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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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肆拾壹』召方士夜戏百鬼行

皇都宫城,娄武已替下内廷女官之服,更换为典客章服,与身后典客府属官前往明夷殿。

精工不乱纤丝,而又分外合身,是完全为本人所制,而非匆忙改裁。须量过尺寸耗时数月而成的章服,刚受封几个时辰的官员却已然拿到。

个中缘由……

明白其所以然,娄武心有慎畏,步履不停间已然来到丹墀前,她将心神收敛,带着几名属官进入殿内,与秦厦先使致礼后落座。

秦厦众先使之首的大椅处,寿詙开口先引了旁事道:“华序皇帝这病,着实来得突然了些。但术士,却必是早有秘令相召。”

章服之事已然设过心理铺垫,再应对此类帷幄先决的言辞,娄武出言回道:“半个时辰前宣明的诏召,先使眼下便言之凿凿有了确析,耳讯通达仿若亲自参与朝议。”

娄武与几名属官紧绷注视着对面案席,对面,寿詙捻着那杆紫漆长烟斗,半张面孔隐在昏暗里,光下的另半张脸雪面光滑,约莫能瞧出是而立之年的岁数,吞云吐雾间神色阴森,凉凉反问,“典客的意思,是我安插人探听了你们华序的朝会?”

秦厦这位为首的先使两番言词毫无顾忌,言及华序或国或苏栩时皆无半点敬语。

并非粗鲁,惟轻慢尔。

典客府众官姿态转肃。

娄武亦端正道:“我邦无意与众先使动唇舌刀枪、言语喧叱,公海盛会之期临近,秦厦文书和谈条目若未提前核审,有妨盛会谈议,还望先使勿起争执之意。”

“和谈……”寿詙咀嚼着这个词,从身旁使者手里拿过从秦厦带来的和谈文书,目光扫过却如望白纸,将之推向对面典客府众官。

“依例办事。”一名秦使对典客府众属官道。

娄武拿过文书,一众华序之官逐条开始核审。

文书内容中规中矩,秦厦华序之间自萧皇后出事失踪后,两国往来锐减,边境互市关闭多年,海道交贸则三国皆向外远海行船,而三国交界的内圈公海则少涉海贸。

边境常年不市,然此期盛会临近的缘故,为公海和谈例行表诚挚为礼,便在今年放了持牒的异邦商队入境交易。

娄武道:“按华律,商队持牒,入境于衙设定点可贸。番使持节,入境则禁止与籍众私易。外商持商牒,外使持官节,先使为公出访,持官节入华序,容手下使者与我邦之人私易,当计赃以刑罪论。”

被提离奴籍入宫官之列的百余名女官理协诏旨辨奏议,皆为熟知律例之佼,而娄武又被提离内宫女官之列为朝官,进添兢兢,作为典客与外使交涉违律事务属职责之内。

更何况,还有道吩咐在身。

娄武与典客府随行属官同望向对侧众秦使。

秦厦使者反驳对言:“太师何曾容我等与华序之人私易?典客可有证据?”

旁侧使者不满相驳,寿詙低笑了声,将长烟斗挪离面庞,总算坐直些身子,“你们主子吩咐了你们什么,不妨直言,若有弯子,我自与她去绕,在这儿跟典客府折腾岂能有结果?”

娄武一板一眼回道:“先使若不驳,可随重甲离明夷殿赴噬嗑宫。若与其余众秦厦先使同样相驳,则仍留此核审文书。”

“离开明夷殿便是不驳?”寿詙起身。

娄武则道:“赴噬嗑宫便是不驳。”

寿詙命其余先使继续与典客府众官核文书,便随上前来的重甲离此前往噬嗑宫。

乘车驾抵达噬嗑宫时为夜间酉时之末,马蹄声休,轮毂转动停止,寿詙从车厢内走出,瞥过月升的方位高低,而后盯向随行引路的骑行重甲卫队,“明夷殿与噬嗑宫同处皇都中心宫城之内,此番乘马车疾行却耗费逾三个时辰,若不曾绕路,华序史载的皇宫修建年岁便应再添些笔划。”

重甲队列前端马匹上,钟乾单手摘下盔胄,嗤道:“先使亲口所言,喜爱绕弯子,我邦怎好扫使者之兴?”

噬嗑宫内地形复杂,迈过横槛入目便是高低不一密密麻麻的道路入口,寿詙随钟乾与重甲卫队自最中间的道路向内行步,有序的军靴声起落于宫道砖石,直到拐过数十道岔路口,终于得见眼前开阔宫苑。

魂起殿正殿光辉穿过糊窗的素绸,宫苑周围廊庑内亦烛盏通明可透窗照外,半刻留神,似只是寻常宫廷之景。

然正待向前,却乍有寒风自身后不计其数的道路而起,所有槅扇皆被疾风撞开,殿内全部烛盏灯枝骤然熄灭,一时四下森冷阴寒,只听得阵阵如恶鬼呜咽般的诡异风声。

寿詙视线投向斜前方。

但见长不见末端的四列宫灯长队明明灭灭出现在魂起殿两侧宫廊之内,泛着惨白的光晕由远及近,提灯之人脸上皆带笑,在手持的宫灯惑光闪烁之中却显得面容狰狞,犹如百鬼夜行,游晃生怖。

直到队列越走越近,看清搭在持灯人手臂处的麈尾、袍上蟒绣后,才得以辨认出这些是何人。正是早被秘密召来皇都,为皇帝炼药制丹的术士。

噬嗑宫内道路繁杂,若不知其中路线,便极易迷失方向,而魂起殿则位于道路终点之处。整座宫殿,恰如同一道布过阵的陷阱,入内便成囚笼,再难寻得出口。

寿詙微不可察地顿了步子。

随重甲进入魂起殿内,只见大殿中央正上方巧妙开着一道圆形水晶顶窗,遍映群星,穹顶压力均衡分布于周围外圈墙壁,是偏墓室的建筑结构。

寿詙评言:“圆穹拱顶,将宫殿建造得与墓室无异,华序皇都的宫城内离经叛道之景竟随处可见。”

“秦厦壁画绘作中,远古王庭殿宇以穹窿构造为主,在太师口里,竟仅是与墓室关联。”楚令昭坐于阶台之上正首座内,望向来者。

钟乾来到上座前,“主人。”

“怎的迟了这许久?”楚令昭微疑。

钟乾欠身,“主人常教导卑职不可失仪罔礼,秦使亲言癖好绕弯子,卑职不好薄待我邦来使,便助成秦使所愿。”

他说得自然,楚令昭扫了眼面色不佳的寿詙,略一挑眉,轻斥了句“顽皮。”便将事情揭过。

寿詙走向阶上旁座,续回前语:“正如女郎所言,那是远古。”

“出现在华序的远古事物也不少了。”楚令昭对言。

寿詙落座,道:“三爻老阳转老阴,四六老阴转老阳,坤离转离震,明夷卦历三爻变,火雷噬嗑。晦已明,罪当以刑决,让我自明夷殿走入噬嗑宫,你指责得尖锐,我总要来一观被抓住了何事何物何种端倪。既是来听罪责,这座宫殿于我自然也与墓室无别。”

楚令昭抬目望了眼水晶穹顶正对的夜空,而后侧目向旁座,“太白居岁星南而岁星色白如荼,啼怖有戮,北势侵南,太师思来,这北与南,当从何处分割?”

寿詙亦抬目观向星象,回道:“岐脊山脉隔断华序岭阴岭阳,三国中心交界公海定陆地南北,欲侵夺,非亲身涉险不可,北与南如何分割,要看女郎愿去到南方多远的地域。”

穹顶外星辰遥远,为眼目所望,夜空却近在咫尺之间,楚令昭笑了笑,道:“秦厦西京驿途漫漫,太师不远万里作先使而来,仍能分出气力来为华序调动蛰伏已久的才士,我心下不免慨然,今既将之集召于此,不若便于此间来一试太师辛繁成果?”

楚令昭与人交谈,或悦或厌,皆贯来不落风度,言辞礼而自矜,往晦暗处评此类容止,风度与礼,更倾向于是种雅到极致的倨傲。

此世逐美逐雅,谦礼与傲慢,矛盾而契合,恰凝合成了世族所奉的“谈举风流”。

语不可失风度,讽谑阴阳自然便作为一门大有用处的学问而兴盛,然而有偏爱阴阳雅谑者,便亦有佯作糊涂者,只是后者权当没听懂谑语来存心气人,实是比见招拆招要少了意趣。

寿詙算是夹在中间那类,不同于华序为政之卿,游走在秦厦官场的辣手遇到要给他几分颜色瞧瞧的,那他便走近仔细瞧瞧。

他远远扫视过殿外交错穿行的术士,“女郎定言他们是由我安排在华序,假使当真炼出了可愈皇帝重疾之丹,保举有功,华序可会赠谢礼于我?”

楚令昭并不拆招,饶有兴致接续了此语,“太师想要何物作为谢礼?”

“我方才若未选择来噬嗑宫,你预备了何物作为后手要挟我前来,我便要何物。”寿詙笑道。

“可。”楚令昭轻哂。