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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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韩信(10)

随着火光的扩大,我终于看清围绕着我们的东西——大约三尺高如婴儿一般的怪物,半透明的身躯呈暗紫色,皮肤皱成一团,仿佛被烧焦一般,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更为可怖的是,这样的怪物不止一只,仅在火焰中现形的就有十来只之多,远处的黑暗中还不知潜伏着多少。它们就这样蜷缩成一团飘在半空中,像正在捕食的狼群一样,默不做声地将我们围了起来。

我抽出佩剑,摆出防御的架势。“这到底是什么?怎么会这么多?”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鬼婴。”

“鬼婴?那是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没有亲眼见过。”武涉沉声答道,“传说中有些胎死腹中的婴孩在死后会化为怨鬼。因未曾在人世存活过,可以说是完全不具备人性,只会凭借魂的本能一味追寻阴气,故其聚集之处必然阴气极盛。”

“阴气极盛?”那当是墓穴之类的地方。可据我所知齐国的王冢是在临淄,没有王室会把自己的墓地安置在这种靠近国界的地方。那么,这里又为何会聚集如此重的阴气呢?

“又或者……这只是一种防御措施?”武涉猜测。

“你是说齐国王室特意制造出阴气来吸引鬼婴,以防止他人靠近?”

“很有可能。”

“那用普通的陷阱不是更方便?”

“可普通的陷阱对某些生物无用。”武涉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例如妖,这也许是用来防妖的。”

见我皱眉,他继续解释道:“鬼婴会接近一切带有阴气的物体,而对于将阴气封闭在体内的活物则会直接发动袭击。妖本是受极阴之气而生,所以到了这里,越是修为高的妖灵,吸引的鬼婴也会越多。”

“这些鬼婴很强吗?”

“因为毫无顾忌,所以很强,而且吸收的阴气越多越凶残,最终甚至不用冥符也能现形。对任何活物来说都是相当危险的敌人。”

如此说来,没带张良还真是明智。问题是田广,他拼死也要嘱咐张良来这里,莫非只是要他来送死吗?

武涉也陷入了思考,却是为了别的事情。只见他偏着头想了一会,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看我的眼神中多了一分好奇,对我说:“韩将军倒是暂时不用太担心他们,因为他们似乎惧怕着你。”

我放下剑,问他道:“此话怎讲?”

武涉指了指那些环绕四周面目狰狞的鬼婴,道:“我方才下来时,立刻遭到它们袭击,所以才赶忙祭出冥符。可将军一下来,这些家伙就主动退散开了。想不到将军身上的阳气,竟到达了这种程度。”

白虎为少阴之物,跟「阳」扯不上什么关系。而我身上可能有点来头的东西,也只有张良当年给我的这把剑了。

武涉明显认为我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宝物,可我不想和他继续深究这个问题。借着冥符放出的光,我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形,石台与墙连接的地方有一处洞穴。凑近一看,发现那洞竟有一人多高,难以洞悉其尽头。武涉站得很远,一脸忌惮地对我说附近的阴气都是从洞里传出来的,告诫我不要靠得太近。

见我抬腿就要往里迈,他急忙制止了我。“将军要干什么?里面阴气那么重,说不定全是现了形的鬼婴,到时候即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咱们。”

“李兄他们肯定进去了,我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他叹了口气,对我道:“我可不认为他们能活着进洞。甚至说,如果他们当真沿着绳子下来了,此时一定不在人世了。”说完,他指了指山谷下。我感到一阵迫近的寒意,却尽力让自己不去在意它。武涉说的这种可能在李左车迟迟未归时我就有想过,但如此轻易的死法,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所以我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至少我就活着,我不信他们一定会死。”

武涉对我的执拗很无奈:“相信我,你进去也没用。我在派「绮里」跟着他们时,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个陷阱……”

我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你什么意思?”

武涉有些紧张地揉搓着双手,对我道:“是这样,和我同行的绮里姑娘,其实是妖灵。跟妖灵一起进入这种陷阱,没可能生还的。”

我脑子瞬间嗡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站起,剑直抵武涉的喉部,只差一分就会要了他的命。武涉被吓得不轻,他大概没料到我会为几个手下的死大发雷霆。不过他还是强作镇定地用手轻轻将剑尖移开,对我道:“将军不必如此,在下说的都是实情。我们此行目的本不在此。既已回天无力,就不该继续逗留。”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们双方的目的原本都是蒯彻,此时本该守在张良身边,静等敌人的出现。而不是探究这个危险至极的齐国禁地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骨节咔咔作响,回剑入鞘时剑气将临近石头都震得碎裂开来。武涉的颈部留下了一道血痕,他就像没感觉到一样,准备沿着绳子爬回去,却发现我再次探向了洞口。

“将军?”他难以置信道,“你到底想怎样?”

我静默了一会,头也不回地对他道:“我不信。”等他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消失在了洞口。

人一旦开始为了某个东西而放弃,就会发现他的放弃是无止境的。最开始可能觉得自己放弃的是小事,到了最后,被放弃的有可能就是你自己。所以我不会放弃,从一开始就不会。

洞内所有削痕都是大刀阔斧式的,粗糙简陋。墙壁上也没有任何浮雕和图案,如同是仓促而就,很不符合这个中原大国的风格。

我在洞里走了没几步,武涉就跟了过来。我问他怎么不回去,他白了我一眼,没好气地道:“我自然是想回去的。可放将军一个人在这里,万一出了什么事,要我如何向齐国百姓交代?”

“若我不在了,他们不是正好拥立王室的君主吗?”

“话不是这么说。”武涉答道,“毕竟将军的到来让这里停止了战火,得到了数十年来少有的和平。对于百姓来说,只有这点最重要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这个人说话总是正气凛然的,三句不离天下苍生,听多了就觉得有点做作,让人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之后很长一段路程我们都在沉默中度过。每次冥符烧尽时武涉都会再掏出新的祭出,丝毫不敢松懈。洞里的情形没有我们想象的凶险,只是出乎意料的深邃,而且道路一直向下延伸,我几乎认为我们就要走到山的底部了。

当武涉再次开口时,距离进洞已经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而他也只是说了句“奇怪”,然后就停了下来。

我问他怎么了,他带着冥符围着附近走了一圈,而后对我说:“这附近没有鬼婴了。”

我们又向前走了一段路,直到一扇巨大的青铜门挡在面前。我和武涉对视了一眼,与此同时,我腰间的佩剑猛然振颤起来,剑鸣声在四壁回荡不止。没有过多考虑,我抽出佩剑上前一步。武涉的警告声还没落下,青铜大门訇然中开,洞顶上的落石几乎能将人活埋。我们向一旁躲去,从门内扑面而来的阴寒之气,瞬间就渗入到了骨髓深处。

还是武涉反应快,一把拉住我跃入门内。进门时,我不自觉向后看了一眼。在我们刚刚站立过的地方,一张张孩童褶皱而面无表情的脸正慢慢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