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对峙
夜，子时，含元殿。
灯火通明。
“为什么？为什么要下旨赐死她？”钟明双膝跪地，两手紧紧抓地，他很用力，指甲已现裂痕，渗出丝丝血迹。
他在质问，质问的对象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武周当代女皇武则天。
他的身体在抖，是畏惧，也是愤怒，更有着悲痛。
“明郎第一次与我说话这么大声。”一道轻柔好似与情郎说话的女声于他的前侧响起。
“告诉我，为什么？”钟明没有抬头，再次出声问询，带着些许命令的意味。
他不敢抬头，怕看到那张面孔就此说不出话来。
“方才那句话就是答案，明郎你……第一次与朕说话这么大声。”女声再起，不复方才温柔，充斥着让人禁不住匍匐的威严，自称也从“我”变作了“朕”。
话音未落，钟明就被一只白皙纤长的手捏住了下巴，然后不得不抬头，视野中便出现了一张绝美的面孔，凤目蛾眉，不怒自威。
美，是极美的，也让钟明窒息。
“是……因为我？”对上那极具侵略性的双眼，钟明恍悟，颤声道。
“我说过，你钟明是我的，只属于我，任何人都不得染指。”强势的言语再次席卷而来。
“我和她从未有过逾矩！”钟明想要摇头，颌下的手也一点力都没使，但仿佛有种魔力，让他一丝一毫都不得动。
“确实是，不过你这里呢？”捏着钟明下巴的手脱离，重重抚着他的胸膛。
“她死，只会让我记她更深。”钟明错愕了一瞬，随即好似明悟了什么，脸上现出的苦笑很快收起，而后坚决地表示。
“看来你是不打算回头了。”
一声冷笑，让钟明狠狠打了个寒颤，只感觉身处冰天雪地。
他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她的死已成定局。
既然什么都不能改变，说什么也没有意义。
“既如此，明天我就要你亲眼看着她，看着她人头落地。”狠厉的话语继续响起，胸前的手离去。
闻听这话，看着眼前那冷峻的背影，钟明心中一震，不过只是一息，他就扫除脸上黯然，转而笑道：“我看着她死也好，谢陛下成全。”
说罢，他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你想为她殉情？呵呵，妄想！我不允！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整个天下也都是朕的，朕想让谁死，谁就要死，想让谁活，他就得活着，你自然也不例外。”女皇言辞威严而不容违抗。
钟明的心思被看透。
他也相信对方一定会做到，他求死也不能。
可他死却不为殉情。
哦不，也可以说是，不过却不是为他和女皇口中的她，而是女皇，更准确地说，是他对女皇的情，那长满了刺刺得他遍体鳞伤的情。
他对她再无任何希望。
他累了。
如果这一切不能毁灭，他只能毁灭自己。
“你真的好霸道。”钟明无奈苦笑。
“朕乃天下共主，当然霸道。”言语豪迈之间，钟明眼中的冷峻背影回转身来，身披龙袍的绝色美娇娘散发着让人无与伦比的气势。
“是啊，所有人都臣服于你，而我也不过是你一个召之即来的小小面首而已。”钟明自嘲着，身子却是一瘫，不再行跪拜之姿。
“做朕的面首，还委屈你了？”
“不委屈，有多少男人排队挤破头想要看您一眼都不能，而我钟明何其有幸，得陛下喜爱。”钟明笑得很灿烂，仿佛他就真这样想的，如果忽略掉他袖中慢慢露出的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的话。
“这话怎么听怎么言不由衷，尤其是明郎你刚刚还在和我闹别扭。”
“闹别扭？果然，在你眼里，我一直都是个掌中玩物。”钟明凄然一笑。
下一刻，匕现，寒芒射。
钟明也已动，整个人飞身而起，闪电般扑向面前的女人，他的动作极其流畅，这是他预演过许多次但始终未曾付诸实践的动作。
以往，他是畏惧。
现而今，他心中再无任何希望，一切畏惧便也抛却。
快、准、狠。
钟明的这一击完美做到了这三点。
眼看匕首便要划破那如白玉一般的脖颈，命悬一线的女皇却一点都不慌张，眼皮都未眨一下，镇定地看着钟明行刺而来。
叮！
金属颤音迸发而出。
女皇两指轻松地夹住了钟明竭力刺来的匕首。
“这是你第一次对我出手，能让你这般温良的人儿做出刺杀之举，想必是恨我恨到了极点。”
匕首被截住，钟明并不意外，这是他早就预料到的结果。
其实杀不杀死对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没有胆量刺出。
事实证明，他有。
“刺杀圣人，罪当九族，只可惜我的九族现只剩我一人，陛下若还不杀我，还要把我留在身边，那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两眼血红，钟明双手持着匕首继续用力，但在女皇纤细的双指之前再未能寸进。
“看来明郎你是真的求死，那我便成全你。”女皇轻轻一甩，钟明整个人翻飞一圈，然后狠狠摔落在地，匕首则狠狠插进了旁边的柱子上。
“谢陛下。”钟明吐出一口鲜血，竟是笑了。
“明郎的样子还真凄美，问你个问题，若能重来一世，你会如何待我？”女皇再次蹲下身来，一边感叹问询，一边想要抚摸钟明的面庞。
“若能重来一世，要么永不见你，要么夺走你看重的一切。”钟明躲开女皇伸来的手，发狠道。
“明郎以为我最看重的是什么呢？”女皇一笑，像是忽然来了兴趣。
“这江山！”钟明双眼微眯，声音沙哑，面前女人为了权势可以利用杀害任何人，包括其至亲，所以他很确定，她看重的……就是这江山。
“好，我等你来夺。”女皇明媚一笑，然后一掌拍向钟明的天灵盖。
“我会的。”带着解脱的笑容，钟明七窍流血，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然后身子一软，失去了所有生机。
视野之中，她的身影变作模糊，最终一切隐于黑暗，钟明的嘴角仍噙着笑意。
这等发自内心的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拥有过了。
再拥有时，已是命生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