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言
宁愿她们仨是一人,年少轻狂时有敢和世界决裂的冷傲,豆蔻青春年华遇最懂的人谈最美的恋爱,时光漫洒里哪怕满城风雨也看芳景如故。
然而她们终究各自不同,看张爱玲,如春乍来之杏花素面;品林徽因,如夏已深的香风菡萏;读杨绛,又是秋未起的叶藏玳瑁、枝坠珊瑚。
你一定要最后一个认识杨绛,因为太过淡然,几乎总让人漫过。然而经历了张爱玲的抽骨撤髓的冷痛,见识了林徽因四月云天的浪漫,再遇见杨绛,你会忽然发现,她才是巧占兰心,温柔了岁月,她会把你的所有疼痛、所有执迷,都熨服得妥妥帖帖,清清净净。
当然,也许你最爱张爱玲,“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这样的文字太过深刻,横冲直撞地就进了心坎,然后再也挥之不去。
她像是一个冷静的刀客,细排慢检地把男女的风华故事剥皮剔骨,在冷艳的血花里,来一段苍凉的解读。
人性,在她的笔下,几乎经受不住考验,就像绽放的早花,看似风光烂漫,却只需一场寒雨便只剩一地残红,徒惹人伤怀,凄凉无住。
然而这才是人性,不管是金刚佛面,还是菩萨温柔,谁都有自己的不如意、不甘心,还有不能不为之的小小心机。
所以她的书,才那么惹眼,她的文字,才让人觉得冷痛。看得多了,有时候通透,有时候又觉得春都堪怜,人生凄然。
最堪怜的却是她自己。她孤傲冷僻,不事人情,却可以为了那一份浅淡无情的相知,“低到尘埃里,开出花来”。低给他看,开出自己的尽兴。
然而漫天风华里,最毒解花人,走马观花,蹄踏烟草,哪家的冷艳能长存,何地风光能无限好?漫赏过处,似春已残,只见飞花朵朵淡,只听啼鹃句句哀。
在别人的故事里,她那么灵光通透,在自己的故事里,她却只是愚痴执迷。这是她的悲哀,却也是她的可爱。她描绘了一个又一个世界,常常忘了世界也承载着一个她。她自己的故事,是用冷艳和决裂写成。
也许你更爱林徽因,她是“万古人间四月天”,却不只有“一身诗意千寻瀑”。她懂建筑,擅长设计,她写下了“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的轻盈,也曾设计了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肃穆。东北大学校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她都是深化方案的设计者。
她的才华,放进现实都实用,横穿世界,纵深历史,无论是高锁楼台,还是彩云穿月,一处都有一处的落地生根,一方都有一方的深情记载。
她努力地把自己活成实用价值,然而,人们总怀疑她那衫红箫翠,带着氤氲的暖味,惹得蝴蝶都沉醉。
她有什么罪过,她只是太喜欢浪漫。可哪有浪漫不关情?哪有春风不得意?单说那场,轻轻地走了,作别天空的云彩,她见的是月洗康桥,凌波微荡,他见的是花前月色,又暗香肌雪。
自古佳人惹相思。她的身边,一直是丛生香梦。旧情若春江流水,哗然不尽,新恨已悄然生辉,云山千叠。由不得人不去品那些风月滋味,看那些芳草韵事。她有她的风骨,也有对自己的审判。芳艳总流水,素骨霜冰才是真滋味。
懂她的,能读到她的柔肠热切,不懂她的,说天混地又何妨?她不过是做了她认为最美的自己。
冷了最冷的张爱玲,热了最热的林徽因,然后可以来读读杨绛。
她身上的第一个标签,是百岁老人。犁尽一个世纪的风华,不仅有烽烟战火的淬炼,还有运动下放的磨难,更有生离死别的情断。风捻尘沙,雨暴霜地,若没有一颗玲珑心,就不会有这样剔透的运道,窗阴越老,清梦越淡。
她,首先,就是自己的圆满。放她独一个,她一样能垂杨系马、画船碎月地闯荡天涯,因为她是“最才的女”。她能做得了女校的校长,她能授得了外语文学,她还能写得了剧本、小说,还有散文。
然而,她还是“最贤的妻”,自从认定是钱锺书的人,便一辈子愿意成就他的名。他留学剑桥,她便放弃了研究生的学业;他要写长篇小说,她便甘心做他的灶下婢。
明明是她比他更早出名,她却宁愿等待他大鹏展翅。她不惧一个人应对柴米油盐,她不怕成为他的人生背景。进,她能出类拔萃,退,她能声息皆无。
人生的浅淡浓稠,她都能自然应对,生活的高低上下,她都能恬淡地任其轮回。她,从来不会把自己当成命运的筹码,她,更像是水腾成云,云行化雨,只是随形就势、灵空而动。从一开始,她就参透了人生。人生,不过是片时春梦,只容得下海阔天空。
她们仨都来自民国。民国的烟雨,重寒轻暖,有着狂热、炽烈的变更,有着凝重、古朴的底色,却终于又蓬勃出斑斓、多彩的奢华。这多情风雨,熏染了她们青未了、红烂漫的早熟风韵。
她们仨都是才女。刀笔文章,轻软小诗,春水文字,各有各情,各从各调。因为文的文,因为文的软,她们又分外多情,如春风向雪,似烟里柔丝。
不是文尽人成,而是人成文尽。她们仨各有各的春长秋短,各有各的下笔难言。没人能去作品质的评判,也不用对其命运唏嘘。她们已经被封存进历史,我们要捕捉的,只是那一个个鲜活而又纯粹的历史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