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结发为夫妻(六)
却说这一日,覃大嫂陪着曼筠到裁缝铺取旗袍,试穿给她做的那件时,颇有些不好意思,但看着镜子里与往日十分不同的自己,便实在不舍得再脱,最后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了。
回去的路上,曼筠顺道买了些水果点心,分了一半给覃大嫂,覃大嫂却推辞道:“你留下饿了吃,赶明儿你覃大哥一回来,我这两三天大概也就没功夫过来看你了。”
曼筠听了眼睛一亮:“覃大哥明天就回来吗?”
覃大嫂笑道:“是啊,昨天叫西平给带的话,让做炖肉呢。要说这学校里伙食虽不差,但到底不如家里舍得下料,油水也没那么足,回来一趟总得给他打打牙祭。要不,你明儿晚上也过来吃。”
曼筠笑嘻嘻摆着手道:“不了不了,你们夫妻团聚,我凑什么热闹。不过,我有些东西,想托大哥带给子岚,可以吗?”
覃大嫂道:“嗨,瞧你说的,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曼筠听了,笑着急急往家走去,边走还边道,“那我回去拿。”
覃大嫂笑着让她慢点,转过身才发现手里还拎着那一半糕点,又追出两步大声叫她拿回去,曼筠却跑得更快了,覃大嫂生怕她穿着细跟鞋崴到脚,也就不敢认真追了,停下脚步,就见曼筠边跑还边笑着对她扬扬手:“您先回去吧,我马上就来。”
第二天,覃安回家时,看到一个穿着织锦缎面旗袍的女人背对着他坐在屋檐下摘菜,一时还以为自己进错了院子。他正愣神,那女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好在还是自己老婆那张脸,他略微放了点心,可看到她脸上淡淡的妆容时,心里又鼓噪起来,手脚都快忘了怎么放,覃大嫂看出他的局促,忍不住暗自发笑,覃安见了,有些恼羞成怒地道:“败家娘们儿,一天天整得跟个妖精似的,想干哈呢。”
覃大嫂没有答话,只笑着转身进了厨房,后来的一顿饭,覃安吃得着实有些心猿意马,后来覃大嫂指着墙角的一个袋子道:“陆兄弟家的说让你帮忙把这个带给他,里面有双皮鞋,让他先试试合脚不合脚,合脚就留下穿,不合脚别弄脏了,休假的时候带回来拿去换…”
覃安答应着,末了嘿嘿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陆兄弟今天也拉着我嘱咐了一大通,还让我给他家的带了封信呢。”
覃大嫂接过信,站起身道:“你也是,不早说,那我给她送去,别耽误了人家的事儿。”一面说,一面解下围裙走出门去。
覃安端着碗在后面喊道:“吃完饭再去!”
覃大嫂回过头笑吟吟道:“我吃好了,茶也给你泡好了,在斗柜上搁着呢,吃完了把碗搁到厨房里去,我回来再刷。”
等覃大嫂送完信回来,覃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廊檐下美滋滋喝着茶,见了她便笑道:“这茶好,你上哪儿买的?”说着已将茶缸递了过来。
覃大嫂接过茶缸,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笑道:“你也知道是好茶,我上哪儿买呀,是人家许妹子给的。”说着又将茶缸递了回去。
覃安看到上面留下的浅浅唇印,心中又是一阵躁动,此时覃大嫂已然转进厨房洗碗去了,他想了想,将茶缸往桌上一搁,栓好院门,进厨房拦腰抱起覃大嫂就往里屋走去,倒把她吓了一跳,略微挣扎几下后,便如少女时那般娇羞地将脸藏进他的怀中,不可否认,二人确又找到了一些新婚的快乐。
事后,覃大嫂直笑他猴急,覃安却道:“谁让你今天弄得跟个妖精似的。”覃大嫂吃吃笑道:“你只说稀罕不稀罕。”看覃安只顾憨笑,覃大嫂不禁伸手戳了他一指头:“你倒是说呀。”覃安憨笑着,吞吞吐吐道:“哪儿能…哪儿能不稀罕呢。”覃大嫂听后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随即又叹道:“得亏许妹子帮我,搁我哪会整这些。”
覃安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开了窍了呢,这大城市来的,是不一样哈。”
覃大嫂道:“可不咋的,你是没见,连王太太都乐意跟着她买东西呢。”
覃安笑道:“王太太?就王…主任家那个眼睛长头顶上的老娘们儿?她跟着她买啥了?”
覃大嫂便将那天的事说了一遍,随即叹道:“要不陆兄弟怎么把她当个活宝贝似的,捧着怕飞了,捂着怕化了呢,人长的漂亮,又会打扮,跟仙女儿下凡似的,而且你猜怎么着,她今天还跟我说,不仅家里老爷们儿在的时候要拾掇好自己,哪怕不在的时候,也要精精神神体体面面的。还说什么,女人取悦男人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取悦自己。”
覃安道:“兴许上过学堂的,说话都这么个调调。”
覃大嫂又吃吃笑了:“你是没见,她那张小嘴儿是真能说,可又不像那些个嘴碎的婆娘,叽叽喳喳惹人心烦,听她说再多,都只觉得舒坦。”
覃安听后,也跟着笑了:“不然咋能把你哄得团团转,恨不得把家里能吃的都给她搬过去。”
覃大嫂白了他一眼:“人家可也没让我吃亏呀,身上穿的,脸上抹的,还有那些点心、茶叶,不都是紧着上好的给?像我今天抹的这口红,听说是陆兄弟买给她和家里老太太一人一支的,她一直没舍得用,这不,又白便宜了我。”
覃安听得连连点头,道:“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人家陆兄弟对谁也没小气过啊,哪怕自己拮据些,但凡见着谁有难,能帮就一定会帮。”
覃大嫂沉默了片刻,幽幽道:“我怎么听你这话里还有话。”
覃安嘿嘿笑着道:“这不是长庚娘得了急病,老家来电报,让他想办法筹钱,我们看他急得都要哭了,就一人…给他凑了点吗。”
覃大嫂心头一沉,问:“多少?”
覃安砸砸嘴:“我想着你这些年操持着这个家不容易,不能给你添乱,出得少,就出了…”他下意识地伸出食指在空中晃了晃:“十块钱。”
覃大嫂舒了口气,叹道:“是啊,有些事,该帮还是得帮,我们这一阵子手头紧点也没啥,咬咬牙就过去了……”她想了想又问“那陆兄弟呢?他给了多少?”
覃安叹了口气:“他是学过医的,一听长庚娘的病症就知道我们凑那点钱不够,就去…又支了俩月薪饷…”
覃大嫂听得直拍大腿:“哎呦喂,他也真是的,这不把许妹子坑苦了么,你不是说,之前他就支过俩月薪饷了,幸好过年回了趟家,家里知道后替他补了亏空,现在又…他就不想想,后面这俩月日子怎么过?”
覃安拍拍她道:“唉,这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也不至于就饿死了,我看,咱们能帮衬,帮衬着点就行,陆兄弟这不也是为了助人嘛。”
覃大嫂却还不住叹气:“这还用你说…唉…你们这些老爷们儿啊……”
之后,二人又说了些家长里短的话,不必细述。
秉璋原以为曼筠至少会因为他信中交代的那些事生上一阵子的气,至少拿几天不给他好脸色看。结果到了休假那天,回家后却十分意外地看到她正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
秉璋心中忐忑,站在厨房门口试探着喊了一声:“青青…”
曼筠闻声回头,一看是他,笑盈盈举着锅铲跑过来:“你回来啦,饭马上就好了,”又见他仍穿着军服,便将铲子朝着浴室挥了挥,“趁这时候先去冲个澡换身衣服吧,热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说完又跑回去折腾她锅里的菜了。
秉璋冲完澡换好衣服,曼筠已坐在饭桌前,见到他出来,便将手中刚盛好的汤递给他。
一股香气直窜肺腑,撩拨着饥肠,秉璋不由叹道:“好香啊,”赶紧对着碗吹了一阵,又小小地啜了一口,试到温度合适,便放心地埋头呼呼喝起来。
曼筠笑笑,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慢慢喝着,秉璋一气将碗里的汤喝尽,又要去盛,曼筠却已递上酒杯:“好了好了,你还是至少给这盘东坡肘子留点儿地方吧,”说着,已伸手掀开桌子中间倒扣着的大海碗。
秉璋看着那晶莹剔透香气四溢的肘子,前所未有的内疚忽然涌上心头。
现在曼筠手头还有多少钱,他大概是有数的,接下来的两个月,想再多见两顿荤腥怕都难了,更不要说别的。当初赌咒发誓要娶人家,还说必会好好待她,现在娶回来了,却连衣食都不能正常供给…
曼筠见他只是闷头喝酒,也不大动筷子,不禁问:“怎么?肘子不合胃口吗?那吃鱼吧,这鱼我按江浙一带的做法弄的,也不好吃吗?”
秉璋忙笑着摇摇头,放下酒杯,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道:“不是,菜很好。”随即叹了口气,“我回来的时候碰到张大爷,他说你让他隔天就来送一次豆腐?”
曼筠知道他想说什么,却只不在意地笑笑,一边往他碗里夹鱼一边道:“是啊,他的豆腐做得好,不老不嫩,豆香十足,我很喜欢。”
秉璋闻言,摩挲着她的手心,沉声道:“你身体不好,要加强营养,不能只吃素食。”
曼筠又往他碗里夹了块肘子:“这不正在吃肉吗。”说完还端起自己的酒,碰了一下他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