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起双手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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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乌鸦喝水

翌日清晨,朱洁在办公室一角的行军床上睁开眼睛,看到队里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自己的桌上放着不知道是谁给自己准备的豆浆与包子,还有一只小袋子。朱洁起床去打开小袋子就看到某个航空公司的标志,里面有牙刷、牙膏、静音耳塞、眼罩、护肤霜水乳,一看这就是国际航班的全套标配,是有人直接借花献佛给了她,以后她再想留在办公室熬夜就有了。

朱洁问是谁给的大家伙儿都摇头,她也就没多在意,去洗手间迅速地洗漱一遍准备上班。刚回到位置上朱洁就接到一通电话,110那边转线过来有人报案称在城里的旺发面粉场旧址上发现一具上吊自杀的尸体,需要有队里派人去现场。朱洁原本想说自己可以去,但副队进来时顺手给了她一打文件要尽快处理,就让别的同事带队出去,她留守办公室做好文件先。

骆宾去修手机了,大元和老刘一个去对接省里的协助工作,一个去跟进陈普死亡报告的事情,都在外勤。朱洁听话照做地梳理文件一一归档整理后再写好各类材料,几个小时过去后再抬头其他人都还没回来,她就拉出刘辛成案子的相关资料再来看,撑着额头复盘一遍希望能有所发现。

她想到那天在劳教所里看到的档案就又抽出来翻看,这次她着重将注意力停留在症状特性一栏,上面有当时的医师做评估时对刘辛成被害妄想症具体症状的描述。

“认为有人要伤害自己,自己需要被拯救。戒备心极强,不相信任何外人,或有幻听与幻视感。”

这是一段看起来很普通的描写但朱洁却又总感觉有些特别,于又找出那张店主拍下来的照片来看,再结合从便利店里采集到的路边视频,及她两次遇到刘都都时的场景情况,她忽然想到了一种不太可能的可能性,于是翻找自己的背包找到当初杜斌留下的字条,拿出手机按号码拔打过去。

此时的杜斌刚刚驱车抵达学校,正下车穿过操场前往教学校,朱洁的电话打进他的手机时并非一串陌生数字,而是已经清楚地写着朱洁两个字。

“喂,你好,哪位?”杜斌接起。

“是我,朱洁,不好意思杜老师,打扰你了,有件事情我想向您打听一下。”

“您说。”

“刘都都同学平时喜欢动漫或漫画吗?比如蜘蛛侠之类的,能帮我向班上的同学打听求证一下吗。还有他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喜欢什么地方,或者什么事物之类的。”

“好的。我稍后回复你。”

结束与杜斌的电话后朱洁又静坐两秒,然后起身拿上包出门去陈二花的家里。

陈二花家中有队里的同事在值班蹲守,陈二花没再去开市做生意,就待在家里就无所世事地打扫卫生或是看电视。这几天过去刘辛成从来没有联系过她,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就是自己被抛弃了,家里的钱、孩子全都被刘辛成卷走,自己才是最可怜的受害者。

朱洁并不听陈二花这些卖惨说辞,知道她这个人谎话连篇也不与她多绕,到陈二花家后提出要再看看他们家里的情况。朱洁先去孩子的卧室再去看主人卧室,最后在客厅与阳台都仔细巡看一遍,直到陈二花不耐烦地变了脸色问她要找什么,朱洁才笑了笑说没什么。

“你儿子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吧,他与父母间的关系谁比较亲近?”朱洁问。

“那当然是我,我是他妈,吃穿住行都靠我照顾。他爸精神有问题,没事儿的时候就一天闷不出两句话,有事儿就神神叨叨地吓人,孩子怎么可能跟他关系好。”

“哦。”朱洁随口应付了一声。

“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回我儿子?”陈二花追问。

“可能找不到了吧,他要是真杀了你父亲又抢了钱,那肯定是带着你儿子跑路了吧。忘了告诉你,他开的那车辆车丢在高速公路边的事了,我们推测他可能已经打顺风车出城,按这个时间点推算他应该在在千里之外,或许以后你都见不到你儿子了。”朱洁似是极随口地说着,旁边的同事不由看了她一眼,有点疑惑于明明昨晚还在学校撞到过那个孩子证明他们父子可能还在城内,今天怎么又这样说话。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陈二花大骇。

“没什么不可能的,如果汾城没什么值得留恋的,现在你丈夫有钱又有孩子,肯定要跑路才是呀。”

“你是说他们弃车出城了?你们怎么之前不告诉我?”陈二花立即急了。

“哦,那是警方案件的机密信息不能透露的,你是家属我才能多说一句。唉呀,就目前来看你丈夫是要带着儿子跑了,我回头也跟队里领导说说就不在再守你们家了,你闹心,我们同事也辛苦。”

朱洁和在家里守着的警员打了个眼色,对方就有了会意,果然紧跟着报怨几句累,让朱洁赶紧回去汇报下情况好让自己收工,这个案子就走发通缉令之类的流程慢慢再说。

“那可不行,我儿子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这不是毁了他的前程吗。你们警方不就是做这个事情的吗,要赶紧把我儿子找回来才是呀,怎么能这样不负责。”

“不是我们不负责,是有时候一些案件证物和线索不足,成为悬案也不是警方能控制的。”朱洁边一脸无奈地摇头叹息着拿起自己的东西出门,任是陈二花还在后面想说什么都只是摆摆手没多理会地下楼。

朱洁出门离开但却没有走远,而是到楼下的一处视线死角里站定,翻腕看表后等待。不久朱洁接到一通电话是楼上的警员打过来的,她就露出满意的笑容,收起手机后立即调头朝楼上去。

再回到陈二花家中时朱洁看到蹲守在此的警员站在洗手间门口,手里握着个款式非常旧的小灵通,而陈二花则面色涨红地站在一边,心虚地四下游离眼神。朱洁接过手机一看,在三分钟前陈二花曾拔出一个号码,通话四十二秒后结束,再朝前翻通话记录几乎每天都有几十秒的往来,显然这就是她与刘辛成保持暗中联系的手法。

警员蹲守在这里这么多天,刘辛成与陈二花好像再没有过联系,朱洁一直都怀疑是不是真的二人失联,所以早先就请蹲守在这里的警员留意她每天的行动轨迹,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段。刚才她在这里故意说刘辛成可能带着儿子已经离城就是想做个测试,陈二花果然不久就进洗手间锁上门。

因为想验证刘辛成与儿子的情况陈二花拨通了一个号码,蹲守在守里的警员按朱洁的交抓了正着,就发现洗手间里藏有另一部手机。

陈二花虽然被抓住却依旧抵死不认对方是刘辛成,号码再拔过去时那边已经关机,朱洁也无计可施,只得暂作安排将手机交给同事处理,请他们将陈二花带走。

“陈二花,你现在涉嫌窝藏、包庇疑犯,我们要依法将你带回去协助调查,请配合跟我们的警员回去。”

从陈二花家离开时,朱洁没料到会在楼道口处迎面遇上杜斌,他手里提着一只纸袋子,朝里面细看可以认出放着的都是些作业本与习题薄。

杜斌解释这些是学校之前订给学生们的资料,因为刘都都现在情况特殊,就算找到人回来也暂时应该不会回学校,他就收拾整理后想着送到学生家里。但他来得不巧,正好看到陈二花被带走,这些东西也自然就不能再送上去。

经杜斌提醒朱洁也才去看手机,发现有一则来自他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回复的信息。今天是周末,同学们都不去学校,但杜斌也已经按朱洁的需求联系了几位同学进行询问,确认刘都都平时对动漫与漫画并无兴趣,倒是很喜欢一些推理小说,因为脑子非常灵活,偶尔和同学们之间玩狼人杀或剧本杀都会赢。

“他最大的兴趣爱好是解谜,喜欢阿加莎的作品,去年还在一个悬疑写作比赛中拿了银奖。”

得到这样的印证后朱洁谢过杜斌快速下楼去取车,杜斌随后跟上来在车窗外询问朱洁现在是什么情况,又问自己能不能帮上忙。朱洁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拒绝了杜斌的提议,以不便透漏案情为由什么都没说就与之作别。

从陈二花家离开后朱洁驱车回队,开到一半时又换了定位导航,边给骆宾打电话边朝火车站开过去。骆宾似乎是在忙别的事情没暂接电话,她就改成语音信息,把自己一个并不太成熟的想法讲出来,她想再去火车站边的那处小铺面看一看。

“照理来讲他们应该不会再回去那儿的,不过……万一呢,他可是个爱悬疑推理的人,喜欢阿加莎。很多悬疑作品都会有这种讨巧的设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万一呢。”朱洁对骆宾留言。

朱洁又一次到达陈二花家的那处小铺面,首先看到的就是那张歇业通知又完好无损地粘在卷帘门上,她走近掀起一点纸张边角看看沾粘处的细节就印证了自己的想法,这里有人再来过。那一张歇业通知曾经掉落到地上被人踩过,她清楚地记得那个细节。

再次给骆宾留言说明自己的去向后朱洁沿着排污小沟侧身向面的小道去,鞋子踩在污水里一下一下发出声音,很快脚底就有一种湿粘的感觉,这对很注意卫生的她来讲可是个非常难以忍受的事,不过这时候她几乎不会有心思去想这些。

来到后面的低矮小门外,朱洁看到上次来时挂着锁却没有锁上的门这一次完整地锁着门与门栓。门被从外面锁住应该就是里面没有人在,朱洁下意识的放松了警惕,但随后又很快感觉不对。上次她来过这里打开门后警方人员都是从前门进出,离开时的门照理说应该是从里面关上,还是如上次她来时那样不上锁。但是这次却锁上了,说明警方来过之后还有人来过。

随后朱洁的目光下视,发现脚下踩地着的污水地面湿粘中还残留些汤面残渣,一些菜叶残片还是新鲜的青绿色,更印证了她的猜想,一天之内有人在这里生活过。一天内有人生活过,再结合此时门锁从外面锁上那就是说里面的人出来了……

下一刻朱洁似是想到什么立即起身的同时摸索手机想要打电话出去,但就在抬头之际忽然背后遭遇一击,她耳中传来一阵嗡鸣,手机掉落在淤泥水沟内黑屏。

在摇晃踉跄过后朱洁迅速做出反应,拔枪转身做出戒备。回身之际看到站在旁边的刘都都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己,瘦瘦弱弱的孩子双眼通红。朱洁被孩子的眼神盯着出于本能一愣,考虑到他的安全性手下动作稍缓,也就是在这时候她的背后再次被重重一击,她就彻底失去反抗能力昏倒下去。

等朱洁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束缚手脚丢在一处角落,系绑自己的手法还考虑到了被束缚者挣脱求助的可能性,将绑系手脚的绳子之间再加了一道,使她蜷缩地靠在角落不能动弹。

朱洁不确定自己在遭遇袭击后昏睡了多久,待花了半分钟让眼睛适应幽暗的环境后她认出自己就在陈二花家的铺面内部,旁边的地上堆放着一些杂物,但因为光线不清晰而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挣扎两下后确认自己身上并不明显疼痛不适,明白至少没有严重伤处就稍放下一些心来,之后再扫视这间小铺面,确认除了自己就空无一人便试着呼喊求助,希望有外面的人能够听见。

与此同时,城市中的另一边骆宾在手机店内终于经过漫长等待后收到换好内件的手机,充上电重新开机,确认一切运作正常后欣然付款结账离开。随着欢迎使用中国移动的界面同意过后,手机短信与各种APP信息都涌出来,他随手划过之后见到朱洁早在几小时之前打给自己的来电记录,以及几条语音信息。

与此同时,另一处的汾城火车站的候车大厅内,一个压低帽子的人坐在角落处盯着对面验票口处屏幕上的时间正在等待。他手中紧蹿着一张票,上面显示的验票上车时间距此还有二十分钟,只要再过二十分钟,他就能离开汾城。

“钱,吃的,用的,都在书包里,上车后就不要再回来,不要再回来。”那人攒紧手里的票在角落里碎碎叨念着,像是重复别人的叮嘱。

朱洁在陈二家花的铺面里呼救了好一阵儿都无人应答,她就心里暗知不好。虽然这里是人流聚集的地方,外面人来人往,但是也正因为人流往来太过频繁而无比嘈杂,没有人会留意到这个歇业关门的小铺面,更不会有人听见她的呼救。

想到靠别人来救助不可行,朱洁挣扎着坐起来尝试寻找可以割除掉腕部与脚部绳子的的工具自救,但除了在试图站起时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撞到桌角掀翻桌面的一只用铁盆,几乎没有起到任何其他作用。

摔倒在地面上的一阵疼痛使朱洁无奈地蜷缩着身体,只有大脑还有自由运转,她就迅速再分析眼下的形势。袭击自己的就是刘辛成,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成无意伤害自己,一切只是为了困住她。那么就不难推断出他应该是已经准备好了下一步行动,只需要拖延一些时间,其中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出逃离城。

刘辛成要真的离开汾城成为逃犯,最可能出逃方式就是隔壁的火车站,这也是他冒险再回到这里的原因。朱洁心里明白时间紧迫可如今她被困在这里不能行动,队里其他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就像是一场死局,她唯一寄希望的就是自己发给骆宾的消息他能尽快听到,然后发现自己失联而找过来,但这一希望的具体时间却无从知晓。

就在朱洁手脚发麻着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时,忽然卷帘门外传来一些敲击声,朱洁立即侧目望过去,以为是骆宾赶来了就大声唤了一声师兄。

“朱警官,是你吗?”杜斌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着嘈杂的人流背影音模糊又清晰。

“杜老师?”这是令朱洁怎么也没想到的情况。

五分钟后,杜斌通过撬锁拉开了铺面的卷帘门进入内部,外面的阳光照进幽暗狭窄的内室,朱洁终于看清旁边堆着的那些东西是什么。那是一些换下的脏衣服,旁边有些从新衣服上扯下的吊牌和包装袋,一把用过的刀片式剃须刀,地上有一些胡茬。

“杜老师,你怎么过来了?”朱洁一边被解开绳子一边疑惑地询问。

“依据我对刘都都同学的了解,结合到你今天问我的事情。我想忽然到了一种可能性,就好奇着想来看看,没想到又在这里遇上。”面对朱洁的诧异杜斌如此解释。

两人都没有直接明说那种可能性是什么,但从二人眼神交流之间的信息,又都明白是想到同一点上。

发现绳子并不好解开后杜斌起身去柜子里寻找剪刀,边又补充说:“爱推理,爱悬疑,喜欢阿加莎,是不是非常像是一个会挺而走险,出奇不意的孩子?一个爱好学习,希望有大好前程的孩子怎么会甘心放弃学业亡命天涯呢,但他又在明明能够自由行动的时候非要回去找挟持自己的人,这是矛盾的,其实也是不矛盾的。朱警官也是想到这些,才会再来这里吧。”

朱洁诧异地看着杜斌的背影,那一刻即是不敢相信这种巧合,又有一种佩服。不愧是一个以智力超群而拔尖闻名的人,他的思维敏捷到仅凭自己的几句话和一些破片化的细节就能追到这里。

“不要乱动,免得伤到你。”杜斌找到一把剪刀后蹲到朱洁身边,并没有在意朱洁犹疑打量他的目光,而是温和地给出安全提醒后剪掉束缚她手腕的绳子。

杜斌替朱洁解掉身上的束缚后,朱洁顾不得理会自己的情况就赶紧翻看室内遗留下的东西。从遗落的包装袋可以看出刘辛成购买了全新的衣物鞋子,理过胡须,准备了一定的食物与日用品,这明显就是要进行一趟出行,结合火车站这个位置的特殊性朱洁确定了他要离开汾城出逃的可能性。

朱洁一边借来杜斌的手机打回队里报告目前的情况,一边顺手脱掉已经弄脏的外套暂时丢在一边后转身就朝车站大厅去。杜斌环视了一眼小铺面内的情况,也随后跟上朱洁的脚步一起出去。

汾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汾城火车站历经几十年的发展建设颇为宽大,又因为是北方地区一个铁道换线枢纽点,四海八方的人都回击于此,一天的客流量超十万余人,想在这样的地方里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更何况还是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

“他肯定能想到一个警员失踪是会被发现的,没有做更多的防范工作只是把我困在铺面里拖延时间,那么他会选择的车次也肯定不会太晚出发,他需要的时间不会太久。”朱洁边快速穿过人潮边冷静分析,之后直接去车站办公室进行沟涌。

在拿出证件表明身份后朱洁找到一位领导主任说明与情况,请他帮忙调取当天下午所有从汾城发出的车辆购票信息,搜索刘辛成各类证件的购票信息,但是却在搜寻几轮后都显示无此人购票记录。

“如果他想逃走不被追踪,就不会用自己的证件,应该会用其他人。”杜斌在旁边给出方向建议。

“现在购票都是要实名制,证票对号进站过闸,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倒票的。而且现在对身份假证的检测也非常严格,不可能通过假证进站。”车站的工作人员摇头。

朱洁皱眉沉思,忽然她想到了当初陈二花与陈大花关于陈普证件的争吵内容,又仔细回忆铺子内所遗留下的物品细节,衣服,鞋子,剃须刀,还有理发过后的残留毛发。她迅速取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将夹在其间的刘辛成近照取出来看,刘辛成留短寸头,根本不长胡子,其实完全不会用到理发这件事情。

“用这个身份证号查,看有没有。”朱洁调转本子将陈普的信息展示给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输入身份证号果然跳出一则购票信息,显示该用户购买了一张从汾城过站前往北方去的卧票,发车时间就在在十五分钟后,现在已经在检票进站登车。

“因为陈普刚刚死亡,还没有给他办理死亡证明和一系列户籍证件注销的后续工作,所以他的证件还能在交通系统里使用,之前我们怎么没想到。”朱洁即是恍然大悟又有种后知后觉的遗憾,其实种种细节都显示陈普的证件在刘辛成手里,她直到这一刻才明白。

依据实名验证信息工作人员很快就调取这张票过闸进站时的面部识别记录,看清屏幕里的人员后,所有人都不由暗自抽了一口气,而朱洁则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后舒出一口气。原来,铺面内地上的那些毛发根本不是胡茬,而是头发,刘辛成将自己的部分头发剃掉形成一种“地中海”式的秃顶,再粘了一些头发在面部,就是为了更像证件上的陈普,从而使用他的证件购票乘车通过面部识别。

朱洁再用杜斌的手机打回给队里向副队说明现在的情况,请他安排人员前来支援,同时也鉴于发车时间在即的特殊情况朱洁不得申请单独行动,否则就算是真的坐观刘辛成离开汾城犹如泥牛入海,或许以后真的就再难追踪。

“那你一切小心,如果对方是杀害陈普的真凶,那么他极具危险性,必要的时候你保证自身安全优先。”副队在最后给出指示。

“收到。”

车站方的主任听清当下的情况后主动表示会尽力去安排看能否延迟这趟车的发车时间,最大限度地配合警方的行动,不让刘辛成就这么顺利的坐上火车离开。

从车站办公室出来后朱洁一路朝检票口去,在最后关上闸门的一瞬间举着证件请工作人员为自己放行,然后追入提着行李前往例车的人群。在廊桥上各色行人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向前移动,朱洁在其中一边向前跑一边又不断四下寻找可能的人员,可看遍每个人,每张脸,都没不是对的目标。

眼看着的各色人员陆续登车,好在这时候车站的广播里传出播音,通知这一趟列车暂缓发车,请乘客们耐心等待。朱洁稍稍松了一口气,暗叹着还好车站方面给力让她有了片刻的松缓契机,也给其他人赶来留下一些时间。就算她没有在散乱的人群里找到刘辛成,但是按着火车的标准座位号码找过去也能将人找到,刘辛成登车落座反而使警方有了更明确的追踪座标。

朱洁凭着证件登上这趟长途火车,在乘务警员的配合协助下找到以陈普名义所购车票的对应车厢,在靠近前她已经做好准备要与乘警一起将刘辛成捉住,必要的时候以武力制服,但是当来到那处卧铺面前时却当即愣住。

坐在以陈普名义购买位置上的是个年轻女孩儿,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她看到朱洁与数位乘警将自己所在的位置包围就紧张得脸色发白,将怀里的婴儿抱得更紧。

“我跟人换了票,对方说看我带小孩子坐硬座辛苦,就好心和我换了。警官同志,这不违法吧。”

“换去哪儿了?你原来的座位在哪儿?”

“三号车厢,A13座。”

有大概知道情况的乘警立即意识到这是刘辛成伪装行踪的手法之一,诧异于刘辛成那样一个普通人的反侦察能力和警觉性异常,便在与朱洁在一起赶往三号车厢的路上连连感叹。朱洁听在耳却假装没听见般保持沉默,她没有反驳什么但也没有承认什么,而是生出更多其他的担忧。步步为营,虚实相间,这些手法是高明,也处处都是能在各种悬疑作品里可见的模仿痕迹。

好不容易从十七号车厢挤至三到号车厢,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座位上还是没有找到刘辛成,那里空无一人。朱洁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个最重要的信息,刚才过来的廊桥上有两个方向都可通行,同时检票发车的其实有两个车次,一南一北,一左一右。

“刚才同一时间段检票进站的车是哪一趟?”朱洁回头问身边的工作人员。

“哦,去洛阳的,那儿,就停对面。比这一趟要晚五分钟发车,因为进站出的轨道不同,不冲突,就能同时验票过闸上车。”工作人员微微低头,隔着车窗朝对面指去。

朱洁顺着手指望出,目光越过数条轨道果然看到对面有一辆已经几乎满员的列车在做最后的人员登车提醒,站台上还有三三两两的乘客在跑动上车,随车人员正在做最后的关门前检查。

“他不在这边!错了,全错了!”朱洁暗呼。

朱洁快速转身穿越车厢朝外去,同时询问工作人员能不能叫停对面的车辆。但因为对面的车辆已经准备发车,各种流程已经走完,她得到了不能再使其暂缓发车的答案,否则就会引发后续进站车辆的连锁影响造成轨道事故。

从火车上下来后朱洁快步跑过月台朝廊桥返回,同时不断朝隔着几条铁轨的另一侧张望。她的行为吸引了对面车上有些人好奇的观望,在那些目光的注视下朱洁也在对面的月台上搜寻,最后锁定到一个姗姗来迟的身影。那人在已经几乎没有人的月台上走过,提着包,戴着帽子,压低着头,看起来很像刘辛成。

“刘辛成!”

朱洁大喊一声,对面月台上的人果然脚步一滞,那人隔着错综的轨道看向朱洁有些畏惧,然后又加快步伐向车门走去。朱洁便迅速明白,刘辛成现在出现就是确保了万一的现身,在确定那趟火车必定能够开出车站的最后时机上车,才是最险中求稳的手法。

跑过月台,穿过廊桥,还要再穿过另一条月台,朱洁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她不可能在今天的此时此地再抓住刘辛成,只能接受这个世界的时间与物理规则,眼看他在自己眼皮下离开。

因为知道无望朱洁脚下的步伐不由缓缓收起速度,喘息着白气在月台与通往廊桥间的台阶间站定,望着对面的刘辛成登车。然而就在朱洁接受自己的这次失败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对面的月台上让她重燃希望。杜斌出现在对面的月台上一路快步朝刘辛成追过去,并大声唤住了就要进入车厢的刘辛成。

“前面是刘都都同学的爸爸,对吗?”杜斌不是叫刘辛成的名字,或许杜斌其实并不熟悉他的全名,或许是他刻意为之的想在这种千钧一刻之际珍惜每秒时间正中红中,他选择叫出刘辛成的是另一个身份。

听到这声呼喊,刘辛成登车的脚步似乎停下了,可随着一阵列车进站的轰隆声响,两个月台之间增加了一趟列车身影使朱洁再听不清那边在说什么,看到的情况也不再清晰。不过,杜斌的出现已足以令朱洁重拾起信心,这不是彻底的失败,随后她再次快速朝对面赶去。

与此同时,与朱洁相隔数条车轨与一趟隆隆列车的另一边月台上,杜斌追上已经提着行李袋站在车门内的刘辛成。刘辛成站在高处回头,因列车门尚未完全关闭而能与到外面的人直面对话,但他已经上车,随时可以成功离开,无人能阻拦。杜斌站在月台上仰望刘辛成与他做最后的对话,请他最后一次考虑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决择。

“如此警觉与机敏,精巧地安排一切的人,真的是你自己吗。”杜斌问。

刘辛成提着行李袋站在那微微颤抖着手,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立即转身进入车厢离开。

“那个喜欢蜘蛛侠手办的人不是你儿子,是你,对吗?相信世界上有超级英雄会拯救你,对这个世界抱有最幼稚遐想的人,也是你。即便是已经身陷危险想要伪造行踪消失,但又非得藏匿起来留在汾城想去参加一次漫展的任性固执,不是源于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宠爱。而是……一个儿子对父亲的宠爱。

从一开始匆忙留下请假条带走他开始就是他安排给你的吧,到之后你要求你妻子伪装全家出游去洛阳,再到之后父子二人消失不见,藏在暗处等待一起去漫展参加活动等等,你没有你挟持儿子刘都都,是他主动愿意跟你一起行动。一切,从来都不是你的安排,是他。对吗?

或许你的儿子不能理解你的那些源来精神上的恐惧,焦虑,胡言乱语,他甚至在日常不多与你交流说话,但他依旧视你为父亲,敬爱你,希望你自由快乐。或许他也认为是你杀了自己的外公,你是个杀人犯应该被抓起来受到法律的制裁,但是他站在儿子的立场上依旧心疼你这个父亲,愿意支持你,他想成全你去赴一趟虚拟英雄的聚会,然后把你送上远走天涯的列车。

你已经跳上这辆车,接下来你或许可以逃出一段距离,几百公里,几千公里,但你总要下车。你还要活下去就终有一天会被找到,被抓捕,然后你会发现所做这么多,一切所逃避的东西根本逃不掉,你的命运已经被注定,不管是恐惧还是威胁你只能面对。你想过下一次再见到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面目吗,当然,你的逃跑或许会有那么一丝侥幸的成功,但是……他呢。他才只是个初中的孩子,你难道希望自己一走了之后把他留在这里独自面对一切吗?想一想他的未来,他是你的孩子,想一想……”

几分钟后,当朱洁穿过重重通道从廊桥的台阶上跑至对面月台地面时,那辆南下的火车已经轰隆隆地开出去,秋末冬初的寒风被列车带走时化成一阵凛冽如刀刃似的触感划过肌肤,也将朱洁扎在脑后的马尾吹得翻拂至前面。发尾戳进眼中有些刺痛,朱洁抬手拂开后眯眼朝前望去,看清前面几百米开外距离处的身影后快步跑近,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的确是有两个人,其中之一还是刘辛成,她的脚步才缓缓放慢些并伸手朝腰部配带的工具摸去以备万一。

“朱警官,他愿意自首。”杜斌对走近的朱洁先开口,意在提醒她不用实施强硬措施。

而刘辛成也在随后松开手中提着的行李袋子,握拳伸出双手示意朱洁可以逮捕自己,说:“请逮捕我吧,我不跑。”

“身份确认,请报姓名信息,身份证号。”

“刘辛成,号码我记不住,不过身份证在左边口袋。”刘辛成保持着伸出手的姿态回答,臂与手都颤抖不已,人也苍白而紧张。

“刘辛成,我是汾城刑侦支队警员朱洁,现因怀疑与陈普被杀一案相关,依法请你回警局协助调查。”朱洁上前取下携带的手铐将刘辛成的腕部扣上,察觉到他浑身不正常的颤抖以为他是害怕就再提醒补充了一句,说:“你的自首情节我会依流程进行汇报,你不用害怕,请相信警方会依法做出公正的调查处理。”

“爸爸!”身后的廊桥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喊,朱洁闻声回头望去见到是大队里的其他同事在赶过来,为首一人就是骆宾,他的身边跟着的正是陈二花与刘辛成的儿子刘都都。

见到自己的儿子出现在廊桥上后刘辛成的脸色有些许变化,下意识地垂下手腕试图拉拢袖子遮盖手上的手铐。显然,刘辛成并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看到这种情况,尽管这样的遮盖在此时已经并无意义。

朱洁也想到要成全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的形象,如果条件允许是可以用外套将手铐遮挡起来,但奈何因为之前外衣弄脏后她脱掉丢弃在铺面里,现在身上穿着的也只是一件毛衣,爱莫能助。

“可以吗?”在朱洁略有遗憾时杜斌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针织外套询问朱洁的意思,朱洁点头同意后杜斌将自己的针织衫缠绕到刘辛成的双手上遮盖掉手铐。

骆宾带着其他人员迅速赶到月台,朱洁就上前打招呼的同时有点奇怪,自己打电话去队里也才十五分钟不到,骆宾和同事们来得真迅速。骆宾其实并非是朱洁在打完电话汇报才赶来的,是在收到她的语音信息后就有所意识,先一步赶来火车站后在站厅内找到刘辛成的儿子,然后才与才与队里赶来的其他人汇合。不过骆宾并没有在此时急于解释,而是先行处理安排刘辛成的的情况,例行的搜身检查后将他带去交给其他人带回队里。

安排好人员情况后,骆宾回过头笑着看向杜斌算是打招呼,说:“杜老师,这么巧,又在呢。”

“骆警官,是巧,希望没给你们造成麻烦。”杜斌温笑着回应。

“当然没有,能让刘辛成下车自首还是杜老师费心思说动的,还要谢谢你呢。”朱洁在旁边接话。

“朱警官客气了,我只是恰巧遇上。帮警察维护正义是每个公民该有的意识,我只是举手之劳。”

“多点杜老师这种举手之劳,这个社会就得和谐多少。”朱洁又拂开被风吹到眼睛里的头发,笑着眯了眯眼。

骆宾审视朱洁和杜斌闲聊的模样没有太多情绪,与旁边的警员交待一些需要处理的事情后再回头,说:“穿这么少就别站在风里闲聊了,回去吧,回头感冒了队里不给报销的。”

“如果不添麻烦的话,我想跟着警方一起走一趟,看看我学生的情况,可以吗?”杜斌问。

“当然可以,顺便警方也想向杜老师了解一下今天的情况。杜老师,一起走吧。”骆宾侧手示意。

几小时后,随着刘辛成被找到,关于这过去近十天他的行踪与事件都在当天加紧进行的问询中揭开。

朱洁原本被安排回去休息,但她回到队里后坚持不走,一定要跟完余下的事情,虽然问话和记录的事情由同事进行,她还是隔着屏幕全程都在。

刘辛成患上精神疾病的病源已经无从查证,毕竟那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和普及水平有限,对精神类疾病的认知也不如普通病痛类重视。因为出生的年代特殊和家庭条件原因等,并没有人在意过他的精神状况,也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什么叫被害妄想,只是觉得他这个人很内向孤僻。直到十七岁时他刺伤一位路人抢走钱包后欲买票离开汾城时在车站被抓到,之后被送进劳教所才进行了系统的诊断被判定有精神疾病。

劳教三年后刘辛成恢复自由返回社会生活,情况基本稳定,但也一直带着有精神病和有过抢劫伤人旧历史的标签,到了结婚的年纪根本没有人愿意和他相亲。直到其父母相继离世后他一个人生活,亲戚觉得他这样一个人独自生活会出事,就张罗着推荐他与比他大几岁陈二花相亲。

陈二花未嫁前一直想要个城市户口的对象,但她不论长相、脾气、还是学历都没有优势,所以迟迟未嫁出去。刘辛成虽然木讷内向但他继承了父母留下的一户群楼老房,有一些积蓄,完全符合她的需求。尽管相亲后她就已隐约听人说起过刘辛成精神有过问题,年轻时还有案底,但权衡利弊过后陈二花还是同意了这门婚事,很快与之组成家庭迁居到城里。

陈二花与刘辛成的婚姻其实与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都是相互有条件可图的情况下的凑合式夫妻。婚后在陈二花的张罗下他们家在火车站旁边买下一个小铺面做生意,卖各种早餐点心。转眼多年过去,二人家庭生活都还算平顺,他们也有了个孩子刘都都,刘辛成除了内向和爱自我絮叨,精神疾病史也没有在生活中造成大的影响,如果不特意提出来说根本不会有人会觉得他有什么不同。

直到一年多前,刘辛成旧病复发后开始觉得自己的生活有危机,想要离开汾城,在将家里的积蓄全部用尽后又开始向岳父陈普要钱,期间产生过数次矛盾争吵和肢体冲突。陈二花一度想离婚,但如今孩子刘都都上到初中是她的全部重心,加上经济条件的权衡后这场婚姻也就将就着继续维持,直到这一次刘辛成忽然带着儿子消失,陈普也遇害身亡,就有了警方对这起案件的调查与介入。

“所以,你因为讨钱不成功,就对你的岳父陈普有了杀意吗?”警员询问。

“不,怎么会呢。他已经把钱给我了。”刘辛成疑惑地否认。

“什么?”

“半个月前我岳父终于答应我会给我一笔钱,他还把存款都取出来存进了一张新卡里,卡和密码也给了我,就在我的行李里面。”

“那你去双喜镇是为什么,又刻意避开其他人。”

“那是我岳父特别交待的。他说这笔钱要悄悄的给我,不要让大姐和三弟知道,所以别让镇上的其他人看见我去找过他,否则他们肯定会闹。他还说我去外地以后见面就不容易,这笔钱是专门给我用。是他给我的,不是我抢的,我那天去见他是和他约好在镇外的林坡上碰头,我是去跟他告别。”刘辛成急忙地解释着,以至于有些前后颠倒重复。

“你岳父陈普体内检测出安眠类药物,你承认与你有关吗?”

“是,有关。那些安眠药是我买的,我那天去见他也是顺便还要给他送些安眠药过去。从去年开始他因为他年纪大了睡不好就想开些好睡的处方药,他没社保报销也懒得跑去医院,就每次让我帮他开一些带过去,已经一年多了都是这样。”

“所以,你不承认有杀害陈普?”

“我当然没有。”

“请简述当天的情况。”

“那天下午六七点吧,我和岳父在坡上见面把药给他,他心情很不好,说自己最近运气总是太差,还老有从前的事情让他后悔心烦。到太阳下山之后我们升了一堆火在坡上,我陪他喝酒聊天,他又一直在报怨镇上的人手脚不干净,直到酒喝完后他说要回去睡觉我们就分开了。分开时他朝北坡上回去,我朝南波坡下去,我从南坡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又因为酒劲儿上头迷路耽误了一圈后稀里糊涂的就躺在一处草堆里睡了一阵儿,直到晚上起露气后太冷了被冻醒才接着下坡。”

“时间记得吗?”

“我看过手机,那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左右下山。”

“然后呢。”

“天黑路滑我找不着道就沿着平原地上的沟渠朝前走,虽然会比较脏鞋子,但那条道儿直通大路不会错,我就沿着走出去到国道上打了个顺风车回城。”

“期间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期间路过杨汉的房子时被只狗吓得又跌了一回,我看到杨汉从屋里出来开灯才知道是他们家的菜地,但因为记得岳父说的不要让人知道的事,我就暂时躲了一下没出来,是件非常小的事情。别的……就真没什么了……”刘辛成努力回想了一圈后似乎是实在没什么漏掉的,就又反问说:“我还有忘记什么吗?”

看刘辛成这样的回应,问话的两个警员凑近稍作交流,之后再重新开始问话。

“那你说你杀了人,是谁?”

听到这个问题,坐在对面原本有些低沉的刘辛成就变了脸色,他望向对面的警员忽然就要站起而引发一阵座位拉扯的响动,警员们立即提醒他冷静坐下。

“那年我杀了那个人,我总能看见他,一定是来要我的命。”刘辛成的眼神变得恐惧而慌乱。

“你是说你十七岁那年的抢劫案吗,你刺伤了一位外地商人将对方的钱夹抢走,但所造成的伤并不致使,对方后来康复出院还写了一份谅解书,你并没有杀人。”

“不,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他会一直跟着我……”

在谈及当年的抢劫伤人案后刘辛成开始变得极度紧张,言语逻辑与精神状态都已经不合适再进行问询,于是警方就暂时结束这项工作,请医务人员进来对他进行后续处理。

隔着监控屏幕听完讯问室里这样的对话内容后的朱洁和旁边的其他人都错愕不已,本以为找到刘辛成就是这个案件的终结,但似乎一切都只是插曲,他的陈述完全是新情况。

另一边,关于刘辛成儿子刘都都的问话也在同步进行,杜斌作为班主任在跟来大队后坚持没有离开,一直在窗户外面坐着等候。从火车站回来时杜斌一直陪在刘都都身边,在刘都都被带去问话的时候还冲他给予鼓励,让他不要害怕,相信警察,承诺自己会等他出来。

展开问询后,在刘都都那里警员们又听到另一个以孩子视角的事件版本。

刘都都从小十分聪明且智慧,很早就知道自己爸爸刘辛成精神有时候会不稳定,稍长大一些就明白他有被害妄想症,有一份源于他早年间抢钱伤人后的心理阴影。刘辛成还有个在外人看来很幼稚的意识,就是一直觉得有超级英雄会保护自己,他很喜欢蜘蛛侠,将其神作精神力量。当然,这种事情在刘都都的妈妈陈二花看来则是只是精神不正常的一种怪癖,是病态式的幼稚。

在他们的家庭里刘辛成是个比刘都都更不能独立且天真的人物,陈二花用一套严格的驯服标准教育他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当一个对家庭和孩子有贡献的角色。刘辛成曾收集过许多与蜘蛛侠相关的物品和印画,在几次家庭夫妻间的矛盾争吵后陈二花将它们全都烧毁,勒令刘辛成清醒一点像个成年人,否则就要带着刘都都离开他,把他赶出家门。久而久之刘辛成再不敢说自己喜欢蜘蛛侠,也不敢再收集相关的东西,听从陈二花的一切指令照做执行就是他唯一的家庭事务。

如果有不服从不满意,刘辛成会受到源于陈二花的谩骂与指责,甚至是体罚。并且陈二花还有一个习惯就是让刘都都站在一边看着刘辛成受罚,用刘辛成的案例教育他,如果不听话、不好好学习,就会像刘辛成一样成为那种没用的人。

刘都都知道爸爸刘辛成一直想离开汾城,可是刘都都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不现实且不利的选择,自己在上学,他不想放弃现在的一切去个新的地方开始,妈妈陈二花也是。所以一切就那样继续前行着,即使有着许多摩擦也都当稀松平常,毕竟用妈妈陈二花的话来讲,全天下的家庭都是糟心和不幸福的,活着的人忍忍也就过去了,刘辛成想怎么样也只是想想,那是不现实的一切,没人会在意。

两年前开始刘辛成的病越来越严重,刘都都和陈二花一个要上学,一个要做店里的生意,都各有事情要忙也管不上什么。没有想到的是外公陈普倒成了与刘辛成说话最多的人,有时候刘辛成精神不稳定时候脾气很差,外公也从来不介意。后来刘辛成偷了家里的钱出去不知道用在哪儿了,陈二花气极了但又不能与刘辛成离婚,因为他们家里现在的许多东西都是刘辛成从上一辈那里继承来的,如果离婚就表示着他们的家庭要一分为二,在没有了积蓄之后这个家里唯有这套房子,她不可能再放手。

在愤怒与无奈中陈二花居然想过要是刘辛成能死了就好,省钱又省事,这是刘都都从自己妈妈口中亲耳听到过的报怨。妈妈陈二花后来具体对爸爸刘辛成做过什么刘都都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外公陈普知道了些事情,气愤地到家里的铺面去和妈妈陈二花大吵了一架,骂了很难听的话,还把桌子都直接掀了。但这一切,外人看来都当作是陈普去冲自己女儿要钱不成的恼羞成怒。

或许是真的担心自己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女婿有一天死在自己女儿手下吧,后来陈普真的答应给刘辛成一笔钱让他去外地生活。在原本陈普的说法里,刘辛成拿钱单独离开,不用和陈二花离婚从而影响家庭和刘都都,保证一切低调行事千万别让陈大花和陈大业知道。

刘都都知道这件事情,他清楚自己不会跟着爸爸刘辛成走,他有自己的学业和未来,不能为了一个发疯的爸爸放弃一切,并且能预计到刘辛成出走后肯定不会有好日子。但是他也看到陈二花对刘辛成的所恶劣态度,认为也许刘辛成离开汾城或许会是一个自由的开始,也许他能得到内心的平静。

于是刘都都想到一个计划,远离妈妈陈二花,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一起度过一段时间,拥有单纯的父子时光作告别后送刘辛成离开,余下的事情就任凭天意,分道扬镳。他要留在汾城继续上学生活与成长,爸爸刘辛成自己走后或许再不回来,但他觉得这是将自己能做的都做完。

刘都都原本的计划只是逃课一周和刘辛成一起玩,他制定了一系列的计划行程,包括去各种游乐的地方,看各种新鲜有趣的事物,将过去这些年别人父子间做过的事情都补上一遍。刘都都想最后帮刘辛成实现一个夙愿是陪他去漫展看那些超级英雄,尽管在他的心目里那些都是虚假的东西,但他愿意成全自己爸爸刘辛成让他开心一次。刘都都还计划了去野外露营生活几天,远离城市里的声音享受自由的空间,算是父子之间的秘密,为此做了许多提前准备的功课。

做好计划后刘都都让刘辛成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写好请假条到学校带走自己,再打电话安排让陈二花买票。假装全家出城的伪装本意其实非常简单,刘都都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在校请假理由,一个全家一起出游的表相,因为他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和那样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爸爸单独去玩。还有就是,他想陈二花这个强势的家庭主导人远离一些他们,越远越好。

“只是想跟自己的爸爸出去玩,没必要这么费事吧,也能正常请假的。”警员询问。

刘都都沉默不语地垂下眼睛,旁边的做记录的女警员似乎是想到什么就看向孩子稍作打量,然后又冲旁边问话的警员在纸上写了一行小字,那位警员就瞬间明白过来,看待孩子的眼神有了些无奈与不忍。

结合刘都都这个年纪的生活环境,不难想到他多少会收到其他人因其有那样一个爸爸而投来的异样目光,或是一些不中听的评价议论。刘都都即爱着自己的爸爸,但也同时以有那样一个爸爸而羞愧,不敢与之光明正大的去游玩,害怕别人嘲笑。

“是有人说过什么吗?”女警员温柔地询问刘都都。

“他们总说,是病都会传染的,小心将来我也会变成和爸爸一样的。也有人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肯定将来也有疯病。如果他们知道我和爸爸一起出去玩,会……会嘲笑我的……”刘都都垂低着头,语气低沉而压抑,虽然后面没再继续说下去但也能够猜到会是什么类型的言语。

“他们是谁?”

“学校里的人,还有邻居家的孩子。”刘都都回答着,缓了缓后抬起泛红的眼睛,问:“真的是我爸爸杀了外公吗?”

“我们正在调查。”女警员温柔地回答。

“接着讲后来的事情吧。”另一位警员提醒,刘都都点点头后继续讲述下去。

刘都都没想到计划才开始实施第二天就收到了外公的死讯,他知道父亲刘辛成去见过外公陈普,时间又那么巧合,他就慌了,知道事情已经超出自己的计划太多。所有计划目全部乱套,像是一辆脱轨的电车驰向他不可控的方向,尽管刘辛成否认自己杀害陈普,但刘都都并不完全相信刘辛成,毕竟那是个精神有问题的人。

刘都都在一方面支持自己的爸爸,又在一方面根本不相信他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所以他陷入了纠结。在以为是自己爸爸精神失常时候杀了外公,一切没有回头路的情况下,刘都都只能将计就计,每次继续安排好说辞后让刘辛成联系妈妈陈二花报平安,好像自己被挟持了,实际是他出谋划策带着爸爸躲在城里。

他们的父子逃离家庭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全部被破坏,刘都都什么都不能再照计划行事,只想尽力保住最后一件事情就是为了拖到漫展陪刘辛成去看一次超级英雄,然后再分道扬镳,一定要完成这一件。

“你一个小孩子做这么大胆子的事,没想过后果吗?”警员在做完记录后忍不住发出询问。

“有人跟我说过,做人不要有边界,要勇敢无畏,做自己思想的主宰,而不是傀儡。”

“谁说的?”

孩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沉默不语地抬起目光朝窗户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才说:“应该是某个哲学家吧,我记不清了。”

“你说你妈妈陈二花对你爸爸刘辛力具体做过什么你并不知道,只知道外公陈普知道后到店里大发脾气,是真的吗?你真的不知道她做过什么,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们呢?”

刘都都低头抿嘴,半晌不语,问话的警员们相互一睇眼色就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有故意隐瞒的内容。

“刘都都同学,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决定冒这么大的险,做这样一个安排,希望在与自己爸爸度过最后一段时间后让他永远的离开家呢?”

“我……”刘都都反复地以手指握捏绕动另一只手,紧张不安又踌躇犹豫。

“叔叔,阿姨,我只是舍不得我爸爸,所有人都说他有精神病,可他是我爸爸,我就想让他开心一回。我真的没有别的想法,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忽然,刘都都抹起眼泪,哭得委屈又自责。

问话的警员虽然有工作在身但到底还是人心肉长,看一个孩子哭得如此伤心,他所有行为的原始出发点又只是单纯对父亲的关心与爱,便出于感情成分而不忍过多苛责,针对他的问询暂时停止。

此时,一墙之隔的外面,朱洁从办公室出来时见到坐在过道一侧的杜斌,看他穿得单薄就去倒了一杯热水拿过去,问他怎么这么晚还在队里,其实这里的事情他可以放心交给警察们处理。杜斌则表示是答应了自己的学生要等他出来,所以不论多晚都要守信。而且,他觉得自己也只是坐在这里等待而已,相比今晚这里的其他人,这已经是件非常容易的事。

一个看来文质彬彬的老师却能在追捕刘辛成时表现出果断与勇敢,在回到对待学生时又有着自己极度细致的共情关怀与人文原则。回顾综合过往的几次接触,杜斌表现出的种种令朱洁不由在心里有几分佩服,便不由说起一句“如果你没当老师,也许应该去读警校,出来肯定能成为一个好警察”的假设玩笑。

“不瞒你说,我小时候的第一志愿理想就是当警察,觉得那是世上最正义的角色。”

“那后来为什么没走这条路呢,不会是考学的时候觉得太苦,就退缩吧。”朱洁笑问。

“教书育人也是件正义的好事情,一样的。”杜斌笑了笑,转动手里的纸杯结束这个话题的探讨。

说话间,旁边办公室的门打开,已经问完话的刘都都被带出来。见到杜斌后刘都都第一时间走上前去打招呼问好,杜斌也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他是否一切顺利,刘都都点点头,杜斌就夸他好样的。

原本杜斌打算带孩子当晚去自己宿舍里安顿,毕竟现在他家里没有其他人能照顾他。不过随后一个人的到来令这种主动的好意安排中止,孩子的亲舅舅,那个姗姗迟归的陈大业终于出现在队里。

陈大业其实今天上午就已经回到汾城,但是他没有来警局。据他自己讲是一路回来太累,去公司交差填单之后先回到家里洗澡睡觉,等养足精神后联系警局时,就听到自己二姐夫刘辛成已经被抓住的消息,自己二姐也因为纵容包庇而暂时被拘留。

“我就说嘛,你们警察办事我放心,抓到就好。人民警察为人民,我可是很相信的。”陈大业半点没有自己父亲死亡的伤心,对自己二姐家中发生的事更毫不介意,说得像是一则调侃玩笑,随后笑容满面地冲刘都都招手示意,说:“都都,来,跟舅舅走。”

因为夜已经太深,一切都需等到第二天再行其他安排,在走了简单的流程后陈大业带着孩子离开,杜斌也随后一道走出大楼,消失在已经渐渐起雾的凌晨夜幕中。

翌日中午,刘辛成的体检报告被传送到刑侦支队,朱洁第一时间接过来查阅。

报告显示刘辛成身上有部分淤青和外力致伤,分布在背部与腰腹部居多,造成的时间前后不等。腹部内腔有少量淤血推测为物体锤击伤所致,这种淤血没有立即对刘辛成造成致命伤但会持续的形成疼痛感和身体不适。这些伤印证了刘都都所说,陈二花持续对刘辛成家庭暴力的行为。

而令所有人最大为意外的是刘辛成的腕部曾受过重伤,双手虽然能做日常活动同但却无法负重施力,常年伴有痉挛与颤抖。朱洁明白了刘辛成一直以来的颤抖并非害怕,而是他本身就有这样的问题。

随后在与陈二花的问询中也得到印证,刘辛成双手颤抖的问题是从她们结婚时就有的,这也是他当时有不错的城市户口条件但没人有愿意嫁给刘辛成他的另一则重要原因,更是陈二花选择倾尽积蓄盘下个铺面做面点生意的原因之一,因为她刘辛成根本做不了任何其他的工作,即不能做负重类的体力活,也不能做精细类的手艺活,他除了精神有问题还是半个残疾人。

“他之前的的报告上都没有显示这一项,而且劳教所的登记中还显示他在劳教所里学会了一项手艺活儿,那应该是双手健康的状态下出所的,你是不是又在撒谎。或者,这伤是你在对其施暴中形成的。”朱洁疑惑反问。

“他的手就是在劳教所待了三年后开始这样的,你觉得……文件会怎么登记?”陈二花笑着反问。

朱洁明白了陈二花所指,一时间捻拿着手里的文件说不出话来,唯见陈二花眼底的轻蔑。

“一个精神和身体上的双重废人,我已经忍他很久了。”陈二花调侃着吐出一口气。

“你看起来很嫌弃他,对吗?既然没有感情基础,而且他的双手问题是在结婚前就存在的,那为什么当初还要结婚。”

“离开双喜镇嫁个城里人,让我的孩子有城市户口上好的学校,就这么简单。你们这些城里人哪里知道我们这种家庭的难处呢,什么感情基础不感情基础,真是说出来就有些好笑了。”

“你承认在婚后持续对刘辛成施暴吗?”

“我承认,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他那个一个废物,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打他两下怎么了?我比他大几岁,当初结婚就是他们家的亲戚觉得我年纪大能接手这个拖油瓶,我又当媳妇又当妈的跟他生活,谁知道我的苦处呢。”

“这是人身伤害,是违法,你知道吗?”

“说是这样说,谁在乎呢。两口子在家里哪个没有摩擦,吵架掰扯一下可不是常有的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那么辛苦努力的工作赚钱,他啥都不会,跟我结婚那是他修了八辈子的福。我无非就是换了一下性别而已,要是个女人什么都不干的在家里靠男人养活,打她两下她敢怎么样吗。要是我是个男人,他是个女人,你们会这样坐在这里问他知不知道是违法吗。没有的事!在这个家里,我就像个男人一样,我才是家里的顶梁柱,那我就是行使了自己一个家庭顶梁柱该有的权力,有什么问题呢。”

“你这是偷换概念。不论是男性还是女性,施暴伤害就是违法。”

“你们就讲大道理吧,走出去大街上问问看看,十个女人三个被打过,谁又怎么样了呢,日子不还是照样得过,孩子不还是得照样养,还是不得继续睡在一张床上过下去。我都没嫌弃他这样的一个废人,他还敢来嫌弃我对他不好?我对他足够好啦。”陈二花特意地坐直一些身子,似乎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

“那你是否承认有过意图谋杀刘辛成?”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两年前你父亲陈普家的鸡忽然中毒而亡,事后查明那些药源于杨汉家菜地里放置涂有老鼠药的玉米,杨汉补偿五百元给你父亲陈普后此事没有再追究,之后杨汉就对着菜地的方向安装监控防盗。就在今天,我们获得了准确的目击信息指认,确认当天是你从菜地里收集走了那些涂药的玉米。并且根据对你的三弟陈大业进行问询可以得知,当天你和你丈夫一起正好回双喜镇探亲。你收集那样的毒玉米,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是毒玉米,还以为就是有人落在那儿的呢。”

“你又在撒谎。我们已经询问过杨汉,他在放置毒玉米的时候你曾经路过,知道那些玉米的用处。并且我们的目击人证不仅看到你从地里拿走玉米,还看到你将玉米带回后递给刘辛力食用。杨素娥,既然我们能问到你这件事情,就是一定掌握了确切信息,你不要再对警方绕圈子了,好吗!”

朱洁严肃且的提醒令杨素娥不自觉地坐直了些身子,嚅了嚅唇,手指放在面前绕动以平衡自己的心虚,可她嘴上还是不死心地反问,说:“事情过去那么久,哪里有什么目击证人,说得好像有个人专门盯着我一样,怎么可能呢。你们是在故意诓骗老实人吧,警察就能这样做事情吗。”

“我们的目击证人的确一直跟在你的身后,就是你的儿子,刘都都。”朱洁克制情绪,严肃地给出答案。

当听到刘都都的名字后陈二花立即哑然失声,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儿子指认了自己,更加没到儿子竟然知道这件事。原来,刘都都曾亲眼看见自己这个妈妈想要害死刘辛力这个爸爸,在过去两年中将这件事一直藏匿在心里从没揭破。

“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丈夫与儿子的失踪断联不是你丈夫主使,而是你的儿子刘都都。是他要求你买三张票假装出城,要求你自己一个人在外地去待着。因为他希望有一段单纯愉快的父子时光,远离你,只和他的爸爸一起在城里度过轻松的几天,然后安排刘辛力离开汾城永远不再回来,因为……他知道你这个妈妈希望他的爸爸死。”

知道这样的内情后,陈二花自知狡辩已经没有意义,良久后沉出一口气妥协。

“是,他真的太麻烦了,尾大不掉,还整天神神叨叨的,我又不能离婚还能怎么办。我也没想真的毒他,就是吓乎吓乎他,让他知道以后不要总叨念些有的没的,我听着很烦,而且他最后打算吃的时候我就赶紧打掉到地上又没让他真吃。当时我本来打算收拾一下扫干净就行了,哪儿晓得正好鸡笼没关,我去拿扫帚的功夫里全被鸡仔吃了。”陈二花摊手,倒显得自己委屈。

“然后呢。”

“然后我爹就认为是杨汉投的毒,我也不能解释,最后九爷爷出面主持公道让赔了五百块,事情就过去了。但哪儿晓得就前个月我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知道了这件事,就来摊子上和我大吵大闹骂我不是人,说起来我还觉得自己好惨,运气真是背呢,我又没真干什么。”

陈二花的一套道理能将违法的行为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令朱洁简直无语,正要再再说些什么时正好一通电话打进来,她到嘴边的话就暂时停下。

经一起问话的老刘示意后朱洁出去接电话,原来是有司机在经过排查后被联系上,证实了刘辛成当初在夜间自国道上搭顺风车的事,据司机描述刘辛成当时身上有些脏,满身酒气且精神不佳,但并无其他异样。另一队人员在对刘辛成的衣物与鞋子进行采集检测后并无发现可疑血迹残留,并且从鞋子上提取的泥土作分析对比后获得准确信息。因为陈普尸体发现位置的土地在之前焚烧垃圾时有受过化学物质污染,泥土里而有几种特别的化学成分,但刘辛成的鞋子上完全没有,这也佐证了刘辛成没有抵达过案发现场。

随后另一队人员也发来消息,他们按着刘辛成所讲述的路细前往双喜镇外的林坡,在一处靠近垃圾焚烧站的旧窑洞边找到一处升火点,火堆边发现一只空白酒瓶,六支香烟头,在提取瓶身指纹后确认有两枚确为陈普与刘辛成所有。

关于刘辛成的全部时间与行动脉络全部清晰,所有人即失望又有些庆幸。失望的是大家费心费力集各方资源找到他后发现他不是真的凶手,那么之前的所有调查都算是白费一场,一切又都回到原点,真正的凶手依旧成谜。庆幸的是这样一个精神与身体都不健全的可怜人,终归是没有成为真正的凶手。他只是需要接受治疗,虽然对案件的侦破造成一定的警力耗费,但抛开与案件相关的事情他所做的事情并不违法,那么他的儿子刘都都就不用多受牵连。

特别是对那个孩子刘都都而言,朱洁松下一口气。他还那么年幼,成长在那样一个家庭环境中,所做的一切也是出于对父亲最原始的关爱,如果因此要负起法律责任太令人遗憾与唏嘘。

在一系列的手续流程走完后,针对陈二花试图地刘辛成投毒的事情另起一案进行调查,配合刘辛成的问询结果进行对比证实陈二花没有撒谎,当时虽然陈二花将毒玉米拿回了家,但在刘辛成有机会食用时她及时进行了阻止,所讲述的内容与陈二话所讲一致,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后暂不立案,陈二花在接受了普法教育后签属文件可以暂时离开。

刚刚走完文件流程,陈大业正好带着刘都都过来,从陈二花与陈大业之间的对话可以看出两家人之间的关系算不得亲近,陈大业将刘都都交接给陈二花夫妻就算是尽了个舅舅的职责。两方不咸不淡地交谈几句关于陈普的后事处理事宜,但没达成统一意见,就相约晚些时候约上陈大花一起再谈,届时三姐弟共同商议后定夺。

警方与陈大业的对话非常“顺畅”,陈大业颇有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坐在那儿大大咧咧地岔开腿,脚还在不停地抖动,经由办事警员提醒才坐正直一些,但抖腿的习惯并无收敛。

在陈大业的讲述里陈普是个算不得有责任的好父亲,喝酒打牌,脾气暴躁,对子女们也都有一搭没一搭地养着,犯错了就上手打一顿,饿了困了就自己想办法。因为陈家三姐弟年纪都相仿,也没有谁照顾谁一说,在母亲和外公过世后陈普也不怎么管他们,三人算是相依为命也算是互相嫌弃的麻烦,争饭吃,抢衣服,在物质基础没有保障的前提下生存是第一需求,这就奠定了这一家姐弟不会和睦的基础。

陈普从到双喜镇就没怎么认真当个父母,好不容易想做点什么,就在双喜镇外面林坡上的圾焚烧站干了一阵儿活替,结果才干了没多久垃圾堆倒下去压死了两个人,因为死人了就被彻查,发现那个垃圾站焚烧的全都是重污垃圾,垃圾站也是违规建起来的,从此之后陈普游手好闲是常态。

对于三个孩子陈普从未有过自觉亏欠的想法,用陈普自己的原话来讲,有人把他们三个养大没饿死已经是非常慷慨与积德的好事。总之,有这么个父亲,三姐弟都是恨怨恨得不行,又没有办法。

杨大业成年后曾学别人南下打工,但他因为受不了被人限制时间与地点的上下班,总是迟到与旷工,换了几处地方后都做不下去,后来就没有人愿意再给他介绍工作,最后只得收拾行李返回汾城。一个成年人不干活是没有收入养活自己的,他的两个姐姐也不会接济他,家里不仅没有什么积蓄还有个爱消遣的老父亲,总之非常困难。好在最后陈普掏了一笔钱给陈大业去考了个驾照,之后又经人介绍担保去跑车。

也许是在南方吃过亏熬过苦,知道不工作赚钱到底还是不行的,之后陈大业虽然也觉得苦但还是坚持在运输公司里当跑车司机送货。他跑别人都不乐意的西北偏远线,一趟来回都要小十天半个月,然后就能连着休息一周,虽然这工作赚钱不多但也够他自己生活所用,就再没多少挑剔,一直延续着这种生活方式过了多年,虽然运输公司老板换了两轮但他的工作种类从来没变过。

也许是源于陈普对他们家庭的不负责态度对其的影响,陈大业始终光棍一个,对娶妻生子组建家庭这种大多数人会考虑的人生大事从不多想,他对老婆儿子热炕头的生活兴趣缺缺,一直秉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原则生活。在自己两个姐姐相继外嫁后家里只余下他和陈普生活,年少时陈普可以对他指教与打骂,但当他成年人以后有了反抗的资本就不再逆来顺受,源于各种生活中的琐事父子之间暴发过的冲突不少,但碍于毕竟有直系亲属关系,陈大业必须负担起赡养陈普的责任,两人将就着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过日子。

这几年陈大业和陈普的关系好了些,陈普在外赊账欠钱他虽然会生气但都会去收拾残局。一是他每次安慰自己陈普年事已高,过一天少一天。二是他还冲着陈普名下的征地款,家里的地和房全在外公去世后都在陈普名下。赶上双喜镇纳入与改建规划,原本不值钱的东西就瞬间值钱起来,陈大业尽量恭敬孝顺也是希望能顺接接手家产。

“早年那边坡上的垃圾焚烧堆倒下来压死人,说不定就是人家索命而已呢,好像当时有个人的家人至今还没找到呢,是不是亡魂不安呀,当时我爹可是在垃圾站当的工头。”陈大业一脸八卦好奇地询问。

“你父亲出事你倒挺开心的,像个样子吗。”似乎是因为太看不惯陈大业的吊儿郎当,问话的警员忍不住怼了一句。

“警察同志,我只是不装而已。直率,坦白,不像我那两个姐都会演。我就敢大大方方的承认老爷子走了对大家都好,他能安享清静去另一边睡个安稳觉,我们做子女的也都各有各命,是福是祸凭自己的本事。这也是他之前老冲我们说的,人各有命,不要强求。唉,我跟你们讲,我爹对生死看得可淡啦,总说要是哪天去了就轻松了,有两回我还见他盯着农药瓶子发呆,问我知不知道哪种方法了结自己最轻松不受罪。警察同志,你们真的确定他是被人杀的吗,不是自己想开了,自己了结性命的?”

杨大业像是说着单口相声一样没完没了,对自己父亲的死亡报以如此荒谬与戏谑的态度令所有人都不能理喻与厌恶,没有人愿意去接他的闲话。

“你父亲生前是否有与人结仇?或与人有矛盾纠纷?”

“有,多了去。邻里间的没人喜欢他。镇头打牌的几个老爷子谁不说他手不干净还爱赖皮。镇上的九爷爷也烦他,当初都开会说了要镇上所有人一股作气团结起来不让改建林坡,好谈价格,我爹就没听指挥的第一个签了同意书。哦,还有……”

“除了这些老人,其他人。你说的这些人最年轻的也有七十多岁了,即便是有心也无力去伤害你父亲。”朱洁忍不住打断提醒。

“哦,陈功德,我想起来了。”

“仔细说。你父亲和这个陈功德是有什么纠纷。”

“他和我爹看着没纠纷,没啥往来交集,是和杨素娥。”

“杨素娥?”

“陈功德回来镇里找杨素娥,去她家里吵了一架还动起手来,我爹进去拉架后陈功德就非常生气地骂我爹,还说迟早要弄死我爹。那天我本来是要去出车的,还好是想起来落下东西回去拿,听到声响就进去把人拉开,否则指不定怎么样。”

“你哪天出的车。”

“11月23号下午两点。”

听到这个时间点朱洁就感觉有些不对,她调出早先在社会关系排查时关于陈功德的登记,其妻子说的是陈功德于11月22就离开了汾城前往外地谈生意。

“陈功德与杨素娥的纠纷源于什么,你知道吗?”

“陈功德和杨素娥关系不一般,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吧。杨素娥的儿女可不都是靠着陈功德给的钱养大的,这两人能有啥矛盾,不就是感情纠纷嘛。杨素娥的大儿子有出息了,杨素娥就想着翅膀硬了不听话了,想甩手抽身了呗。”杨大业说话间又翘起起摇晃着椅子发出响动,一脸的吊儿郎当。

“好好说话。”旁边的警员冷声提醒。

“你父亲与杨素娥关系如何?”

“挺好的,杨素娥这人虽然生活做派不怎么样,但人还是不错的。有点吃的喝的都会分点给我老爹,我也顺便沾沾光,她做菜挺有一手。哦还有,当初我能去当司机还是她托人介绍的呢,我觉得她人挺好。”

“我们在走访中听到一种说辞,认为你父亲和杨素娥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你怎么认为。”

“没什么认为的,这不重要。我爹就一幅老骨头也没啥可图的,有个人热心照顾他我巴不得呢。”

杨大业的问话在他自己很开心,其他人很不理解的情况下结束,除了得到关于陈功德曾与陈普有争执的新内容信息,没再有任何其他有用的信息。

问完话后杨大业高高兴兴地签字离开,临走时问能不能将陈普的证件拿走,因为他要去办一系列的死亡证明和销户,还有陈普留下的资产也要做变更到他名下。朱洁对于这样一个面对自己父亲死亡却如此开心的人没有好感,冷冰冰地让他去找相应的负责警员做申请,就转身拿着文件走开。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里杜斌正在上课,讲到“智子疑邻”的文言文典故,在黑板上写下需要重点记住与理解的古今字词用法区别后,他询问有没有哪位同学愿意针对这个成语发表阅读理解。

班上举手的同学有两位,其中一位手指白皙匀长,精心绘制的甲面上还做着浅浅亮片,杜斌越过众学生朝那双手的主人看去,见到最后排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位并非自己学生的外人,安娜。

安娜被发现后吐了吐舌头,歪头笑得娇俏又可爱,班上的同学们也都在回头后发现了这位外来者。虽然班上的同学都只是初中生,但对男女恋爱之间的那些事情都已多少有些了解,瞬间全班上下无人再有心学习,起哄着冲着杜斌吹起口哨或是言语上的催促,让杜斌快介绍安娜。

杜斌无奈,好在下课铃声能解救他于困局,他收拾起物品之余冲安娜招手示意一起离开教室,暂时离开气氛已沸腾的教室。

“你不能怪我,是你连着三天都没回家,阿姨都记挂你,我才过来看看。”安娜走在楼道里声先夺人。

“临近期末,这几天在出模拟试卷,我住在学校宿舍比较方便。”

“你就是躲我,我又不笨。”安娜撇嘴。

对于安娜的负气抢白杜斌没有否认,两人虽然并肩走在楼道里但人却沉默下来,气氛有些僵硬。

随后,还是安娜主动缓和开口,说:“好啦,你别生气了。我实话说吧,今天来这里可不是为了整蛊你上课的。我有正事要来办,你也别自作多情地觉得我就那么不分轻重,特意尽来给你惹事。”

说完,安娜也没再等杜斌说什么,自己快走几步向前上楼。杜斌看安娜沿着迂回环绕的楼梯向上探看,见到上一层的楼道立即传来一阵热情的接待招呼声,从楼梯的间隙内见到是校长亲自在楼上等待安娜到来,热情地与之握手。

“金科公司安排的高层来考察学校谈援教捐赠的人员,好年轻,是不是。”一个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旁边插入进来,杜斌侧头看去见是一脸笑眯眯的教导主任冯昭德。

“原本说是来个高层经理,又忽然说那个经理生病了就让助理过来。不过高层的助理也不是一般人,随便多说几句好话就能多给学校捐半栋楼,多建个实验室什么的。杜老师,我们都听说你和金科公司大老板的家属挺熟悉的,今晚接待的事情校长特意有要求你一起参加,务必要留出时间呀。”

安娜冒充了金科公司的考察人员杜斌心知肚明,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讲这种事情也不会有人追究,毕竟金科公司本来就是安娜舅舅家的产业,他是天之骄女,坐拥任性的资本。杜斌更知道安娜是为了自己才这样做,非要搀和进来找些与自己相关的事,但在这种情况下杜斌不能说穿什么。

在与冯昭德已无话可说之际,旁边的办公室里有同事握着电话探出头来,说是保安室打来电话讲有人来学校拜访杜斌,对方是位自称杜斌老家亲戚的老人,已经放行。闻言,杜斌瞥向操场的大门方向,看到大铁门处有个踱步的身影,在保安允许后那人从大门进入校园,正自被太阳映照着的操场上走过来。

似乎是感觉到杜斌的位置所在,那位老人停下脚步抬头望向杜斌的方向,在发现杜斌后自下向上地冲他笑着招手示意。杜斌看清老人的面容后意外于这个人出现在自己的学校,但他并没有慌乱,温和而沉静地看着那人片刻,然后冲冯昭德客气地回了句“会尽量参加”后转身下楼。

杜斌下楼,自教学大楼的阴影中走出后便立即被阳光普照满身,可冬日的阳光虽然即白而亮,却因为天定的季节规则而没有热度,风过时拂在面上夹带寒意,有种森森凛冽。穿过没有任何温度的阳光,伴着脚底那团几微缩的影子,杜斌一步步走向老人,最后站定到老人面前与他直面相对。

“斌斌,多年不见呀,别来无恙。”老人脸上分布着皱纹与斑点,笑眯了一双眼睛时显得热情又和蔼。

“好久不见,村长。”杜斌隔着眼镜直视老人的眼睛,清晰直白,在正午的刺目阳光下无任何细节遗漏。

“这么多年了,咱们斌斌有出息了,怎么从来不回咱们福源村走动走动呢,每次去学校也不进村。”

“正准备回去看看,您就来了。”杜斌微笑。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朱洁前去林业局和派出所调了当年林坡垃圾焚烧站维建的资料来看,当初那个焚烧站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备案审批,也没有办理任何的手续或是纳税之类的任何东西,全是凭着那里是一片不起眼的林坡无人留意就私自挖建了一个大坑做垃圾焚烧。当时有些镇上的人在焚烧站工作过,但都只是拿现金工资,唯一有记录的就是陈普曾经在镇上招工,但是因为他坚持声称只是自己替人打工,事后也没追究出更多事情,一切就不了了之。

“就这么不了了之?”朱洁疑惑地问当年办案的老警员。

“全镇上下严丝合缝的口供,都是在打太极,一口咬定是外地人在那里偷建的。当时的镇委班子撤职的撤职,处分的处分,毕竟也是意外事故并非凶杀案,兜兜转转了一圈后取缔了那个非法维建点就结案了。”

“这个双喜镇,还真是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呢。”

“宗族本家都这样,朝上翻一翻都是同个肚子里生下来后代的,谁还能出卖谁不成。小地方看中义气感情,要是敢谁说不利于集体的话,那可就是叛徒,活不下去的。”

刚拿着少着可怜的资料回到队里,朱洁又得到消息。警方联系陈功德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联系其妻子慧兰也无人响应,于是就调到其家庭地址后安排朱洁和一位警员同行亲自去一趟。准备出门时骆宾让等等,和原本要一起同行的警员换了岗,由自己和朱洁一起过去。

在驱车过去的路上朱洁再仔细看了一遍陈功德的信息,学历只到初中,曾经南下打过工,有一定积蓄后回乡办了个养猪厂,但经营不善倒闭。后来他倒插门儿入赘到一个汾城中产家庭,老婆叫慧兰,在慧兰父母的资金支持下陈功德又建了个养殖厂卖高端营养土猪肉,因为那段时间正好赶上人民生活水平好了之后追求健康的风潮,他就紧抓住噱头将土猪天然饲养的标签放大,之后生意就迅速发展赚了不少钱。

有钱之后陈功德成立了公司,除单纯的做饲养售卖后也开始与些食品工厂合作肉脯产品,短短几年间就成了城里小有名气的富人,听说现在南方有他的不工厂,还有许多投资,俨然是白手起家典范。

有钱之后陈功德先是住进汾城高档小区金域华府,后是搬进最贵的别墅区,直到前几年就直接巨资向人买了块地在汾城市内的一处湖景公园边建起别墅。如今陈关德的一家没有邻居,无需车位,一枝独秀地占据着最好的宜居环境,过起独一无二的奢华生活。

“这种地段位置,能进行商业买卖和建私有住宅吗?”当朱洁抵达到陈关德家豪宅附近,对着一大扇仿欧式庄园的大门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这就不归咱们操心了。”骆宾隔着车窗看了一眼不远处繁华的街道,和另一侧通往公园的指示牌,按响大门的门铃之后取出证件对着可视门禁举近让里面的人开门。

驱车通过大门后并不是立即到陈功德的家,而是需再迂回向上绕过一段被树林掩映的路,几分钟后才停在一处仿欧式的三层别墅面前。下车时市中心的街道的繁华热闹已消失,眼前所见尽是精心打理的花草和天然的清幽环境,可一回头又能借着地势而居高临下地远远看到城中地标物仅在几公里外。

略略纵观四周,朱洁觉得这处别墅住宅真可谓是大隐隐于世,于最热闹处藏着清静,又于安静中纵观全城,设计巧妙得很。不得不感叹一句,有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