷燚点烟,注意到男生的目光,她把烟盒递过去。

“不,我不抽烟。就算抽烟,我一手夹烟一手拿杆,要是钓了大鱼,会把鱼竿拽下去,甚至把我拽下去。”他两手抓竿。

“拽不回鱼竿就松手。”

“输给一条鱼了多丢脸。”

谷燚看着卢泽承的鱼竿,问:“钓鱼无聊吗?”这世上无聊的事多着,谷燚觉得钓鱼很无聊,但也觉得无聊人和无聊事是天作之合。

“不无聊,我喜欢,我常和我老家的朋友钓鱼,晚上边钓边看星星——哎!”卢泽承钓到第一条鱼,他手忙脚乱,谷燚安静地看他好不容易抓住鱼再取出鱼钩,接着她转移视线。

“经常来?”他问。

“嗯。”

卢泽承说:“我以前和奶奶打电话,她说邻居是一个女孩独居,和我年纪一样,喜欢看书听音乐和散步。哦,还说你讨厌某个作者,却不一定会同样反感他的作品,为什么?很多人评价作品质量时,会掺杂对创作者的情感。”

“你是问,为什么我讨厌谁却不恨屋及乌?”

“对。”

“因为懒。”

真是个很棒的回答,卢泽承满脸赞赏,“你喜欢什么歌?”

“很多。”

卢泽承以为有下文,认真地看谷燚,谷燚察觉到眼神,补充:“霍莲有一次要我做社团问卷,其中有问‘你最喜欢的歌’,我填了David Sylvian和坂本龙一的那版《Forbidden Colors》,因为填的时候正在听,后来确实喜欢这首。它有一个纯伴奏的版本,叫《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啊,我知道这首。那你这是,先说‘我就当作喜欢什么好了’,然后真喜欢了?”

谷燚今天颇有耐心,“what is love good for?absolutely nothing.”

卢泽承边点头边把头转回去,其实没太懂谷燚的意思。谷燚没说这是引用了一部英剧里的台词,那首歌也是最先从电视剧里听来的(作者注:电视剧是E4出品的《Skins/皮囊》)。

谷燚一半的精神意志都留在她看过的小说影视剧里,别人接不上梗很正常。

“音乐对于健康至关重要。”这是卢泽承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看到的,书里还写到“音乐这个话题是乌尔比诺医生用来建立友谊的,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带有魔力的方式。”卢泽承学会了。

谷燚也看过这本书,书里接着就写“费尔明娜把它理解成了一种嘲笑。”

谷燚说:“这不是嘲笑。”她相信音乐的魔力,音乐可以提供在脑中构筑新世界的灵感,也能赋予平淡生活以深厚含义。

“哥哥最后一次送我生日礼物,是黑胶唱片机。你知道Two Steps From Hell吗?哥哥还送了他们的唱片。”

“听说过。”谷燚简短回答,仅此而已。

她现在唯一从卢泽承说辞中明白的,是他哥出了事,但不明确到底是死了还是失踪,接着她注意到卢泽承的声音。

谷燚长得有些像歌手泰勒·摩森,只是泰勒不化浓,还有点甜美,谷燚则总让小说里的女杀手找到代入脸。她还看些学生们目前不尝试也没时间看的书,从季羡林到东野圭吾到艾吕雅,书卷气息足——也就是看起来和外界不太融合但没有侵略性。

谷燚声音偏沙哑,卢泽承的声音低沉,前者的声音外貌加性格是雪上加霜,人人敬而远之,后者却因为反差萌,更受同学欢迎。谷燚听过同学用“正太脸和低音的反差、明亮精致、很善良”等形容把卢泽承捧上神坛,可不就是“美颜即正义”?

谷燚内心的嘲笑声都快盖过同学们讨论的声音了。

在听到恶心反胃前她会一页页翻书,她觉得听纸张摩擦的声音有益于身心健康。

“你听歌,有什么总结吗?”卢泽承问。

“喜欢一首歌,我会偏爱第一次听到的版本。喜欢外语,因为不是母语,即使歌词浅薄,听起来也不会太尴尬。你呢?”

因为回问,卢泽承简直受宠若惊。“我觉得,有段时间总循环播放一首歌,一边听一边在哪儿看着什么地方,或者和谁待在一起,隔了一段时间再听,会想到当时的场景。类似于普鲁斯特效应。”

卢泽承没再说下去,他想起和萧辛戊看的电影《雏菊》。

那是春天傍晚,在他房间。他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时天已黑,萧辛戊在用天文望远镜看夜空,见他醒来,叫他认星座。

他又想到自己在手术室握住萧辛戊的手,对方没有了呼吸。

现在听《雏菊》的插曲《六月船歌》,似乎就能感受到初春夜晚植物的清香飘过,而不是手术室的味道,好像那首曲子最适合萧辛戊尚清醒的时候。

所有插曲都凭借戏剧人生背后操纵者的取向,操纵者觉得合理就成定理,卢泽承可以坚持自己的意见,但他知道没人在意这微不足道的意见,更不会为他抗争。

反应到自己走神的时候已经语塞,但勉强接下去:“歌和人也能对应,人生背景音乐什么的,还说可以从一个人的歌单看价值观。”

女生不知他语气为何沮丧,说:“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怎样?”

卢泽承抓抓耳朵,“第一眼觉得你没睡醒,第二眼很严肃……我来梧声后,经常会思考这边的年轻人会因为什么忧郁,会因为什么而焦虑。”

这倒是卢泽承的心里话,因为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精神,卢泽承原本世界的本质是物质,他自然难理会这个世界年轻人的想法。

按照霍莲的说法,梧声人的思维就是卢泽承原本世界的范本,但这并不是一个游戏,不是以卢泽承为主角的新开副本,所以卢泽承来到这个世界,也不足以做玩家。

他很想知道,这些看上去和他没有什么区别的梧声年轻居民,会想什么。

“很多人说我没表情就像黑脸,实际上我确实每天都在烦躁,每天都在想有些人怎么还没有死,这个世界怎么还没有毁灭,今天我依然面临着最大的无奈,就是大家还活着。”

卢泽承在听到“这个世界”后,突然感到惊恐,热气涌上脸又降下去。本以为谷燚察觉了这个世界的秘密,他又想如果只是青春期叛逆呢?或者就像很多年轻人,自命不凡觉得是被选中改变世界的人。

“哈,”卢泽承笑笑,“听起来有一点像反社会人格障碍。”

谷燚冷哼,“大多数年轻人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跟着互联网的潮流包装自己,这就是年轻人差不多忧虑的事,但细分又完全不同。上回引起人设风潮的还是密集恐惧症、社交恐惧症和抑郁症,一时间,人人都生病了。”谷燚的浮标动了,她转动轮轴。

“啊,”卢泽承恍然大悟般竖起食指,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放下手说:“理解。而且很多人这样包装自己,真正生病的人会受到伤害。”

谷燚愣了一下,缓一会儿后说:“但我很喜欢翻镜域和微博,看大家的表演。”卢泽承感觉到谷燚对这个话题挺感兴趣,因为她说话终于活跃起来。

“森林之镜”是一款梧声独有的即时通讯软件,“林镜之域”简称“镜域”,也就是卢泽承老家概念中的“微信朋友圈”,他来梧声后,很多生活方式以及概念都是新学的。

至于谷燚说的微博,和卢泽承老家的微博是同一种,但很多在卢泽承老家能刷到的网红明星还有营销号,在梧声领域的微博中,都被屏蔽了。

“也许他们只是想展现一下自己的生活。”卢泽承小小辩驳一下。

“放出来的,都是刻意想给别人看的,”谷燚钓到的鱼太小,她放了回去。“我喜欢看大家的刻意。”

卢泽承的浮标也动了,他没有转轮轴,问:“你在梧声,认识除了我以外姓卢的人吗?”

“我不认识你哥哥,但认识其他卢姓。”

卢泽承看向她。

“卢照邻,一个和初唐诗人同名的摄影师。”

卢泽承点点头,心想不是同名,这个摄影师就是那个诗人,在梧声待了一千多年,他刚来梧声时还见过。

“你可以报警,在梧声发布寻人启事,在梧声找人很方便,虽然不是百分之百找到,但试一下更好。”路绍还是音讯全无,谷燚依然给出这个建议,就像不曾听卢泽承说卢玧承已经去世。

卢泽承笑了,不,这不是他们找卢玧承的方法,他还能问什么?难道问谷燚还记得自己吗?梧声的谷燚才认识他几天,可卢泽承已经认识她很久了。

“我哥哥的名字,玧是王字旁加允许的允,和我一样的承。”卢泽承在提示。

“嗯,卢玧承。”谷燚被引导着念出这个名字,她依然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不知道。”

谷燚不耐烦地看着卢泽承。卢泽承连忙说:“哥哥出过车祸,出车祸时和他女朋友在一起,后来他离开了老家,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来的梧声,我也不知道,他断了和家里的联系,我也联系不上。那场车祸很严重,他女朋友成了植物人,女朋友的弟弟那天还经过了车祸现场,弟弟后来成了我的朋友,一个并不好的认识缘由,对吧?”

谷燚敷衍的“嗯”了一声,她能和卢泽承聊音乐聊年轻人,但依然不喜欢“卢泽承的哥哥”这个话题,所以耐心用完了,她看时间,五点多,于是建议回去。

两人收拾东西,卢泽承把桶里的鱼放回漓池,谷燚先回了亭子。

“一起吃饭吗?”卢泽承说。

谷燚转身,夕阳的光从背后照来,卢泽承眼中的她周身有了光晕。

她微不可闻的叹气,然后说:“可以。”

谷燚把卢泽承归结为一个将哥哥是来梧声还是去世混淆的可怜人,如果只是出于精神世界太丰富,谷燚能理解,很多人因为灵魂实在太有趣,所以自己和自己玩都玩不过来。脑海里有一个或多个超越现实的世界,陷入其中就分不清虚实,也因此充实。

勿以物喜勿以己悲是一种境界,并无他物,但自己能制造足量的欢乐和悲哀是一种境界,卢泽承能将哥哥的“离开”分化成不同版本,并产生和谐统一的对策,也是境界。

Chavela Vargas说:“我们不会死,我们只是超越。”卢泽承的哥哥在他心里的地位已经超越了什么边界吧,通俗点说,是谷燚觉得卢泽承有精神问题。不过,她承认这种存在的理由,不会带偏见。

秋渐深,天黑得越来越早。霍莲住在顶层复式公寓,二楼有个仓库式书房。她的几名助理起居在书房,随时协助她的工作。当朋友过来陪伴所谓独居的霍莲时,并不知道二楼还有其他人。

李颉昊站在客厅落地窗边看晚霞。

窗边有个大摆件,科林斯式波利斯王宫异兽头小型石柱上,有一只大象造型的铜鎏金景泰蓝摆件,象牙上挂琉璃装饰,背上绑座椅,一个女人戴长长的流苏耳饰,穿镶有黄金亮片的红色都石衣,站在座椅上双手举着一只博山熏香炉。霍莲倒了一瓶约翰·瓦维托斯的工匠海洋香水在熏香炉里。

客厅茶几上有蓝色玻璃醒酒器,五只黄铜烛台,一只陶瓷猫,一只Diesel Living的宇航员造型花瓶,花瓶没放东西,新鲜白色山茶花插在醒酒器里。

绿色碟子上放了一组四只的镀银小碗,来自于陶瓷品牌“一样一生”,霍莲每次给客人用时都会刻意说一遍,让客人觉得自己受到了重视。一只雕漆山水人物捧盒放在茶几正中,她就喜欢繁复的搭配和摆设,弄得和杂乱无章的货柜一样,也偶尔不慎把东西弄倒,然后滚下茶几。

墙上有菠萝造型的挂钟,电视柜旁有菠萝造型的吊篮,霍莲家里有太多菠萝元素。电视机旁的人脸雕塑上有圆玻璃桌盘,放置了一套乾隆年间的金胎画珐琅杯盘,这是她少有以藏品地位对待的古董,螺旋楼梯下有矮桌,放了一只喇嘛铜像,还带铭牌,李颉昊第一次看见时说:“喇嘛就是……”

“上师。”霍莲说。

“嗯?”

“上师,不是丧尸。”

今天多了玻璃罩保护起来的一杯咖啡,拉花已经拨乱,银勺被拧成螺旋状放在一边,霍莲冻结了它的时间,不知何时做好的咖啡就永远保持着这个状态。

霍莲拿着黑色皮套笔记本,穿着龙猫睡衣坐在铺满细绒毯子的沙发上,红绳串上三颗西汉蜻蜓眼琉璃珠做项链,“你和谷燚回去的路很难,家长怎么想的?”

“妈妈很支持。路绍快回来了吗?会放谷燚回去吗?”

“会,”霍莲吐出一个字,看着李颉昊渐起的微笑,吐出第二个字:“吧。”

李颉昊的背突变佝偻,走了几步,然后以断电的姿态趴到沙发上。

“你们怎么都觉得这种事理所当然?路绍和你做过什么交换?”

“没有。”

“他倒是有意让我知会卢泽承,让卢泽承觉得卢玧承出现了,自己就可以回家。”

李颉昊了解卢氏兄弟,可把卢玧承说成是路绍,李颉昊就只能理解为:卢玧承是路绍的一个人格,或者类似的存在形式。

路绍名义上是李颉昊的好友,现在李颉昊还要表现出好友失踪后该有的情绪,哪怕实际上,李颉昊的内心毫无波澜,还无语到有些想笑。

“你在做什么?”趴在沙发上的李颉昊仰望霍莲。

霍莲的手上凭空出现一只钢笔,“批阅卷宗。”

男生只能看见霍莲用笔在空白的纸面写字,“卷宗呢?”

“在书房。”

李颉昊明白了,霍莲的书房助理会整理好卷宗,霍莲直接在脑海看就行。

他玩着毯子上的流苏,说:“妈妈说须棉城要开辟一个专门对接仙境界的通道,不过须棉城在梧声郡边缘,这样安全吗?”

“还行。”霍莲敷衍,这个通道是联盟最近的热门,她刚看了相关报告,还批准了几项申请。

李颉昊突然想起什么,挺直背抬头看霍莲,说:“公转会改变两颗星球间的距离,那星际旅行会不会分淡季旺季,有价格区别啊?”

“这个……”

“不过,对你们进化者来说,星际旅行也就是靠意念就能完成的事。”

“那可不是,出了地球,可就不归我们管。”

“噢。”李颉昊丧气了零点一秒,又看见霍莲眉头皱起来,于是问:“怎么了?”

“有个部长的儿子想用他妈妈的职权插队进梧大,但他才十五岁,还没经过正规考试。”

“这意识偏移有点厉害。”李颉昊觉得是小事,因为惊动霍莲,他才觉得厉害。

“以为有背景就能带来特权,这坏思想不是对面才有的吗?”霍莲在笔记本上写批注。

“敢在你面前玩弄公共权力,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怎么判决?抹掉?”来自“对面世界”的李颉昊说。

“扳正就可以,这孩子周围人的意识是准向的,问题不大。”

李颉昊想了想,“想在梧声创造绝对的平权,但又存在贫富、出身地域、教育等方面的差异,不容易啊。”

“十九世纪初期西欧有空想社会主义,也就是乌托邦社会主义,但没实现,先民在晋朝就尝试建立绝对平等的平权,也失败了。”

李颉昊明白霍莲想表达的概念,他“大逆不道”的对管理梧声市的霍莲说:“霍大人,时代变了。”

(作者注:这句话普遍被认为其源头是德国剑术大师米夏尔·亨特于1611年出版的一本书。书里介绍了100种刺剑使用技巧,在第100招里,作者的领主萨克森公爵克里斯蒂安二世在决斗中,作者用“时代变了”建议领主除了使用剑,还要选择火枪当副武器,体现了与时俱进适时而变。)

霍莲没说话,微微笑着看李颉昊,像是听无忌童言。

李颉昊又说:“但是在太虚界,还是进化者隐藏并操作比较好。”他坐起来:“等我回家了,还能见再到你吗?”

“这语气怎么和你家保姆要走了,你不舍一样?”

李颉昊摆摆手,起身,“你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引导者,是霍老师。”李颉昊右手挥到腰间腹前,弯腰45°,优雅地对霍莲鞠躬,“谢谢霍老师。”

“好吧,只要我不是彻底消失也不是很忙,你就能见到我。”

“也许那时我头发白了很多皱纹,你还是这样……”李颉昊词穷,以前用“漂亮”时霍莲鄙夷他词汇贫乏。他说:“这样一点也没变。”

霍莲开灯,一排镶在天花板的小灯亮起,男孩享受这种灯带来的暖意。

“想个合理的理由送给谷燚,说是路绍给的,还要装作除了你,谁都不知道。”霍莲指着茶几上的剔彩捧盒,黑底红花。

李颉昊歪头想了想,“明白了明白了,这种古董样的家伙,谷燚才喜欢。对了,陈俊吾怎么办?他人呢?”

霍莲放下纸笔,胳膊支在沙发扶手上,食指支撑太阳穴,将眼角提拉出搞笑的弧度。“我还在纠结那讽刺我的哭丧脸呢,陈俊吾不会离开梧声,只是最近不能露面。”霍莲挥手:“没别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李颉昊乐得演了一段微臣告退,去冰箱拿了一杯冰淇淋,才回到客厅把盒子放进霍莲准备好的硬纸袋,走到玄关边。

“李颉昊。”

“什么?”他看过去。

霍莲看着他,“想要达到目的,确定值得,就要舍掉很多东西。”

“嗯,明白。”

霍莲想舍去的是他们共同的朋友颜勋宇,但李颉昊误会了,他以为女孩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喜欢,劝他舍弃这个。

他不否认,再说了霍莲很容易被人喜欢。

但在霍莲之前,李颉昊已经遇到了谷燚。他在年少时见过心中最好的,就开始挑剔,再出现一个令人艳羡甚至分心的人,也比不上那一个。男孩因为失去过一个人而成长,所以李颉昊从青涩鲁莽蠢蠢欲动到风趣幽默跅弢不羁,他想把成长的结果返还给那个人看,如果还能穿越时空提前对那个人说:“等我长大”,那就是满分。

“不过,很高兴能在这个世界认识你。”李颉昊过早说出了离开梧声的告别辞。

霍莲微笑,莫名慈祥。李颉昊说:“您可真好看。”女生起身抓起宇航员花瓶猛地砸过去,“别花痴了,天黑了快滚吧。”

李颉昊躲闪,花瓶砸到墙上碎裂,“嘿嘿,控制脾气。”

霍莲翻了一个白眼,碎片飞回桌上,拼成原来的花瓶。“咱家本来就很出帅哥美女,比如尼古拉斯·霍尔特啦。”

“人家姓霍尔特,又不是姓霍。”

李颉昊走后,霍莲开了一部电影——《唯爱永生》,一部关于吸血鬼的文艺片,片头曲刚响起,手机铃声也响了。

“在家?”卢泽承问。

“在家看电影。”

卢泽承听出了片头曲,“《唯爱永生》?我看过,吸血鬼电影我还推荐《惊情四百年》。”

“1992年上映时我就看了,德古拉弄了桃心发型,一旦出现在镜头前我就只盯着他的头发,没法注意剧情,还有那句‘我跨越时间的瀚海来寻找你’,印象深刻。”霍莲拿起笔,开始问卢泽承的进展,“你和谷燚今天什么情况?”

卢泽承汇报了一下和谷燚聊的几个话题,还说:“她看上去期望世界毁灭,很负能量。”

“嗯,她看什么都不会落下恶意的观点。”

“设定出梧声这个理想社会,设定出喜爱这个城市的居民,那谷燚的讨厌,也是设定?”

“反正不是我设定的。而她所谓的这个世界,指理想社会里稀有的阴暗,毁灭阴暗后,梧声会变得更好,我们都解读为她想让世界更为理想。她喜欢这里,这么好个地方谁都喜欢,她反骨且似乎对什么都不屑,不会表达喜好和正义感,不会因为他人的赞赏而欣喜,看电影《辩护人》却能感动哭。”

卢泽承说:“像个有远大抱负的人。”

“抱负换成期待可能更好。谷燚应该不愿自己动手改善社会,她期待,又比较妥协于现实。”霍莲能看到谷燚的思想,所以对谷燚分析得透彻。

“她家的备用钥匙在奶奶书房,她拿走了钥匙,然后把奶奶的备用钥匙给我,是不希望我们两户自由往来了。我说去一起吃饭,她居然答应了,我还以为会拒绝。”

“谷燚当然能和程奶奶的孙子吃饭,而且,如果你窘迫了,她还会接济你,她可不是没有良心的人。她不喜欢直接表达友好,免得大家期待她会变得更友好。”

“你们给她设定了什么过去啊?”

“反正不太好。”

“我去她家门口,等她拿钥匙,她厨房里的刀具可以拿去办展览了,整整一个玻璃大柜,收藏吗?”

“单独住的女生,总是防备心强,不过她不危险,你别听学校的传言,路绍失踪龙涟失踪,不是她导致的。”霍莲开了个玩笑,也成功逗笑卢泽承,他们都知道这些事当然和谷燚无关。

霍莲继续说:“你来了一周多,大家都欢迎你,我也希望她能鬼使神差有一个你也是朋友的概念,但我不能给她设定。她介意我俩走得太近,那我们就继续保持,谷燚总会好奇地去发掘你,然后,你就要开始闪光了。颜勋宇已经失去控制了,我得尽快解决他。”

“我知道,分散谷燚的注意力,她需要新朋友,新朋友就是我。”通过谷燚可以找到卢玧承,这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霍莲还把“成为谷燚的朋友”作为任务派给卢泽承,他无所谓,在梧声,他习惯了行为包括人际交往都受安排。

霍莲好奇:“她和太实谷燚,差别很大吗?”

“长相声音都没变,但我记得,太实谷燚在学校看见我,会给我牛奶,再走出几步,我还能听见她和同学的谈笑声。那时她高二,我初二。”

“问她卢玧承的事了吗?”

“我觉得我再问,她会打我,我都觉得自己很啰嗦。她完全不记得。”

“……难过吗?”

电话那边的年轻人没说话,他似乎站在窗户旁,霍莲听见风吹枝叶,她耐心等到了他屋外车轮压过落叶的声音,等到他说:“早想过这种情况,但还是有些难过。如果谷燚想起了我哥哥,只要念一声卢玧承,我哥哥就会出现,但记不起来,只是我引导她念这个名字,就没用。”

霍莲没准备安慰她,卢泽承调整好心情,她换了话题:“我有时候看着她,也会觉得会危险,倒不是说她有刀具收藏,过于淡定,所以行为危险,但她毕竟有小部分意识不在梧声,所以不是很稳定。”

卢泽承“哈哈”两声想掩饰尴尬,结果更尴尬,“她也会失控吗?”

霍莲的笑声就爽朗得多,“可她相比于知道梧声秘密的颜勋宇,安全又重要许多。你只能让她想起卢玧承这一个人,要是还有太实界其他人事的记忆,会很麻烦。”

“嗯,明白。”卢泽承理解,就好比,他要是有了他的对应人南牧崖的其他记忆,也会很麻烦,因为一个身体里,有一个人格就够了。

结束通话,卢泽承打开电视。

有白天新闻的重播,关于外卖员救人。画面上年轻人接受采访,“我本来要去潮汐soho,但鬼使神差到了这里(案发地),做了这件事……”

记者的回应熟能生巧:“这就是宇宙法则般地命中注定,感谢您给社会做出的良好示范。”

小哥的表情明显是迷茫多过欢欣。新闻重点是寻常的见义勇为,但卢泽承的重点是“鬼使神差”。

“鬼使神差”在梧声不算罕见,梧声没有自然规律,这个城市被“进化者”和数量稀少的先民或者说是原住民管理。

毕竟是人工控制的运行,做不到万事万物皆“因果循环”,所以按照人工意志的设定,不少市民会被选中,表现出他们自己不知理由的行为。

外卖员本来要去写字楼送餐,但他出店后去了相反方向,五分钟内依然没有逆转,他突然觉得口渴,在路边自动贩卖机买水,然后救下一名差点被货车撞到的小孩。

这就是设定所给的“强行善举”,当然,也会有“强行恶举”。

三个月前,梧声市郊的一座公园里举行了婚礼,新郎的叔叔把玩枪支,却不慎将一位宾客打死。那是装饰用的玩具枪,叔叔的枪口也对着斜上方,子弹却偏移轨道,还有了打死人的能力。

现实很无奈,叔叔也很绝望,可这就是设定给的罪行,之后梧声利用此案件再次提高对模拟器械的生产审核标准。

设定的强大在于,进化者和先民数量有限,他们管理数量庞大的普通居民,不能详尽每个人做每件事的准确情况,普通居民的日常小事按照通用模板,但命运的终点无法偏离。

即使有人能天赋异禀逃脱管理者的控制,在走向最终结局的过程里,无论做多少和何种程度的尝试,都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花园门铃响了。

谷燚站在花园门口举书向他示意,拿钥匙时两个人都没有想起这件事,卢泽承穿着拖鞋过去开门。

“谢谢。”他接过书,没拆封,他有点失落。

梧桐树叶落到男生头上,他摆摆头,没晃掉,于是抬手拿下,卢泽承看看梧桐树叶,又抬眼看谷燚。

圆圆的兔子眼,很明亮,风带动落叶,滑过地面的声音被树上枝叶摩擦声盖过。

这年头,十个漂亮男孩中九个都能被形容“眼里有星星”。有人眼里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有人天资卓越拥有璀璨星河,还有的是黎明前最后的引导,本是高处不胜寒,但卢泽承的星光柔和可触碰,仿佛流深静水中的倒影。

谷燚直视卢泽承闪烁灯光的眼睛——原来戴了隐形眼镜。谷燚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去。

举动不礼貌又不是趾高气扬,谷燚有“超脱”感,与其说是目中无人,不如理解为精神意志在游离。

“拜拜。”卢泽承轻声说。两家花园由高大铁护栏隔开,谷燚的花园很漂亮,杂而不乱,卢泽承透过护栏间隙看她走过石径,她的客厅亮着大灯,但卢泽承觉得她走进了一只双眼如炬的魔鬼的嘴里。

真是不带善意的错觉。

他觉得冷了,关上花园大门回到屋里。这是正式住进西山南路十号的第一天,浴霸开着,暖和许多。

他打开音响,放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然后放水,脱衣服坐进浴缸,头靠在边缘看天花板的彩色瓷砖。

李颉昊对他说过:“来到梧声,总会有一种命运完全被别人掌握的无力感,无力感会变成恐惧,那就要直面它,与恐惧感争个高下。因为所谓被调控的人生,是我们自己去见证的,谁还不是一个天选之人呢!”

李颉昊还说:“寒冷时回想温暖,就会有些希望。难过时也想开心的事,就想至少自己经历过,反正乐观点没错吧。”那个家伙像个花剌子模王,长相属于在女孩带回家时,会被对方家长评价为“不适合过日子”的类型,可正是这样的李颉昊,引导他怎么在梧声生活下去。

(作者注: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有一个风俗,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都会得到提升,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信使则会被送去喂老虎。君王的乐观过于天真,也愚昧,他以为处死带来坏消息的人,都能根绝坏消息,从此天下太平。引自王小波《花剌子模信使问题》,略有改编)

五年前,六月七号,雨。

卢玧承早起,打开音响放着电影《如晴天,似雨天》里的同名插曲,大小提琴协奏,亦有钢琴和鸣。他拉开白色垂地窗帘,雨像迷雾,草坪和灌木丛的清香飘渺不定。闹钟响起时,他结束漫无边际的观望,走到柜前换衣服。

牛仔裤,条纹中袖圆领T恤,套上灰色卫衣。他对镜子中的自己笑,看上去很自信。

六月,即使下雨温度低,寻常人这样穿也热了点,可对卢玧承来说,这个世界有些冷。

“正常点。”他说,然后脱掉卫衣。

这次他看向镜子,脸色就莫名疲惫,好像在镜子中看见了遥远的,他无能为力的一幕。戴上黑色弯檐帽,转身时碰倒了木圆桌上的花瓶,花瓶里有妈妈在他没醒时换上的尤加利叶,他在扶不扶花瓶这件事上做了几回取舍,然后扶起来。

天花板上有轨道,细线吊着飞机模型绕轨道飞行,那时的卢玧承已经通过了空军招飞,原本属于他的未来看上去挺好的,毕竟也是他的理想之一。

毛毯铺好,昨天和弟弟下棋后没有收拾棋盘,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收拾。他从书柜拿了一本书,摊开放在桌上。

卢玧承打开房门走出去,从最后一次早上起床到离开这个房间,他的时间因为一次次静默、犹豫和回忆而拉长。

走过墙壁上挂着画的长廊,走下弧形楼梯,经过又一条宽敞的走廊,来到餐厅。

妈妈的早晨属于平板电脑,十四岁弟弟卢泽承打招呼的方式是拥抱,因为今天高考第一天,弟弟的拥抱总有鼓励的意思。

卢泽承和卢玧承是堂兄弟,两家住一起。卢玧承拥有一切“别人家孩子”的特点,卢泽承深以哥哥为榜样甚至于崇拜,也许卢泽承没发现自卑,但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他从来不觉得要改变,就像意识不到危机,而且安逸长大的每个人。

兄弟俩对家长隐瞒了卢玧承的女朋友,卢泽承对那个姐姐印象不错,可能源于第一次见面,姐姐投其所好送书给他。也就是五年后的今天,卢泽承又递给她的这本。

吃完早餐,家人送卢玧承出门,他说了不回来吃午饭和晚饭,都和同学一起。

卢泽承本以为那只是寻常的一天,本以为自己要做的只是中考复习,玩玩电脑,然后等哥哥下考回家。

没想到午睡被惊慌失措的关门声震醒,卢泽承走去一楼大厅,坐在沙发上。家中空无一人,仿佛城市每个角落都在下雨,雨滴表面温柔灵巧实则肆无忌惮,花香鸟叫也消失,只剩雨声。

有人推开大厅的门,他看过去,才意识到自己在等什么。

哥哥,车祸,当场死亡。

卢玧承告别了他生活了十八年的太实界,把人生断送在自己计划好的车祸中,也断送了女友谷燚的未来。

不知是否为错觉,卢泽承后来看到长辈们如释重负般的神色。

两年前,四月初。

年初起,萧辛戊家不断出事,说是巧合,人们又不可避免联想到阴谋,所以卢泽承总有不好的预感,直到那天在学校,收到萧辛戊表妹苏成绯的消息:“姐姐跳楼了。”

萧辛戊和卢泽承从小认识,关系好到还是不能穿同一条裤子,毕竟萧辛戊是女生。

他到医院后发现手术室外空无一人,走到走廊尽头,他再转身时看见了萧辛戊的家人和朋友,走廊也恢复了本该有的声音,卢泽承愣住,恍惚进入掉帧的画面。前段时间摔断腿的苏成绯坐在轮椅上,萧辛戊的哥哥只离卢泽承两步,却和其他人一样不在意卢泽承的到来……就像看不见他。

手术室门打开,众人依然无反应,卢泽承无暇顾及诡异的场景,因为医生带他进了手术室。室内只有医生和萧辛戊,他看向手术台时,听见冬季还没散尽的风声呼啸着,完全没有春天该有的活泼和善意,只有狂躁。

看样子,还没开始急救,萧辛戊就去世了。听说有人跳楼自杀不会当即死亡,但会在去医院的路上,在极度痛苦和后悔中死去。

“我可以救她。”

卢泽承抬头,穿着黑衣运动套装的女生从医生身后绕到前方,手术室的灯光都似乎因为她的明丽而聚焦。她抬手,医生就退到黑暗中。

“一般我来接太实人的时候,他们都会受到精神冲击,甚至尖叫,怀疑世界是假的。我听说你是一个很淡定的人。”

“你是谁?”

女生用右手小指刮眉毛,体现这个问题给她带来的无奈。“名字是霍莲,具体是谁有点复杂。首先,她的意外和我没关系,而你刚才来时与外面那些人的互相无视,都是我业术虚境的效果。”

卢泽承没有说话。

哦,显然,在他眼里我就是个神经病,霍莲想。她拿起手术刀开门出去,斩向萧辛戊哥哥的脖子,血溅到墙壁上。卢泽承想到她刚才说的虚境,掐了自己一把,真疼。

霍莲经过苏成绯身边时,用手蘸血在她的嘴角画了两条弧线,女孩就有了沮丧的表情。她很快走回手术室,外面如时光逆转,血液倒流伤口抹平,最后一个人站起来时门自动关上。

“也是虚境?”卢泽承果真淡定。

“不,小把戏,对他们来说,生命中并没有刚才那一段。”霍莲把手术刀放回去,“你哥哥三年前去世了。”

“嗯。”

“想他吗?”

“嗯?”

“你家长辈经常不在家,你爸妈脾气阴晴不定,卢玧承是你最亲密的人,可他走得突然。知道沙漏理论吗?我的世界你的世界,组成了一个沙漏。”

“突然说这个,我还不能接受。”卢泽承笑得很尴尬,但确实好笑,哪怕在这种时候。

“要我等你?”霍莲眼里是幼儿园老师看小朋友的慈爱。

卢泽承不害怕,在见识到霍莲的表现后默认她能救萧辛戊。

霍莲一手搭上卢泽承的肩膀,电影《黑衣人》里来自高维度空间的预言家格里芬,靠肢体接触向地球人传递海量信息,霍莲则能这样证明她来自一个平行时空。

霍莲摸摸口袋,想起什么后摘下发箍让它悬浮在空中,发箍化成液态再凝固成手镯。霍莲给逝者戴上手镯,觉得造型普通,又变成一只鲸鱼尾巴相连的造型,接着,萧辛戊睁开了眼睛。

“我是来找卢泽承的。”霍莲对她说,于是萧辛戊的眼睛合上,脸上的青色慢慢退去,也开始呼吸。卢泽承握住萧辛戊的手,霍莲的表情微妙,萧辛戊的意识轮廓模糊,和一般意识能看到长相不一样,但霍莲今天的重点是卢泽承,可不能被好奇耽误时间。

“凭我的了解,她不死,以后还会遇到麻烦。‘跳楼’这个词容易被默认为自杀,其实‘坠楼’比较符合她的情况。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保证她余生无忧,也就是我们要做一个交换。”

卢泽承不问任何问题,明白对方是主导。

霍莲说:“先带你去一个地方。”卢泽承听见风声,他看见人群围过来,最后遮挡了光。

卢泽承在看完电影《歌剧魅影》的晚上做了梦,后来他经常做这个梦:天花板上垂下麻绳,数不清的木板水平悬挂在舞台上空,卢泽承在黑暗中踏着木板一直走,不知道要做什么,只看见前方有一星白光。

他的这个梦,经常在白光出现后就被打断,有时候是早上的闹钟,有时候是别人叫醒他。这次,霍莲复刻了梦中的场景,卢泽承往白光处走,晃荡的木板变成了黑褐色路面,两旁冒出琉璃灯。霍莲出现与他同行,卢泽承看了一眼后方,依然是木板。女生也打量后方,说:“你经常做的梦?”

卢泽承皱眉,“你这是进了我的思想?”

“必须的,我得先在你的脑子里粗略解释我们两个世界的原理。”

终点是悬崖,夜空无月,浩瀚星辰铺在深蓝色巨幅幕布上,白光成了银河,横亘天空,卢泽承仿佛能看见星辰缓慢移动,于是想起《荒原狼》里:“永恒只是一瞬间,刚够开一个玩笑。”

悬崖下的荒原徒生火焰,再看原来是肆意生长的金灯花。

虚境吧?卢泽承想:龟裂的地面怎么可能生出本该长在腐殖质土壤中的花?

“虚境是‘设定’中的一项。”霍莲说。

“这是你的世界?”托马斯·莫尔在《乌托邦》中写拉斐尔航行去了奇异国度“乌托邦”,而卢泽承好像要跟着霍莲去类似的地方。

“神话中宇宙起初混沌,盘古创世,他在我们的文化里被称为尊主,或者创世者。现在很多人心中的上帝或宙斯,更像精神寄托或文化符号,也有人念叨着地狱魔王,那是恐惧的寄托,平行世界才是真的。看过电影《地狱神探》吗?”

“基努·里维斯主演。”卢泽承说:“电影里的地狱里有火焰,魔鬼,非常混乱,要说平行世界,大家都觉得平行世界还有另外一个自己。”

霍莲点头,既然他有一定的基础概念,霍莲就不需要再解说。她问:“有没有了解一点北欧神话?”

“嗯。”卢泽承顺着回答,而不是好奇她为什么问。

“北欧神话里,宇宙起初也是混沌,但名为奥尔劳格(Orlog)的最古老且强劲的意志,成为了自然规律。生老病死是规律,盛极而衰也是规律,古代中国人把他们发现的规律叫做道,把改变宇宙混沌状态的人叫做‘盘古’。《淮南子》里说‘与造化者俱’,所以可叫造化,《吕氏春秋》说‘道也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为之太一’,所以也叫太乙。”

卢泽承集中精神去理解。

“我们称自己的世界为太虚界,你们世界为太实界,联合视为双向沙漏,共同存在于地球上。太实人钻木取火时,太虚先民就发现了宇宙中的其他世界,和这个双向沙漏的存在。

太实界拥有自然规律,也就是拥有我刚才说的‘道、造化、太乙’,太实界的事物发展遵照因果关系,太虚界则缺少这些。不过先民有强大意识和高度智慧,于是学习太实界的文化,将太虚界设计成太实界的复制粘贴再微调版本,也就是太实界所有的建筑、城市等等人造物,太虚界也有了,先民甚至把太实界的神话也引入,认为是地位相当于‘盘古’的尊主,创造了太虚界。

可我们的人口经常失序,太实人有生老病死,太虚界的先民发现很多太虚人缺乏‘出生’这一项,而是以不同年龄段的状态直接出现,也常毫无预兆的消失。先民才明白两个世界不能独立存在。

如今太虚界居民有三大构成,一是少量原住民,又叫先民。他们由气聚合而成,靠意识决定寿命。这种起源很接近中国人的气化论:阴阳调和之气近鬼近神。”

卢泽承说:“也就是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对。二是占绝大部分数量的普通居民。宇宙存在很多空间,人类通过梦境、死亡、特殊隧道或其他途径穿梭于不同空间,太实人在离开太实界后,绝大多数会去太虚界,成为普通居民。普通居民中,有极少部分,会进化成太虚人,这样的进化者,就是太虚界的第三类人类构成,他们的能力接近先民,也继承先民的意志来管理太虚界,历史上的进化者被称为道司和道吏,意为掌握道的人。所以太虚界……”她看着卢泽承。

“是意识强于自然规律的世界。”

“是的。秦朝设郡县制后,中国对应的太虚界效仿,以郡划分区域,多时有一百二十郡,现在形成了十郡。每个太实人都有对应太虚郡,用正常途径过去后,会被修改记忆,按照设定在太虚界生活,到了时限就回到太实界,成为循环。”

卢泽承问:“去太虚界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太虚界?”

“他们不知道,因为普通居民的思维,是太实人的翻版。进化者和先民,构成了普通居民所不知道的太虚联盟,联盟不仅模仿太实界的社会秩序,还作为‘人生规划师’,掌控普通居民的一切。每郡都有自己的太虚联盟,设定一郡四卿作为最高组织,即高阶,一郡是郡守,四卿是使徒,丞相和两位副官,副官不叫什么左护法右护法,而叫无救与必安,没错,这个名字也是借鉴你们太实界传说中黑白无常的名字。我是梧声郡的副官,无救大人,本名是霍莲……我刚才有说我的名字吗?”

卢泽承点头,“有的。”

“好的,唉,要解释的东西太多,我就怕漏了。”霍莲抬手示意卢泽承跟着她走,两人便沿着悬崖边散步。霍莲继续说:“中阶称为道司,设有五司组,刃司组,刑判司组。七人组的刃司负责管理太虚界秩序,四人组的刑判司负责物质建设、秩序、人生等各方面的策划。道吏是低阶,也就是高阶和中阶各成员所负责部门中的基层成员。”

霍莲解说得很详细,卢泽承也由一开始的略不解甚至不耐烦变成仔细听,他确定自己和这段有密切联系。

霍莲抬手,一支金灯花从悬崖下飘到了她手上,“有少数联盟成员不是进化者,也有进化者未加入联盟,所以进化者和联盟成员并非完全覆盖,但都会受到管理。太虚界运行基于‘设定’,因为能自发创造出来的素材太少,所以很多事物依然参考太实界。

不过,在太虚界先民的观念里,太实界人的心,不可以照搬,也就类似于那句很流行的话,什么不可直视的是人心。

先民弃太实文化之糟柏,建立起理想社会,但发现太实人有太多面,人性的恶随时可能出现,所以为了保护太虚界的纯净,先民决定把人的性格推倒重建,实现太虚人的‘人性永善’,之后为了让世界立体,也设计特定的坏人,这样坏人都是可控的,处理事件也便利。”

卢泽承说:“就像造人漫画中的上帝,在创造人时一杯杯的加特质,简单也一成不变的让一个人终生保持某些品质。”

“是的,他们尽量多加美好的品质。现在先民的数量在减少,进化者成了联盟的主要构成,没有成员是终生制,尊主会给予一些人烙印,作为他们成为进化者候选的标志。尊主还有十位大丞相,巡逻于十郡,踪迹难寻,偶尔会帮忙寻找候选者。”

“候选者,不一定,只在太虚界是吗?”卢泽承隐约猜到霍莲找他的目的,甚至觉得,他就有霍莲所说的烙印。

“你要先明白,太虚界有一种发生概率极低,但不能避免的事,也就是战争。太虚界的战争,只发生在太虚联盟之间。历史上在职最长的郡守是暮云郡的西赫,任期近一千三百年,他发动了统一战争,第一个目标是凤栖郡,入侵不久后,尊主制止了,西赫和他的支持者都被送到监狱。暮云郡现任郡守经历过那场战争,知道有多惨烈,他一直以来的理念,是希望各郡保持和平,但如果有郡被入侵,一定要主动反击,不要寄和平的希望于尊主平乱,因为在此之前的战争中,有荆棘郡几乎完全被渌水郡攻下,后来才由大丞相扭转。因为不知损失会何等惨重,所以不能寄希望于等待。我们梧声郡,现在遇到了麻烦。”

卢泽承回味名字,“暮云,凤栖,名字很中国风,还有丞相一类的职称,你也说着中文。”他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话说,丞相这个名字倒没随着时代变迁而被淘汰,不然……可能叫总理之类的?”霍莲耸耸肩,“反正都是学你们的,而且我是一个从太实界过去的进化者,老家洛阳。《阿凡达》里地球人攻打潘多拉星,潘多拉人说英语,到了漫威系列,全宇宙都说英语。”霍莲伸手将他推下悬崖。

不断下坠,云雾抛到背后,下方是一幅正在打开的画卷,水墨画的河流,水墨画的孩童在玩耍,商铺林立,车马行走,水墨画的四面荷花三面柳,半城山色半城湖。

他掉在这幅画的石桥上,满眼灵动的黑白灰,除了不知何时站到身边的霍莲。

霍莲带他在街道上穿行,一行劲装男子遇到他们,面露吃惊,但他们立刻收敛情绪,然后鞠躬。卢泽承经过后依然回望,他们认识他?或许只是对霍莲鞠躬?为什么不对自己的衣着好奇?这时霍莲的衣着已经变成黑色长袍,背后伸出绿杆,金灯绽放,在绚丽与枯萎的临界点静止,成为印花。

经过转角,卢泽承莫名熟悉,慢下脚步。“看来你能想起什么。”霍莲并没有回头,卢泽承愣了一下,连忙跟上。

一个奔跑着的小女孩撞到他,跌坐在地大哭,霍莲递给去一个拨浪鼓,小女孩就破涕为笑。

“这是南章易生活的地方,也是洛阳。”霍莲和卢泽承走到大街上,人声鼎沸像盛世。

卢泽承说:“南章易是谁?”

“一千年前的你。”

街边挂白绸,有人举着回避牌走近,后跟吹鼓手、铡锣、缀灯、旌旗等等。是迎亲队伍。轿边丫鬟傧相满脸喜色,小孩穿着缀有穗子的华服在周边蹦跳。

每个人看上去都很高兴。

队伍停在他俩面前,整条街突然噤声,新郎翻身下马,卢泽承看见了一张水墨勾勒的,与自己一样的脸。

“看到这里就够了。”霍莲说。

墨色消散,一片灰白,线条组合方块拼接,重组回到了手术室,霍莲依然一身运动套装站在灯光下。

“新郎是南章易,那时候梧声郡就看中了南章易,想等南章易在去太虚界后,将他收纳成为联盟成员,因为一些意外,没成。但现在,很高兴他变成了一个更合适的你。和我去梧声,我就会救萧辛戊,不然,甚至不能保证她现在的存活状态。”霍莲一口气说完条件,卢泽承愣住,而霍莲似乎很乐意观赏卢泽承的窘境。

“在这两个平行世界里,人类是双向沙漏里的沙,只能同时存在于某一边,所以经过轮转,南章易就成了我,也就是,我们世界里所谓转世的概念。”

霍莲赞叹,“很好,理解满分。”

“我会去的。”灯光太亮,照得他的脸像结了冰霜。

“那就更好了,以前我来太实界找人,说一大堆,对方都以为说书,我只好强行拖走再解释,但他们又有太多放不下的。”

“就算我拒绝,你也会带我去。”卢泽承明白没有余地,他问:“你认识我哥哥?”

“我还认识你奶奶程秀,她的太虚对应人叫迦昙,是梧声郡第十一任太虚司。她向我们推荐你为继任者,所以梧声郡需要你。”

卢泽承没有敏捷意识到被一个“郡”需要的荣誉感,“太虚司做什么的?”

“负责进化者的位业管理,也是史官,五司之一。迦昙在作为程秀时,业力隔代流失,导致归位太虚司后工作常出错,很难解释为什么这种能力可以因为遗传而流失。至于不选择另一个孙子卢玧承,因为卢玧承对应现任梧声郡守路绍,是路绍的意识之一。去梧声找到你哥哥,他会耐心回答你。”

卢泽承突然笑了,不只是因为霍莲的话,不只是理解了繁复的信息,还有突然听见萧辛戊的平缓呼吸声,在他答应后的,真是立刻见效。

霍莲因为卢泽承的笑,稍微停顿了一下,有点不悦,但还是接着说:“十七年前,铱庞郡人杀死梧声郡使徒,她残留有意识为证词,但没有实证不能对外调查,跨郡联合也算作对抗十郡制度。凶手不破灭使徒的意识,让使徒成为太实人,用意外来掩人耳目。《天夫·预言书》上预测铱庞郡将发动侵略战争,我们则怀疑,我们是第一个目标。”

“为什么要侵略别郡?”卢泽承问。

“战争能为了什么?权力啊欲望啊,想统一啊,听上去十郡和现在的行省制度差不多,但是十郡分开管理,尊主也就是所谓的中央,并没有很规范严格。普通居民在设定下要和平,但进化者拥有自由意识,也有了野心。太虚界发展到如今,我们逐渐不知道尊主是否真的存在。可能是人,是神,也可能是先民颁布的最高法则,拟人化更有威慑力罢了。”

“那当时平定暮云郡侵略战争的尊主?”

“情况都经暮云郡传出,没有其他郡的人亲眼见过。虽然在太实界,盘古是神话人物,但在太虚界,”霍莲竖起食指做噤声动作:“别做质疑尊主的猜测。但凡他存在,那就是最强最古老的力量。目前,我们很难找到更高阶的人去设定进化者,强迫他们以和为贵。你哥哥卢玧承,本就是路绍为留在太实界的载体,本来,在这个世界有自我意识,”霍莲停顿了,觉得这话似乎有些残忍,便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反正,在卢玧承青春期时,路绍在他的意识中苏醒,卢玧承也明白了他的身份,开始寻找梧声郡的盟友,在太实界做这些不算对抗十郡制度。不过,三年前卢玧承去世,路绍也没有经常回到梧声。”

卢泽承问:“他在哪儿?”

“我没有权限跟到我上级的行踪。”

“战争,我不懂。”

“没事,我也不懂。”霍莲玩起了手指,表情突然也很无奈,“不要怕,不常有战争的,反正我在太虚界还没有亲历过。”

“你在太虚界呆了多久?”卢泽承看着霍莲。

“很久很久,我和南章易是一个年代的人,比他先死,先去了太虚界,我归属于梧声郡,之后就没有在两个世界间轮转,而是一直待到现在。”霍莲并不是很想提这事,又立马转话题:“要多少年才开始战争,不是定数,毕竟进化者能靠意识永生,也就不着急。长久以来,太虚先民自认住在虚无幻界中,却又矛盾的认为是一切的归属地,战争会打破两界人的来往秩序,然后完全影响整个太实界,也波及很多其他的世界。”

卢泽承说:“蝴蝶效应。”

霍莲放心了,之前担心迦昙选择卢泽承是一次错误的决定,但至少,卢泽承保持了聪明这个要求。

“无法死亡的,重伤者生不如死,自杀者求死不得,太虚界的混乱影响梦境,还可能拿走疲惫,有人会长睡不醒,有人不再睡觉。太实界也会出现极大数量无意识的新生儿,因为太虚界没有送意识过来。联盟需要变成最佳配置,另一个副官在找使徒对应者,迦昙不能胜任工作,也要换人。你现在还对太虚司的工作不了解,但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天赋。”

听到肯定,卢泽承并不高兴,这种做法对他来说无疑道德绑架,和有超能力就必须去救人,有钱就必须多捐款没区别。

“我也无奈,为什么非要我来做这种事。不过不情愿又如何,我是无救大人,这是我的责任。我找你为梧声工作,本来该是请求,却利用了她正好发生意外。”

“知道就好。”卢泽承说完就后悔了,虽然负面情绪有依据,但这依然是交换。

他本来没有追求,活在卢玧承的光芒下只知道有哥哥很值得骄傲,哥哥去世后只知道很难过。现在,嘲讽又励志的,这个温儒到乏善可陈的人终于有了理想:用未来换萧辛戊活下去,很值得。对霍莲来说,只要救一个人,就能给梧声带回新太虚司,也是绝对获益。

卢泽承说:“我的家人应该对你们,哥哥,太虚界,有点认知吧?”

“是的。郡守很看重你,对,是需要你。他会说服你家人。郡守要我向你强调,他是路绍不是卢玧承,但你有机会找到卢玧承。”

卢泽承随意猜测:“找到了卢玧承,卢玧承从郡守路绍身上分离出来成为太虚司,然后我就可以回来?你说过他有这个能力。”

“有这个可能。”本是霍莲没把握的话,却给卢泽承带来希望,甚至列上理想清单。

他保留了回家的心愿,虽然愿意作为交换来救萧辛戊,但也不想赌上未来一直待在另一个世界。

“哈哈,这不挺好,你也不用在这里高考上大学,就有工作了。”霍莲随口开着玩笑,接着正经说:“我会派太实界驿站的工作人员立案,你在梧声一天,她就受一天我方的保护,”霍莲歪头看萧辛戊,“你爱她吗?”

卢泽承愣了一下,萧辛戊甚至不是他女友,可能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都待在一起,卢泽承支支吾吾:“还好吧……”

霍莲并不在乎答案,她拍了一下掌:“给你时间准备,准备好了,随时到她的病房里找我,新的疑惑也可以在病房问。还有,梧声是个很好的地方,太实界求之不得的理想社会。”霍莲说完,医生护士从手术室角落走向手术台。

霍莲带着卢泽承走出手术室,走廊另一头,又一个卢泽承刚出电梯,跑到萧辛戊的哥哥身边。霍莲要卢泽承走到新来的卢泽承身后,她轻轻拍他的背,两个身影重合,完成了卢泽承出现的连贯过程。

卢泽承人生的转折发生在十七岁,霍莲举了电影《鬼妈妈/Coraline》的例子,他以为要爬过小门后的通道,正好他家就是有百年历史的古宅。

不过,卢泽承更想像《怪兽电力公司》里那样,打开衣柜就可以去另一个世界,然后有很多外形古怪却有趣善良的异类。

在医院和霍莲签下协议后,他回家,第二天清晨醒来,听见外面车辆经过的声音比平常大,再出门,看见的就不是家中熟悉的走廊而是林荫道了。

回头看,卧室没变,门还是蓝色,却设在一幢三层小楼的一楼红色外墙上,门外有菱形石板拼出的九级台阶,黑色金属扶手上装饰有小兽石雕,台阶两侧种樱花树,再外是棕红地砖人行道。

对面的校园巴士接到了幼儿园小朋友。少年用石子敲打二楼的窗户,一个男孩探出头来说等他整理好书包就下来,刚准备关窗,看见了对面一楼穿蓝灰格纹睡衣的住户,大声说:“卢泽承哥哥,早上好!”

卢泽承笑了笑,挥手回应,假装自己认识对方。他打量这条街,很眼熟。

梧声的夏季比故乡凉,雨濡湿了石板台阶。银灰轿车停到门口,走出陌生女孩,提着盒子送上早点,她微笑说:“新家感觉不错吧?原型是波士顿的Beacon Hill(灯塔山)街区,霍莲说你会喜欢。”

几年前,卢家集体去过波士顿旅游,卢泽承确实很喜欢。

他走上人行道,深红色铭牌标着完全陌生的“明月山路274号”。卢泽承难以置信的伸手摸铭牌,铭牌下方突然放出投影,吓了卢泽承一跳。

是报刊《朝闻》的投影,最上方显示今天的天气、重要活动、本月宵禁规则和目前交通情况等消息。

卢泽承转身问女生:“梧声?”

“是的。”

梧声郡划分为四个城市,以梧声市为中心,还有桐胥,槿菩和迦沙。

卢泽承从梧声到迦沙训练场,接受首席刃司和刑判司的亲自教导,激发对应人南章易留在意识里的潜力,他守卫象征使徒身份的佩剑“跫”,在短短的两年里,成为梧声郡第一位太实界人身份的太虚联盟成员。

虽然作弊的嫌疑太大,他总这么觉得。

正式任职后,霍莲把他从迦沙带回梧声,年龄改小两岁,以转学生的身份去青城中学报到。转校当天,霍莲和卢泽承一起吃晚饭,并告诉他找到卢玧承的方法。

“很惊讶吧,谷燚在我们班上。”

“我知道她在梧声,没想到依然是个高三学生。”

“卢玧承和谷燚有跨越太实太虚界限的羁绊啊,你可以让谷燚想起你哥哥,等她想起并呼唤名字,路绍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听到,那样卢玧承就会出现。”

“那我就可以回家了吗?哥哥已经去世了,是再合规不过的梧声居民。”

霍莲没有如往常的回答“这得看郡守愿不愿将卢玧承从意识中分离出来”或者“卢玧承原因接替就可以”,而是问:“为什么不想留在梧声呢?这是一个理想社会……而你的力量,会让它更加理想。当力量达到绝顶的层次,就只剩下理念和立场,理想和平与美好看似脆弱,却是靠绝顶的力量来维护,我总希望你能做一个成大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