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局限性:约翰生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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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者 1750年7月7日 第32期 
斯多葛学派

悲哀负载所有死亡的痛苦,

不管你有怎样的悲伤,它都适度地符合你的命运;

如果你不能抵抗它,就放轻松点。

——毕达哥拉斯

人类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是在一个违背我们自然渴望的状态中度过的。因此,道德教育最重要的原则之一是“忍受不幸”这门技艺。不幸无处不在,因此,每个人都有责任用这些能使自己举止得体和行为适当的原则,武装自己的思想。

古代有一派哲学家,自诩能使这个必要的行为科学达到最完美的境界。他们被称作斯多葛学派,或叫芝诺学派。他们这些人有些近乎野性的热情美德,自命能把未被启蒙的人类的感觉能力解放出来。这些人声称,依据他们学派的原则行事,就能提升自己,超越世上那些使生活痛苦的不幸。他们能从邪恶的名单中,勾去痛苦、贫穷、孤独、流放和暴力死亡这些名字。以傲视群雄的态度,通过一个不可更改的裁决,他们要求世人不为恐惧或忧虑所干扰,或者,不再给智者的宁静以任何打扰。

这类人的信条是,当一个人受到最严重的疾病折磨时,他应继续让痛苦伤害自己到极点,即使这样,病痛也绝不能迫使他考虑其他,而是选择以冷漠和中立的态度应对。可是,有些意志不坚强的芝诺派学生,在痛风发作引起剧痛时,他会坦白地承认,“疼痛就是一种邪恶”。所有人都不会愚笨地反对他有这种怕痛的感觉。因此,我认为,这类学派的原则,即使在信仰他们的子弟中,也没得到普遍的遵守。

然而,还是值得一问:在那些教人忍受的导师中,这些哲学家是不是非常合格的人选?因为如果痛苦不是邪恶,人们似乎就不需要接受怎么忍受痛苦的教训。因此,当他们竭尽全力劝同伴用“忍受原则”来应付痛苦时,他们也可以被认为放弃了产生这些原则和想法的初衷。然而,当他们努力使自己的个性变得坚强杰出,或运用他们的力量建立起一个反对自然的观念时,他们表现出如此矛盾的现象,只能期待人们能给予极大的理解。

关于外在邪恶的争论,现在已有定论。生活中有许多的不幸,而这些不幸中的痛苦,有时至少等同于所有坚韧能力加起来的总和。这些现象现在都得到了普遍的承认。因此,不仅仅要考虑我们如何逃避这些不幸,而且要进一步思考,我们面临自然事故或个人弱点时,采取什么方式去减轻痛苦和放松自己。我们怎样在一个现状不允许愉快松弛的环境下,让每个小时过得少点痛苦和悲伤。

医治人类绝大部分痛苦不幸的药方,是缓和剂而不是急重药。“痛苦”涉及肉体感觉,与人的自然本性交织在一起。所有企图全面否认痛苦的客观存在的说法都是无用和徒劳的。众多的痛苦如“箭”一样射向我们的前后左右,我们只能选择接受锐利还是平钝的箭头,或者接受染有剧毒还是微毒的箭头。受到理性支持的最强硬的“盔甲”,只能把箭头挡住折钝,却不能避免它们出现。

“耐心”是上帝交到我们手里治疗痛苦的伟大药方。尽管我们不能减少身体的痛苦,但借助于耐心,我们在很大程度上却能保持心理平静,仅承受自然和体内实在的痛苦,不再使疼痛加剧或使其持续下去。

比起任何不幸事件来说,“愤怒”和“不安”确实是不适合人的自然本性的。人们有时不去考虑这与虔不虔诚有关,它们至少是冒犯,让人们更倾向于憎恨和蔑视,而不是怜悯和安慰。如果我们忍受的常是由我们自己内心造成的痛苦,这正如一位古代诗人所说,耐心是我们承担的最重要的责任,因为没有人会为一种自己应接受的情绪而感到愤怒。

痛苦应得,无须产生抱怨。

——奥维德

确实,如果我们能意识到我们没有再为自己承受的痛苦增加负担,如果处罚落在无辜者身上,或失望发生在勤奋和谨慎的人身上,那么不管多么必要或不必要,耐心都是比较容易做到的。如果有耐心,我们既不会加重痛苦,也不会因不幸加剧后再增加懊悔、难过。

在那些上帝指派给人类的不幸中,如畸形残疾、任何感官功能的丧失或年老体弱,人们总是应当记住,急躁没有现实的作用,只能把一些人赶走。我们本可以通过这些人的谈话和劝告得到愉悦或帮助,所以这还剥夺了我们接受现状时所需的安慰。同时还要记住,对于来世,人们很难做出恰当的判断。因此,急躁不但不会减少痛苦,反而切断了期待希望能得到的奖励,而这正是那些受痛苦折磨并能很好地忍受的人理应得到的奖励。

人们在接受所有的不幸的疗理时,应避免急躁,因为它耗费时间并让人把注意力集中在痛苦上,而这些痛苦,只要适当治疗,其根源是可以排除的。法国将军杜伦尼在致谢词里,说他在访谈中得益于那些记忆力强的人,这些人曾指导他学习战争的艺术。他极敬佩地提到一个人,这个人教他不要花时间为曾经犯过的任何失误后悔,而是赶快让自己抖擞精神改正错误。

人们要把“耐心”和“屈从”很小心地与“怯懦”和“懒散”区分开来。我们不去抱怨,可要有理有据地进行斗争。生活中的不幸便如同自然的困难,要求我们努力克服、勤奋工作。当感到任何悲痛的压力时,我们不可遽然下结论,认为一切只能在沮丧的境况中,服从上帝的意愿,禁止自己有任何其他的要求。道理如同我们感到口渴的痛苦时,自然会想到水,我们不能说这是多余的要求,而限制自己去喝水。由于一切源于上帝之手,人们无法确认不幸是一种恩宠还是处罚,可因为上帝安排的所有方式,都可以按照“事物有相似原理”加以解释,我们可以断言,我们有能力排除一种不便和困难。我们需要谨慎行事,以免图一时之快因犯错而内疚。上帝的意旨,不管是奖励还是惩罚,我们都要通过工作来给予他回报。工作是上帝交给我们的应尽的义务。

在任何情况下,这个“义务”莫过于我们的身体要承担疾病所引起的强烈痛苦。这些加剧的痛苦,确实让人忍无可忍,如同把生命的力量推到了尽头,不再给自己留下任何遵守规则或受他人责备的空间。在这种状况下,人的本性要求做出一些迁就。每次放纵,除了表明没有信仰外,都应很容易得到人们的同情和原谅。然而,为了避免太容易就得到痛苦不可抵抗的悲哀,并享有这种让人们同情悲哀的特权,我们要恰当地去认识,人类智慧能产生的最大痛苦或人类狠毒能形成的最大伤害,都被人类持久地承受下来。如果疾病是这类痛苦,我认为,它们有时比那些人为痛苦―如拷打―还要剧烈。因为人为的痛苦,在其本性上有持续时间较短的特点,重要的躯体器官很快被摧毁,灵与肉之间暂时失去知觉。在施加的痛苦太强烈以致难以忍受之后,人们很快就会失去痛苦的感觉。我认为,有理由提出这样的问题:我们身体与心灵的比例关系是否不恰当?若身体这方面能容忍一切,可这一切又使心灵的另一方面受到折磨,是否美德能和生命本身持久地共存于一体?是否具有原则性的灵魂能很快从被压制的躯体中分离出来?

在灾难和不幸中,如财富减少、失去朋友或意志衰退,人们受其影响的主要是情绪。“急躁”情绪的主要危害是,在受到最初打击后,许多可能想到的权宜之计,会被突然降临的不幸打击以致丧失。这是一个最普遍的原则,即对那些我们没有能力确保自己拥有的事,不要醉心于其欢娱之中。当人们仅考虑享受世间的愉快,并不经常和习惯地关切未来幸福时,这个劝诫无疑是公正的,因为它是由无可争辩的权威做出的。可是,它是否如同“不要行走,免得摔倒”,或者“不要看东西,避免眼睛变畸形”等诸如此类的劝诫呢?在我看来,这是合理的做法,自信地欣赏神赐的幸福,谦恭地放弃它,希望自己虔诚善良的性情能持久保持下去。我们变得虔诚后,既不傲慢自大也不沉溺淫乐,如同我们失去它要赔偿时,也不唉声叹气或私下埋怨。

重要而有效地去反对“急躁”情绪所引起的无益的痛苦,必须从大自然和上帝的智慧和仁慈中,经常地反省自己、提升自己,因为上帝之手掌握着富有和贫困、荣耀和耻辱、愉快和痛苦以及生存和死亡。一个坚定的信仰被正确地接受后,它会使每件事都更加接近美好;它让每种悲哀都有可能变成幸福;它使我们更加感激上帝,不管他是给予还是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