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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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伍拾壹』探身世淡去日苦多

随着引者踏进夙室,待引者退避后,寿詙望向眼前景象。

“我以为,萧皇后之于令昭更符母亲之名,却不想,你还是会祭拜楚降。”寿詙道。

“姑母么?”

楚令昭似笑非笑,不接续此言,只道:“半月前我偶然寻得一道共像画卷,今夜难得闲暇,便请太师来此同观。”

幽静广室内,卧箜篌于指尖拨响,楚令昭跽坐于窗棂前的乌木延台上侧手抚弦,棂台居高如神龛,美人逆外景跽坐其间,凤目垂出半弧阴冷。

棂台与牌位大案斜方遥对,中道处,一道卷轴横立于长架,绢本将展未尽。

长架上的半展绢画中,绘景为殿外凭阑处,其上青年公子肌容冷白,着一袭玄赤蹙金繁纹袍,腰束朱雀巡太阳图浮雕玉带,敛姿跽坐于苍色雾霭缭聚深邃处,右耳处单垂一枚缀菱状宝石长珠坠,曳璀璨天光搭压于肩,容颜天生透自骨相的美艳绮曜,冶貌华璨,即坐姿亦不掩身高极为优越。

但见他正信手拨拢卧箜篌长弦,点漆瞳眸潋滟不尽多情,神态间的疏傲却平添凉薄凛冽,曼滋冷戾威仪,是久居上位贯常的神情。

偏偏美貌魅惑众生,宛妖邪宛神祇。

与画作之外,正弹奏卧箜篌的年少女郎七分相似共韵,三分雌雄之别。

若由旁余者来观,必然感喟这般冠绝举世的美人,竟有两位。

风吹开将展的横卷轴,另半边画面呈于眼目,横轴尽展为一幅完整共像,跽坐于青年斜旁座的女子情态雍容,风姿如雪塔般高华矜雅,黑袍满绣银纹山茶,九百重佩珠覆服繁丽庄重,正是牌位后所悬画像中人,楚降。

共像内,青年公子抚长弦与女子同坐凭阑前。

共像外,年少女郎扶箜篌跽坐与女子画像同处夙室中。

两位美人于内外各自跽坐于楚降斜畔,仿佛时空一瞬交汇。

除去三分男女之别外,令昭与画中青年容貌太过近似。

箜篌清音泠泠。

曲调御风踏月,凌空回转。

棂台上楚令昭停下拨动长弦的冷白指节,“这画中宫殿,为万境宫中央大殿祝和殿。二十年前那场三国盛会依例举办于内圈公海'明銮池'岛屿,岛屿之上的万境宫内,能与先母同坐之人,寥寥可数。”

寿詙来到横轴前驻足,侧目望向棂台,“二十年前的盛会,为三国君主亲赴,三国随行权臣容易查,惟独秦楚两国君主的画像却因不外泄而难觅,令昭不是已猜到这是谁?”

见她不语,寿詙目光滑过棂台处一上一下两架箜篌,“卧箜篌源于南朝楚境之旧胄,竖箜篌则源自娴于弓马的异族,虽同作箜篌之名,同为宫廷之用,但到底亦有些偏好之异。”

寿詙视线停留在眼前美人手扶的卧箜篌处,笑意不达眼底,“令昭于华序宫廷内被萧晗秘养在后殿整九年、被我带回秦厦西京太师府整一年,秦人十载岁月的潜移默化,你仍是触碰楚国卧箜篌而非秦厦竖箜篌,血脉的羁牵,还是更胜么?”

楚令昭指腹抚过长弦,带掠一丝沉滑沙涩的琴息,递声于夙室之内,隐有暗戾蕴藏,“舅父于弥留之际明言,曾自楚国将母亲尸骨接回华序鄢州,母亲她,为何会赴楚国又殒于楚国?”

“我将言语诚挚至此,令昭却不将言语分明,这叫我如何续谈?”那声琴息压抑着什么,寿詙心知肚明。

寒芒浮跃于棂台美人之面,楚令昭不再遮掩问语藏抑的严厉,“楚氏为北朝高门之首,我族正支嫡长女,于华序境内位较公主更尊,究竟为何会不惜抹去身份伴于南朝帝王?又是如何死于楚国宫禁?”

众多旧胄千年前与陆东秦厦异族休战,部分领土隔内圈公海分别于陆地南北两地立权,南北虽皆存在世族形态,但南朝皇室对境内世族打压历代愈深,近代已见显著成效。

南楚境内如今皇权至上,已并不似华序般由世族执政。北朝世族高门的室女,抹去身份秘嫁入南朝宫闱与自寻压迫何异?

画中那位容貌美艳到极致的青年公子,正是楚国君主,也便是南朝的皇帝。

聆眼前人之言,寿詙神色悄然一暗,再启口却作随意之态,将水搅浑,“北朝室女远离故壤、抹去身份嫁入历来残暴嗜杀的南朝实权皇室,祸福全然凭楚皇喜怒,听来无理,但这世间男婚女嫁情愫诸事,又岂是'理'字能解?”

“邦交复杂,南北两朝旧胄男女岂会因忸怩儿女之情而弃作运筹?”楚令昭并不买账。

“二十年前的盛会,华序权臣中丞相携大姊同赴,有意无意皆将楚降推向了南楚,令昭因母亲而对这位丞相舅父有怨,可是?”寿詙笑言一顿,又道:“然,你不愿认为此事由两情左右,是太过信任南北旧胄之根性?还是太过信任南朝帝王与楚降这对父母?”

楚令昭冷眼回视,“我信权力所携责任之枷锁,北朝高门与南朝皇室分掌两国之权,南北旧胄无法逃避,陆东异族已立其国更无法挣脱。三国执政之阶各受其攸归之责钳制驱使,但我必须知晓,钳制母亲驱使她作此决定的责任,具为何事?”

寿詙低笑沉闷,声透乖谬,“令昭,昔年我迢迢万里请至西京的尊贵客人,太师府一载客居岁月,你应当了解我的习惯,你不问,我便不讲,而你若问,若我不愿讲,你便问不出。”

问不出,楚令昭神色归于无澜,她推开手畔卧箜篌,斜靠窗棂略带乏意摘下耳间珠坠。

“倒也不尽然是为逼问太师。”她忽弃于逼问。

寿詙蹙眉,眼前美人从来不是随性之人,言意乍换,莫非将他带来另有目的……

楚令昭淡声,“我幼时被太师带至秦厦,于西京太师府内经年,太师待我礼遇有加,而今太师入华序皇都,何不留居一载,让我偿还昔日照拂?”

“一载?”

寿詙心觉不好,“三国陆地内圈公海盛会在即,算时日,待楚国先使抵达华序皇都核验邦交文书后,华序公使便应与两国先使一道前往公海明銮池岛屿参会,秦楚两国公使亦将携各入秦楚国境的华秦或华楚先使赴公海参会,距启程前往公海不过还剩二十多日,你究竟意欲何为?”

“可是我所言不够明确?太师要留在华序皇都,作一载整的贵客。”楚令昭道。

“你要将公海盛会延期?”寿詙一警。

楚令昭锋锐一凝,“此为我邦与两国先使榷议之果,太师不可谮我擅专。”

“楚国先使还未抵达华序皇都,何来榷议之果?”寿詙寒声。

“待楚国先使抵达,便为果。”楚令昭道,“而今,请太师落印为信证,我党将递函文于秦厦告知。”

角落暗处的侍者走出,所捧托盘上有一方拟好的函书,仅差秦厦先使之印。

身陷其中无可相抗,寿詙最后问道:“千年间二十载一度盛会从无延期之例,华序将盛会拖延为间二十一载举办,不怕打破三国维和局面?”

“若不延期一年、间隔二十一载举办,难道三国维和局面便不会破碎?”钟乾带几名暗卫走入明处,道。

寿詙见夙室之内侍从近卫竟然未撤,冷声斥道:“脉系南朝帝室,为北朝高门外甥而非内侄,关乎楚氏承嗣名正,今夜密谈任由左右侍从旁听,你倒是不怕外泄害身!”

一名重甲校尉微诧,“太师以为娘子是仅凭嗣女虚名坐稳的楚氏家主之位?”

钟乾亦嗤笑,“秦厦先使当我党众为那类愚遵先代亡嘱之辈?主人为楚氏内侄还是外甥,血脉是否系南朝帝王,皆无碍上下拥戴。重甲近侍、专兵众将、扶苏党上下,本就认人不认虚名。”

楚令昭神色疏离如常,抬手慵整发髻,将四排玉钗一一取下丢于旁侧,倦作雾鬓云鬟。

鬓发耳间的缀饰懈懒摘下,美人逆于窗外月摇清辉之景,似凭虚即离尘乘风归去,与横轴画中南朝帝王分外近似的容貌中那些许相异的独特女态,将风华推向另一种绝代。

美色易摹,所携韵景却难描,万般皆入神话,恐是惟有文字堪能还原撼观。

除却发间华繁饰物,反愈显神祇般凛凛居尊。

“去日如流水,且淡困惑,待嘉时于来朝求索。”

楚令昭阖目淡声,为今夜探身世作结,竟是斜靠于棂台从容眠憩。

侍从捧盛放延期函书的托盘来到寿詙面前,盯向尚未回过神的寿詙,“先使,请落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