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吴芮（2）

人什么时候最容易怀旧？得到故人消息的时候，不如意的时候，还是发现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彻底改变的时候？不管是什么缘由，我现在都特别怀念以前的日子。

那一年，我迎娶她过门，整个鄱阳县彻夜未眠。因为正逢持续了数年的百越叛乱终于平定，众将欢腾，我借机大办了一场。宴席间，觥筹交错，男人的劝酒声，女人的嬉笑声，不绝于耳。反而是我们这一对独处于洞房中的新人，像是被冷落了一般。

共牢而食，合卺而醑，再之后，只留相顾无言。

垂幔重重，烛光摇曳，那女子一身红装，缛绣罗纨。也许是粉黛的缘故，连双颊都泛着红晕。

朱唇轻启，她言道：“芮，屋里太闷了。我想看月亮。”

于是，年少的我带着年少的她，悄悄溜到了后院，携手坐于水塘边，仰头望月。

那一夜，皓月当空，昙香弥漫，她明眸里闪着水光，笑得婉然。

“芮，除非江水枯竭，我真愿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已微醺，借着酒劲一把扯下水塘旁最长的一根芦苇，在水中沾了沾，道：“好，就用你这句话，我作诗于你看。”

青石路上，水印连成字，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卿绝。

那一刻，我内心柔情万丈，如世间所有男子一样，想用自己的一切保护身旁的女人。现在想来，当时的苹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那行字，直至风将其吹散。

那年、那天、那一刻，恍如隔世。不变的只有那句话：除非江水枯竭，我愿一直陪在你身边。

原来，江水真的会有枯竭的一天。

从密室出来后，她对我说：芮，我必须离开了。

如果你这么执着于复仇，当初为何要留在我身边？

她冲我凄然地笑了笑：“因为你是巫，我觉得跟在你身边，说不定可以找到他。”

原来如此，这也是你坚持要跟我入中原的原因，只是为了寻找仇人。原来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变过。是我，一直不愿看清。

我愿意相信筵还活在蓬莱岛上，愿意相信子房绝不会伤害我的家人，愿意相信在你的心中，曾有过那么一刻，我比复仇更重要。

这些，直到此时此刻，我仍旧愿意相信。因为只有如此，我才能在你面前继续保持淡定。

我说：“我了解了。明日我也要离开，你自己保重。”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的神情倏忽间变得如受伤小鹿一般。我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却又捉摸不透。就在这迟疑间，她跑得不见了踪影。

多少年后我回忆起这一幕，树叶舞动的哗哗声、鸟儿急促的鸣唱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着的苹儿特有的体香，一切细节都清晰无比。但当我再用心去想时，却又觉得那个时候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空气寂静得令人恐惧。

我便是在那样一个地方，与苹儿做了最终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