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诗传全集:那一天那一年那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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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达赖圆寂

提及五世达赖,故事还得从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坚赞说起。

17世纪初的一天,四世班禅罗桑却吉坚赞来到了藏巴汗的府邸。据说,藏巴汗一直被疾病困扰,始终没能治愈。他听说罗桑却吉坚赞能妙手回春,便请来为自己治疗。

“你若能治好我的顽疾,不论你提出任何条件,我一概应允!”年老的汗王看起来体弱,但说起话来威风不减。

罗桑却吉坚赞笑了笑,满脸得意,从容地说了句:“好,一言为定!”

没过多久,等罗桑却吉坚赞再次前来看望老汗王时,只见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老汗王前几日所言可还作数?”罗桑却吉坚赞试探着问道。

“当然,我说的一定作数。您尽管提,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心竭力!”

面对如此情形,罗桑却吉坚赞的心里不免雀跃起来。有些事总是冥冥中注定的,你不知道究竟会在哪一个路口,事情就有了转机。

17世纪初,以四世达赖喇嘛云丹嘉措为代表的格鲁派,一直是西藏地区的领导者,但真正的大权还是在噶举派的法王、大农奴主藏巴汗的手里。如今,云丹嘉措去世,藏巴汗为进一步掌控权势,拒绝寻找转世灵童。有传言说,云丹嘉措应该是被藏巴汗派人害死的。无论真相如何,当下寻找灵童才是最重要的。

“我没有其他的请求,只望汗王派人立即找到转世灵童,以安定政局!”

藏巴汗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可覆水难收,何况在大家面前食言也有损自己的威严。于是,强露出笑脸说:“如此,也好。那就请您代为效劳,尽快找到转世灵童。”

自此,五世达赖罗桑嘉措的传奇正式拉开了帷幕。


明神宗万历四十五年(公元1617年),西藏琼结青瓦达孜地区的一个奇女子生下了一个孩童。这个女子本出身贵族,名字叫名贡嘎拉,被大家称为“猫眼宝石中的九眼珠”。

分娩的时候,名贡嘎拉做了一个奇妙的梦。在梦中,晴朗的天空竟然下起了雨,龙王庙还出现了从没见过的奇花。种种的迹象好像在说,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今后一定是个不平凡的人物。

当四世班禅找到罗桑嘉措,并确认身份后,罗桑嘉措便被迎进了哲蚌寺。天启五年(公元1625年),他拜了四世班禅为师,正式受戒出家,当了活佛。从这一刻起,西藏的兴衰荣辱便都和五世达赖罗桑嘉措息息相关了。

作为一个统治者,他从来都不是容易的,尤其是在动荡的时局里还想要做出一番成绩。此时,大权依然掌控在藏巴汗的手中。同时,藏巴汗还与却图汗结盟,势力越显强劲。而其他的教派,也在时不时地打压格鲁派。面对这样的情况,要么妥协,要么反抗。总之,最终还得选一条路走。

“老师,您觉得咱们该如何做才能夺回大权呢?”罗桑嘉措诚挚地望着老师饱经岁月的脸,静心等待着回答。

“当下藏巴汗的势力不容小觑,要想击败他,还需找个强劲的帮手。按照此时的局势,西蒙古地区的和硕特部是个不错的选择。”

英雄果然所见略同。与老师达成共识后,罗桑嘉措立即向和硕特部请求支援。当时,和硕特部的领袖是固始汗。要想让固始汗出面对抗,最好是先给他出师的名分。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罗桑嘉措赐予固始汗“执敬法王”的称号。

清太宗崇德元年(公元1636年),固始汗正式出征。凭借着勇往直前的战斗力,他先后击败了却图汗、白利土司,控制了整个青海地区。清太宗崇德六年(公元1641年),他把目标转移到了西藏,朝着藏巴汗进发。固始汗就像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猛兽,所到之处,都尽在他的寸掌之中。终于,藏巴汗被推翻了,固始汗成为后藏地区真正的汗王。

就此,罗桑嘉措也摆脱了多年被藏巴汗统治的局面。紧接着,四世班禅又收固始汗为徒,与他一起治理后藏地区。而五世达赖喇嘛罗桑嘉措,治理前藏。从这时起,格鲁派才真正掌握了实权,开拓了崭新的政治局面。

这一切都得来不易,所以罗桑嘉措才十分珍惜,分分秒秒都在筹划,不敢稍有懈怠。当一个人站在低处,俯下身只能看见自己时,事不关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便好。但一旦站在巅峰,高处不胜寒,责任、荣辱,仅仅这些就足以让人辗转难眠,时时双眉紧蹙,居安思危。毕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为了进一步稳固西藏地区的统治,有足够的能力与敌对势力抗衡。清太宗崇德七年(公元1642年),罗桑嘉措派使者表达希望和清政府交好的愿望。回信中,清政府盛赞罗桑嘉措“拯济众生”“扶兴佛法”。仔细一想,这样其实不无道理。按照当下的时局来看,以达赖喇嘛为首的格鲁派势力不容小觑。想要安定蒙古,就得和格鲁派打好关系。一旦起了干戈,对双方其实都没有任何好处。和平共处,才是王道。

清顺治九年(公元1652年),受清政府的邀请,罗桑嘉措来到了京城。顺治皇帝盛情款待,将他安置在了西黄寺中。其间,罗桑嘉措被清政府授予金册手印,赐予封号,统治地位得到了认可。自此,罗桑嘉措开创了达赖喇嘛接受清政府册封的先河。与此同时,固始汗的法王地位也得到了认可。这无疑促进了西藏政教合一的统治,避免了政权纷争。

回到西藏后,罗桑嘉措又开始着手修建寺院。根据统计,他一共建造了十三座格鲁派寺院。不仅如此,他还制定了僧官任免制度、寺内的纪律仪式等礼仪。多年后,这些庄严肃穆的寺院被后人称为“格鲁派十三林”。一时间,格鲁派发展迅速,教徒超过了三十万,占西藏总人口的一半。

在晚年的时候,罗桑嘉措开始潜心著书,弘扬西藏文化,像《诗镜论》《中观论释》《大圆满教法史》等,一共著有三十多卷。

前半生,罗桑嘉措在政权中斡旋。后半生,他在稳定中谋发展。现在,如此非凡的达赖喇嘛在晚年对政事不太过问了,他把权力下放给了一个叫桑结嘉措的青年。幸还是不幸,即将开始一场新的轮回。


清顺治十年(公元1653年),桑结嘉措出生在仲麦巴的家里。据说,当年五世达赖去朝见清朝的皇帝时,曾经居住在大贵族仲麦巴的府上。过了不久,桑结嘉措便出生了。或许,五世达赖和桑结嘉措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

事情的真伪不好去判定,但桑结嘉措今后的人生却的确是无限辉煌。小的时候,桑结嘉措便跟随叔父陈列嘉措学习。陈列嘉措作为第巴,身份崇高。在他的教育下,八岁的时候,桑结嘉措被送到了拉萨的布达拉宫,由五世达赖亲自培养。

五世达赖看着身边这个机灵、聪慧的孩童,脸上露出了慈父般的笑容。他拉起孩子的小手,带他进入了布达拉宫的最深处。

每天的学习任务很重,不仅要学习经书、天文,还要学习医药、建筑等。这对于一个小小的孩童来说,压力实在是太大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个脑袋扁扁的孩子竟如此踏实、稳重。即使月上梢头,不堪重荷,也不叫一声累,喊一声苦。学习累了,伏案而倒,让泛黄的书文抚平自己内心的疲惫。闲来抬头望着那残缺的月,虽说高处不胜寒,却能一览众山,俯瞰众生。

理想从不是匆匆而来的,它早已在桑结嘉措的心底生了根,发了芽。他想当像叔父那样,位高权重且受人敬仰的人。这个愿望,从一直以来的镜中花、水中月,终于变成了近在咫尺的星辰。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的经轮还在转动,小桑结嘉措也变成了大孩子。这一年,桑结嘉措刚好二十三岁。五世达赖的心里想着,念着,朵朵的青莲乐开了花。

当一方水土的统治者,需要有权势,但更需要智慧的头脑。五世达赖望着桑结嘉措长大的头颅,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老当益壮,话是不错的。可哪能比得上虎虎生威、初生牛犊的热血青年呢?何况,这只小老虎还是自己辛苦栽培的。他只会朝着自己的理想蓝图进发,完全不用担心偏离轨道。

于是,五世达赖召集了众人,宣布桑结嘉措担任五世第巴。这一年,正值清康熙十五年(公元1676年)。

那些对权位虎视眈眈的老臣自然不服,个个露出尖利的目光,仿佛一眼便能穿透这个小青年的心脏。

“我的资历尚浅,这里众多的贤能都比我更堪重任,还望您收回成命!”桑结嘉措恭敬地说着,面无怯色,委婉而谦卑。他等待着的,并非是一时不相匹配的荣耀,而是让人永生叹服的一世荣光。

这一等,便是三年。清康熙十八年(公元1679年),曾经温室的花朵长成了傲骨寒梅,生出了足以护卫的尖刺。终于,桑结嘉措坦然接受了五世第巴的职位。

谋定方能修成正果。到手的机遇固然值得庆幸,但烫手的山芋,万万不能贸然接受。等到翅膀硬了,有能力了,不论敌对势力如何强势,自己也有铠甲守护。此时主动出击,才是上策。


历史的车轮不断推进,五世达赖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清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的一天,五世达赖把桑结嘉措叫到了自己的床头。

多年来,眼前这个人,亦师亦友。他人面前,总是庄严肃穆,高大而威严。但在桑结嘉措面前,他却是慈爱而严厉的。如今,这个人躺在偌大的宫殿里,灯光昏黄,眼目无神,满脸枯槁。

桑结嘉措轻声遣走了近侍,俯下身子,爱怜地望着师父,静静地听着。

“我就要走了。”老师微弱的气息颤抖着,传到了桑结嘉措的耳边。

桑结嘉措紧握住老师的手,眼眶红红的,不住地摇头。

“你不要难过,该走的……终究……要走。”

“可我是活佛,会转世的。我还会再回来看你的。”

听了这话,桑结嘉措的心中仿佛找到了一丝慰藉。他使劲地点头,眼里泛起了泪花。

“不过,你要记住啊,我是清政府认定的喇嘛,多年来一直和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共同治理西藏,他还不敢胆大妄为。只是,我这一走,恐怕会有事端发生啊!一旦挑起战事,各部落必然也会蠢蠢欲动,到时候,局势不堪想象。所以,要想避免这种局面,就得想一个万全的办法,阻止事态的发生。你可明白?”

说完,五世达赖的额头冒出了许多汗珠,气息越来越微弱,眼睛合了又闭,闭了又合。

桑结嘉措若有所思,正想进一步去问明,却发现老师的眼睛永久地合上了。

天空从没有此刻暗淡,周围静悄悄的,死沉沉的。现在的宫殿,像极了一口幽深、看不见底的深井。一个不小心,井口就会喷涌出潜藏已久的污水。

桑结嘉措独自呆坐在师父的旁边,望着他那庄严肃穆的面庞,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他仔细揣摩着师父临终前说的话,“提防固始汗,避免事端,有我的存在,才不敢胆大妄为……”想着想着,一时间好像有数以万计的乌鸦蜂拥而来,袭击他的后背,啄食他的心脏。突然,一束光照亮了他的躯体,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和师父长得一模一样的活佛。

桑结嘉措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不由得吓得打了个激灵。冷静下来后,终于想明白了:师父生前有清政府的支持,位高权重,敌人不敢肆意妄为。如若此时公开师父的死讯,那么,现在稳定的局面就会被打破,连自己的势力都会被削弱。更何况,我平时靠的不过是师父的庇佑。现在师父一走,师父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我的敌人真成了我一个人的敌人。小命恐怕都难保了,还谈什么壮志理想,追求什么达官显贵呢!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秘不发丧。


桑结嘉措找来了近侍,告诉他们五世达赖喇嘛已经离开了,也告诉了他们五世达赖喇嘛临终前的遗言。

人性是不堪检验的,但在重大的时刻,人往往没有选择。就当是一场赌注,万一赌赢了呢!

况且,应该没有人愿意用性命作为代价去泄露这个秘密,这个赌注的筹码终究还是落在了桑结嘉措的身上。

当即,这几个近侍帮助桑结嘉措整理五世达赖喇嘛的遗体。他们先用盐水将遗体清洗干净,然后使用香料和药物进行处理,最后把遗体封入了灵骨塔。

自此,桑结嘉措对外放出消息:五世达赖喇嘛在闭关修行,概不见人。好多次,固始汗的探子想打听消息,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结果。

最后,桑结嘉措赌赢了。但,他的远见、睿智、有胆识可不尽如此。

秘不发丧,对外放出假消息只是一个幌子。把这个假消息变成真消息,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曲吉卡热巴·多伦多吉,一个很早跟随五世达赖的侍从,听命于桑结嘉措,日日扮演着无比尊上的活佛。

宫殿里的光很暗,悠长的走廊,看不见一个人。每当曲吉起身时,那高大的身影,总看得人心里发慌。空寂、阴森,重重深锁的宫门、排列整齐的佛像、飘来飘去的经幡,像极了鬼魅。

更让人糟心的是,总有人想来一见五世达赖的真容,这让曲吉苦不堪言。庆幸的是,他们的谎言一直还没有被发现。但长此以往,难免夜长梦多,纸包不住火。

所以,机智的桑结嘉措一方面让曲吉假扮真活佛,另一方面,在秘不发丧时,他便秘密派多巴去寻找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而那个地点,选在了门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