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行星上遇难记

〔俄罗斯〕古列维奇

A

1988年，一艘以著名的意大利学者布鲁诺名字命名的飞船，从地球出发飞向木星进行考察。考察团成员共有24人，团长是翁伯托·里齐奥利，领航员叫瓦齐姆·恰达耶夫。在度过约一年半枯燥的宇航生活后，飞船顺利到达木星，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实地考察。之后又分几个支队分别登上木卫一、木卫二和木卫四。考察任务结束后，飞船返航，原定计划安排，飞船要在某个小行星上停留一下。

木星和火星之间是宇航危险区，因为这里有几十万块大小不等的石块，其中最大的叫谷神星，直径有760公里，但最小的石块——确切地讲也是小行星，直径才几米。地球上人类即使用大口径望远镜也只能观察到小行星总数的千分之几罢了。每个小行星都以一个很大的速度绕太阳运行，如果飞船和它们相撞——虽然几率不大，都将是致命的。

事情发生的那天，正是数学家列尼斯在厨房值勤，作炊事员恰达耶娃的助手，准备二十五人的伙食。那个消耗粮食而又不是考察团员的十四岁男孩，叫鲁别尔，是列尼斯的侄儿，因为脊椎患病，长期被裹在石膏里，医生认为失重状态对他恢复健康有帮助，所以他有幸随“布鲁诺号”航行。一年半的失重状态使他已能在木星上自由行走了。这天他也跟着叔叔到厨房。

恰达耶娃正在烤肉丸子，列尼斯在厨房里的望远镜中观察小行星。飞船快要在一颗小行星上着陆了。

“叔叔，快点走，我们快要着陆了。”

恰达耶娃没好气地说：“列尼斯，带着你的侄儿离开厨房吧。瞧，肉丸子快烤焦了，你们帮不了忙，却碍手碍脚……。”

正在这时候，发动机发出奇怪的啸叫声，前舱有人在呼救。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恰达耶娃感到后脑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B

醒来时，恰达耶娃感到背上、后脑和膝盖都疼痛，她忍住了呻吟，但呻吟声并没有停止。借着暗绿的应急灯光，她看到列尼斯倒在她的身旁。

“你醒了吗，恰达耶娃？”列尼斯用微弱的声音说，“请去帮助一下鲁别尔，他不知怎样了？嗳哟……我的肩……”

“啊，发生了什么事？瓦齐姆呢？”这个兼作炊事员的随船医生立刻想到了作领航员的丈夫，急忙朝前舱爬去。鲁别尔在呻吟着。她摸到了他的一条腿，脱臼了，她轻轻地抖动了几下，男孩子大叫了一声。

“现在来看看我的烧伤好吗？”列尼斯说。

恰达耶娃这才嗅到有皮肉烧焦的气味，列尼斯的右肩和胸前的皮肉全部灼伤了。可她担心着领航员的安全，继续向前舱爬去。舱门已打不开了。她想到厨房后面有一个管道，立即穿好宇宙服从管道爬了出去。

外面是小行星奇异的景色，万米高的山峰，岩石裸露，一片澄黄色，因为质量小，小行星无法保持它的大气和尘埃。在五百米外的地方，飞船的发动机躺在那儿，一个锋利的齿状岩石楔入飞船，客舱、指挥室和驾驶舱都不知去向。只有烧焦的小门和金属玻璃的碎块散在地上。

“瓦齐姆，瓦齐姆！”恰达耶娃眼含泪花大声呼唤，但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医生的职责使她记起了飞船里还有两个伤员，她抑制悲伤，又回到了厨房。

C

列尼斯除了烧伤外，还有严重脑震荡，正在昏迷中说着胡话。而鲁别尔右腿脱臼，臂骨折断，也在说胡话。

小男孩说的胡话是宇宙内容，他反复念着：“谷神星，婚晨星，灶神星，义神星……叔叔，我背得出二百多颗小行星的名字呢！”

数学家说的胡话是地球内容，他不断在机场发表讲话：“先生们，朋友们，我荣幸地向你们汇报，我们在木卫二的奇遇……”

由于医务室同驾驶舱一起爆炸了，现在恰达耶娃处在既没有手术室，又没有任何药物的极度困难境地。幸好她记起了一些民间医方，为他们作冷敷、湿敷。她用高压锅消毒餐刀，替列尼斯作了皮肤移植手术。把鲁别尔的手臂用夹板固定。

叔侄两人，一个说完了胡话，另一个开始了；一个要喝水，另一个要呕吐；为这个作了冷敷，又为那个作湿敷；才安慰了这个，又用汤匙喂那个。恰达耶娃整天忙个不停，但却没有空闲时间来思念失去的亲人。

几天后，列尼斯终于清醒了。他嘶哑地说道：“水——”

恰达耶娃把水壶端到他的唇边，他摇摇头吃力地说：“水——食物，有多少？够几天？”

“不必担心，水和食物的储备是充足的，因为厨房还完整无损。”恰达耶娃回答。

为安全起见，飞船特意设计成许多独立的密封舱，每个舱有压缩氧气、蓄电池、水箱和食品柜。

“我们得想办法搬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列尼斯说：“这里不安全，有可能被陨石雨侵袭。”

搬到哪里去呢？

她帮助数学家穿上密封宇宙服，一道走出厨房。

D

在小行星上行走不需用力，因为引力很小，每迈一步可跃过一百米远，持续要一分钟。他们的第五步就飞过了一个十米多宽的深渊。

“就搬到这个深沟中吧”列尼斯说，“陨石不能垂直落到深沟里来。”

列尼斯尚未复原，所以重活只好由恰达耶娃干。她把船舱分成两部分，住舱和水箱。在地球上几吨重的东西，在小行星上只有几十公斤。所以搬家并不很困难。但由于质量不变，也即惯性没有变，所以搬家的速度也快不了。

小行星的自转周期是四小时，两小时白天，两小时黑夜。没有大气层，所以白昼和黑夜的交替是骤然进行的。当夜暮降临时，伸手不见五指，所以事情只好在白天干。花了几天时间终于把这个家搬进了深坑。

为了维持生命，人们必须吃、喝、穿、住，还要呼吸空气。

水是足够用的了。因为它是飞船的燃料，只要节省地用，可以维持好几年。

食物也不愁，厨房的储藏室里有浓缩食品，各种营养制品，酒、水果罐头和点心，原来供二十五人吃的食物，现在三个人可吃上几年。

衣着方面有些困难，除身上一套外，其余都在飞船的卧室里。但在飞船失事中也一起销毁了。好在厨房里有点桌布、餐巾，恰达耶娃用它们缝制一些衬衣。而用自生塑料制成的宇宙服，也保存了三件，这种衣服不怕损坏，稍有小洞它能自生长好，象人的皮肤一样。

小行星的昼夜温度变化很大，船舱是密封隔热的，所以住在里面不受外面温差变化的影响，但要维持舱内温度却需要能量。而净化空气、处理生活废料、加热食物、开启舱门等也都需要电能。这一切都由飞船的外壳材料解决。外壳是半导体材料组成的太阳能电池，把飞船外壳的碎片收集起来，只要有阳光照射，能量是不成问题的。

最让人发愁的倒是空气。

E

在叔侄两人陷于昏迷状态时，恰达耶娃毫不吝啬地使用压缩氧气。但氧气终究要用完的，现在得想些办法，寻找新氧气的来源。

飞船的温室里，有一种深水红藻球，它们能从二氧化碳冰块中吸收二氧化碳，并放出氧气，而人呼出的二氧化碳可由空气净化器冷却成冰，这样，深水红藻球就能不断地向旅行者提供新鲜氧气。可是温室也打坏了，他们花了很大气力，才收集到四十六盆红藻球。

恰达耶娃小心谨慎地用小刀剖开一只藻球，一股臭味扑面而来。再剖一只，也是一样。第三、第四……所有的藻球都死了。恰达耶娃叹了一口气，劳累和苦恼使她丧失了信心。

“要有信心。”列尼斯说，“如果要生存下去，就必须有耐心。”

怎么办呢？再试试看，也许已经死亡的藻球中的细胞并未全部死亡，总会有生命力强的细胞。他们倒去脏水，注上清水，放上二氧化碳冰块，再加些盐和酶素，然后放到阳光下。

一天，二天，三天……水没有浑浊，细胞没有活，而压缩氧气只够五天了。

这时列尼斯想：不应该从完好的红藻球中去寻找生命力强的细胞。应从红藻球的碎片中去寻找，那里的细胞也许处于冬眠状态，有可能复生。

他们在所有的花盆里注入水，然后放入收集到的藻球碎片。三个人的生命都系在花盆里。为了减少氧气的消耗，他们坐在花盆前静静地等待。

一天，二天，三天……最后一天到来了。氧气只够维持半小时了，这时他们站起来，相互拥抱告别……。

“叔叔，你看，这盆水有点发红。”鲁别尔突然叫了起来。

“什么？”列尼斯和恰达耶娃同时惊喜地问道。

的确，其中有一只花盆中的水呈浅红色，这意味着有红藻球复活了，三个人的生命得救了。这宝贵的生命之花，在恰达耶娃眼里，是多么鲜艳啊！

F

现在，在小行星遇难幸存的三名旅客，总算有了继续生存下去的基本条件。但苦闷也伴随空闲而来。恰达耶娃常想：“我们为什么拼命挣扎呢？我们的努力仅能推迟死亡的到来，而延续生命只不过延长临死前的痛苦而已。瓦齐姆牺牲了，我心爱的宝贝米沙，又远在地球上，不知今后有没有再见面的希望……”一想到小米沙，她心里就十分难过，为了协助丈夫工作，她毅然吻别了年仅七岁的小儿子。这些年来，良心折磨着她。每当收音机中传来小米沙稚气的声音时，她心里就非常难过：

“妈妈，您好！我很健康，学习成绩全部优秀。我很想念您们，吻爸爸和您。再见！”

多么想儿子啊，已分别了好几年，按原先计划再有一年多时间就回到地球了……

但在小行星上，还有鲁别尔，他也是我们的下一代，在这荒漠的行星上，他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安慰和希望。恰达耶娃决定把母爱倾注到鲁别尔身上去。

当鲁别尔知道了自己的处境后，愁云涌上了他天真的面容。恰达耶娃感到要转移孩子的注意力，应该承担起教员的职责。飞船的图书馆在失事时毁坏了，厨房里只有两本书，一本是《鲁滨逊漂流记》，另一本是列尼斯正在读的大百科全书第一本。好在她和数学家都各有专长，列尼斯可以教物理，数学和工程力学；化学、生物、医学课则由恰达耶娃担任。至于天文学，是鲁别尔最拿手的一门学科，他早就具有相当丰富的知识。

半年的光阴很快过去了，鲁别尔的知识有了长足的进步。

G

当列尼斯和鲁别尔叔侄两人的健康恢复后，恰达耶娃建议对小行星进行考察。

在小行星上行走并不困难，有点象地球上看到的慢镜头电影那样，迈步的节奏很慢，但步伐很大。而且不必担心有跌下山沟受伤的危险。

起初他们在附近几十公里处旅行，当黑夜来临时，就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体力。以后逐渐作远距离考察，花了小行星上近半年的时间，他们终于了解清楚了：这颗小行星的形状象一只起伏不平的“梨”，长约100公里，宽约60公里，“梨”的顶端是一座高约两万米的高峰。他们决心攀登这座高峰。

爬山的方法也很独特，不是爬，而是跳。白昼来临时跳两小时，然后在黑暗中坐两小时。尽管登小行星的山峰要比在地球上登山容易多了，但毕竟是两万米的高度，况且叔侄两人都伤愈不久，所以前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在离顶峰只有500米的地方，他们休整了一下，接着就向顶峰冲刺……终于三人都登上了顶峰。

从山顶向下看去，这颗小行星就象在宇宙海洋中飘泊的一艘巨轮。鲁别尔高兴极了，大声喊着：“喂，你这颗小行星，我命令你向太阳的右侧，全速前进！”

太阳照耀的半边，在闪闪发光；背着太阳的那一半，一片漆黑。亮和暗的界线十分明显。

突然，恰达耶娃惊奇地看到一座城镇：三角形的房屋、广场、辐射形的街道，有一条大路直通高山。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发呆了。一分钟后，城市消失了，象是海市蜃楼。恰达耶娃怀疑是自己过于怀念故乡而产生的错觉。可列尼斯和鲁别尔坚持说，小行星上确有这么一座城镇。

H

他们决定向那幻影中的城市方向前进。顺着山坡下山，又翻过几座小山头，来到一个深谷。沿着这条山沟前进，突然他们看到沟那边有一座拱形的石门——这不是幻影，而是确确实实的石门。

三个人感到心脏在胸膛里怦怦地跳动。进了门后，有一条很长的隧道，越往前，光线就越暗。他们打开了宇宙服的前灯，继续向前，终于来到一座楼房前。

毫无疑问，有智慧的生物曾到这里来过。他们是谁？从何处来？在这里又干了些什么？列尼斯希望找到一些地球上没有的图书资料，最好是数学方面的。鲁别尔相信里面一定有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孩，但不知是什么模样，也许长着两只又长又大的耳朵。恰达耶娃期望里面有一部大功率无线电发射机。

门打开了，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黑洞洞的房间，室内什么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只有地上成堆的金属薄片在三盏暗灯下闪闪发光。

“是黄金！”列尼斯叫道：“大概是一批宇宙海盗，把这颗小行星作为他们的大本营。”

鲁别尔认为这是遥远星球的旅行者建立的修理站。

恰达耶娃大失所望，成吨的黄金换不到一块面包，一口空气，甚至一秒钟的生命。

这一夜，他们就在这里过的。

I

“阿姨，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地球去呢？”男孩问。

“飞船失事地球肯定知道了，但在成千上万颗小行星中，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呢？回去的希望是很少的。”

“不能打个电报回去吗？”

“我们的发射机的功率很小，只能传100公里的距离。”

列尼斯突然想起昨天读到的百科全书第一卷中有一条说：无线电望远镜的抛物面形天线有一万倍的方向系数。如果我们把无线电波通过抛物镜面变成一束射线，那么射程不是可以增加一万倍吗？何况这四、五年来，地球上也在进步，接收和放大微弱信号的能力一定也有很大的提高。

他的想法立即得到了支持，说干就干。他们把食物、工具等搬到这座城里来，准备用黄金来做抛物镜面。

鲁别尔用两把菜刀做成一把剪刀，把金箔剪成细条，再用小头把两端敲平。恰达耶娃除了负责后勤外，一有空就帮小男孩敲金条。列尼斯则负责搬运，并在山头上把细金条编成抛物面金属网。花了足足六个月时间，金属网编好了。以后又做了一个可以转动的支架，把抛物面金属网架了起来，正对着天顶。他们又把接收机放在焦点处。

太阳升起来了，逐渐来到天顶，接着是白色的金星……当蓝色的地球快要通过天顶时，三个人围着收音机静静地等待着。

收音机中传来沙沙声和偶而有的霹拍声，却没有地球信息，难道这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劲吗？

突然，鲁别尔大叫：“听到了，听到了……”在宇宙噪声的背景中，传来了轻微的地球上发出的乐曲声。恰达耶娃听着，听着，流下了幸福的泪水……。

过了三分钟，音乐声消失了。

J

既然接收信号成功了，那么根据可逆原理，也能向地球发射信号。

第二天，当地球经过天顶的时候，载着SOS！信号的电波从抛物形天线直向地球射去。

生活开始具有新的意义，希望在前面闪烁着光辉。

“阿姨，您说地球上收得到我们的求救信号吗？”鲁别尔问。

“收得到，小鲁别尔。你妈妈一定在想着你。”

第二天地球过天顶时，SOS！SOS！的信号又响个不停。

K

求救信号已连续发了近一年，但象石沉大海一样，仍没有飞船来。可是，食物储备越来越少了，食用水已临近危机。在这一年中，由于陨石雨的袭击，一些红藻球被打死了；又因为不可抗拒的生命规律，另一些红藻球的效能也越来越低，濒于死亡，剩下的空气只够四十天了。

难道生命真到了尽头吗？他们白白受了四年折磨和煎熬，就是地球再派飞船来也来不及了，只有四十天的时间！

三十九天，三十八天，对他们来讲时间在倒计时过日子……只有十天了。

“是什么延阻了您的到来，地球上的亲人们，难道你们没有听到我们的呼救吗？”

氧气越来越少了，人也感到很疲惫。他们决定在这颗小行星上立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九九二年×月×日‘乔尔丹诺·布鲁诺号’宇宙飞船全体成员在此牺牲……”

……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清晨恰达耶娃牵着小鲁别尔，和列尼斯一起走出住所。想最后一次望一望天上那颗蓝色的星星，向那亲爱的地球告别。

“小米沙，我亲爱的宝贝，你现在在干什么？在想你的妈妈吗？”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朦朦胧胧，她仿佛看见一个黑影在远处晃动。

“飞船，飞船！”鲁别尔大声喊着。

在天空中，一艘飞船的外形越来越清楚了，飞船正向小行星飞来。

三人挥舞着双手，拼命地喊着。

这时耳机里传来陌生而又亲切的声音：“你们好，朋友们！你们是‘布鲁诺号’飞船吗？”

“是的……我们是……”恰达耶娃兴奋的有点说不出话来，她咽下了幸福的泪水。

“我们飞船正在火星考察，忽然接到地球发出的命令就立即赶到这里来了。你们受苦了，我们来救你们。”

“谢谢你们，朋友们！”列尼斯大声地向无线电送话器说。

那艘飞船慢慢降落到他们身旁，迅速将他们三人接走——好险啊！差一天他们就真的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