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塔瓦妲和行尸
巴努·萨珊这个区域位于索伯诺斯特中继站周边。这里曾是最典型不过的索伯诺斯特都市,有高大笨重的建筑、广场、雕像,还有上传神庙。“怒吼”发生后,这地方就成了空城,只留下几座物流中转站。斯尔的富人会用魂灵儿跟索伯诺斯特交换其他世界的商品,中转站接收这些商品,然后派送到富人手中。这里也是城中弱小无力的底层人民的避难所,能保护他们不受野代码的侵害。
塔瓦妲仔细观察阿布·努瓦斯,她本以为魂灵儿商人会鄙夷此处的肮脏和穷困;但阿布的脸上却只有超然的好奇与着迷,就连经过蜘蛛女居住的塔科特·阿卡拉哈广场时,脸色也没有改变。蜘蛛女胸部的野代码腺体能喷出蛛丝,她用蛛丝织成了一顶大帐篷。帐篷细细的蛛丝束上还挂着小小的雕像和精灵瓶,就像奇异的水果。
空气干燥,有微微的臭氧味,混杂着长久不洗澡的刺鼻体臭。有人在演奏音乐,影戏者在高大的柱子侧面摆弄出各种形象。咖啡馆里,脸上挂着野代码伤痕的老人在下象棋。嵌合体杂耍艺人穿着丝绸袍子,蓝宝石增强型肌肉闪闪发亮。
阿布停下脚步,给了某人几个索伯。这人的笼子里关着一只嵌合兽,身体形状像个胎儿,大小像狗,披着蓝色透明外壳,还有蜘蛛似的细腿。那人朝阿布鞠了好几躬,朝观众朗声言道:此兽乃快纽约(1)的王子,被昂神变成这般模样。还有,它懂得神圣文本。这人向嵌合兽提问,嵌合兽用腿敲击脚下的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嗒-嗒-嗒”声给出答案。塔瓦妲在阿塔中看到,兽与耍兽艺人之间有意识链相连,兽其实是人的意识的延伸。
“亲爱的阿布,请务必小心。”她开口,“我可不想看你变成我的病人。”当然,你身边无疑跟着精灵护卫,不会让你干傻事。
“我倒愿意落得这个下场。肯定有人甘愿去沙漠里冒险,只为受伤后好请你治疗。”
“我警告你哟,我的药可是很苦的。”她拍拍身上的医药装备。
阿布好奇地瞧瞧她,“你为什么干这个?我是说,来这儿行医。”
“也许天黑前你就能看到了。你觉得巴努·萨珊怎么样?”
阿布微微一笑,“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塔瓦妲眨眨眼,“我很想听听这个故事。”
“恐怕这故事太长,午后漫步的时间又太短。这事我很少提及。我没有索伦兹、乌格特、戈麦莱或乌泽达这四大家族的背景,跟木塔希博打交道原本就够难了,哪里还经得起像这样雪上加霜。”阿布双手一摊,“不管我的木塔力棒从沙漠带回多少魂灵儿,这种情况都没法改善。”
“所以,处在你的位置,聪明人就该追求某个木塔希博家族的小女儿,哪怕这姑娘的名声……并非十全十美?”
阿布眨了一下眼睛,“我只想跟一位美丽的女士共度愉快的下午时光,不想谈这些话题。”
阿布那只人类眼睛中流露出真切的悲伤。塔瓦妲差点儿对他讲了真话:他绝对不该娶一个只爱怪物的姑娘。但邓妮的微笑在她心中留下的伤口又痛了起来。我要让父亲看看真实的我。真实的我不会让你如意,邓妮。
塔瓦妲轻轻碰碰阿布的肩膀。
“你说得对。就让婚姻家族之类的话题都留在残片里吧,那边才是它们该待的地方。在这儿,没人在乎我们的出身。这也是我来这儿的理由之一。”
跟往常一样,塔瓦妲在某尊索伯诺斯特无脸雕像旁边摆摊行医。这尊雕像是个拿着机修工具的大胡子男人,身上盖满了缭乱的阿塔印记,还有片片野代码伤痕。
阿布看着塔瓦妲从包里取出装备。各种各样的零件,打开后形成一个个纤细的结构,就像长着细细长长腿脚的昆虫。她把零件组合成一顶帐篷,附带一张小桌子和一张床。她在桌子上摆开自己的医疗设备,还有精灵瓶。刚收拾停当,病人就来了。
病人们在帐篷门口排起队伍。塔瓦妲为他们尽力医治。大多数病例不过是最简单的缠身,很容易驱除。真正的野代码感染难治得多。幸好今天只有一例,而且不算严重。感染者是个男孩,皮肤上出现了快速移动的发光“V”字形,就像鸟儿一样互相追逐,成群行动。男孩子说这是古老的胜利标志,想留着。塔瓦妲告诫他,要是不祛除,这东西会越来越多,最终会吃掉他全部的皮肤。
她用阿塔视野仔细看了看男孩子,轻轻捧起他的脸。
“你又去沙漠了。”塔瓦妲责备道。男孩子扭动身子想挣脱,但塔瓦妲牢牢固定住他的脸,不让他动,“给我看看。”
她从皮带上取下一只精灵瓶打开,放出里面的软件生物。从阿塔视野里看去,就像一团尖锐的三角形。
“我不是告诉过你,别去那儿吗?”她说。
“男人都该有梦想,小姐,只有沙漠里才有梦想。”男孩子回答。
“我看再这样下去,你该变成个诗人了。别动。”小小的精灵开始吞食孩子额叶上的野代码。“可能有点疼。要是你被木塔力棒碰上,可就彻底废了。”
“我跑得快,他们追不上。”男孩子疼得缩了缩身子,“就像水星阿里一样快。”
“他最后不也被追上了?没人能永远躲着欢乐毁灭者。”
“除了花儿王子,”男孩子说,“那个永生的贼。”
这天下午,有人带来了行尸。
那是一位蓝宝石杂耍艺人的妻子,一个肌肉紧实的苗条女子,卷曲的黑发,穿着索伯诺斯特制造的紧身裙子。杂耍艺人拉着她的手,她像个孩子似的跟着他,眼神空洞。
塔瓦妲安顿她在帐篷里坐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柔声问。
“婵雅。”女子回答。
“她叫玛丽。”杂耍艺人没好气地纠正。
杂耍艺人唾了一口,递给塔瓦妲一张光滑透明的薄片。“在她帐篷里找到的,”他说,“全烧了,只留了一张给你看。”
塔瓦妲扫视上面密密麻麻的文本。文字在她眼前起舞,拉她进入它们的世界。
架线工与大炮迦拿的故事
很久以前——那时候,“怒吼”尚未摇撼地球,索伯诺斯特的魔爪还没有攫住地球的土壤——斯尔城里住着个男孩子。他是架线工的儿子,子承父业。由于常年被太阳炙烤,他的后背和胸膛成了棕色。工作的时候,他身手敏捷;但每当夜晚降临,他就会跑去酒馆听寻宝猎人木塔力棒讲故事。故事里有咝咝作响的沙子、拉克(2)船,还有贪欲从人心中唤出的黑暗。男孩听着故事,双眼发光,轻轻叹息,把故事深深印入脑海。
他最喜欢的故事是失落的大炮迦拿。那是由昂神护卫的神圣处所,是一座埋藏在地底的城市,第一批上传的魂灵儿在那儿安眠,在睡眠中做梦、翻身。
“带我一起走吧。”他央求他们,“我会替你们扛行李,我会耙梳沙子、寻找精灵瓶。只要你们肯让我也当个木塔力棒,我什么下贱的活都愿意做。”
可是,老木塔力棒们总是搔搔胡子,摇摇头说不行,却不告诉他理由。一天晚上,他花了一整天工作赚来的钱,给一位饱经沧桑的木塔力棒买了蜂蜜酒,总算让他开了口。
“你的渴望太多。”老人干瘪的嘴唇上挂着悲伤的微笑,“木塔力棒从来没有渴望。他们寻找东西,找到就拿走,但他们心中没有渴望。精灵和失落的迦拿在他们眼里,还比不上地上的尘土。放弃你心中的渴望吧,孩子。然后,或许有一天,你能成为木塔力棒。”
之后的日子里,男孩子白天照常干着架线的活儿(电线是精灵们的通路),背上时时刻刻都背着电线卷,压得他手臂与肩膀生疼。同时,他也会思考。酒馆的老人肯定是太累了,厌倦了皮肤上粗粝的蓝宝石,迷失在夜晚野代码带给他们的梦境中,所以才会说那些话。因为,哪怕他父亲这样胸无大志的人,也懂得带他去阿卡拉哈的蜘蛛女那儿,请蜘蛛女赠予他礼物,好让他爬得更高。蜘蛛女让他的手掌与脚心长出小小的突起,能紧紧吸住墙壁。
怎么能没有渴望呢?不渴望,哪能成功,哪能比人家爬得更高?他越思考老人的话,脑中对沙漠的渴望就越灼热,灼热得像照耀着残片、炙烤着他前额的太阳。
他跟酒馆的年轻女侍上了床,向她许诺,用饥渴的黑眼睛望着她,答应给她精灵戒指,还有洒在头发上像星星一样闪亮的思维粉。于是,她成了他的同谋。她从蜘蛛女那儿弄来了药,放到一位筋疲力尽的木塔力棒的酒里,然后偷来他的封印盔甲和拉克棒,给了男孩子。就这样,黎明时分,男孩子穿戴好木塔力棒的装束,加入了在巴伯门集合的寻宝猎人队伍,朝沙漠进发。
那时候,木塔力棒们比现在更为沉默寡言。非要交谈的时候,他们就用手势代替声音。就连他们负责寻猎的精灵也沉默不语,只会像影子一样飘出瓶子,在夜晚追逐死去的梦,仿佛长着牙齿的阴风。所以,没有人对男孩子起疑。大家把他当作同伴,众人一同弓着腰长途跋涉,向拉克山进发。第一夜,众人停下来在风车树林空地休息的时候,男孩子差点儿露了馅。首领还没打开水壶,男孩子就想喝水。幸好有人瞪了他一眼,这才挽救了局面。
男孩子的梦想驱策着他不停向前。四周,野代码沙漠侧耳聆听。
蓦然间,他一直追寻的城市出现在眼前。大炮迦拿,就像堆满珠宝的美梦。可木塔力棒队伍似乎打算绕过城市继续前进。他给首领打手势,请求改变方向。老人无言摇头。于是,年轻人独自离开队伍,大步跑开,进入城市。他深信,自己是唯一一个有勇气发掘此处秘密的人。
他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觉得自己像个国王。街上有失落的时代遗留的精灵机器,只要一个念头,就能进入虚拟世界;还有给精灵们穿用的机器身体,比他见过的任何情爱奴隶都美。他们出声召唤他,他拿出木塔力棒工具,挖出他们的灵魂,用瓶子装起来。
这时,庄严辉煌的昂神降临。有烟囱公主、光之海怪、绿色士兵,还有花儿王子。他们对男孩子说,给我们讲个真实的故事,否则我们就取你的性命。可男孩子只知道一个真实的故事。
很久以前——那时候,“怒吼”尚未摇撼地球,索伯诺斯特的魔爪还没有攫住地球的土壤——斯尔城里住着个男孩子……
塔瓦妲转开视线。祖先们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竟然放任幽灵钻进自己的脑袋。这些幽灵由他人制造,到处都是,随时准备附身,然后支配身体的主人按指令行事。但在这里,在斯尔,祖先们看不见摸不着的幽灵确确实实存在着,就躲在故事里。
“这一个我认得。”塔瓦妲说着,戴上阿塔眼镜,唤出阿塔视野,说出艾克索洛托教她的词句。于是,姑娘脑袋里两个合体的循环清晰可见。
“阿玛。”她看着姑娘,语气严厉,“疾病阿玛。”姑娘大脑中一束细细的神经元亮起。抓到你了。
“阿玛,我知道是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姑娘突然哧哧笑了,用诡异的高音嘶嘶道:“哎呀,宝贝,我认识你。你是艾克索洛托的婊子。好久不见。”
她身旁的阿布吃惊地倒吸一口气。该死,怎么这么巧?这下子,勾引阿布报复邓妮的计划泡汤了。塔瓦妲摇摇头,压住心中的失望。别管木塔希博的勾心斗角了,她现在有病人要治。
“那你肯定知道我的本事喽?”她压低声音,“我知道能把你连根掘出的密名。只要我说出来,他们就会找到你,把你吃掉。想不想试试?”
“穆罕穆德,她在说什么?”姑娘突然开口,“我在哪儿?别让她伤害我。”
杂耍艺人上前一步,但塔瓦妲举手示意他停下,“别听她的,这是个陷阱。”她盯着姑娘的眼睛,“走开,阿玛。让这姑娘的自循环把你吞掉,然后回亡者之城去。否则,我就向忏悔者报告你巢穴的位置。怎么样?”
姑娘挣脱杂耍艺人,跳了起来,“婊子!我吃了你——”
塔瓦妲说出第三十七个密名的前几个音节。姑娘犹豫了。接着,她躺倒在地垫上。“你赢了,”她说,“我会替你向艾克索洛托致意。我听说他有了新玩具。”
姑娘突然软了下来,闭上眼睛,开始有规律地呼吸。塔瓦妲继续观察了姑娘大脑片刻,以确保阿玛——从言词和阿塔中偷偷溜进可怜姑娘大脑的东西——彻底化为乌有。阖拢的眼皮下,姑娘的眼珠开始颤动。
“她会睡上一两天。”塔瓦妲对杂耍艺人穆罕穆德说,“在她四周摆上她熟悉的东西。醒来后,她就没事了。”
打发走千恩万谢的穆罕穆德,她觉得十分疲惫,但充满了胜利的快乐。她看看阿布,点点头。看到没?这就是我来这儿的另一个原因。她本以为魂灵儿商人的脸上会露出厌恶或恐惧,却只在商人的青铜眼睛里看到闪烁的奇特渴望。
夜幕降临,病人终于渐渐稀少。阿布在街头小贩那儿买了两个沙威玛卷(3),两人一同盘腿坐在帐篷的充气地垫上吃起来。外头充斥着巴努·萨珊的噪音:不停哐哐作响的灵魂列车,中继站的闪光和爆破声,还有野代码蚕食索伯诺斯特建筑带来的寒噤。
“我啊,很少回这儿。”阿布说,“也许我该多回来看看,让自己别忘了这里有多少人需要医治,有多少野代码肆虐。”
“没有野代码,我们早就全变成索伯诺斯特的奴隶了(4)。”
阿布没有说话。
塔瓦妲把热卷饼捧在掌心取暖。
“你肯定听过四处流传的戈麦莱家小女儿的故事。对此,你怎么看?”用不着再装下去了。
“刚才那个身体窃贼对你的称呼,”阿布问,“是真的吗?”
塔瓦妲叹了口气。
“对,故事是真的。我从第一任丈夫身边逃走,去了亡者之城。那边有个精灵照顾了我。我们关系渐渐亲密。”
“精灵。艾克索洛托?”
“有些人这么称呼他。他的名字其实叫泽巴。”
“他竟然真的存在?”
这也是塔瓦妲的第一反应。传说成真。传说中,他是第一个身体窃贼,百年前来到斯尔,占据了城中一半居民的身体。
“对。但关于他的传言有些不实。做出那样的事并非他的本意。”她把吃剩的卷饼拿开,“不过,如果你想回绝父亲,‘艾克索洛托的婊子’这个理由足够了。”塔瓦妲闭上眼睛,用力扯了扯头发。“但我要感谢你陪我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也要感谢你让我看到了城市。我是说另一个城市。很有意思。”
阿布转过头,调开视线。没有青铜眼睛的半边脸看起来非常年轻。尽管积累了可观的财产,他的年纪肯定比塔瓦妲还小。
“不必为难。”塔瓦妲说,“我早就习惯了。”
“我为难的不是这个。”阿布回答,“我不愿来这儿,是有理由的。”他摸摸青铜眼睛,“你刚才说想听我的故事。现在还想听吗?”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但人类的那只眼睛却闭了起来。
塔瓦妲点点头。
“我的父母死于‘怒吼’。有一阵子,一个巴努女人收留了我,让我睡她的帐篷。后来,她发现我能听到昂神的声音,于是把我卖给了合体术士。那时候我才六岁。这儿合体术士的做法跟议会的合体术士完全不同。他们硬来。
“他把我放进一个水箱,水是温的。除了水,什么都没有。连声音也没有。渐渐地,我脑中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曾是男人,现在是精灵,在痛苦地尖叫。它名叫帕其克。它吞掉了我,也可能是我吞掉了他。我不知道在水箱里待了多久,但他们放我——我们——出来的时候,我瘦成了柴棍,连站都站不住。我眼睛疼痛,但我能看见阿塔,也能摸到阿塔。之后,我一度常常迷路,因为我总会迷失在阴影中的幽灵建筑里。
“我也能听见沙漠的声音。迦拿、天堂,还有世界另一边来的老机器,都在呼唤。
“合体术士很高兴。他把我卖给了一支木塔力棒队伍。他们带我去了沙漠,让我替他们寻找魂灵儿。”阿布微笑,“幸运的是,我竟然很擅长干这活儿。别误会,木塔力棒这行没那么糟。木塔力棒的拉克船是我见过最美的东西,白色的船壳和木片一样自然弯曲,也和木片一样轻。拉克鸟拉着船轻盈前进,猎人精灵像明亮的云团,跟在船旁边。还有沙漠,我不懂人们为什么还叫它沙漠,那里已经有了路,还有奇迹般的城市。有成群的冯·诺依曼机器、亡者暗海,还有沙子。那些沙子会倾听你的梦想,然后实现它——”
阿布摇摇头,“对不起,我扯远了。这些都不重要。我是个半吊子木塔希博,一个玩意儿,只能算半人。所以我没法像人一样去爱。我盼着能找到一个既懂得人也懂得精灵的女人。我以为——”他用手腕按压太阳穴。
“也不是为了这个。不全为了这个。你要知道,我……相信你父亲要做的事是对的。我们不能闭目塞听,装作索伯诺斯特会自动离开,装作赫辛库比其余那些更加理智。所以,不管你有什么感受,决定怎么做,我都会帮助他。”
塔瓦妲咽了口口水。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内疚和怜悯就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蛇,在她胸膛里追逐。
“我看我该走了。”阿布开口道。
“嘘。”塔瓦妲说着,吻了他。
他冰冷坚硬的青铜眼睛抵着她的眼皮。他的嘴唇发干,舌头生硬。她抚摸他的面颊,用鼻子爱抚他的脖子。他坐着一动不动,就像雕像。然后,她从他身边离开,拉开自己的包,小心取出通感器网,缠进头发里。
“你在做什么?”他轻声问。
“这么做可不合规矩。”她笑道,“要是卡法知道,会杀了我的。”她从领口处拉开紧身衣,一直拉到肚脐,然后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乳房上,悄声念出密名,唤来温柔艾尔-拉蒂夫。她注视着在眼前渐渐成形的东西,按照卡法的教导,把注意力集中在螺旋和递归的扭曲上。很快,传来了通感器连接成功的刺痛。
“想找跟人和精灵都睡过觉的女人,”她悄声说,“与其来卡萨·戈麦莱(5)的住所,倒不如去卡法的故事宫殿。那儿的女人便宜实惠多了。”
“我不应该去那儿。”他吞吞吐吐地回答。他伸出一根手指,追随她左乳散发的光晕,动作温柔,却迟疑不决,手微微颤抖。欲触未触的感觉让她浑身发麻。
“可是,当我听到那些故事——”
“故事属于傍晚,而非夜晚。现在已经是夜晚了。”她轻斥道,又吻住他,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解开他的袍子。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你可以告诉我父亲,我不止擅长这个。”她在他耳边咝咝道,“告诉他,我希望像姐姐一样为他服务。”
通感器在她太阳穴边嗡嗡作响。他的手沿着她的肚皮向下,然后抚摸她的背脊。
在阿塔视野中,阿布的青铜眼睛亮如星辰,吐出火焰,进入她体内,就像白热的舌头,逗弄她、燃烧她。她看到了自己的脸,就像面前摆着一面镜子。她的嘴唇嘟成圆形,眼睛紧闭。接着,她迷失在阴影、肉体与火焰的合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