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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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陈平(6)

到了第二天,汉王宴请诸将士,命我等七人入主帐陪同。接近主帐时,见石奋立于门口,和大家讲入席的规矩。讲解完毕,我们依次入席,我位于最后。当我经过石奋身旁时,就听他在我耳边悄声来了句:“宴后说有事奏请。”

我诧异地回过头,他却已转身离开,到其他地方和各路将军打招呼去了。

容不得犹豫,我入了主帐,到安排给我的位置下坐。

看得出来,宴上众人都很拘谨,只有在被汉王问到时,才战战兢兢作答。毕竟这是大多数人第一次面见汉王,紧张是可以理解的。我有些同情他们。

认真来讲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与汉王相见。上次见他还是在鸿门的时候,他在明我在暗。那个时候他还只是沛公,而我却比现在风光得多。

如今同样是宴会,地点不同,气派程度也完全不同。

汉王一如既往地洒脱、随意、会和部下开玩笑,然后自己哈哈哈大笑。但那举手投足间的领袖气质却远非昔日所能比拟,也非寻常人所能拥有。相对项羽的横眉冷对,汉王的平易近人更有王者之风。

我边思索边自顾自喝着酒,不知不觉间宴会已近尾声。只见汉王挪了挪因醉酒而摇晃的身躯,笑呵呵地冲大家道:“不能再喝了。否则楚军杀来就瞧见一群醉汉,还打个鸟仗。叫大家都散了吧,你们也各回各营去。”

听到汉王吩咐,传令官赶忙去传令散会。主帐中的人也都陆续站起身行礼,然后倒退着出账回营。

我也跟着众人一齐站起,忽而想起石奋之前嘱咐我的话。于是面向汉王躬身言道:“启禀汉王,属下还有要事奏请。”

汉王想都没想就摆手道:“有事明天叫你们将官和我说。”

“属下所奏为要事,不能过了今日。”

此时人已走尽,喧嚣已散。汉王这才抬眼,打量了我片刻,才缓缓言道:“如此,到里面说吧。”说罢向屏风后走去。

我瞄了一眼帐外,石奋在向我点头示意。头有点痛,不是酒的原故。我知道他是为了让我有机会和汉王单独相处才嘱咐的我。可突然间叫我以要事相告,还让我现场编排是什么要事,未免太过难为人。若我编不出来,岂不是要留人取笑一辈子?

我跟随汉王进入屏风后的内帐,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应该是他暂时休息的地方。汉王坐于榻上,问我道:“说,何事?”

我抱拳作揖后答道:“属下恳请汉王择日出师彭城。”

随着彭城二字出口,汉王眼中精光乍现,倦怠酒气一扫而光。他坐直了身子问我:“何出此言?”

我微笑,果然正中下怀。“齐国田荣作反,项羽北上击齐,无瑕西顾。此时彭城空虚,若能举兵攻陷楚国都城,意义大于攻下十座边缘城郡。如此时机,不可失。”

汉王表面上镇定,但我知道他脑海中一定浮现出了一副自己立于彭城城楼上俯视全军的图景。他问我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平。”

“陈平?我好像听子房提起过。你是西楚人?”

“属下原系魏地阳武人,曾随魏王散卒投奔项羽,在咸阳与成信侯有过一面之缘。”

“那你今日为何在此?”

“司马卬叛楚,我身为征讨将领受其牵连,而项羽听信小人谗言欲处我斩刑,我只好逃奔至此。”

汉王定睛看我:“你在西楚做过事,你觉得项羽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介匹夫,不足为惧。”

“好!”汉王听罢,开心地大笑起来,“匹夫祸国,我誓必将其除去!陈平,你在西楚是何官职?”

“都尉。”

“那我也任你为都尉,典护三军。如若立功,还有重赏。”

“谢汉王。”

从主营出来后,我还仿佛是梦中。本来只想调查小人一事,结果又莫名其妙地当回了都尉,也不知是福是祸。

回到东营,守营将士看到我,立即跑了过来,说是上面有人找我,要我立即去老地方相见。

我叹了口气,想也知道是谁。不过消息传得这么快,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出营后,狸猫果然在不远处等我,在它身边,还立着一名黑衣人。

他居然亲自出动了!

“你怕我不敢露面?”我用下巴指着他戏谑道。站得近了才发现,我居然比他高出半个头。之前在魏国怎么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我能够感到他冷冰冰的目光朝我刺了过来,然后转身向某处走去。“跟我来。”从语气可以听出他很不高兴。但我很高兴,这意味着我做的事对他影响很大。

穿过树林径直走了半里地,就来到了那片熟悉的空地。我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被狸猫带着走了多少冤枉路。

随他走进帐中,魏无知不在,只有我和他。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杀人藏尸的好时机,本能地提高了警惕。

没有任何废话,他直接切入主题:“你在汉王面前说了多余的话。”

我摊手,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哪有。我说的都是必要的场面话。”

“我让你去陪同汉王是希望他提拔你,不是让你谏他去打什么彭城!”

果然消息灵通,我眯起了眼睛。“你不希望汉王去打彭城?”

他双拳紧握,明显正在气头上。“西楚名将如云,哪能那么容易打进去?我们之前打的胜仗除了依赖于各路将军,也多亏齐国将项羽牵制于北方。如此在楚军实力不减的情况下直接进攻楚都彭城,即使侥幸攻入,项羽不可能不全力杀回。以我汉军全部兵力,差之甚远。”

他果然是汉王心腹,真会为他着想。我甚至有点理解他为了护主,就到别的国家陷害我这个忠良的事了。

“你认为我是在把汉王送入死地?”

“难道不是吗?”他向前逼近了一步,“以你的聪明才智,不可能不清楚这个道理。”

我和他对视着。如此近的距离,甚至可以看到他瞳孔中反射的光。“如果我有办法让楚军打不进去呢?”

“你能有什么办法?”

终于到了,他受制于我的这个时刻。我大笑出声,用手指着他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会将方法直接道出?交换条件你应当晓得,我当初拜魏无知为师时可是约定过了。”

见我大笑,他反而冷静下来。略微思忖了一下,问我道:“你那么想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

他在装糊涂,可我却没有心情和他慢慢兜圈子。“你以为在魏楚两国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陷害的我?”

听我如此说,他似乎更加讶异了。“我没有去过魏国,何谈陷害二字?”

“章邯围魏之时我劝谏魏王,你就在他身边,你敢不承认?”

他摇头。“那个时候我在沛公处,寸步未离,很多人都可以作证。”

我突然间语塞了,如果有人能证明他当时就在汉营,我的确无法确凿地说,在魏国的那个人就是他。不过像他这样神出鬼没的人,会有人能够证明吗?

我仍不死心地寻找破绽:“你故意引我至此,说明你早就知道,我来汉营就是为了找你。”

他显得很无奈。“那是因为你四处向人打听一个‘戴黑斗篷,气场诡异的人’。我还好奇你是怎么识得我这个样子的。”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我本以为你会首先去找我的另一个身份。”

我不是很理解他的话。“另一个身份?”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摘去了一直戴在头上的斗笠。斗笠一去,黑发如流水般披落于肩,那张久违的绝世面容就这么暴露于月光下,略带困惑地望着我。

有如此长相之人,见过一次,就不可能会忘记。我无法抑制地失声惊呼出他的名字。

“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