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风送暖入屠苏（八）

想到这一节，曼筠不得不认真思索起对策来。

秉璋见她一直若有所思，忍不住问了两句，曼筠笑道：“国民政府不是不提倡过旧历年吗？像你这样有公职的人，应该也是没有假期的，为什么这会儿还能悠闲地呆在家里。”

秉璋笑道：“我执意从军，长年在外，家里已经很不满了，再不回来陪他们过年，我爹还不把我埋怨死。至于假期嘛，我是以回来订婚的名义请的。”

曼筠撇嘴笑道：“你可真能白话。”

秉璋一笑：“倒也未必就是白话。”

曼筠知道他的意思，却又装起了糊涂，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一会儿问今晚是不是真的要包饺子，一会儿又说明天初一，应该早起去登高，云云。

秉璋笑吟吟听着，快到上房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揽住她的肩道：“我哥告诉我，你曾对他说什么，蘅芜原本无香，公子不需牵念之类的话。”

曼筠想了想道：“啊，我是说过。”随即又辩解道，“大哥当时苦口婆心，就为劝我回头是岸，我能说什么。”

秉璋听了笑道：“但我却觉得蘅芷清芬，殊为动人，更何况人非草木，终究不会真的无情…”他说着，原本笑意盈盈的眼中忽然有了一丝忧伤，“青青，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急，但是…革命嘛，总有人会牺牲，我也无法预料自己明天会怎么样，若能早定名分，哪怕将来真有个万一，我不至于有遗憾，你也不至于孤苦无依…”

曼筠听到此处，忽然伸手掩住他的口，压低声音道：“这大过年的，你也不忌讳忌讳，快别胡说了。”

秉璋见她脸色大变，眼中全是不安，赶紧将她牢牢抱在在怀里，在她耳畔轻声道：“别怕别怕，我就那么一说，哪里就真那什么了，我可是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曼筠不禁举起拳头照着他胸口锤了两下，挣扎着道：“你快放开，青天白日的，像什么样子。”秉璋哈哈一笑，松开手，仍携着她继续往前走，诚诚恳恳道：“那些令觉得你委屈的条件，我真的很抱歉，却又不得不答应，你一时不能接受，我也无话可说，但请你相信，不管举不举行仪式，世人眼光如何，我的心意也绝不会改变。”

曼筠回望他一眼，又见承瑾夫妇也来了，便不再多说什么，等着他们一起进去给两位长辈请了安，陪他们说笑一阵，回去的路上，趁着旁边无人，忽然停下脚步对秉璋道：“你容我多想想吧。”

秉璋也停下来，望着她的眼睛浅浅笑道：“我早说过，多久我都愿意等，只是…怕等不及…”

他尚未说完，曼筠已伸手使劲照着他胸口拍了两下：“让你别瞎说，你还越说越起劲儿了是不是。”说完将头靠在他胸口，“你要好好的，等我想明白。”

秉璋忙揽住她道：“好，好，不着急。”

他们相拥着站了一会儿，秉璋忽然道：“要不然，过了年，你先跟我去广州吧，我想天天都见着你。”

曼筠想了想道：“好，等过两天跟顾太太谈妥了，我就跟你去广州。”

秉璋听她这样说，乐得几乎要跳起来，下午曼筠和敏芝包饺子，他便一直在旁傻笑，到了吃团年饭时，他更是使足了浑身解数讨巧卖乖，讲了一箩筐的段子，逗得在场的人笑声不断，等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便对陆伯言和余氏道：“爹，大娘，我跟青青商量好了，等我休假结束，就一道去广州。”

余氏眼神一闪，转头望向陆伯言，见伯言点点头道：“嗯，但走之前该处理好的事要处理好。”便接过话头道：“这样最好不过，两个人在外面也能相互照应。”

敏芝笑道：“还能增进感情呢。”却又无意间看到承瑾面上虽在笑，眉头却微微蹙着，这才想到他之前说的那些话，便悄悄握住他的手，低声道：“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办法的，而且事情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承瑾回头望见她眉目间温柔的笑意，心中的那点忧虑顷刻化为乌有，便反手握住她的手，微笑点头。

之后几日，曼筠也一直呆在陆宅。没有外人的时候，曼筠就大大方方与陆家人一处玩乐，得知有人要来拜年时，便提前回避，秉璋为此深觉抱歉，她反倒不大在意，笑言这叫有自知之明。至于陆家其他的人，对于曼筠都是打心眼儿里喜欢的，暂且不让秉璋带着她招摇过市，全因人言可畏罢了，如今见她竟这样通情达理，丝毫没有怨怼，不禁对她更加怜爱。

这天傍晚，没有外人，曼筠照例到小客厅与他们一同进餐。饭后闲聊时，余氏忽然拉着她的手道：“这些天委屈你了，若觉得不痛快，即使不好跟我讲，也可以找你大嫂说说，千万不要积在心里，闹出什么毛病来。”

曼筠笑道：“伯母言重了，别说本就没有什么委屈，即使因旁的事惹了点不痛快，多半也是二小子的缘故，顺手拿他出出气也就好了。”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敏芝掩着口道：“看吧，我早就说过了嘛，青青是有大智慧的，不然怎么能降服老二这样的猴子精呢。”

众人听后连连称是，曼筠却摆摆手，学着观音的口吻缓缓道：“大智慧不敢当，小聪明却还是有点的，且恰巧够遛那泼猴儿罢了。”

听她如此说，在座的除了陆秉璋扶额苦笑外，其余人，包括站在一旁伺候的仆从们都哄笑了起来。

当晚，秉璋送曼筠回房时特意绕了远路，大约是跑到后花园的小树林里看星星看月亮去了，回来时原本并肩静静走着，忽然见到前面的一株老梅下倚着两三个女佣，又听其中一个道：“照我说，二少奶奶必是个像老夫人一样心宽容得人的。”

秉璋听别人谈论曼筠，唯恐有什么不中听的话入耳，正准备出言驱散她们，却被曼筠拉住往旁边的树荫后一躲，还示意他不要发声。

另一个则道：“所以啊，阿香你的运气真好。”

阿香道：“少说这些，八字没有一撇，她性格是好不假，但出身也太…能不能当上二少奶奶还不一定呢，就算侥幸当上了，你们看大少奶奶性格好不好？大少爷房里不也一样没别人吗。”

先前那个女佣听了道：“这么说起来，大家都不是什么高贵人，二少爷能娶她，那凭什么不能娶你。阿香你真应该去争一争的。”

阿香听后酸溜溜道：“快别说了，我们这起笨丫头，哪有人家那么会笼络男人呢。”说着还叹了口气，才道，“我也不求别的，只求她能容我时时看上二少爷一眼就行了。”

那个女佣听了，啧啧叹道：“你也太痴心了。”

秉璋听到此处，见曼筠脸色已不大好看，赶紧咳嗽一声，惊得阿香她们飞快散去。

二人又沉默着走出老长一段路，秉璋才试探着道：“这些小丫头…向来口无遮拦…你别往心里去。”

曼筠笑笑：“你可别跟我说，你从来不知道她的心思。”

秉璋陪笑道：“知道是知道，但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嘛。”

曼筠故意问：“怎么，你嫌人家是个丫鬟，配不上你？”

秉璋道：“什么丫鬟不丫鬟的，不是那回事，只不过凭什么她喜欢我我就得喜欢她呢。”

曼筠啧啧叹道：“好一个薄幸锦衣郎，可怜人家姑娘的一片真心，就这么打了水漂了。”

秉璋听着她这番酸溜溜的风凉话不禁好笑，存心想要逗逗她，便故作深沉地道：“不过…想想她也确实值得同情，要不然，我把她也娶了，给你做姐妹吧。”

曼筠冷笑一声：“算了吧，不敢高攀，再说您老人家爱娶谁便娶谁，不用跟我商量。”

秉璋哈哈一笑，搂紧她道：“不能不跟你商量，谁让我就只爱娶你呢。”

曼筠挣扎着：“哎呀你快放开，叫人家看着像什么样子，”等到挣脱开来，又道，“跟你说正经的，阿香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秉璋反问：“什么怎么办？”

曼筠道：“你别跟我装糊涂，人家是打定了主意要给你当姨太太呢，外人都还好办，这天天守在跟前的，你怎么打发人家。”

秉璋恍然大悟：“我以为你这几天老心事重重的，是在担心怎么跟顾太太交涉，结果竟然是在想这个。”随即嘿嘿一笑，“所以…你这是已经决定要嫁给我了？”

曼筠白了他一眼，自顾自往前走：“你想多了，我并没有作出这样的决定。”

秉璋却又将她拉进怀里：“不是决定了要嫁给我，你干嘛这么担心阿香的安置问题。”

曼筠听到这一句，才惊觉自己的确是不应该操这个心的，赶紧又推开他，辩解道：“我不过好心提醒你罢了，将来不管你跟谁结婚，不都要面临这个问题吗。”

秉璋笑着点点头：“好吧好吧，谢谢你的好心，不过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个问题，首先，我应该没有机会长时间住在家里，将来结了婚，也一定会把太太带在身边的，不需要顾虑会与她天天见面的尴尬。其次，人家没有明白提出来之前，我自然不好先说什么，毕竟是个小姑娘，太伤脸了不好，可一旦她把话说开了，我必定明白拒绝的。”

曼筠哂道：“话说开就不怕伤脸了？”

秉璋正色道：“到那个时候，就必须把话说清楚了，她即便一时会有些难堪，却也好过一直心存幻想，耽误青春。”

曼筠道：“这话倒不假，可要是人家就不把话说明白呢。”

秉璋笑道：“那…就得看你的了。”

曼筠奇道：“看我什么？”

秉璋委委屈屈道：“你早一天给我名分，不就能早一天断了她的念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