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①
当受伤的泰勒斯③与这座城市别离,
我胸中悲伤和喜悦交集。
沉思中对他选择以赞叹,
羡慕他的隐去,却又有朋友的遗憾。
终要与堕落的伦敦别离,
去呼吸那远方田野的清纯之气。
为不列颠人布道的圣大卫教堂
在坎布莱④孤岸屹立,
谁又愿离开这圣洁的爱尔兰土地,
犹如拿斯特德⑤去换取苏格兰的陡岩峭壁?
人们不可能全被突如其来的命运打击,
饥饿常伴随人衰老而死去,
其中有多少贪婪、意外、阴谋和恶意,
如今却是暴民的愤怒、暴民的火气。
无情的恶棍潜伏在这里,
失落的律师却为猎物在寻寻觅觅。
炸雷已在你头顶的房子响起,
不信神的女人却还在向你喋喋不休如何死去。
泰勒斯等着轮渡,
带着散而未尽的财富。
在泰晤士河畔,我们静思,站立,
格林尼治笑看着银色激流,
冲刷着伊丽莎白初生时的摇椅,
我们下跪,亲吻这神圣的大地。
愉悦的梦中寄望芳华又现,
将大不列颠的荣光召唤:
让女王十字旗⑥胜利地高高飘起,
捍卫贸易,让西班牙恐惧⑦。
放荡的化装舞会之前,消费税受到压抑,
英国的荣耀成了谈笑的话题。
欢快的场面只带来短暂的平静,
舒缓着悲伤的忧郁。
愤怒的泰勒斯凝视着邻近的城市,
他终于觉醒了,皱眉嗤之以鼻。
为这些颓废的日子,他在哭泣:
为着渴望过的虚名假誉,
为那些布满恶习和利益该诅咒的墙壁,
为付出而无回报的科学的努力,
为充满希望,实际却是双倍的垂头丧气,
也为坚定的步伐无人响应,
任光阴白白地,一刻不停地逝去。
躁动的生命仍在血管里流淌,
仁慈的主啊!指引我发现那诚实
和意识不再被羞辱的欢乐之地。
爽心的河畔,葱郁的柳枝摇曳,
宁静的山谷,天然风景飘逸。
历经艰难困苦的英国人于此休憩,
以赤贫的安全去抵抗他的死敌。
在诡秘的牢里,有人极尽其权力,
让某某⑧生活在此,只为某某苟活而已。
优厚的养老金⑨当可推动理政,
国家高贵的权力可以置之不理,
却每天去仰仗海盗们的鼻息。
用盲从的教条毒害年轻人之心,
用谎言去遮掩真理的信义。
大兴土木,买庄园宅邸,
征税,把彩票如同种植业搞起。⑫
被奴役者悄无声息地进入一个无思想的时期。
勇士们,前进!有什么能限制你骄傲地前行?
什么考量能制约你渴求黄金,追求权力?
关注反叛者的德行、信念常常颠覆,
关注我们自己的名义、生命和财产。
如此,当一个呻吟的国家酝酿着放弃,
当公开的恶行燃起天怒之火,
我的朋友,我还有什么坚持不变的希冀?
谁一开始就偷盗,作伪证还有什么脸红之意?
谁缺乏自制,在不列颠法庭高调唱得好响,
像成名的诗人摘下了借来的翅膀。
政治家的逻辑谬不可言,
也敢把“日报”⑮来催眠。
尽管蠢人以他半份养老金买服饰打扮自己,
竭尽全力嘲笑 H⑯,却枉费心机。
另一些人面带温柔的微笑,玩弄巧妙的技艺,
能亵渎原则,玷污心理。
或者,像一个恋人的甜言蜜语,
可把处女的贞操夺去。
他们可崛起,而我,一个凡夫俗子,
绝不会将黑白对错混在一起。
若同乞丐般遭唾弃,间谍般被疑惧,
活着无人问津,死后无人惋惜。
犯有社会之罪,怎会有朋友的爱意,
谁分享了奥吉利⑰的财富和罪恶,他的时运也不济。
虽然如此,不妨把邪恶的礼物尝试,
把轻蔑的眼神从闪光的贿赂物上挪开,
不付出黄金的价格,怎可把黄金买去。
平静的睡眠,自我认可的一天,
清白的名声,良心得安。
看!受骗民族的幸福喜闻乐见,
谁对我关怀,谁对我眉头紧蹙,牢记心间。
伦敦!是贫穷恶棍之乡,
同共享一个海岸的巴黎和罗马一样。
奢望、渴求依赖愚昧和时运,
一国堕落的残汁也要吮吸。
请宽恕我转换到这样一个主题,
因为我实在难以接受法国的都市区。
伟大的爱德华⑳!今日王国的大帝,
来自英雄和圣徒仰视的土地。
无望追踪到不列颠的气息,
那乡村的优雅与美丽。
粗鄙却执迷于空虚的展示和粗鄙的安逸,
瞩目的勇士饰成了花花公子。
理性、自由、虔诚、修养都抛弃,
法国的模仿秀、西班牙的掠夺却大行其道。
所有的在乡人㉑不再偷窃或行乞,
也许一个绞刑架要好过一个车轮子㉒。
从舞台发出嘘声,从法庭传出蔑视,
他们的空气、他们的服饰、他们的政治全都引进。
谄媚、矫情、话痨和同性之恋情,
他们夺走英国人的天真轻信。
他们的工业无法逃避无利的贸易,
他们唱歌、跳舞、清洁鞋子,或把性病医。
所有的科学都源自一位智者,
逼得他下地狱,到该去的地狱去。
哎!远离奴隶制,有何不利,
我从英国空气中得到生命的呼吸。
早年被教育珍视英国人的权利,
鹦鹉学舌知道了亨利式胜利㉓。
如果欺诈的统治者收获的是链子,
谄媚就被压制,无用武之地,
工于逗乐,准备屈膝,
恭顺的高卢人,天生的寄生之蛆。
为了切实的利益他到处走,
智慧、勇敢和价值出自他的大舌头。
每个脸面有千份恩典仁慈,
每个口舌流出和美的旨意。
这些艺术在我们粗犷乡村尝试白费力,
只不过与滥用结巴内心有鬼的谎言相联系,
令人尴尬的阿谀只会被一脚踢。
除此之外,这公正明辨的时期,
敬佩高超的才艺在舞台上演绎,
他们敢于冒险从事模仿秀。
谁从早到晚玩一个借来的把戏,
练习拥抱他们主人的技艺。
鹦鹉学舌,扮演模仿,
伴随每个狂妄荒谬的演技。
两只眼睛能看出不同的主角,
尚未听完便报以大笑,
一边又假惺惺地把泪抛。
全由他们赞助人暗示㉔冷嘲自调,
三伏天冷颤,数九天汗冒。
当竞争如此执意,
粗暴的德行怎有希望把朋友维系?
厚颜无耻,奴颜婢膝,
说谎不脸红,还要嬉皮笑脸。
斤斤算计,恶行当道,
你的品位丧失,你的判断力和妓女有一拼,
能给那些口吃的雄辩演说鼓掌和发力,
他马裤放出的屁,伴有帝王的神气㉕。
工于此类偏好、艳羡和谄媚之技,
他们先把你的桌子侵占,然后把心胸攻陷。
用阴险潜伏的技巧窥探你的秘密,
盯住你虚弱的一刻,把你的真心剥夺。
很快你就要回报你病态的自信,
开始你伯爵的威权或者背弃。
如此之多,既无廉耻也把谴责逃避,
所有罪恶安然无恙,唯有对贫穷有恨意。
为此,刻板的法律追逐的仅此而已,
为此,咆哮的缪斯激怒的仅此而已。
冷静的商家带着破烂的斗笠,
从梦中惊醒,为笑话劳役。
穿丝绸的侍臣凝视清新空气,
转化上千种花样翻新的把戏。
所有悲伤侵扰痛苦的压抑,
轻蔑的讥笑确实最痛苦伤人。
当蠢货的羞辱蒙对了目标,
命运从未如此深深地伤害慷慨仁慈之心。
天国已为穷人保留了怜悯,
没有发现不了的海滨,没有荒废无路之地,
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还是否有神秘的岛屿?
在西班牙还未宣示的地方㉖是否还存在平静的沙漠之地?
让我们快崛起,去探取幸福之椅,
不再忍受压迫者的蛮横无理。
无论何地都要承认这个悲哀的真理:
被贫困压迫的尊严价值终会缓慢地展示。
可越是缓慢,所有人都越是黄金的奴隶,
买卖成功之处,微笑也得出售。
靠贿赂、乞求、奉承赢得大利,
马夫㉗零售了他主子的利益。
听着!惊恐的人群喧闹声起,
大街翻滚响声,空中雷惊天地。
财富和权力的美妙梦起,
在浮华宫殿或幸福的清凉地。
你开始恐惧,罕见一场痛苦揪心的情景:
蒙受大火团亮光的逼近,
你从追赶过来的恐惧中逃离,
火焰吞噬一切,留不下什么东西。
一个可怜的流浪汉随之漫步在人世间,
贫穷饥饿的身躯,何处又可栖?㉘
当所有都被忽视,你倍感羞辱的悲哀是
你喋喋不休的痛诉无人搭理。
天堂的公正应把奥吉利该死的财富吞噬,
燃烧的火焰席卷其宫殿。
忧郁的谣言迅速地飞过大地,
众人的哀悼,使天空也静寂。
荣誉的部落必有恭维的诗句来勾兑,
圣战怎可与受迫害的命运相联系。
假惺惺的感激加些抚恤的喧嚣
去赔偿掠夺后的贫瘠土地。
看,当他投资建设,花哨的弄臣飘然而至,
暴富的凡夫俗子爆棚,人群围挤在突然暴富升起的穹顶下。
选区的价格㉙和魂灵重又修整。
他的财富比以前更多,
如今称颂的大物件原都不过是小玩意儿,
抛光的大理石,闪光的银盘子。
看奥吉利金色堆成的奢望,
恨不得有一把大火来自愤怒的天堂。
隐退在田园,玩得心安,
在塞文河或特伦特㉚适宜的岸边,
你也许可以优雅地求其次。
找一些廉价议员㉛废弃的席位,
拓展你的宏图以成欢愉的土地。
以少于地牢的租金得到斯特德的利益,
整理你的步行小径,扶起你碰落的花。
引导你的小溪流,环绕你的树荫,
你的土地能负担的菜肴最便宜。
鄙视见利忘义公爵的娇柔情致,
每个丛林都有自然的悦耳之音响起。
健康的双翅带来轻风习习,
你应微笑所有时光平安无事,
祈福你晚间徜徉漫步和早上出勤劳作。
若深夜你游荡闲逛,准备去死。
在你离家小饮前签下遗嘱,
那些喜怒无常的枪手㉜,拿到新任务也白费力。
他得困在黑莓灌木中,等待把目标击毙。
那些嬉闹醉汉,从聚会中踉跄走来。
被挑衅激怒,会为一句笑话把你刺死。
即使这些英雄,不过是在恶作剧,
大街上的贵族,也会有令人恐惧的举止。
当他们被愚昧、年轻气盛和醉酒冲击,
他们的谨慎被糟糕的限制欺辱。
不同于他们打着火把㉝赶路时,
或者封闭在显赫的车内及金色的车厢里。
徒费心机,危险过去,你的门也关闭,
希望温馨祈祷安息。
残酷的悔罪,绝望的勇气,
深夜凶手把无诚信的酒吧击破,
神圣安静的休息日被侵袭。
逃走,无人看见,一把匕首插入你的胸间。
我们从未这样聚集在泰伯尼㉞观看死刑执行,
用大麻和绞刑架、舰队来补给。
老议员给你的计划击鼓传音,
巧设“方式和手段”㉟岂能撑起沉沦的大地。
诱人弹跳之床终缺少紧绷的条带,
国王却装饰车队巡弋㊱。
在艾尔弗雷德㊲黄金时期,
一家监狱便把国内一半囚徒关起;
多么公平正义,没有强迫的崇敬,
利剑废弃,却维系了大地的稳定。
不出间谍经费,没有特别陪审团㊳知情;
神圣的时代!啊!与我们有多么大的差异!
出乎预料,船已临近,
海潮退下,呼唤我的声音从大地传起,
再见!当青春、健康和财富都已失去,
你应飞回那庇护你的肯特㊴旷野大地。
如我般的愚蠢和罪孽都已疲惫,
成功之日,有无数愤激警告在提起。
你的朋友和你都不应拒绝他的助力,
仇恨一切恶行,直到全抛寒武纪阴气。
在追求美德的事业中,你可再次行使他的正义,
讽刺切入要点,文章充满活力。
译者补充:本诗于1738年未署名出版,如天降“新星”引起文坛瞩目,大诗人蒲柏给予称赞并好奇作者的情况。通常,18世纪的批评家,对于翻译其他语言如希腊文和拉丁文的方式,认可德莱顿提出的三种类型翻译原则,即“直译”“意译”或“模拟”。“模拟”可谓复述,字词及意义均可自由改动,只求表达出内在的意味。在这首诗中,约翰生的“模仿”,不是模拟翻译,而只是根据原文的结构和用语的形式,加入作者的思想和时代的内容,改写原作,类似旧瓶装新酒,如同中国文人依他人体裁韵脚作“和诗”。约翰生用“伦敦”代替尤维纳利斯的“罗马”,把精致卑鄙的“法国”等同于仅是文化主导意义上的“古希腊”。1730年,蒲柏以模仿贺拉斯的拉丁文讽刺诗,抨击沃波尔政府。同样是讽刺,在这首诗中却不易察觉,要特别加注提示。
约翰生的诗共263行,比尤维纳利斯322行的原诗少59行。考虑到尤维纳利斯的诗有些描述不适合当时的伦敦,约翰生选择适合的内容,而略去其他。如诗中奥吉利从大难的火灾中获救(194—209行),约翰生后来承认其情节不太适合18世纪的英国。
诗歌出版十年后,出版商多斯利编选的《诗歌选集》(1748)收录了约翰生此前已多次修改的一个版本。约翰生在其脚注中曾显示其模仿如何近似或接近原作。其例外是,不引用完整诗行,有四个地方用省略号来表示与之有关。因拉丁文被忽视和不流行,现代学者重内容而非如何贴近原诗的模仿形式,这个最能体现约翰生掌握拉丁文精髓的才学。
标准文本参看耶鲁大学主编《约翰生全集》中的《诗歌》部分。本文注释参考贝尔德和格林等文本,特此致谢。特别感谢李冠煌博士审定并精心修改诗的译文,并以其创意提升诗歌精气神的韵味。
①写于1738年5月12日,正值沃波尔在国会执政期,有反辉格党政府意味。——译者注。书中注释除另有标注外,均为译者注。
②古罗马哲学家、诗人,以“讽刺诗十五首”见长。
③尤维纳利斯诗里告别的朋友名叫Umbricius。约翰生以希腊天文学家和智者泰勒斯来加强其叙述的权威性。一般认为,他诗里这个人指代伦敦诗人萨维奇,可约翰生坚持说他写诗前不认识其朋友萨维奇。其经历只是巧合。借泰勒斯之口,抨击伦敦弥漫的恶劣生活环境,如化装舞会、无神论、消费税和外国有恃无恐地打击英国荣耀的势力。
④指威尔士。
⑤伦敦街名,离约翰生的住所不远。
⑥指英国皇家海军军旗。
⑦以当年伊丽莎白女王的魄力,暗讽现政府(指沃波尔政府,下同)的懦弱。面对西班牙卫队攻击英国商船、割去走私船长詹金斯的耳朵(1731),沃波尔一直息事宁人,受舆论谴责。他直到1739年才宣布英国开战,所谓“詹金斯耳朵之战”。
⑧暗指一个公众的小丑,泛指政府的支持者。
⑨当时政府以给议员发“闲职金”或“养老金”的方式来拉拢其政策支持者。
⑩暗指支持政府的人。
⑪暗指反政府的人。
⑫经营者管理政府资助的彩票业,维持假定得到的钱的数额和实际收到的钱的数额的不同。约翰生用“种植”庄稼的撒种和收获来比喻其经营方式。
⑬意大利歌剧,由英国爱国者演出,乔治二世赞助,免于被《戏剧审查法》审查。
⑭英国通过《戏剧审查法》(1737),戏剧经官方审查后才可上演。
⑮指政府官方报纸 Gazetteer。
⑯指演讲家亨利(John ' Orator' Henley,1692—1759),神职人员,自设教堂,吸引信众,祷词用粗俗笑话。其接受公款办亲政府报纸。
⑰Orgilio,源自法语“傲慢”,为作者虚构的一个成功诈骗者的典型人物。其还出现在本诗第194行。
⑱马尔伯勒公爵(1650—1722),以贪婪出名。
⑲维利尔斯(1628—1687),第二代白金汉公爵,以挥霍出名。
⑳爱德华三世(1312—1377),发动打击法国的百年战争。百年战争以克雷西战役(1346)和普瓦捷战役(1356)最为重要。
㉑指法国人。
㉒处罚死刑犯,英国用绞刑架,法国用车轮分尸。
㉓亨利五世在位时期(1413—1422),有几次战争英国大胜法国,著名的有阿金库尔战役(1415)。
㉔尤维纳利斯的诗抱怨希腊戏垄断罗马剧场,而法国戏在伦敦并非如此。
㉕指乔治二世若在国会议院表示自己的不满,便转身背着冒犯者,拉起后面垂下的大衣露出其腰背部,所谓“露屁股蛋子”。
㉖1738年西班牙声称其占有英国在美国的部分领土。——作者注。
㉗泛指任何仆人。
㉘有读者“公正评论”,这是古代罗马的真实情况,而非18世纪伦敦的实际生活。——作者注
㉙指贿赂国会议员选举的价格。
㉚离约翰生家乡利奇菲尔德南部不远的一条小河。
㉛指政府给予议员薪金,以确保其投支持政府的票。
㉜拿到军队佣金的枪手。除非在决斗中杀死人以证明其英勇,否则他们不会停止执行其承诺完成的任务。
㉝富豪和有权势者夜骑上路,有无数仆人陪同,有仆人举火把在前面引路。
㉞伦敦郊外刑场,现大理石拱门附近。
㉟指一个法案:Way and Means Bills,设政治献金为拉拢选票,支持政府。
㊱乔治二世也是德国汉诺威的亲王候选人。夏天他常到德国度假,因常不在英国而不受欢迎。
㊲艾尔弗雷德大帝(871—899年在位)编制法典,促进法律公正,据说他统治时期几乎没有罪犯。
㊳1731年,各方根据判罪需要,可请特别陪审团介入审判。
㊴英国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