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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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电

卜室外,电闪雷鸣着。

卜室内,忽而被映得通透敞亮,忽而又暗淡无光下去。

一场暴风骤雨,正处于即将到来与可能不会到来的临界时点上……

虽然,三天前,我的卜官巫子,就已经测到,今日的天气会异常突变,却因临时去照料受了腿伤的大弟子昔迩,走得太急,连随身的雨具也没来得及带上。想必,不过半晌的功夫,指定是回不来的。

月有阴晴圆缺、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卜师心里多少有数。往往不会因失算而失策,惟独会因情急而失态。

然而,就这一时点而言,雨,下与不下,始终仍是个关于量子不稳定状态的哲学问题!

正当我被这些无关紧要的闪念充斥着,“腹甲”一阵阵地壳疼,此刻,小兕却在思考着另一个角度:“圭圭,为什么雷公和电母每次吵架,都是电母略胜一筹?”

“难道不是由于,电母的光速,比雷公的声速,快了八十八万余倍,所致吗?”

“不!”

“呃?”我诧异地望向她。

“而是,因为爱情啊!”

“何以见得?”我反问。

“不然,为何,无论电母跑去哪儿独自生闷气,雷公总能紧随其后、穷追不舍地找到她呢?……间隔时间长短,也只取决于他们暂时的距离远近,罢了。”

“……”我忽然语塞,竟无证反驳她了。

爱情吗……谓何?

大致上,我的理解,也就是,在过去那些自己被追过的日子里,往往是南域方国境内春季和秋季天气大好的时候,总会有些才、貌、德三全的雄龟,契而不舍地围着我在水下游来游去的场景……只是,大多不为我所青睐,而已。

正如,谁的青春不冲动?谁的失恋不心痛?谁的生命不承重?

爱情,不过是被“电”了一下的错觉,甚至,是N多下的幻觉吧?

三千年之后,唱的: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如我,如她,真是等到在殷墟的葬坑里同睡了三千年之后,如今,却也分不清什么是神话、什么是现实了!

风雨雷电既此,爱恨情愁亦然,到底是物质决定了意识,还是意识决定了物质?人类都争论了数千年,没个定论。

单凭,我这只剩下了一片腹甲的龟壳,再加上她那块如此凤毛麟角的独角雷兽骨,就算是,将我们彼此仅存的脱氧核糖核酸所携带着种族智慧的全部遗传信息,都加到一起,恐怕,再怎么琢磨,也是徒劳……

无奈之余,又瞥见,案几上摆着巫子离开之前刚刚刻完冢宰的那片卜辞:七月癸酉卜,大雨,雷电,忌出……

此刻,闪电飞光,再次从天而降,竭尽全力地瞬间劈开了远处墨灰色的天际;随即,掣电轰雷、如影相随,形声并茂,如同山崩海啸。

雷、电,是阴阳之动能,以回薄成雷,以申洩为电。二者本就是描述同一个自然天象的两个特征纬度。

天地间,阴阳相薄相吸之时,天闪耀为电,天威动成雷。雷始于电。电是雷发出的光,激烈明亮;雷是电震动的声,威慑四方。

最初甲骨文的“电”,是“申”字,而,当时的“申”,也同“神”。

看上去,很像神秘而令人惊恐的“霹雳”、朝各个方向开裂伸展,更像是一只上天入地的庞大神兽的模样。

而,最初甲骨文的“雷”,貌似就是这只神兽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响声……

许久,巫子归来,端详着案几上的那片卜辞,又暗自曰道:雷电俱至、威明足丰。然则,他却没有将这八个字刻出来。

后来,听说,当晚,武丁王梦到一个叫“说”的圣人。次日醒来,却发现此人并不在已有的群臣百官之中,便派人到处寻找。

最终在作为虞、虢间交通要道的傅岩地区,一处因涧水泛滥冲坏的道路附近,找到了那位“梦中贤能之士”。

先前,这位隐士因生活贫穷窘迫,为了换取日常口粮、勉强维系生计,才不得不穿着粗麻布衣服,带着索链,与一群刑徒一起服役筑路。

武丁王见之,也能说话了,与隐士交流后,非常认可对方的才华,而且,还用地名“傅”作为他的姓氏、赐名为“傅说”。后来,任命他为相。

在傅说的辅佐下,殷都渐渐出现了“武丁中兴”的盛世……

从巫子那里听闻,先前,杞家军在与西北部的土方交战中大获全胜,之后,又连续灭了土方周边的三个部落方国。武丁王得知捷报后,倒是非常宽厚大气,将其征得的土地、珠宝、牛马、战俘和美女全都赏给了杞家军,而且,还授予了杞家军总将领杞帅为“杞侯”的官爵之位。

尽管,杞候远在殷都城外驻守多年,但可以称得上是为商朝开疆拓土、守护版图的三代战将元老之一了。

杞侯属下的大将军之女,一直心仪争子多年。但是,早已经三十而立的争子一直心如止水,并以“巫不误人”为由,谢绝了对方多次明里暗里的示爱求娶。

争子深知,自己注定一辈子是孤家寡人独居的命,那些桃花运,万万不敢招惹半分,只是害怕伤人伤己、不能善终啊……

【本章附:】

尺波电谢,物是人非。尺波电谢,何意?

尺波:尺水微波,浅水、小股水流、微小的波浪。电谢:闪电的消逝。比喻人世短促,光阴如水、转瞬即逝。

西晋·陆机·《长歌行》:寸阴无停晷,尺波岂徒旋。(李善注:言日无停景,川不旋波,以喻年命流行,曾无止息也。)

晋·葛洪《抱朴子·嘉遁》:寸胶不能理黄河之浊,尺水不能却萧丘之热。(注:萧丘在南海中,上有自然之火,春生秋灭。生一种木,但小焦黑。)

南朝·梁·刘孝标《重答刘秣陵沼书》:青简尚新,而宿草将列,泫然不知涕之无从也。虽隙駟不留,尺波电谢,而秋菊春兰,英华靡绝。

唐·李白·《愁阳春赋》:若有一人兮湘水滨,隔云霓而见无因。洒别泪于尺波,寄东流于情亲。若使春光可揽而不灭兮,吾欲赠天涯之佳人。

唐·窦臮《述书赋上》:“犹尺水之含众象,小山之拟万仞。”

宋·洪适《又同寮祭文》:尺波电谢,今昔同悲;嗟我吉人,而止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