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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不敬者

冬天的弥列比起秋日显然更加残忍。

虽然露泽并不能从这种氛围之中明确地体会出什么,但由于时间的变迁,变得老旧的衣服让她与泥泞之中的下城区显然融为了一体,灰扑扑的,再也分辨不出来任何区别。

泥泞的雪水与空气中熟悉的淤臭味堆积在一起,最后又渐渐挥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深深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着。

弥列很小,小到容不下任何不同的思想与改革,但它对于如今的露泽来说却又大得可怕。

大到她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够完成故人夙愿的地方。

裹着破布的人们脸色青紫地跌跌撞撞行走在街道上,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跌倒,再也爬不起来。

这个地方明明那么大,却依然养不活所有人。

就像是教会明明能够救下更多的人,但是却依然将神迹明码标价一样,简直是头等让人费解的事情。

人们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却又要为之后的税负繁忙,明明同样都是为教会卖命,但他们总是觉得自己还是比起城外的人更高一等。

这种人类自以为是的优越感真是让露泽难以理解。

挣扎在当下,并且试图从所有弱势者身上榨取出所有的价值,就是对于现状的最好形容。

人们永远不会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该有的地方,直到灾难再一次发生,才会引起人们的反省。

于是就像露泽记忆中所有的历史一样,在尸体堆积成灾,卫生情况却难以改善的当下,瘟疫爆发了。

开春,本该是人们庆幸自己多活了一年的时候,那些死去的东西却回来继续索取活着的人们的性命。

在露泽行进的过程中,更多的人轰然倒下,在空气中留下了腐臭的气味。

人们开始跪着祈求神明能够将视线投向此处,无数哭嚎声在大街小巷之中此起彼伏——但神职人员却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露泽曾经向更高的地方眺望过,教会的神术依然被用于根除疾病上,只是不会施予住在这片泥泞之中的人们。

就像是曾经的他们嘲笑外界的人们不被神眷顾一样,如今他们也成为了被抛弃的一方。

而村子里尚且还有莉葡西卡,克尔恺这些被视为异端的人。

这里又有什么呢?

新的桥梁被过去反复熔断,人们在循环之中挣扎却再也看不到未来。

虽然不能理解,但是露泽还是觉得,这样大抵是不对的。

人死的越来越多了。

自从教会发现这种事情难以控制之后,便限制了人们进入上城区的次数。

如果人死掉的话,换在过去,丢进河里就可以了,尸体会被鱼吃掉,或者飘走,到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但如今不同,死尸只能堆在下城区的边角里,不能扔进河里。

因为河水是神圣的,不容亵渎的,而这场灾难被教会冠名为神的磨难,对于任何不敬者的责罚,死去的尸体是赤果果的罪状,怎么能够亵渎这条河流?

于是腐臭的尸体最终被堆积而起,烧的一干二净。

露泽终于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那股纠缠她日日夜夜,难以忘怀的味道。

她望着尸体堆积而起,从而燃烧起的熊熊烈火,总觉得好像又错过了什么。

露泽说不清楚。

她日日夜夜地寻找着合适的归所,期待看到所谓的沃土,却只得到了更多的死亡。

火焰越烧越高,仿佛要燃尽天空,让弥列遍布灰烟一样,模糊地人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露泽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扭头离开。

再等等吧,她想着,她不是人类,她无法理解人类,所以克尔恺的东西还没有到拿出来的时候。

成为人类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和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不管露泽如何努力,如何模仿,都不能改变底层的事实。

人类会加害他人,也会保护他人,他们的矛盾性复杂到比起露泽脑子里的故事还要繁多,她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于是尸体仍然在增加。

火焰日日夜夜地燃烧着,就像是一辆列车,一头野兽,不停地追逐着,撕咬着少女短暂的过往。

人们似乎终于认清了自己被抛弃的事实,他们开始咒骂,不甘,对于宗教逐渐嗤之以鼻,却又抱有惶恐的态度。

虔诚救不了任何人。

最终,有人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露泽看到他们穿着黑袍,往死者的口鼻中塞满鲜花。

他们割破手腕,开始研究尿液。

是时候了,少女这么想着,然后出现在这些人的面前。

“我叫露泽。”她穿着破破烂烂沾满泥泞的衣服,脸上的表情依然恬静。

狼狈的人们抬头看向她,表情中充满了茫然。

露泽想为自己找个好的开场词,但最后还是绕回了最初所有一切的开始:“你们知道城外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不可能忘记,圣人陨落,而女巫成为罪人。

然而事实却出乎她的预料,人们茫然地摇了摇头,最后却睁大了眼睛,将手中覆盖鲜花的麻布塞到了他的手中。

“快捂上!”为首的女人语气急促,“不然你也会死的!”

露泽愣愣地接过,最终问出了那句话:

“你们知道克尔恺吗?”

“不认识,你怎么还不动啊,诶呀,你还在乎教会那些东西吗?”女人干脆利落地把麻布给她捂上,随后在脑后绑好,“小姑娘,来这边找人?”

露泽沉默了片刻,还是不死心:“你们真的不知道那个神父吗,他不久前才被烧死啊?”

女人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脸上露出了迷茫,甚至透出几丝狐疑:“你不会说,那个,迷途晨曦,这几年被吹的很牛逼的那个圣者吧?”

“……他全名叫克尔恺·戈诺斯达。”

女人翻了个白眼,冷笑了一声:“戈诺斯达家飞升的那位少爷呗,每年还有纪念日呢,怎么可能忘掉——小姑娘,他都死了快五年了,你怎么算的日子?”

五年啊。

露泽恍惚了一下,原来五年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