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绮里柔桑（1）
风凛冽起来会剌伤人，我一直坚信。
可英华却说她完全不信。她说人哪是那么脆弱的生命。我和她在很多地方都意见不合，从我们化妖开始一直这样。便如她特意种在屋门口殷红的山茱萸，那些红豆一样的植物总是散发出刺鼻的香味，我从来就不喜欢。
白墨也总说，我们两姐妹真是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连我这个笨哥哥都如此说，看来确实是真的了。
白墨、英华和我，我们是由同一条白蛇孕育而出，又在同一个地方相继化妖。所以用人类的说法，应该算是“亲人”吧。
我没有化妖之前的记忆，所以小白问我缩在花丛里一动不动的蛇在做什么时，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化妖的那一瞬我还留有一点印象。除了疼痛的原因，还有就是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们身处一个斑斓色彩的世界。那一刻我确信了，只凭这一双可以看到颜色的眼睛，即使让我下地狱我也不会后悔化妖的。
等我终于适应了这个靓丽的世界，回过头去发现姐姐英华朝我伸出了手，我握住它慢慢站起来，由着她带我来到居住的地方。
英华说，绮里山过阴，植被走兽呆久了容易成妖，妖呆久了容易入魔。
入魔是什么？我问。英华想了想，告诉我道：“我也不清楚，也许我们以后就知道了。”
这是她一句无心之话，不过我以后确实知道了。
离开绮里山的路上，我们经过了一片桑田，晴朗的天空下采桑女的歌声悠悠传来。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于是我对英华说，我要叫柔桑，因为听上去很好听。
可你知道她唱的是什么吗，英华问我道。我摇摇头。她说，唱歌的女子在担心会被富家公子掳走离乡哩。
“公子为何要这么做？”我问。
英华偏着头想了一会，回我道：“谁知道，也许作为公子就必须这样吧。”
“那公子就是坏人喽？”
“应该是坏人吧。”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跟着英华离开了那片桑田。
我们后来居住的地方叫商山，山上凶狠的野兽很多，所以除了少数胆大的猎人敢在山脚转转外，几乎没有人类出没。除了我们以外这里还住着几只妖，虽然在我来之前大家来往都不多，但也相安无事。
山阴处有一个长满紫色灵芝的地方。刚到的时候我很喜欢去那里乱踩，因为那样就会有一个叫做夏黄公的黄胡子老头从旁边的茅屋里跑出来冲我吼些好玩的胡话，我则边笑边拿踩落的灵芝砸他。可惜玩了没几次，那个黄胡子老头知道了我是绮里家的小妖，就去找白墨说我的坏话，害我被关在屋里禁足了好几天，可把我闷坏了。
自那以后，我就不敢去山阴了。可那老头不知是不是烂蘑菇吃多了，开始成天主动来找我哥哥，两个人在密密麻麻的格子上摆石子玩，要多无聊有多无聊。我每次偷看他们被夏黄公发现时，他都会朝我扮鬼脸嘲笑我，白墨在旁边我又不能发火，只得气得朝他翻白眼。
山上另一个老公公就没这么惹人厌。他住在山的东面，有一片大园子，所以大家都尊称他东园公。东园公的园子里没有丑陋的紫色灵芝，不过构造很奇特，一般人在里面走肯定会被满园的花色迷住，既进不去也出不来。我第一次走也迷在了里面，一气之下只好化成蛇钻入地底一口气冲了过去。当我“砰”的一声从他家大堂石板下撞出来时，东园公被吓了好大一跳，连连惊叹“好大一只蚯蚓”。那之后，东园公便手把手地教会我怎么才能畅通无阻地从正路进入他家，并送了我好多鲜艳的果子，告诫我再也不要从地底下过来了。
英华告诉我，除了这两个老公公外，山的西面还住着一只鹿妖。可是我把整座山都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质问英华时，她又告诉我，那妖在修仙辟谷，是不会轻易让人找到的。我不服气，又找了一遍，还是没有结果。
山上能玩的东西都玩了个遍，我开始觉得无聊了，想要到山下去。可是白墨和英华都不同意，说我道行还不够，下了山肯定受欺负。这种说法我自然不能接受。要知道，他们两个都时常下山去，有时一去就去好久。只留我一个，成天面对着两个老头子：一个超级讨人厌，还有一个虽然会给我好吃的果子，却不怎么有趣。
而在我知道他们两个都下山干了什么之后，我就更生气了。
有一天，夏黄公在和东园公摆石子的时候，提到了我哥哥。我那时正在不远处斗蟋蟀玩，听他们提到白墨的名字，赶紧竖起耳朵。
夏黄公说：“你知道吗，白墨那小子最近一直在和了不得的妖来往呢。”
“有多了不得？”东园公的声音慢条斯理，似乎不是很感兴趣。
“据说，是周武王时期化妖的。”
“那可有四百年道行了，的确了不得。”
夏黄公敲了敲手中的石子企图引起对方注意，又压低声音道：“据说，还是个半妖呢。”
至此，东园公才睁开了一直眯缝着的双眼：“半妖？他在和半妖来往？”
“是呀，这个年轻的小子呀……”夏黄公砸了咂嘴道。
“半妖是什么？”我掸了掸手上的杂草，走到他俩面前插嘴问道。
“就是只有一半妖的血统，另一半是人的。”东园公向我解释说。
“还能这样？怎么做到的？”我好奇道。
夏黄公一脸嫌弃地抠着脚，回道：“谁知道呢。也许是爹娘有一方是人，要不就是由人炼出的妖吧。”
“人不可以化妖吗？”
“人类灵气太旺，不是强行炼就是做不到的。西周那么个礼教森严的国度，应该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谁知道呢……”说完，夏黄公喃喃念了句谁也听不到的话，又朝我扮了个鬼脸。
我瞪了他一眼，不再去理会他，转过身去拽了拽东园公的衣袖，问道：“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和半妖来往呢？”
“你觉得和人类相处如何？”东园公反问我道。
我想到了那个采桑女歌中的公子，摇了摇头。
“人类都那么难相处，更何况这种不伦不类的半妖呢。”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觉得他说得很对。于是气得鼓起了嘴，挥舞着拳头去找白墨算账。没想到白墨对于我的气愤完全无动于衷，还摸了摸我的头说，你还小。
东园公和夏老头也还小吗，我反驳得理直气壮。
白墨叹了口气，挽起雪白衣衫，蹲下身来平视着我说：“柔桑，你和他们不同。东园公和夏黄公都是决定了要在深山里住上一辈子的妖，而你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进入那个人世。你会发现很多事和你原先知道的不一样，所以万不能对任何不了解的事妄下结论，也不要抱有偏见。”
白墨的话的确是意味深长，不过当时的我却只听到他说我“终有一天会离开这里”，一下子变得开心起来。半妖什么的全都抛到脑后，开始问一些小孩子会在意的问题。
“你的那个朋友，真的有四百岁了吗？”
“是啊。”
“那四百岁，肯定老得不成样子吧！”商山上的这两个老头据说都只有两百多岁，已经变得那么丑了，这个四百岁的大概会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要老。我心里暗自估算着。
“没有啊，他看上去比我显得还年轻哩。”
我睁大了眼睛：“不可能吧！”
“妖的外貌老化原本就是受道行限制，道行越高外表年龄的变化越慢。到了一定程度，甚至会停止增长。”
我捧着肚子笑道：“也就是说，那两个老头是因为不用功，才落得这么个样子。”
被我这么一说，白墨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你呀，要是整天只知道四处乱跑，说不定老得比他们还快。”
“我才不会！”我甩开他按在我头上的手，朝他吐了吐舌头后蹦跳着跑开。留下白墨一个人无奈地苦笑。
要说哥哥和半妖结交是打破了妖的规矩，英华做的事就更过分了。
她居然亲口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人类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