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本是同根生(八)
承瑾陪着陆伯言来到小花厅时,余氏已经到了,敏芝曼筠也坐在一旁陪她说话。
陆伯言清了清嗓子,两个媳妇一看是他,赶紧站起来欠了欠身,陆伯言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拘礼,自己也走到余氏身边坐下,又见大家都神色如常,知道刚刚的事算是过去了,心情立刻好了许多,便仍像往常那样率先举起筷子夹了箸菜,大家也就跟着开动了。
敏芝将一片回锅肉夹到曼筠碗里,笑吟吟道:“我们刚才出去转了半天也没找到那个卖酸辣粉的摊子,怕你吃不好,干脆绕去小花园那边随便买了几样回来,快尝尝,合不合口味。”
曼筠道了谢,微微笑道:“没有就算了,家里做的已经很好了,何苦再去麻烦破费。”
承瑾帮腔道:“实在是二少爷刚才的特别嘱托,我们不敢不从。”
曼筠闻言红了脸,小声道:“理他呢,一天到晚说不出句正经话。”
余氏听后笑道:“你爱吃就行,这点开销咱们还承担得起。我只担心外面的东西到底不如家里自做的干净,材料上必定也有限,多吃了反倒不好。”
曼筠刚想答话,就听陆伯言道:“这有什么难的,再去请个川菜厨子在家做就行了嘛。”
曼筠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这太麻烦了,我吃什么都行,真的。”
陆伯言却不理会,只对承瑾道,“老大,这事你去办,就这两天,把人找来。”
陆承瑾心中叫苦不迭,这兵荒马乱的,让他到哪儿去找什么川菜厨子,却也不好驳老爹的面子,只能满口答应。曼筠不过意,私下对敏芝说了几次不用如此,敏芝只笑着叫她安心,说权当这是老爷子给她陪不是。后来,陆伯言只要想起这个事就会过问一遍,直到承瑾真的找来一个地道的川菜厨师。此外,陆家上上下下在她的饮食起居上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热情和谨慎,她当然明白,这番拳拳盛意,多半是对自己腹中孩子的,便也只好欣然接受了。
与此同时,李维真“依照二少爷的吩咐”每隔几日就会来检视检视她和孩子的健康状况,盛家住得很近,雅南也总爱来找她聊天,因此这两人经常会碰上,然而只要一见面,他们就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对彼此的嫌弃之情,按照雅南的说法,他们两人这么不对付的根本原因在于,她认为李维真什么都听他姐的,太“面”太没主见,而李维真又觉得她整天张牙舞爪,一点没有女孩子该有的矜持,要不是几家人的关系在那里,还有陆秉璋分别跟两人的都很要好缘故,他们根本不可能成为发小。不过,既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爆起对方的黑笑料来自然没完没了,因此看他们日常互糗,倒成了曼筠这个时期的一大乐趣。
当然,除了这些,曼筠此时还需要应付季氏和马秀英轮番的骚扰盘问,可她哪能让她们套出什么真话来,因此季氏婆媳每每都是铩羽而归,渐渐地,他们一家也没了耐性,终于带着满心的失望回老宅去了。
总之,在众人的特殊关照下,曼筠身体倒是无恙,然而秉璋毕竟浴血在前线,且音信全无,她心里终究难得安宁。
却说这一日,曼筠经过陆伯言的书房门外,见门半掩着,又听得他惊道:“他不是号称三杰之首吗?也没了?”知道他们在讨论战事,便悄悄立在门后听了一会儿。
承瑾叹了口气,有些沉痛地道:“贺胜桥这一仗,他们虽然胜了,但胜得实在惨烈。”
短暂的沉默过后,陆伯言道:“看看,这么厉害的人物,还不是说没就没了,他陆秉璋算个什么东西,到现在手脚还齐全,纯粹是运气好。”
承瑾道:“所幸他是在何军长麾下,东路这边似乎顺利得多。”
陆伯言没好气地道:“所什么幸,本来已经托人去打过招呼了,让他跟着李主任留守广州,至少能保个平安吧,他倒好,竟然还主动去请缨,上赶着往前线窜。”
承瑾苦笑:“您又不是不知道他,就差没把精忠报国写在脑门儿上了,这种时候哪能安安份份呆在后方留守。”
陆伯言无奈叹道:“报效国家的方式有很多嘛,把经济搞上去也是报效国家,好好当个医生治病救人也是报效国家,干嘛非得去当兵打仗冲在最前面,就缺他那一个?”
承瑾知道,陆伯言未必不理解秉璋的选择意义何在,只不过既然为人父母,那么再有意义的事情,但凡是危险的,也还是由别人家的孩子去做最好。
陆伯言继续道:“我原来想,出身什么的暂且不论,就由着他找个真心喜欢的人结婚,有了家庭的牵绊,他就算不能回心转意老实当他的医生,至少不会再不管不顾只晓得朝最危险的地方冲,哪知这臭小子还是老样子,总那么倔,认死理,也不晓得随了谁。”
承瑾见他越说越生气,赶紧拿棉纱厂的事岔开了话题,曼筠便没有再听下去,回到房中默默坐着,想到自己那些心事,不觉又落下泪来,正神伤时,阿音忽然进来道:“太太,盛小姐打电话来了。”
她忙擦干眼泪,努力平复了情绪,下楼来接电话,只听盛雅南道:“你收拾收拾,我马上来接你。”
“接我?去哪儿?”
雅南听她瓮声瓮气的,心下明了,却也不揭破,只道:“出去逛逛呀,你回来这么多天了,一直呆在家里,就不嫌闷得慌?”
曼筠有些迟疑:“可是…”
雅南不等她说完:“别啰嗦,等着我。”说完挂了电话。
曼筠回到楼上,磨磨蹭蹭换了件衣服上了点妆,心里却着实没底。这种时候,两位老人家恐怕不会放心让她跑到大街上闲逛,然而这一向她确实是在家里闷得久了,有机会怎么能不愿意出去散散呢。
正想着,盛雅南来了,却没像往常那样直接上楼找她,而是先到了余氏房中,恰巧敏芝也在,三人寒暄几句后,雅南压低声音道:“芳姨,敏芝嫂嫂,你们听说了没有?林小凤的表嫂前几天难产啦。”
余氏向来心善,再加上家里又有孕妇,哪里听得这些,忍不住叹道:“阿弥陀佛,作孽了。”
敏芝则一边递茶给雅南,一边问:“怎么说?”
雅南接过茶继续道:“说是在家生了好久生不下来,没办法,就给送到医院去了……”
她说到这儿,故意停下来喝了口茶,见余氏和敏芝盯着她,神情紧张地等着下文,便接着道:“最后医生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这才保住她们母子两个的命。”
余氏听后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啧啧叹道:“真是可怜,唉…你们小姑娘不懂,这女人生孩子就是到鬼门关去转一圈,好在现在医学越来越昌明了,只要保得他们母子平安就是好事。”
雅南点点头,继续道:“后来啊,他们家里人在那里悄悄讨论说,从她怀孕过后,所有的家事就都不再管了,整天只是躺在床上养胎,连房门都没出过,怎么还能难产了呢?没想到这话给查房的医生听到了,才跟他们说,只要胎象稳固了,孕妇就得适当地走动走动,千万不好整天在床上躺着的。”
余氏将信将疑:“真的呀?”
雅南叹道:“我骗您干什么,而且上次李维真来的时候也说过,让青青没有不舒服的话就得多出去走走,别老坐着躺着,以后不利于生产。”
余氏听了这话,不禁望向敏芝,敏芝点点头道:“维真是有这个话。”
余氏便转过脸对雅南道:“你和她聊得来,有空就来陪她多走走吧。”
雅南自然满口答应,随即又道:“我有次还听李维真说,让她不要总是忧心焦虑,那样对她对孩子都不好。”她说着,叹了口气,“可她天天呆在家里,也没有什么可消遣的,怎么能不胡思乱想……”她说着,又压低声音道,“我刚才打电话来的时候,阿音还跟我说,她又一个人悄悄哭呢……”
敏芝闻言叹道:“这事阿音也跟我说过几次,可我们也不敢多劝呐,就怕越劝她心里越难过。”说着望了余氏一眼,余氏便也点点头,不住叹气。
雅南也不再说话,埋头喝了会儿茶,忽然又道:“对了,我在姑姑家的时候就听说,今年年初南京路上新开了家百货公司,你们晓得吧?”
敏芝想了想道:“是的呀,好像叫什么…新新公司。”
雅南道:“你们去过吗?听说东西还蛮不错的。”
见余氏与敏芝皆摇头,雅南道:“那我们一起去逛逛吧。”
余氏看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敏芝那双同款的三寸金莲,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我们这样的,哪里逛得动。”说着,将目光移到雅南脚上,不无羡慕地道:“还是你们好,赶上了好时候。”
敏芝也在一旁叹道:“可不是嘛。”语气中也有无限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