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结发为夫妻（四）
曼筠脸颊微红，一面将覃大嫂让进屋，一面笑道：“我一向贪睡，让您见笑了。”
覃大嫂仍旧笑着，走到桌边，看到上面摆着的食物，诧异道：“呦，这还没吃早点呢？”曼筠忙道：“吃了吃了，这些实在吃不下了，只不过想着是子岚辛苦做的，扔了也可惜，所以打算先放着，一会儿饿了再吃。”她说着，抬眼见覃大嫂不无好奇地打量着盘子里一块尚且完整的三明治，便将盘子推到覃大嫂面前，笑到：“这块我没动过的，您要不嫌弃，就尝尝吧。”
覃大嫂连忙推辞道：“不吃不吃，这…这馅儿饼可是陆兄弟特意给你做的，我怎么能吃呢。”随即对秉璋大为赞扬，又抱怨她家老覃是个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一扶的主，并据此感叹还是曼筠有福。话虽如此说，她却依然好奇地不住打量着碟子里那一小块三明治。
曼筠自然看出她其实很有兴趣，便再三劝她试试，又万分诚恳地道：“他做这么多，我哪里吃得了，您要不是嫌我弄脏了，就帮着分担一些吧。”覃大嫂道：“嗨，什么脏不脏的，我是乡下来的，没你们那么讲究，可我土，你们这些洋气东西，给我吃就埋汰了。”
曼筠听到此处，不禁笑道：“您说这话，就太抬举这东西了。依我说，这玩意儿其实不如煎饼果子爽口。”
覃大嫂一听这个，终于扭扭捏捏地伸手拿起三明治仔细看了看，犹豫着问：“这里面夹的是黄瓜、菜叶子，煎的…荷包蛋？”
曼筠笑着点点头。
覃大嫂啧啧叹道：“要说男人做这些确实不行，哪有鸡蛋不打散就煎的。”她说着指了指那个切开的溏心蛋，“你看，菜都是生的不说，蛋还没煎熟。”
曼筠听后笑而不语，覃大嫂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撇着嘴摇着头下了结论：“倒不难吃，但确实比不上咱们的煎饼果子，大妹子你要喜欢煎饼果子，我下次做了给你送来。”曼筠点点头：“那敢情好。”
覃大嫂三两口吃完了手里的东西，见曼筠仍旧笑吟吟望着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扯过腰里别着的手绢擦了擦嘴道：“我是个乡下人，又没什么文化，吃东西不像你们那么斯文，大妹子你别笑话。”
曼筠连连摇头：“看您吃得这么香，我都怀疑咱们吃的不是同一样东西了，跟您一桌吃饭简直就是种享受。”
覃大嫂听到此处，脸颊有些发红，撇撇嘴道：“我们家老覃可不是这么说的，他老是笑话我吃饭就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曼筠掩口一笑：“覃大哥既是笑着说的，必定就是我刚才那个意思，只是换了成他自己的讲法罢了。”
覃大嫂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眼中忽然有了光彩，将曼筠的话咂摸了半晌，有些羞涩，又有些不信似的喃喃自语道：“他真是这个意思？”抬眼又见曼筠仍笑嘻嘻把她望着，不自然地四下张望一阵，看到自己提来的竹篮子时，才一拍脑袋，惊呼到：“瞧我这记性，”说着掀开篮子的盖布，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曼筠，万分热情地道，“早上我就说给你们捎点自家腌的咸鱼咸肉，结果在家门口那条巷子里碰上了陆兄弟，他说你早上一向起得晚，我就回家等到这会儿才来的。”
曼筠望向篮子，见里面的确装着两片咸鱼，一块咸肉，和一小把带着露水的青菜，赶紧摆手到：“这两天多亏您照顾，我们都还不知怎么报答，怎么好意思再收您的东西。”
覃大嫂却不容分说地将咸鱼咸肉都拿到厨房给她挂好，青菜也全摊到竹筛里晾上，边做这些还边絮絮叨叨：“我本来还装了俩萝卜，可陆兄弟刚才看见了，说你喜欢肉食，不大吃蔬菜，萝卜更是不碰的，我就拿出来了。”
曼筠惊呼：“他还好意思挑肥拣瘦。”
覃大嫂哈哈一笑，想了想又道：“对了，陆兄弟还说，你带来的衣裳都不大合身，让我领你去找裁缝重新做几件。”
曼筠点点头：“我正想跟您打听这事呢。”
覃大嫂道：“离这儿不远倒是有间裁缝铺，老板姓谢，我们附近住的几家人都爱到他那里做衣服，你啥时候方便，我领你去。”
曼筠道：“您现在有事儿吗？”
覃大嫂笑道：“老覃不在家，我能有啥事儿。”
曼筠道：“那您等等，我去收拾一下，咱们马上就去。”说着转身就要进屋。
覃大嫂却拉住她：“要不，等吃了中饭再去？”
曼筠停了一下，问：“那旁边有饭馆吗？”
覃大嫂笑道：“有倒是有，可家里有菜有肉，何必去外面吃呢。”
曼筠不在意地笑笑：“唉，懒得做了。”
覃大嫂啧啧叹道：“妹子，不是我说你，这成了婚，就不比当大闺女的时候了，要学会算账，我们家老覃和陆兄弟又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实人，想要靠着他们当阔太太，这辈子怕都指望不上，还得靠俺们这些当家的老娘们儿俭省着，日子才能安安稳稳过下去。”
曼筠笑嘻嘻听她唠叨完，才道：“您说得有道理，该节俭的地方是一定要节俭的，但偶尔下下小馆子，又花不了多少钱，想来也无妨，况且我初到此处，也想品尝品尝地道的粤菜不是。”说完拉着覃大嫂坐下，自去里屋收拾了一个包袱出来。
覃大嫂问她拿的是什么，她答是秉璋大嫂先前给的几件当季的旧衣服和两块衣料，还将包袱打开给覃大嫂看，说这些衣服虽是穿过的，但看着还很新，花样素净，样式中规中矩也不显过时，拿去改改尺寸家常穿完全没问题，因此新衣再做个一件两件就足够了，这样节省的钱也够她们下好几次馆子，覃大嫂听得连连点头，理起衣料往曼筠身上比了比，指着其中一块道：“这料子倒舒服，花色也好看，可你穿是不是老气了点。”曼筠却笑而不答，只麻利地又将它们都包好，催着覃大嫂快走。
待到了裁缝铺，商讨好款式，量好尺寸，曼筠又让谢裁缝给覃大嫂也量量，覃大嫂笑道：“我又不做衣服，量啥尺寸。”曼筠笑嘻嘻拉着她道：“量量嘛，看看最近胖了还是瘦了。”
等谢裁缝量好了，曼筠便指着那块覃大嫂说老气的衣料对他道：“劳烦您，就用这块料子给覃太太做件旗袍吧。”
覃大嫂一愣，随即涨红了脸，不住摆手：“不行不行，这怎么能行。”
曼筠不答，只让谢裁缝算算工价，覃大嫂急得直道：“别听她的。”却没人理她。
曼筠付好了钱，还嘱咐谢裁缝尽快做好，之后接过取衣服的票塞进提包，拉起仍在抗议的覃大嫂往外走，覃大嫂急得满脸通红，跺着脚道：“你…你做好我也不穿。”
曼筠抱着她的手臂撒起了娇：“哎哟我的好嫂子，定都定下了，您不穿我也穿不了啊，再说折腾了这大半天我都饿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许曼筠轻易不撒娇，可一旦认真撒起娇来，男人受不了，女人同样受不了，像覃大嫂这样内心比热豆腐还温暖柔软的，当然只有立马投降的份。
她们吃过饭，又在附近逛了逛，顺便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准备返回，经过一间鞋匠铺子，忽然听到有人在里面喊：“老覃嫂子，老覃嫂子。”曼筠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瘦高女人正边从里面出来，边向覃大嫂招手，可覃大嫂却像没听到般，面无表情地扯着曼筠只顾往前走。
曼筠立刻明白过来，她并不想理她。
然而那个瘦高女人却很快挡住了她们的去路，只见她一面拿下巴尖看着她们，一面挽住覃大嫂的胳膊，将她往铺子里拖，口里还道：“来来来，侬帮我看看，这鞋我穿上好不好看。”
说话间已将她俩都拖了进去，在镜子前转来转去，听覃大嫂道“好看”，她便又望向曼筠，曼筠赶紧也道：“好看好看。”她有些得意得笑了，随即又一脸嫌弃：“唉，这种乡下地方，东西要多土有多土，也就将就穿穿吧。”说完又问起价钱，鞋匠一面收拾满地下她试过的鞋子，一面笑嘻嘻道：“太太给十八块吧。”那女人原本往外掏钱的手停住了，一脸震惊地道：“什么？这双破鞋也要十八块，侬怎么不去抢？最多给八块。”
那鞋匠脸色变了，苦笑道：“哪有您这样讲价的，八块钱，别说工钱，料钱都不够呀。”他说着，迟疑了一下，又道，“唉，这样吧，给您便宜一块，不能再少了。”
那女人却不理会他的话，只一味喊贵，于是两人开始拉锯般地侃起价，曼筠和覃大嫂对视一眼，本想默默离开，却被那女人一把拉住，还趁空叫她们等着一起回去，她们只得站到一旁等着，这时覃大嫂悄悄告诉曼筠，这个女人也是打上海来的，丈夫姓王，之前在广州的国民政府里做事，具体什么职务不清楚，只听大家都叫他王秘书，年前也不知什么原因被调到军校来了，王太太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便也跟了过来，但似乎一直很不习惯，整天抱怨这儿是乡下地方，再加上为人爱出风头又抠搜，弄得大家现在都不愿跟她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