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汉》:“一直被打枪”的十年
《无赖汉》我前前后后改了整整十年,共被六个制片方拒绝过,七八名当时韩国的顶尖演员都婉拒了出演。虽然很多人都说,这个剧本并不怎么有意思,我还是坚信它是有意义、能被拍出来的。可以说这十几年来,坚信与怀疑并举。付出究竟会不会得到最终的回报?十年的功夫会不会到头来一场空?我也不知道。不过,即便忧虑、担心,只要对自己的作品有信念,并不断加以改进,天时地利人和都齐备时,它就能变成一部了不起的作品。
我曾备受打击。2005年完成《无赖汉》第一稿剧本后,便遭制片方拒绝。可笑的是五年后,曾拒绝我的制片人又跑来找我,说“虽然这电影看起来没什么票房利润,但奇怪的是,看完之后内容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一页页翻开剧本的时候,就像是从头顶上会掉下来一粒粒沙子,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所以他建议用最少的资金去尝试一下,当然我也表示赞成。我们两人就开始共同推进这个项目,遗憾的是,一个月后他被公司给炒了鱿鱼……
说实在的,剧本结构、构思这方面的知识,其实我不太在行,也不敢说哪条路是正确的。只能把我失败的案例都告诉大家,请引以为戒!
其实早在2000年我刚刚完成第一部电影后,制片方已经普遍对我有了不太好的印象,觉得我风格偏灰暗,剧本少有商业价值。随后我准备了第二部作品,不过很可惜的是,它并没有被拍成电影。为了生计,我只好去了一个韩国政府支持的教学机构,给编剧学生上剧本课。在这个讲台上待到2004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制片方联系我了。
打破硬汉警察的套路
这时演员韩石圭和他的经纪公司找到我,韩石圭和我有交情,而经纪公司老板其实就是他的哥哥。他们找到我说:“能不能给韩石圭写一部以他为主角的刑警片。内容不定,只要主题是围绕着刑警的爱情故事展开即可。”
我手头上也没有什么要拍的,所以每天都去找些放经典电影的影院,这是专门有偿放给电影人的场次,几乎每天我都会泡在这里。电影院对一个编剧来说,既是一个图书馆,也是一座学校。在这个影院里,每隔一两周都有名导演的专题展,连播十几部他的作品。只需要一个月就能基本看完一位导演的所有作品。看电影对我来说相当于是个再教育的过程,回顾经典使我对剧本、电影的概念有了重新认知,也学到了很多。那时候,我主要看一些有关暴力美学的片子,还有美国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的片子,我想把刑侦电影和暴力美学结合在一起。这就是灵感来源了。
回去以后,我开始构思刑警主角的人物性格,因为之前已被很多演员拒绝过,索性这次构思压根没有以真人原型为基础。要是老惦记着某位演员而定制角色,实际又没能成功合作的话,不仅会伤了和气,还会影响电影质量。所以经历了《双生警贼》后,我再描述剧本人物时,都绝不会参考真人形象了。当时我想拍《红圈》(1970)和《武士》(2001)这种带有暴力美学特质的电影。其实,我刚开始写这个剧本时,脑海中的形象是阿兰·德龙,有个形象只是为了构思起来方便。
纵观当时的韩国刑侦电影,大多数刑警主角都是易怒的硬汉。我不喜欢这种过度狂野型魅力,我想打造的是中性美,甚至稍具女性气质的、形象惊艳的刑警。我脑海中他在片头出场是以无精打采的形象示人的。主角男刑警独自抓捕一名男逃犯,后来又与黑社会对战。后来又觉得这个构思可能没什么意思。其实我更想表达的是一个警察通过某个契机变成了怪物,走上犯罪的毁灭之路。整整苦恼两三个月以后,我突然发现,脑海中的形象不仅得有男主,还得有一个能衬托他的女主。当时我想,若要描绘好这个饱满的男性形象,得让他对女性有些愧疚之情,多多少少还要有些畏惧。
光靠想象无法塑造人物
《无赖汉》的女主角是一个在夜店上班的女性。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想去拍摄一个夜店女郎给那些老板敬酒之类的画面,想尽可能避开这种场面。可毕竟职业如此,那要怎么表现?我的天赋不足,光靠想象没法完整描绘出一个人物形象。苦思冥想了很久,决定还是去做采访。我依赖采访来描绘人物的性格、动作。
费了很大的周折,通过一些朋友的介绍,我终于认识到这样一位女性。采访时,我非常关注一些细节,比如这样的女性穿什么衣服、用什么化妆品、说话什么语气、手上的烟疤是怎么来的……这一切我都会记下来。电影中有这么两段女主的戏:第一幕是女主催债,她会借一身衣服换上,用完再还回去;第二幕是她会自己去找每一个客户要债。最后上映时,这种细节打动了一位影评人,他给了我高度的赞赏。
其实,如果发现受访者比较抵触编剧或导演这种身份的人,完全可以委托他人去做,或者称自己是剧组打杂的,是学徒,他们反而会放下警戒说出很多真心话。因为此时受访者会有一种优越感,便容易夸夸其谈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
第一幕和最后一幕先行
当时投资方提了个建议,说希望电影第一个场景是在一个下雨天,一辆非常旧的面包车急速驶入市区,停车后扔出一具尸体,然后赶紧离开了。面包车里的四个人都是刑警。当时没别的投资方找我了,面对这位“救命稻草”,我得言听计从啊……然后我纠结了整整三个月,这些刑警为什么要把尸体扔掉呢?光靠我自己很难去圆这件事啊。人满为患的市中心即使下雨,它也是市中心啊!这种环境下,刑警到市中心扔下尸体就跑,观众怎么会信呢?我原计划的第一幕是在某个凌晨,一名男子在偏远的郊区小巷里面走着,画面始终是他的背影。他走到目的地——犯罪现场,现场有具男尸,上面盖了床花被子。
我构思剧本时往往会先去构思第一幕和最后一幕。设计出满意的第一幕和最后一幕后,我才能继续工作。我设计的最后一个场景是:一男一女拥抱在一起,远看是爱的拥抱,近看其实是女人拿刀在捅男人。
这片中我设计了很多男主背影的特写镜头,剧本最终拍成电影后,投资方看了非常生气,就质问我:“男主的脸怎么这么少?”我是这么想的,只要演员演技足够精湛,相信他能很好地消化人物形象,就连走路的样子也是那个角色。仔细看《无赖汉》,你会发现有很多男女主人公走路的场景。
去街上寻找灵感,采集资料
当我把构思告诉制作方后,他们非常生气,觉得不太可行。不过我特别想把我这个剧本原汁原味给大家展现出来。
在写剧本时,如果一共有120场左右,我会先写好60多场,剩下的空白后面再填上。我写初稿有个习惯,会和朋友出门寻找灵感。为了填补刚才说到的剧本空白,我和要好的美术指导朋友开车上街,毫无目的地在市区里转悠,脑海里没有任何大纲和构想。他把我带到了仁川非常老旧的居民区,把车停在停车场,两个人没下车就坐车里谈了起来。我开始即兴想象,指着前面一座公寓的大门说:“你看那里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是咱们两个警察盯梢的对象,等她经过车子时,我们蹲低点别被她发现。”我们就以这种形式聊了半天。
这位美术指导是我少时的伙伴,他不仅有很强的专业知识,对剧作也有很高的天赋。所以当我在模拟一些场景时,他若觉得没有意义就会当场打断。其实这剧本是我们俩一起创作出来的。我想剧本最核心的地点是公寓,我们便下车徒步在周围走,看一些小旅馆所在的后街、小巷。
我们到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奇怪的居民区,脑海突然浮现灵感——这部电影要分为三个空间。女主要搬一次家。第一个家,应该是她怀着希望等待着爱人回来一起过好日子的场景,就定在高级白领公寓。后来女主遭男主追击,为了避开,就搬走了。最后女主彻底堕落后,就住在这个特别奇怪的郊区的陈旧贫民区。家的空间变化是整部剧中非常重要的背景,值得一提的是,第一个家是首尔市中心的一种独门公寓,在被追击的堕落中,房子会变得越来越破旧、楼层越来越高。这个剧本就利用空间作为整部戏的骨架。
我和美术指导走来走去,走到了一个屠宰场。看到屠夫们生活的集体宿舍,征得允许后,我进去看了下内部的结构。它用很多隔板隔成很多小空间,每个空间只住一个人,从远处看就像一个马蜂窝。门前有巴掌大的一片空地放着二十几双鞋。我甚至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只能想象门后面有二十几个人挤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
我手上还有一些《双生警贼》的刑警采访记录,打算再去实地取材一下。采访夜总会小姐的话肯定得费很多钱,我没那个钱也没那个胆,就主要跟一些常去夜总会的男顾客聊聊,听他们讲述里面的情况。我觉得这份资料比直接找小姐有更高的价值,因为男顾客有新颖的视角去描述场景。通过男顾客介绍,我也见过几名夜总会小姐。其中一个让我印象深刻,她才二十出头,小臂上有两排整整齐齐的烟头烫痕。走过夜总会时,我甚至发现有名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女孩,牙齿全碎了,她握着自己的牙齿号啕大哭,另外,我还看到了一位高管女性在角落里哭泣。
给骨架添上血肉
我是学雕塑的,写剧本其实也很像雕塑。有了这些灵感闪现和资料采集,我现在可以开始工作了。
写《双生警贼》期间积累的刑警采访中,我感兴趣的是一段关于犯人追踪的内容,警察在车里待了很久,盯梢犯人的家,看他什么时候出门。我就想到写一个追捕罪犯的警察,却一直等不到罪犯,连影子都没见到。
那时的韩国刑警电影也好,好莱坞警察电影也好,刑警追逐罪犯的过程中,女性一般都会被设定成辅助的配角,不会有太多戏份。前面讲到《水浒传》,我喜欢武大郎、黑旋风李逵这些具有个性的配角。不如整个电影就围绕刑警和罪犯的爱人这两个人来展开好了,这种思路肯定能拍出与众不同的电影!
这多有意思!我把大致截稿日告诉了制片方,在一周里埋头完成初稿。一周后,我再看初稿时觉得男主形象还算饱满,不过女主形象还有点欠缺。我就再一次找来夜总会的顾客进行第二次采访。对话中也知道了两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第一,夜总会女郎为了打扮自己,往往会去一些奢侈品租赁店租衣服,下班再还回去。第二,她们会亲自拿账单去催债,到赊账的顾客公司去要钱。这些因素我都加入了女主的形象里,夜总会女郎去公司找老板要嫖资,我觉得这是个非常精彩的对立。再设想,女主去讨债,男主跟在一旁是何种效果呢?顺着这样的思路,我慢慢在骨架上添加了很多细节。
设计这一段时,我脑海中是好莱坞大片中两个主人公用对话相互对峙的情景。我看了些参考场景,特别希望拍出那种效果,哪怕学不全,也希望能看到好莱坞经典场面的影子。女主的台词、男人消费赖账不给钱的细节,都是去找相应人物采访再根据实际素材写出的。
我追加讲一下刑警遇到女主这段戏。刚才我说过,设计中是跳过了罪犯这个环节的,当时也是受到了香港电影的影响,想在精明的刑警形象中加入香港元素。我喜欢的《龙虎风云》(1987)这类影片中,警察都是卧底。我唯独顾忌的是上一部作品《双生警贼》刚好也是讲卧底,会不会重复?
不过,我个人觉得《双生警贼》是失败的作品,就想在第二部作品中把卧底戏拍成功。就让男主为了接近罪犯爱人,特地隐瞒自己的身份去夜总会工作,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反观女主,却是不说谎的人。在其人物形象塑造中,我联想起采访夜总会女总监时她说的话:“你认为像我们这些夜总会女郎说的话都是谎言吗?你错了,真正满嘴跑火车的其实是来消遣的男顾客,还有压榨、欺凌我们的夜总会高层。而我们这些女人为了反击,唯一能做的就是每一句话都讲真话。”
第二幕快要到达结尾时,会有一幕男主和女主在一起喝酒的场面,这个场面从初稿起就一直都没改过。男主满口谎言套近乎,女主明知是谎言,仍尝试去信。
把剧本念给那些苛刻的人听
就这样,我完成了全稿,找了个人把稿子大声读给他,同时用自己的耳朵也听听。这是我常用的技巧,写完剧本初稿,找五六名懂编剧的人大声朗读给他们,大家从早到晚在一起听一遍剧本,以期随时反馈意见。听剧本的人要特别挑选,要挑那些被你批判过作品的、心里多多少少带着不满情绪的冤家。这次轮到他们了,往往都会给出非常苛刻的评价。我记忆犹新的是,有一幕男主在澡堂露出后背的戏,之所以这么写是为了表达出疲惫和无力感。这些人却都说:“你到底怎么想的,脑袋是不是坏了?”听了点评后我很生气,但我还是努力修改,试着能让观众去体验这情绪,去前面的戏里再铺垫些元素、伏笔。哪怕这些朋友到最后也没对剧本改观,但这些严厉的批评仍会对我产生很多正面刺激,最终使剧本变得更完美。所以至今我仍非常感谢他们。
像《八月照相馆》这样以主角感情线为线索,而不是随某个事件的发生顺序来编排的作品,条件允许的话,我会让在场的每个人分头饰演某角色,进行模拟排演,我就在旁边观察人物的台词、感情发展,判断能否在最后一场戏爆发。
交稿后,真正的煎熬来了
这个阶段之后,我就会把修正稿交给制片方看了。对于编剧来说,把剧本交给导演或者制片方才是真正的开始,因为真正的煎熬要来了。
曾有位影评人问我和一帮导演:“你最喜欢整个制作环节中的哪一环?”有些导演会回答是后期制作的阶段,也有的导演喜欢在现场指导拍摄的阶段,我却会说最喜欢创作剧本的阶段,当然这指的是把剧本交给制片方之前。之后,地狱之门就打开了。
朴赞郁导演在拍了《老男孩》(2003)和《亲切的金子》(2005)这两部电影后,自己成立了电影公司。我和他有交情,朴导希望成立公司后拍的第一部作品就由我来担任导演。我给他看了我的初稿,朴导非常喜欢。出于尊重,他并没提太多修改意见。不过现在想起来其实也不是件好事。刚合作,他就提过我这部剧本没太多商业价值,为了吸引投资最好的办法是找顶尖演员。但可惜的是,当时的顶尖男演员们全都拒绝过我。韩国数一数二的CJ公司答应投资,不过前提是我们能请全度妍来演。我把剧本发给她的经纪人后,对方甚至都没告诉全度妍就直接拒了。最后朴导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对不起。”
另外一家较小的制片公司看到了剧本,主动联系了我。不过他们当时的条件不是把《无赖汉》拍成电影,而是拍一个名为“吴胜郁Project”的片子。我和负责人见面时,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今是2005年,要是再拍一次《八月照相馆》,你觉得还会赚钱吗?”我说:“这谁也不知道啊。”他立刻开始了第二轮进攻:“吴导,我看过你的《无赖汉》剧本,觉得现在的韩国观众们可能会非常嫌弃你的剧本。”我无言以对,就反问了一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投资呢?”他说:“是老板让我来的,我也没办法。”我就问:“如果是你做主的话,你想怎么改呢?”他说:“我希望所有的主角都变成有钱人,把地点都挪到江南地区。一言以蔽之,要拍金光闪闪的奢靡生活。”当然我直接拒绝了,他便叹口气说:“那也没办法,我也只好让步了,毕竟是老板让我来跟你合作的,那就依你吧。”最后还补了一句,“吴导,都什么时代了,你要看清趋势。”
回家路上,我有了很多想法。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一刻体验过富人生活,所以要写他们,我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回到家把抽屉打开,把《无赖汉》剧本放进去,心想:“实在不行,我就再写一个能赚钱的剧本好了。”当然,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我这个人特喜欢吃面,甚至想过接下来去开个面馆。问了一些相关人士,发现开面馆反而比编剧更麻烦,只好还是老老实实做一个编剧吧。
鉴于剧本一直被拒,我就想,既然喜欢武侠小说,是不是可以尝试写一写武侠电影呢?后来我发现喜欢和做起来是两码事。这时正好有个电话打进来,是那个电影公司的老板,他说:“吴导,您的《双生警贼》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都瞎了眼,我一定把您的《无赖汉》拍成电影上映!”
后来他还真做到了。他把《无赖汉》剧本发给工作人员后,大部分人都反对投资。不过他却一意孤行坚持要拍。我后来的制片人就是非常讨厌这个剧本的人。为了说服他,老板甚至不惜和他大吵一架。具体着手这个项目后,制片人说“罪犯的戏份太少,要加一些”,还问我“你是不是太天真了”。没错,我最初的设计过于理想,直接删去了罪犯。他说这样根本无法提高电影的完成度。一厢情愿不好,要打动制片方和观众的心,我试着妥协。
投资老板没明说要怎么改,他只是在讲以前看过的电影,里面的桥段如何如何。还讲了一个趣闻,有一天他住酒店,进屋一看,自己床上躺着一对赤身裸体、刚办完事的男女。这是他的玩笑段子,却让我灵光一现。初期设计罪犯形象大部分都是背影,戏份也少。我就在电影前面部分加了一段女主和罪犯全裸的场景,刑警闯了进来,三人面面相觑。这让三人各自的感情有了一些变化,带动了整个故事的感情线。灵感会不断涌现,我接着设定出了刑警悄悄看完整段床戏,趁女主睡着后,拿枪逼罪犯跃下阳台等情节。具体的动作戏当时没有做完整的彩排。
当时《新世界》(2013)很流行,制片方告诉我说,一定要把出演《新世界》的演员朴圣雄拉过来,让他演罪犯的角色。后来我就去见他,顺利达成了口头协议。有一点让我印象很深,这个演员虽然身材很棒,看起来很男人,不过他的内心却像少年一样。他非常擅长动作戏,所以从阳台落下与刑警打斗的场景完成得很好。
递给投资方的剧本中,最后一幕是刑警被女主刺伤后,走在冬天被大雪覆盖的街头。他不说一句话,默默地走着,捂着伤口。可是制片方老板希望最后刑警能说一句非常有魄力的台词。他希望说英文的“新年快乐,贱人!”我同意了。但“Happy new year,bitch!”这句台词让我纠结很久,“贱人”一词……我把所有骂出口的词叨咕了很久,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翻译,因为时间紧迫,勉强用了“bitch”。
讨论定稿的时候,大明星李政宰说要加入我们,他希望自己来扮男主,我原剧本里的男主其实是个负面形象,而李政宰想要的却相反,老板当然站在李政宰这边,所以我得按他的话一字不漏地改。李政宰跟我的探讨倒也给了我很多灵感。电影中的床戏进行时,刑警通过窃听器听到了声音,停止吃饭,这其实是他想出来的。
后来剧本通过了,投资也到了,我们顺利地邀请到全度妍出演女主。她演技精湛、对剧本的理解也透彻,向来不会提出要修改剧本。问题出在李政宰要打造的正派的男主形象,所以我就得不断说服他。不幸的是,他在拍戏中受了伤,不得不退出了。
原稿中,我希望开场是一个男人的背影。李政宰加入后,开场便改成了男主武力制服歹徒。当他受伤退出后,我在第一时间就把第一幕戏改了回来,还把其他按照他的喜好改动的地方全都改了回来。
不过经历此次换角,制片方提出了更多要求,整个项目便开始停滞。剧本陷入了日复一日的改来改去。
最后一段罪犯被杀在原稿中只有一个场景。在那最后一场抓捕戏中,原本的设计是定格在全度妍的脸部特写,镜头稍微交代一下枪杀,再回到全度妍的脸上。枪杀这段戏篇幅是非常短的,连一分钟都不到。而制片方希望最后枪杀罪犯的是刑警,还在最后这段加入了更多的武打镜头。观众看的时候会发现,这段怎么看起来导演拍得如此没诚意、不情愿呢?说实在的,罪犯与警察互杀确实是我最不喜欢的一段。我本来希望把重点全放在全度妍的脸部特写上。
三幕结构中,高潮点最难写
写剧本到底难在哪儿?我觉得把电影分成三幕,从第一幕开始写时并不难。这个片子的第一幕很简单,无非就是简单介绍一下主人公的概况和目标,男主的目标是查案,追踪罪犯。
第二幕始于女主在家里做饭,等爱人回家。这是全度妍第一次登场,我们还给她准备了这个人物的主题背景音乐。难题从第二幕开始,主人公要有明确的目标,逐渐去推动感情线发展,进而推动剧情。从第二幕开始,刑警发现女主和罪犯常幽会,观众也会代入男主的视角跟随事件发展。刑警后来没能在第一时间抓住腿部受伤的罪犯,让他跑了。
很多人认为这才是第一幕结束,我不反驳,分幕点不是什么大问题。后面的情节是男主为了接近罪犯的恋人而去夜总会上班。而女主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对男主产生些微妙的感情。如果细心观察整部电影,你可能会发现,若以男主、女主不同的立场去看,第一、二幕的分隔点也不同。我刚写剧本的时候是根据男主的感情线分幕的,但由于全度妍演技过于精湛,剪辑时会不由自主地让观众跟随女主的感情线发展。当然这只是一个小问题,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觉得写剧本最难的地方,就是第二幕故事发展到感情进入高潮、达到爆发的点,那个点是最难写的。如果我们以男主视角去看,为了追捕罪犯,他决定去接近女主,这是第一幕。第二幕男子用各种谎言欺骗女主,我安排了很多男主和女主逐渐走近的桥段。第二幕高潮是男主最后决定背叛女主,以彻底利用她达到最终目的——击杀罪犯。这个过程,我进行了非常详细的描述。
不过距离男主杀罪犯、罪犯恋人崩溃的高潮还需要几场戏来过渡,最少也得两三场。往往一部电影最无聊的阶段就是“过渡点”,影院中此时往往会有很多观众看手表,如果整部电影90分钟的话,它会在第60分钟时。120分钟的电影大概会在70分钟左右。整个电影若有120多场,我想大概到了第70场时,观众就会审美疲劳。我觉得这是最难跨过去的坎儿。
看《无赖汉》时,观众一定有感到好无聊、看手表的时间段,大概就在一车刑警为了追捕罪犯而熬夜在车中待命前后的那段时间。很多导演为了跨过这个坎儿,会刻意加一些不太合适的场景,或勉强从其他电影摘些桥段来,但这会让整部电影的质量下降。一部电影如果能称得上杰作的话,往往要在观众始觉无聊处巧下功夫,比如妙用各角色之间的情感纠纷,让观众不知不觉地度过这些时间。
由于好莱坞电影的示范,我们往往在创作中会非常在意三幕式结构。我想说的是,并不遵从三幕式结构的电影还是有很多的。此处仅仅是因为我比较熟悉三幕式的手法,才采用这样的结构而已。完全可以改用其他方法的。
我必须强调时间点。如果编剧想要深造三幕式的话,看电影时一定要有时间观念。这非常重要,能让技巧更精湛,让你在写剧本时发现一种节奏。能在剧本中看出节奏,大概技艺也就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