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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结发为夫妻(三)

秉璋见曼筠脸色忽然不大好,便问她是不是哪里又不舒服,曼筠道只是走累了,秉璋二话不说蹲到她身前,非要背她回去。曼筠当然不好意思,可又拗不过他,只得趴到他背上,心中越发五味杂陈。

陆秉璋待她,的确是真心实意,哪怕今天碍于面子,对别人隐瞒她的过往,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她之所以伤怀,不完全是疑心他不够爱她,而是想到,倘若她还在最好的年纪,倘若她身世仍然清白,倘若她不曾遇见那个让她近乎绝望的人。那他们相处时,是不是能够更坦然。

她这么想着,不禁将头靠在他肩上,眼泪也不知不觉,无声无息,缓缓滑落。秉璋不明所以,只道她果然是累了,便没有再出言打扰,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一步一步背着她缓缓前行,等回到住处将曼筠放下,才见她竟满面泪痕,秉璋慌了神,忙问怎么了,曼筠却只是摇头不语,他急得又要开始转圈,谁知曼筠却破天荒地主动抱住他,将头靠在他胸膛,喃喃道:“我没事,只是忽然想到,没能在最好的时候遇到你,觉得遗憾罢了。”秉璋听了,抚着她的背笑道:“这好好的,怎么又说起糊涂话来了,什么叫没在最好的时候,现在时候不好吗?”

曼筠心中酸痛,眼泪又无声滚落,似是自言自语般道:“要是那时候遇到的是你,该多好。”秉璋听了一愣,随即明白了她所指,且很快想到,她定然是因为坐船而忆起了那些痛苦的经历,晕船虽是生理反应,但其影响久久不能消除,大概不无心理方面的缘故,便赶紧发挥所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但求博太太一笑。

只听他摇头晃脑地道:“不好不好。”见曼筠愣住,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便继续说道:“那时候我跟你一般大,按大娘的说法,正处于人憎狗厌的年纪,估计遇上了也要被你嫌弃的,况且…”

曼筠自然知道他况且后面那一大篇胡诹的用心,心里只觉得暖暖的,泪也渐渐止住,最后终于被他逗得笑了。秉璋舒了口气,抬手看了看表,道:“时间差不多了,你先进屋睡会儿吧,我去做饭。”

曼筠起身道:“还是我去吧。”秉璋却拉着她进了里屋,坐到床边:“明天我就回军校了,要好些天才能再回来,你若还没好起来,我又怎么能放心呢。你这种情况,就是要多休息才能尽快恢复,听话。”

曼筠只得依言躺下,秉璋给她理好被子便出去了,不多时,她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等到一觉醒来,果然闻到饭菜的香味,她缓了缓神,起身出来,桌上已然摆着一菜一汤,秉璋则端着盘香气四溢的回锅肉由厨房那边过来,见她坐在桌边发愣,不禁笑道:“你果然有口福,醒得太及时了。”说完放下盘子,转身又去了厨房,很快端着两碗米饭回来,将其中一碗放到她面前,递上筷子,一面往她碗里夹菜,一面催她快吃。

曼筠原本以为他一个大少爷,就算有些天赋,做出来的东西像模像样,味道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更何况是他并不熟悉的川菜,哪知那盘香喷喷的回锅肉竟真的成功唤醒了她这些天沉睡的味蕾,让她破天荒地吃完了满满一碗饭,秉璋笑得像个看到浪子回头的慈祥母亲,起身还要去给她添饭,曼筠忙摆手道:“不了不了,再吃就真的撑死了,不过你怎么能弄出这么地道的回锅肉,让我一个四川土著都自愧不如。”

秉璋得意地笑道:“这不是赶巧了吗,这届新生当中有位家里在成都开饭馆的小杨同学,我没事就跟他讨教川菜的做法。今天第一次实践,就让太太这样满意,厉害吧。”

曼筠十分捧场地拍手道:“厉害厉害,没人能比你更厉害了。可你又不能吃辣,研究川菜做什么。”

秉璋道:“吃辣的能力是可以锻炼的嘛。”

曼筠觉得有些好笑:“这有什么好锻炼的。”

秉璋一脸严肃:“不锻炼锻炼,将来怎么能好好陪太太吃饭呢。”

曼筠听了,心头又是暖暖的,眉眼间都染上了温柔的笑意:“那你管吃就行了,还管怎么做。”说着站起身来准备收拾碗筷,却被秉璋又拉着坐下,只听他道:“先坐一会儿,我再带你出去走走,碗等回来再洗。”

曼筠却挣扎着又要站起来,还道:“走累了回来越发不想洗了。”秉璋却还拉着她:“那就不洗,明天再洗。”

曼筠嗔道:“胡说,哪有今天的碗明天才洗的。”

秉璋仍不让她起来,还道:“那你坐着,我去洗。”

曼筠却显得有些不安:“不合适吧,饭来张口也就罢了,碗都要先生去洗,别人知道了会骂我是个懒婆娘的。”

秉璋哈哈一笑,起身拿手指在她额上轻轻点了点道:“这脑子里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呀,别人说的有什么要紧,还是好好多听听自己先生的话吧。”说罢收了碗筷出去。趁他洗好碗时,曼筠也将屋子又收拾好了,之后二人便携手在附近闲逛,直到天黑才慢慢回了家。一进门,曼筠就歪到床上自言自语说脚都走疼了,秉璋笑道:“幸好你不像大嫂那样缠小脚,不然更走不动路了。”曼筠笑道:“大嫂是大家闺秀,自然躲不过那个,我们这些山沟里长大的丫头,野有野的好处。”秉璋哈哈笑着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就提了热水进来,说要伺候山里来的野丫头太太泡泡脚,曼筠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自己来吧。”秉璋哈哈一笑,也就丢开手,自己坐到书桌前写写画画来了,曼筠泡完脚,到了杯温水给他,看着桌上那些文稿,有些好奇地问:“你在弄什么?”秉璋喝过水,正伸懒腰,听到她问,就笑着答道:“没什么,乱写乱画。”说话间,见曼筠已连打了两个哈欠,他下意识抬手看了看表,起身揽住她道,“不早了,睡觉吧。”曼筠点点头,二人便一同梳洗了,躺到床上,曼筠叹道:“这段时间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觉得累,稍微多动一动,还会觉得有些喘不上气。”

秉璋笑道:“多半是过年那几天吃得太好长胖了。”

曼筠白了他一眼:“你少糊弄我,你不说我也知道自己身体出了毛病。”说完想了想又道,“去年刚入冬,我就隐约觉得比往年咳得厉害,到了你回去那阵子,气喘就更明显了,从在诊所住着到过年那段时间,好吃好喝无忧无虑,确实好得多,可这几天一折腾,又给打回原形了。”

秉璋心中早已有数,如今听她这样说,思忖着道:“我曾与维真讨论过你的病,都觉得应该是小气道的慢行炎症,之前本想带你去拍个X光片,却总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事耽搁了,等我下次休假,一定把这事办了。”

曼筠忽然想起之前维真说过,若真是小气道的问题就有些麻烦了,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秉璋连忙伸手将她搂进怀里,柔声安慰道:“不用害怕,炎症而已,也就是调治的时间长一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去拍片也只是排除一下其它原因,我留洋时虽主攻外科,判断病情的功夫还是有的,再说不是还有维真吗,难不成你以为他是医术不精才没去医院上班的?”

曼筠听得此言,不禁将头贴近他的胸膛,轻声叹道:“从前我总觉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倒不大为这些事忧虑,如今心里有了牵挂,就惜起命来了。”

秉璋听了,哈哈一笑,不作它论,之后夫妻二人亲热了一回,便相拥着睡去,到了第二天早上,曼筠迷糊间觉得秉璋起来了,也想跟着起来,却又实在睁不开眼,再加上秉璋都是轻手轻脚的,几乎没什么动静,不一会儿她便又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四周都安安静静的,她起身在家里寻了一圈,果然只剩自己了,这才想到头一夜秉璋的确说过要早些返校,不禁有些懊恼,责怪自己为什么这样贪睡,虽说相敬如宾是没有必要的,但这种情况起码也该送到门口嘱咐几句,就这么让人家冷冷清清独自走了,算怎么回事。

她一面想着,一面回屋洗漱,之后坐到桌边,这才注意到桌上扣着个搪瓷汤锅盖,盖沿下还压着半张纸片,她拿起纸片,见上面写着“À ma chère dame(给我亲爱的太太)”,不禁一笑,将盖子揭开来,才见里面是一碟四块切小了,又码得整整齐齐的三明治,碟子下面又压着另外半张纸片,写着“牛奶在锅里”,她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走到厨房,从坐着热水的锅里取出牛奶,又回到桌前,一面慢慢吃着早点,一面反复看着那两张字条。刚吃完第三块时,忽然听到敲门声,还伴着覃大嫂热情的呼喊:“大妹子,起了吗?”曼筠忙大声应着,折好纸片放到斗柜的抽屉里,又跑过去将院门打开,果然看到覃大嫂挽着个竹篮笑吟吟站在外面,一见她便道:“我就说嘛,这时候再怎么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