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吴芮（2）
没等我说话，那牧童就注意到了我，皱眉道：“好臭。”
我心想身处那样一个位置，不臭才奇怪。谁知他接下来却指着我说：“你，好臭。”
我被他说得一愣，虽然我连日奔波风尘仆仆，但也不至于生出异味来，更何况在这样一个臭气熏天的地方，再臭的味道也要被盖过去了。
察觉到他话里有话，我拱手问道：“敢问小哥，是何种臭？”
那牧童捏着鼻子道：“血腥味，好大。”
我摇头：“我平生从未杀过人。”
他咧嘴讥笑道：“谁说只有杀过人的才有血腥味？只要有人因你而死，便是你的罪过。普天之下皇帝最臭，诸侯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原来他是打算借此讽我，我不悦道：“战争年代谁不想超然物外？但我身为县令若不站出来，县里的百姓只能更加受人欺凌。”
“这是你杀人的借口？”
“并非借口。我之所为，为救民于水火，故无愧于心。”
他大笑：“好个无愧于心。也就是说只要能救民，什么事你都会干是吗？”
我语气坚定：“的确如此。”
他继续笑道：“那好，你既然要救民，不如先救救我，这牛儿是我的心头肉，他陷进去出不来，我也没了活路。你若能救他，我便信你。”
无需答话，我转头于干处寻了几棵嫩草，毫不迟疑地褪去外袍，卷起裤腿，迈入池沼。
池水冰冷，且泥泞不堪。起初是没膝，走到半途就蔓延到腰部。每迈出一步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外加沼气熏得我头晕眼花，几乎是一步一歇。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牛前。此时别说思考了，我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下半身就像是与池沼融为了一体。
而牧童只是把玩着牧笛嬉笑，一句话也不说。
我咬紧牙关，又上前一步。将手中一部分嫩草递到牛的嘴边。那牛过了许久才勉强闻了闻，又过了许久才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张嘴吃了进去。
嚼完嘴中的草料，牛彻底睁开了眼，哼了一声，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我后退一步，又拿出几棵嫩草，在它面前晃了晃。牛踏前一步，吃掉嫩草，我再退……如此这般，终于将它引上了岸。
上岸后，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累的几近虚脱。刚刚淋了雨，又沾了满身泥污，样子定然极其狼狈。可那牧童却收起了满目鄙夷，稚嫩的脸上神态肃穆。只见他飞身下牛，对我一抱拳道：“循循善诱，不惜自污。番君的决心，在下相信，在下叹服。”
我还没来得及问他如何得知我的名号，他便朝右方一指：“径直走，便是上山的路。”话音未落，人同沼泽竟一齐消失不见了。
我原地停歇了一宿，到了第二日清晨才勉强站起身来，寻了些野果果腹后，继续前进。
向右一直走，果然发现一条上山的路。山路险峻，左侧是湿滑的峭壁，右侧则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悬崖，稍有不慎就有跌落谷底的危险。我一身的衣服昨日浸了泥水，今天变得硬邦邦的沉重异常，可说是步履维艰。就这样战战兢兢地爬到半山腰，路途才稍稍平坦。迎面出现的是一座穿透白云的绝壁险峰，路在峰脚下分为两条，向各自的方向蔓延而去。
我在岔路口停了下来，迟疑之间，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男人的哭声。
我循声探去，却是一个农夫装扮的中年壮汉，正捧着一抔黄土泣不成声。
这附近也不可能有其他人了，我只得上前问路。那人倒是好说话，边哭边为我指明了方向。向他道过谢，正欲继续赶路，却见他越哭越伤悲，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身体痛苦地蜷作一团。
我实在不忍，便问他道：“兄台何故如此伤心？”
我不发问不要紧，这一问他嚎得更大声了，同时将手中黄土举到我面前，哭诉道：“我家最宝贝的黄金玉器碎成这样，我怎能不伤心？这是我家的命根子，没了它，我活着也没了趣味。”
我心下一哂，且不说「黄金玉器」即使碎成粉末也成不了黄土，看他脚边那突兀的土坑便知道，这捧黄土是他刚刚才挖出来的。
心底虽这么想，嘴上却依旧安慰他道：“兄台切莫悲伤。古人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失去的东西无需去想，更不值得为之轻生。若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忙的……”
我话未说完，他突然止住了哭声，道：“要我活下去也行，除非……”
我诧异他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问他：“除非什么？”
“除非你把你重要的东西给我，代替我的宝贝。”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后道，“我看你身上也没什么能及得上我这宝贝的，只有这把剑勉强可以。”说罢伸手要拿我腰间的灵销剑。
我大惊，连忙摆手道：“兄台，这剑是我家传之物，万万不能给人。除了这剑，你要别的都可以。”
他冷哼一声道：“我的黄金玉器也是家传宝，并没亏待你什么。一把破剑都舍不得，你是带着这样的决心来找河上公的吗？”
我闻言一凛，咬了咬牙，双手举起灵销，郑重奉上。那农夫哈哈一笑，腾出一只手接过灵销，随手把玩了一下，将那抔黄土倒在我仍举在半空的手中，道了句“便宜你小子了”，大步离去。
我有些发懵，忽觉黄土中有一硬物，取出一看，是一朵玉质桃花，雕刻之精细，质地之温润，非人间所有。
远远传来一声长啸，有人声穿透重云而来，言道：“持此玉花，方可进入前方桃花林，不受瘴气所扰。有舍弃一切的觉悟，方可救世安民，切记切记。”
我敛容整衣，对着发声的方向躬身遥拜。
之后的路途好走多了。穿过丛林，沿着山涧一直走，扑面而来一阵桃花芬芳，眼前一阵恍惚，周围已化作一片桃花林。与当年遇到张良时出现的林子不同，这片桃花色彩更加深浓，且高如松柏。我在林中穿行，直至听闻前方有落棋之声，才确认了方向，径直走了过去。
不知这回前来试探的，又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