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声的理想社会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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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章

“出来吃早餐啦。”弟弟敲门。

几秒后姐姐开门,穿着黑白宽条纹短袖上衣,白色高腰阔腿裤,戴着布朗熊发箍,原地转了一圈。

“好看。”弟弟发出有灵魂的夸奖,姐姐抓下发箍戴在弟弟头上,然后从手提包里拿出墨镜戴上,出门走向楼梯。

“下雨了。”弟弟跟在后面说。

姐姐郁闷地摘下墨镜,“我知道,烦,还想搞个造型呢。”

两人坐到一楼餐桌旁,姐姐翻书,问:“怎么也起这么早?”

“高考第一天,送你上战场。”

“能来个有创意的比喻吗?”日常嫌弃。

“战场啊战场,你要的斗志!”弟弟对她握拳。

姐姐对拳,然后模仿电影《超能陆战队》里机器人Baymax的“巴啦啦啦啦”动作。姐姐继续随手翻书页,看到《赤壁赋》里的:“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她留在这段,回味似的:“皆无尽也,何羡乎?”

“中午想吃什么?”妈妈问。

“说了中午和同学一起,不回来。”

“哦,忘了,”妈妈轻拍额头,“那晚上我们出去吃?”

“好,我下午考完就直接回来,明天带个朋友给你们认识。”女儿莫名很开心,亲了一下妈妈的脸颊。

出门时姐姐意识到弟弟比自己高了,用手比了一下差距大概是三公分。男生十五岁,身高一米七七,她高兴地捏他脸蛋,又想到这家伙可能因为外形耽误不少小姑娘,且自恋到可能耽误他自己,就不由得皱起眉来。

弟弟见她一脸严肃,问:“怎么了?”

“没事。”她一把抓过弟弟的手腕,使劲甩他的手来向爸妈告别,上车后她打开车载音响。

弟弟自带听歌识曲功能,“这是Two Steps From Hell。”

Two Steps from Hell是美国的一家音乐制作公司,姐姐说过要从他们的音乐里找斗志,因为她要热爱学习无法自拔。弟弟打趣姐姐未来是要做大事的人。那时她就立马蹦到沙发上拿起猩红色薄毯,两角在脖前系好做斗篷,做出飞向天空的姿势。弟弟很喜欢TSFH的《I Love You Forever》,觉得是他们作品中少见的舒缓。听其它是战鼓之心壮怀激烈,多年后翻阅史册依然能感到宏大雄浑,听到这首,是战后牵着战友的手回到家乡,青山故人皆无恙。

“这首叫什么?”弟弟问。

“El Dorado。”。

“什么意思?”

“你猜。”

“多拉多王国?多拉多岛?”

“No no no.”姐姐撅嘴摇头。

“黄金国?”司机说,“我看过一部波兰电影,里面男主角开了家酒吧,就叫这名字。”

“对,点赞。”她竖起大拇指。“我觉得黄金国可以作为乌托邦的另一种说法,一个寄托理想但并不存在,或者很难找到的地方。不知道今年作文题会出什么。”

弟弟说:“预测一下吧,要是问关于,嗯,追求自由人生的,你怎么写?”

“但愿老死花酒前,不愿鞠躬车马前。我要是能找到桃花源就好了,或者买山当山大王,想上山的都得给我进贡零食。”

姐姐是心中有江湖也要快意潇洒的人,不过她的理想列表很长,所以不见得对某一项很执着。

“感叹物是人非呢?时过境迁,坚持什么放弃什么。”

她想了想,“旧江山浑是新愁,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有些伤感,得积极一点对吧?”

知道她喜欢诗词,弟弟还是偶尔对姐姐的背诵量感到惊讶。

“如果问世界上最公平的是什么,怎么写?或者如何看待所谓的公平?”

姐姐突然坐直了,起范儿正经说:“Valar Morghulis。一部美剧里的台词,原著作者编出来的一种语言,意思是凡人皆有一死。除了皆有一死,其余的公平……我暂时想不出来。”姐姐看向窗外,一手转笔,说:“但还是有很多吧?”

车正经过大桥,远望河面因雨朦胧,仿佛起了大雾,再远一点,能看见另一座大桥模糊的轮廓。

姐姐总爱把雨雾形容成苍白的怪物,因为她喜欢电影《迷雾》,怪物在迷雾天作乱,恐惧赶在希望到来前就占据了人类所有的意志。

弟弟送姐姐到考前自习室后,约上三个朋友在大街上闲逛,雨一时下大了,三个人干脆去打台球。

“你姐姐准备考哪儿?”一个男生朋友问。

弟弟出杆,“留老家,你别想了,她和她男朋友不会毕业就分手的。”球进洞,四人中唯一的女生和弟弟一队,两人击掌,女生还揶揄提问的男生:“他把你当好朋友,你却想当他姐夫吗?哈哈哈!”

又打过两轮,女生说饿了。四人从台球馆出来,一个朋友说:“去我上次跟你们说的那家店吧?离这儿很——”救护车呼啸而过,鸣笛声分外刺耳。朋友愣住,缓了一会儿才接上刚才的话。

他们本要和救护车去同一方向,不久前发生车祸的地方已聚集人群。

一辆黑色奔驰G500撞进了珠宝店,因为墙体阻拦才停下,橱窗碎裂,满地玻璃渣。

这群高中生打算绕道走,女生突然觉得有什么问题,匆匆走到隔离带旁,离开了弟弟的透明雨伞遮挡的范围,弟弟正想跟上去打伞,突然感到后方有人盯着自己。

他转身,雨打在香樟行道树上,带下灰尘,连带着盛夏的落叶。弟弟以往喜欢霁霭,以为会像隐者那样看见连绵阴雨浸染出模糊山脊线,烟雨尽朦胧。他以为这是自己所能喜欢的极限,后来看到余光中所写“月色和雪色之间的第三种绝色”,就徒生离别怨伤和再次相遇的欢欣。

天空灰暗沉郁,完全没有放晴的迹象,等太阳出来后城市会很干净,至于彩虹,他想起曾见过几次彩虹,它们如拔地而起的天梯。

没有奇怪的目光,也许是错觉,他转身跟上好友。

听人议论说店内有对年轻情侣顾客被撞了,男生被车头撞进墙体,鲜血从车底蔓延出来,女生虽然被撞后倒在旁边,但车从她腿部碾过去,脑后也淌开一片血迹。

“别过来。”女生朋友大叫着后退,转身用两手推开弟弟。也许是本来拿伞的手就没什么力气,也许是她力气大了,弟弟的雨伞掉落,一个男生朋友走近为他撑伞遮雨,另一个不明所以,正弯腰捡伞,看见了白衣女伤者。

朋友没有再捡伞,他站直,环抱弟弟,轻轻把他的头按到自己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