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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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杏花吹满头(三)

对于他这个弟弟,陆承瑾还是很了解的,最擅长的便是扮猪吃老虎,小时候家里的兄弟姊妹一处玩闹时,可都没少栽在他手里。再说白敬梓的那些行径,他是真的有点看不惯,因此也只趁无人之际悄悄告诫了秉璋一句:“别人家的闲事你少管。”没有对他太过苛责。

等到终于挨过晚宴,坐上汽车从白公馆出来时,陆秉璋一面扯下领结揣进兜里,一面打量着刚才放在车座上的一个坤包,有些疑惑地问:“小范,你谈恋爱了?”

小范忙道:“二少爷开什么玩笑呢?”

秉璋扬了扬手里的包问:“那这是什么?”

小范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哦,那个是许小姐的,我不是按着少爷您的吩咐,一定要把她送到公寓门口吗,到了之后她却让我等一下,自己进去拿了两块钱出来,拜托我帮她找找落在白公馆的手提包,还说别的都不要紧,我若喜欢尽可以拿去,只是里面有本书是她同窗好友特意邮来的,让我一定帮她收好,改日她来取时,再另外酬谢。您说这就是搭把手的事,我能要她的钱吗?可她却坚持要给,我没办法,就收了…”

秉璋听到此处,当即有些不悦:“你收了?”

小范忙道:“少爷别生气,我当然不能真的收,已经给她放回包里了,不信您打开看看。”

秉璋这才笑道:“你怎么找到这个包的?”

小范答道:“也是幸好,我回去时正碰上白家二小姐的贴身丫鬟拿着个包在挨个询问客人们,大家都说不知道,四小姐见了就让她别问了,还说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家眷用的,让她赶紧扔掉。我估计那个就是许小姐的包,但又不好贸然去认领,也亏那丫头贪心,避着人把人家许小姐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翻了一遍,什么口红香膏现金香烟,能顺的都顺走了,幸好她没看上那本书…还有那把扇子,她大概也是嫌太打眼,就连着包和别的她用不上的东西一起扔草丛里了,我是等她走了,才去给一一捡回来的。”

陆秉璋听到此处,忍不住打开包看了看,果然里面只剩下一本书,一把折扇,并一个缺角的邮包封皮和几条沾了些泥土或草汁的旧手绢,当然,还有那两块钱。

他拿出封皮,上面写的是:SH市西荟芳里许竹君女士收启,北平艺…后面的内容已被撕毁,寄信者的姓名地址都无从知晓,但这“竹君”,应当是曼筠无疑了。

他又翻开那本法文原版的茶花女,扉页上的字与邮包封皮同出一人:青青惠存,隐敬赠。

他不禁在心中默念道:“青青…”

此时小范又道:“许小姐虽说过她改日可以自己来取,但我觉得她出趟门应该挺麻烦,要不然还是给她送过去吧…”

陆秉璋道:“嗯,但今天太晚了,还是先回家吧,包你拿着,书我借阅两天,到时再一起还她,还有…”他巴巴地望着承瑾道,“哥,借我二十块钱。”

承瑾白了他一眼:“家里什么都有,你呆不了几天就要回军校了,拿钱做什么?”话虽这样说,却还是将手伸到怀中,摸出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10块一张五块和几张一块的钞票递给他。

秉璋也不回答,笑兮兮接过来,抽出那张五块的,起身塞到小范的上衣兜里:“可以小范,有风度,没给少爷丢人,这是奖励你的。”

小范很高兴地道:“谢谢少爷!”

秉璋将剩下的钱揣进口袋,捧着书又要打盹儿,承瑾却不打算放过他:“你觉得怎么样?那个白家四小姐。”

秉璋却笑着反问他:“大哥觉得怎么样?”

承瑾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秉璋睁开眼,望着他笑道:“你也觉得不怎么样吧。”

承瑾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呢?”

秉璋又笑:“什么怎么办,婚姻大事,你们总不能让我就这么将就了吧。”

承瑾想了想道:“其实白小姐也还是不错的,身家清白,秀丽可人,品行也还算端正,比她那个哥哥好了不知多少倍,虽然可能是有些任性,毕竟是从小娇养着长大的嘛,以后为人妻为人母了,也就不会这样了吧。”

秉璋挑挑眉:“所以您的意思,让我赌一把?”

承瑾语塞。

秉璋便又闭上眼,幽幽道:“哥,大嫂是爹妈给你选的,你们婚后能够琴瑟和谐恩爱非常,实在是种运气,轮到我却也不一定了,我可不想赌。”

承瑾叹了口气:“所以你认为自己选的就一定是好的?你放眼看看,那些自由恋爱的男女,多得是刚开始你侬我侬山盟海誓,到最后横眉立目势同水火的,说到底还不一样是赌。”

秉璋却不在意地笑笑:“就算都是赌,选个自己喜欢的,胜算也要大一些嘛。”

承瑾知道他自来如此,只要是不愿做的的事,怎么逼都没用,更何况白露思那个大哥实在是有点太不堪了,妹妹相亲的场合都不知收敛,平时还不知怎么荒唐呢,有这样的哥哥,露思的品行只怕好出来也有限,便也松了口:“那你自己去跟父亲说。”

秉璋知道,只要说服了大哥,要过父亲那关就没有什么难度了,算是胜利在望,便有些得意道:“知道了。”

他们一回到陆宅,父亲陆伯言就先见了承瑾,谈了许久才唤秉璋进去,有了大哥帮腔,他果然没有受到太多诘难,伯言最后只能喟然叹道:“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你实在不喜欢就算了,左右年纪还小,再慢慢看吧。”秉璋肃然答:“是,父亲。”心里却早已乐开了花,之后的两日,虽被拘在家里菽水承欢,倒也十分心甘情愿的样子,连他的嫡母沈氏都赞叹道:“老二如今越发懂事了,不再像以往那样,野马驹般总想跑到外面去撒欢,知道在家孝顺父母了。”陆伯言听了自然十分受用,随手便赏了他二百块钱作零花,可把陆秉璋高兴坏了,第二天就拿着钱兴冲冲要出门shopping,半路却被承瑾堵住,让他还钱,陆秉璋便又开始跟大哥撒起娇来:“哥,咱爹可是把家里的产业都交给你打理了,分分钟几千块的进账,不差我这二十吧,你就不能让我这个穷学生,体验一下暴富的快乐吗?”

承瑾本来也只是想逗逗他,毕竟没事欺负欺负他,听听他怎么贫嘴,是自己从小到大的一大乐事,于是又跟他缠了几句,也就放他走了。

秉璋一路小跑着上了自家的汽车,待出得门来,才自怀中摸出那本《茶花女》,又问小范:“包拿了吗?”

小范笑道:“拿了,少爷放心,”随即将副驾上的坤包递给秉璋,还补充道,“我还让小妹帮忙把里里外外都擦干净了,手绢也都洗了一遍。”

秉璋听了笑道:“嗯,小伙子不错,有前途。”

小范得意笑道:“那是必须的啊,不然怎么好意思跟着少爷您混呢。不过,您说这许小姐没事在包里塞那么些手绢作什么呢。”

秉璋一面打开坤包,将书放进去,一面摇头:“不知道。”

车子很快驶入荟芳里,停在一所小公寓门前,小范道:“到了,少爷。”

秉璋下了车,走到公寓门口一看,上面果然挂着蘅香书寓的牌子,便伸手按了两下电铃,不多时出来一个胖胖的老妈子,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他身后停着的汽车,冷冷问:“西桑,请撒宁?(先生,你找谁?)”

秉璋不以为意,淡淡笑着问:“许曼筠小姐在吗?”

那老妈子一听是曼筠的客人,态度立刻好了许多:“勒啦勒啦,西桑同吴来。(在啦在啦,先生跟我来。)”边走嘴里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陆秉璋并非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因此对她那口标准的上海方言实在不能完全听懂,只领会到她的大概意思是:许小姐病了两天了,对面诊所买的药吃了总不见好,又怎么都不肯去医院,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他们这些朋友最好帮忙劝劝之类。

陆秉璋听得皱起了眉头,待敲开了曼筠的房门,果见她素颜披发,刚喊了声“陆先生”就开始不住咳嗽,精神也很差的样子。也就顾不上别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见她果然在发烧,一面给了那老妈子几张钞票,让她去对面诊所借体温计和听诊器,一面扶着曼筠进去,细细询问了她的症状,看过她之前吃的那些药片,等老妈子借回那些东西,又煞有介事地摆弄了半天,最后才摸出兜里的钢笔,在桌上随意找了张纸片,刷刷刷写了一通,然后摸出一些钱,让老妈子交给小范去采购药品。

曼筠看着他这大半天的忙活,将信将疑地问:“陆先生还会给人看病?”

秉璋没有回答,只是起身给她倒了杯水,淡淡笑道:“许小姐,你这病其实由来已久,只是借着这次的感冒才爆发出来罢了,我开的药也只能缓解症状,你若想断了病根,日后最好还是找个靠谱的老中医开几副药,好好调养调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