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自从得知夏始之离婚以来,明秀阿姨几乎每个礼拜都会来看望小豪。说是看望小豪,明秀阿姨其实更多牵挂的是夏始之。她至今还记得夏始之高考前夕的状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最后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其时,明秀阿姨已经升任福利院院长,她特意开会做了叮嘱,希望大家给予夏始之更多理解和支持,因为这是福利院历史上第一位参加高考的学生。明秀阿姨还请来京城著名的中医为夏始之把脉,亲自给她熬汤煮药进行调理,最终帮助夏始之顺利通过高考。选择哲学系也是明秀阿姨的建议,她深知夏始之被父母遗弃后的心理伤害有多大,而她偏偏又是一个敏感脆弱的性格。填报高考志愿那天,明秀阿姨跟夏始之聊了许久。明秀阿姨说人这一辈子什么都把控不了,只有自己的信念是能由自己掌握,所以当人在难熬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向内求,而不是向外求,这便是君子求诸己。明秀阿姨还说,哲学除了引导你做一个好人,还能教会人如何掌握自己的信念,如果没有哲学,你将撑不过那些艰难的岁月。开学后,夏始之把这句话写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明秀阿姨带来一袋子苹果,还有一盒车厘子,她一边在厨房里洗水果,一边跟小豪聊天。
明秀阿姨问小豪,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小豪管明秀阿姨叫姥姥,他对姥姥说,妈妈最近工作很忙,经常会很晚才回来。
明秀阿姨问小豪,晚上怎么吃饭?
小豪说:“有时候煮速冻水饺吃,有时候跟着文叔叔在饭馆吃。”
明秀阿姨愣了愣,继续问道:“你妈妈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这个文叔叔?”
小豪说:“文叔叔好像喜欢我妈妈,可我妈妈好像不喜欢文叔叔。”
明秀阿姨把洗好的车厘子端到餐桌上,推到小豪跟前:“小豪喜欢文叔叔吗?”
小豪抓起一把车厘子,接连往嘴里塞了好几颗,鼓胀着嘴巴含糊不清地回道:“文叔叔是个私家侦探,什么都懂,我挺喜欢他的。”
一老一小聊着天,一直聊到晚上十点钟,明秀阿姨要赶晚班车,她穿好衣服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夏始之回来了,还带着一身酒气。看到明秀阿姨要走,夏始之没有进门,她挽着明秀阿姨的手臂,一直把她送到汽车站。
明秀阿姨问道:“最近有没有拿到销售单子?”
夏始之叹一口气:“也许我不是做销售的料,没想到卖东西给别人会有这么难。”
明秀阿姨说:“不要着急,你算是刚刚入销售行,等你积累到很多经验的时候,才会有好的销售业绩。”
夏始之说:“我没法不着急,带着一个孩子,还要付房租,我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明秀阿姨拍着夏始之的手背,宽慰道:“撑不下去的时候,还有明秀阿姨呢,最近福利院面向社会招聘一名副院长,事业编制,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试一试。”
见夏始之没有反应,明秀阿姨又说:“有时间去一趟韩麻营吧,那是一个小镇,要想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夏始之愤愤地说:“我不会去找他们的,就算是我的亲生父母站在我的面前,我都不会叫他们一声爸妈。”
明秀阿姨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抱怨是女人最大的不幸,你也是人到中年了,有些事情该放下就得放下,背负着一肚子怨气生活,你这辈子都不会轻松的。”
公交车来了,明秀阿姨拍了拍夏始之的手背,转身不疾不徐地走上公交车。末班车上有很多空座,明秀阿姨没有坐下,而是透过车窗玻璃冲着夏始之挥着手,示意她早点回家。
望着远去的公交车,夏始之眼睛有些湿润,明秀阿姨就像她灰暗人生中的一支蜡烛,给她光明,给她温暖。烛火的光亮和热度虽然有限,却是她凉薄世界里唯一能够看到的希望。
夏始之这些天来有些沮丧,她已经陪着冉伟去了五次酒吧,光是法国干邑喝了有几万块钱,但是订单迟迟还没有拿到。夏始之很心疼那几万块的酒钱,她觉得自己喝什么酒都差不多,无论是260一杯的白兰地,还是十八块钱一瓶的牛栏山二锅头,都是同样的辛辣和眩晕。去了五回酒吧,冉伟有三回趁着酒劲儿对她动手动脚,都被她半就半推的推开。尤其是今天晚上,冉伟甚至在亲吻她的时候,把舌头伸进她的嘴里。夏始之没有用舌头迎合另一条舌头,而是本能地咬紧牙关,任凭冉伟的口水滴到自己的腿上。带着几分醉意的冉伟在舌头抽离后,说出一个诱人的数字,他说如果把下面的七个分厂和四个子公司的退休干部加在一起,至少会下一个六七十万的订单。
夏始之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六七十万的订单至少能够拿到十二万的销售提成,足够她打破眼下的窘境。
遭遇到一个更软的拒绝后,冉伟有些意兴阑珊,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示意服务生结账。这一回,他已经懒得为夏始之叫车,而是自己钻进一辆网约的商务车,独自先行离开了。夏始之打了一个酒嗝,心中暗骂道:“许多年过后,那些曾经的翩翩少年,都他妈的变成了龌龊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