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阿僖·二
良久，龚僖拍了拍棠十的肩，对他说：“好了，小十，去看看龚姨吧，她等了你很久。”
棠十犹豫在原地，他对上龚僖的眼，像是在问：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龚僖笑笑，说：“你们母子叙旧，我就不进去打扰了。”说着，她走到棠十的身后推了推他的背，看着祠堂的方向说了话，“去吧。”
棠十离开了一会儿后，感觉到自己身后有人走来，龚僖急忙转身，不等她开口，来人便先说了话。
“你的样子看起来命不久矣。”
第一次听到这个诅咒人的话，龚僖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她嘴角还留着棠十离开门口前的笑意，看着门口立着的男人，她装作认真地多看了他几眼，一会儿才道：“你是小十的舅舅。还是我该依着他一起叫你一声叔叔呢？”
何先生淡笑，他慢道：“都可以。”
“嗯。”龚僖点头，然后立马说：“那我叫你何先生吧，听说你在外乡是个教书先生。”
“是。”
“教书先生！”龚僖的目光闪了闪，想到了什么，可转瞬间，她的脸色又一变，“那你刚刚打招呼的方式可真叫人讨厌！就算我活不久了，你也不能说得这么直白吧？”
“你不打算告诉小十吗？”
“那你呢？”龚僖挑衅的眼神盯向何先生，“同样的话我还给你——你的样子看起来命不久矣。我是大夫，我说这话可比你说的更让人信服。你也不打算告诉小十吗？”
“呵！”
听了龚僖的话，何先生也没生气，他默认般地低头笑了。
懒得跟这人说话，龚僖下了台阶就要走，但何先生偏在她身后说了话。
“那就都不要告诉他，你不说我不说，能瞒几时是几时。”
听到声音，龚僖突然止步回了头，像是被何先生的话戳到了心窝，她一下急了，开口就吼了他。
“我不告诉他是因为我知道我想要活到几时，没到那个时候，我自然不会倒下。但你呢？你不告诉他你伤得有多重，到时候你突然死了，他又会埋怨我不好好治你的伤！”
她丢下话后就匆匆往棠十离开的那个方向看过去，见没动静，便不在理对方快步离开了。
何先生说的这话龚僖是一点都不爱听，这人咒她就算了，居然还瞧不起她的医术，还没给他看过呢，就敢断言她治不好。她从来龚家祠就跟着龚姨学这方面的医术，如今在萍乡，医治伤筋动骨、跌打损伤这类的伤病，她龚僖说第二，就绝对无人敢说第一。
因为萍乡现在就只有她一个大夫了。
第二日，午时已过，龚僖还没到祠堂，棠十在堂内的医馆里急得来回走着。
突然，他停下来望着外边，见还是没人过来，便朝外面轻吼道：“午饭都吃过了，她还不过来，是不是我昨天凶了她，她今天故意给我下马威呢！要我亲自去请她才肯来吗？”
说完，他就要出去，何先生连忙叫住他，“龚家祠的规矩又没说一定要早起，也没说起了就一定要立马来祠堂医馆坐堂。你没听到昨天那个小孩儿说龚僖病了吗？病了就是要多休息的，你不要去打搅她了。”
闻言，棠十神色变得不好，虽然想去叫龚僖来给他的叔叔看一看，但又确实怕扰了她休息，所以甩了袖将手背在了身后，整个人就像上了年纪的老者那样焦急却又百般无奈地在堂中又来回走了起来，最后他走的烦了便去何先生身旁的小几挨着坐下，心中依旧莫名的烦躁。
临近傍晚时分，龚僖慢腾腾的终于过来了医馆这边，看着棠十和何先生两人，她的脸上也是没有一点抱歉的神情，倒是棠十看了她这个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犯了嘀咕。
“还真当自己是家中的主人了！”
“阿僖过来啦！”何先生对着龚僖那儿颔首笑道，比了手势邀她坐在自己的身侧。
然后不等棠十说话，龚僖了然于心，将手搭在了何先生的手腕上，一会儿又探了探他另一只手的脉搏，她的这个动作被棠十看到后，这个少爷忽然觉得惊奇，竟是没有再对龚僖说出挖苦的语言，而是大大方方夸赞了她。
“你如今本事大涨，我们都还没有开口，你就知道了！怎么样，我叔叔的伤......不严重吧？”
听着棠十微颤的声音，龚僖抬眼看了他一眼，然后没看棠十接下来的反应，她便稍稍转头看着何先生，她没说话，就那样盯着他，等他说话。
好一会儿，棠十面前的两个人都没说一句话，他心中慌慌的，立刻问龚僖，“阿僖！怎么......是伤得很严重吗？”
“噗呲——”
听着棠十唤她的这声“阿僖”，龚僖忽然一下就笑了，她心中高兴，但好在和何先生昨日先见过一面了，所以她心中有数。
一是不想让棠十担心，其次就是她心中憋了一口气，她就想好好治治这位何先生的伤病，她就想看看到底能不能治好。
“阿僖！你快说呀！‘重’还是‘不重’，说这几个字很难吗？你快说呀！”
听着棠十急切的关心，何先生和龚僖同时无奈地摇头，他们又对视一眼，龚僖说了话。
她说：“重或不重，我都有医治的方法。小十，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信！”
一年后，陈时十一年。
看着躺在床上苦不堪言的叔叔，棠十将那碗才熬好的药重重地摔在桌上，他跑去外面找龚僖，一出门便看到龚僖像个没事儿人，百般聊赖地坐在一边的石桌旁，他顿时怒了，质问她。
“你不是说有办法吗？为什么都一年了，我叔叔的伤还没有好！”
龚僖懒懒地抬眼看着棠十，无奈地笑了笑：“我用尽全力了，奈何何先生的伤过于重了，超过了我能医好的范围。”
棠十不能接受，他又说：“你当时答应我说有办法的！你现在怎么说这话？”
“我是答应你了。”龚僖说着顿了顿，她望着棠十似乎不愿意承认她的医术不好，她忍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我没说过我一定能治好他啊......”
“你......”
这下，棠十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转身回房间，龚僖见他被打击得不小，心中不忍，立刻跟着也跑进了房间。
她进去房间后才喘了两口气，便看到棠十在收拾行李，看样子是准备离开龚家祠。
那一瞬间，龚僖觉得委屈极了，她有些埋怨地看向床上躺着的紧闭双眼的何先生，看着棠十的动作越来越快，她也顾不上她自己到底能不能伤心，便马上哭了出来。
“小十，你不是说不走的吗？”
棠十手上的动作一顿，然后又加快了速度，“不走？难道还继续留在这儿看你浪费时间？”
“我尽力了！”
“那就是你的医术不行，这样我就更要去找好的大夫来给我叔叔治病了。”
“可是你走了的话，就又是我一个人在这里了。”
“你不是喜欢待在龚家祠吗？当年我爹快死了，我娘不让我去见他最后一面，我求你帮我送一封信，你就是不愿意离开龚家祠一步。怎么现在听你这语气又像是不愿意了？”
“那个时候我不方便离开龚家祠。”
“所以那件事我不计较。但我娘得了痨症，你为什么也不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不会跟她置气而离开萍乡，然后连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你那时还小，龚姨不想让你担心。”
“所以你就和她一起瞒着我！”
“小十，可以不走吗？我会更用心更用心的医治何先生。”
“不走......等我叔叔死吗？他是我最后一个亲人了。”
听到这话，龚僖不爽了，她忙说道：“我也是你的亲人啊！”
“你不是。你是我娘的亲人，在你心中她和龚家祠的分量比我重的多。”
也是不知道棠十的话越说越难听，龚僖哭得更伤心了，她跺了跺脚，跑到棠十身边不让他再收拾，她拉着他的手，很认真地跟他说：“你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在故意跟你作对？”
“我何时说过，你讲讲道理！”棠十说着话一下推开龚僖往旁边的柜子继续收拾行李。
龚僖被推到一边，她花了些功夫好不容易才没露出破绽，她站稳后又走到棠十身边，声音听起来很是可怜。
“可你表现出来的就是这样。”
“那就是吧。”
“小十！可是小十，我尽力了的。我今年才多大，我的医术就只能学到这么多了。”
“你也承认了你是龚家祠的人，你不会去认真地努力地钻研吗？”
“龚家祠是你的！你才最应该继承龚姨的衣钵！为什么不是你去钻研？”龚僖心酸，说完偏头。
她连她自己的病都没办法，还钻研什么。龚姨走后，她就是想学也都没办法了。
“我现在就将龚家祠送给你！反正我要带我叔叔走，再留在这儿，他早晚被你医死。”
“我医术不行......”龚僖被棠十的这句话气得不轻，她又将头转回来，“那你去哪儿？你叔叔现在这副孱弱的身躯，经得起折腾吗？”
“去大阴山。大阴山有神医，这里距大阴山最多一个月路程，现在还为时不晚，我将叔叔送去，他肯定有救。”
“呵——”龚僖冷冷地笑了一声，她不信在医治伤筋动骨这方面的伤上还有人能超过她，她眼神不屑，说：“神医又不是神仙，怎么会起死回生之术。小十，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你叔叔快死的这个结果，就算是我的医术不行，但我也是跟着龚姨学了那么多年的本事。我能肯定你不必多此一举送你叔叔去那个什么大阴山了，那样不如早早替他操持后事。”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真的不成样子。”
“你也是不会说话的！”
龚僖突然撒起泼来，他拽住棠十的衣袖不肯松手，“你说你离家多少年了？我等你回家等了多少年？你说走就走，还偏说我的医术不行，我为什么不行，你有问过我为什么不行吗？你只说在我心里你不重要，可你从来就不关心我，每回只要你不开心都吼我，你知不知道我会伤心啊？我不能伤心啊！你才最没良心，生气就离家出走，气完了就回，需要我的帮助时就笑嘻嘻地说相信我，我帮不上你了、你觉得我没用，又说走就要走。何先生是你的家人，我也是你的家人啊！我也是......你的家人啊！你怎么就只伤我的心啊？你偏就只伤我的心......”
棠十被龚僖缠得没办法，他怎么用劲就是拉不开龚僖的手，他便一直站在那儿等着她说，这时，床上的何先生开口说话了。
“小十。”
“叔叔！你醒了，你觉得怎么样？”
一听到这声音，棠十立马跑到床边蹲下来问他的叔叔，龚僖也在一瞬间懵了，棠十离开她身边后，她没了支撑便狠狠地摔在地上，痛得她抽了好几口凉气。
“你不能这么跟阿僖说话，她的医术很好，如果不是她，我活不到这么久。”何先生虽然十分痛苦，但他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叫棠十清楚地听到了。
“可她治不好你，我要带你去其他地方。”
“那就带上阿僖一起吧。”
“可龚家祠......”
“棠十！”何先生呵斥道：“你不能这么自私，龚家祠是你们两个的家，这担子你不可以只让阿僖一个人挑。”
“叔叔！”
“让阿僖和我们一起去吧，她是大夫，路上还可以有个照应。”
这下棠十沉默不出声了，一边趴在地上的龚僖听了何先生的话后也努力地挺起身子。
她朝他们那边问：“大阴山是什么地方？那里真的有神医能治好你的病吗？”
何先生温柔地看着龚僖，认真地劝她：“要去了那里才知道，难道我们连一点希望都要没有了吗？阿僖......和我们一起去吧，我知道，你想去。”
龚僖听了笑起来，她点头答应了。
大阴山，想来应该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峰吧，比萍乡所有的小山坡加起来的总和还要高上许多，如果能登上大阴山的山顶，那她的这一辈就没有任何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